纪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

  徐月嘉瞥了她一眼,在有了一定准备后,垂眸问道:“说何事?”

  不知是大家的目光太过强烈还是怎样,徐玉宣的声音忽而就低了许多,不过离得近的几人,还是能够听清楚。

  徐玉宣嗫喏道:“表哥不信父亲读书好~”

  纪嬷嬷骤然松了口气。

  徐月嘉却皱起眉,他隐隐觉得没完。

  果然,还未等他深想,就听徐玉宣再次开口:“表哥爱读书,不娶娘子。”

  “父亲爱读书,娶娘子。”

  徐玉宣小嘴微微噘起:“不一样!”

  他想不通!

  徐月嘉:“......”

  杜子瑜听到这,忙再问自家儿子:“你都和你表弟说了什么?”

  杜明佑有些委屈道:“不是明佑说的,是宣表弟说的,他说、他说四姨夫读书好才娶到的四姨......”

  根据徐玉宣先前的话,还有他自己的理解,才有了这么一句解释。

  杜明佑声音虽越来越小,但在场几人耳朵还没聋。

  所以这是夫妻俩说私房话,不小心让儿子听见了?

  此刻连杜子瑜也有些尴尬了,他看向徐月嘉,和儿子先前一样,张嘴却不知道从哪说起好。

  好像说什么都不适合。

  温父假咳一声,试图打破目前颇为尴尬的气氛,却发现他这一咳下去,似乎更尴尬了。

  温大哥、温二哥,视线往外移,欣赏不远处花瓶里,刚摘下放进去不久还挂着水珠的花儿。

  真美。

  温兰的郎君,王家五公子默默低头瞅地。

  心里暗道,岳家这地面打扫得真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气氛突然安静,徐玉宣似乎也意识到不对,扭身想去找纪嬷嬷‘庇佑’,徐月嘉及时拦住了他,将人‘绑’在手里。

  徐玉宣忐忑了下,昂头轻声喊:“父亲?”

  徐月嘉低首和他对视片刻,后抬起,不紧不慢解释:“岳父或不知,宣儿如今的启蒙老师是兰城松山书院院长的那位旁支堂兄,许柏礼。”

  温父恍然:“是他啊。”

  果然不是夫妻俩说私房话被孩子听见,温父心里想道,许柏礼这个人,虽没见过几次,但对此人的印象,他可是记忆尤深。

  宣哥儿的启蒙先生是他,那今日这一切就很好明白了。

  温父有意岔开话题:“难得你能将他请来盛京。”

  其他人和温父所想差不多,他们没有见过许柏礼,不过却都听说过有关于他的某些事迹。

  若是他的话,倒可以理解。

  兰城许氏,祖辈便有规训传下,用来约束族中子弟。

  百年来,唯出了许柏礼这么一个意外,此人性情跳脱、言行难测,还真像是能说出此话‘哄骗’徐玉宣跟他读书的人。

  徐玉宣听到‘许柏礼’三个字,稍稍疑惑,“先生?”

  他四处张望了下,先生没在啊。

  杜明佑听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表弟的启蒙老师和他说的,他缓了缓后,悄悄去问父亲:“那表弟的先生,说的是真是假啊?”

  杜子瑜:“......”

  有了徐月嘉的解释,这个突然出现的小插曲,很快被大家揭过去。

  好在方才在孩子们过来之前,没有外人在。

  否则误会就大了。

  *

  满月宴结束后,回国公府的路上,车厢内,温叶安安静静坐在那儿,连话本也没在看。

  徐玉宣也规矩地并拢双腿,坐得直挺挺的。

  时不时看一眼徐月嘉或温叶。

  从温府前厅离开后,纪嬷嬷就将事情掰开反复和他解释,徐玉宣就记住了一条,不能在外人面前同时说父亲和母亲。

  不然父亲和母亲就会生宣儿的气,别人也会偷笑。

  徐玉宣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笑。

  笑不好吗?

  他吃到好吃的点心就喜欢笑啊,不用读书的时候,他也会偷笑呢。

  回府后,温叶让纪嬷嬷先带徐玉宣回侧院去。

  纪嬷嬷其实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小公子的启蒙先生和小公子说的这种话,她也不好去问。

  但此刻她从二夫人的神态和举动来看,心里好像一下子顿开。

  她默默抱起小公子,转身往西侧院去。

  同时内心忍不住替二夫人担忧。

  徐月嘉进了西侧书房,温叶见此,挥退了院里的婢女,让桃枝离开前,顺带将门也关上,并吩咐没有她的准许,谁也不能来打扰。

  做完这一切,温叶来到书房,立马认错保证:“郎君放心,我日后再也不在宣儿面前胡乱说话了。”

  她走过去,仔细观了下徐月嘉此刻的表情后,大胆搂住对方的脖颈,凑近,低声服软道:“实在不行,我今晚和郎君‘负荆请罪’几回?”

  徐月嘉的目光这才真正移向她,他毫不动摇地拨开脖颈处的两只手,言语稍冷:“以为我是你?”

  温叶问:“我怎么了?”

  徐月嘉瞥她:“一个多月前,是谁说要修身养性,结果呢?”

  温叶回想了一下,哦,好像是一个月内近半时间都在破戒中。

  不给搂脖子,温叶顺势往下,不得寸却仍进尺,搂住徐月嘉劲瘦的腰身。

  徐月嘉身子一僵,道:“你别妄想就此揭过。”

  温叶没动,笑道:“郎君想哪去了?”

  她这明明是在熄火。

  徐月嘉这回没再去拿开在腰身随时有可能会‘不老实’的双手,语气稍缓道:“宣儿正是学人说话的年纪,你私底下在我面前如何,都无妨。但到了他那,还是要收敛些。”

  温叶见他似乎没有多生气,内心立马有了计较,“我都听郎君的。”

  然后她又问:“那今日之事,郎君是如何解决的?”

  徐月嘉:“没解决。”

  温叶不解。

  徐月嘉淡然道:“我只是同你父亲说了宣儿的启蒙先生是何许人。”

  剩下的,他半句未言。

  至于其他人会脑补到什么,与他无关。

  温叶懂了,装作严肃道:“郎君你变了。”

  徐月嘉睨了她一眼,说:“近墨者黑。”

  温叶微微撇嘴,倒没反驳。

  “那郎君还气不?”温叶好整以暇道,“‘负荆请罪’也不用仅限晚上。”

  徐月嘉:“......”

  他就该多气一会儿。

  温叶进一步诱他,“婢女们都不在,宣儿也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就我和郎君两个人。”

  “郎君你耳垂好红啊,后颈也是。”

  “郎君,你身子有点烫,是不舒服吗?”

  “郎君,......”

第65章 宣儿救母

  徐玉宣被纪嬷嬷抱回西侧院, 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往纪嬷嬷怀里贴了贴,指头点向自己,小声问:“嬷嬷, 宣儿, 父亲生气?”

  纪嬷嬷宽慰道:“郎君没生小公子的气。”

  徐玉宣不解:“那、那为什么?”

  纪嬷嬷想了想道:“郎君可能是生二夫人的气了。”

  徐玉宣愣了一愣,忽然喊道:“母亲?”

  纪嬷嬷颔首。

  徐玉宣歪了歪脑袋,懵懂问:“母亲,肿么了哇?”

  纪嬷嬷猜测答道:“好像是说错了什么话。”

  徐玉宣还是不懂:“什么、什么话啊?”

  纪嬷嬷:“......”

  这可不好回。

  徐玉宣又道:“生气不好, 坏~”

  父亲对母亲坏了。

  说完,他要下地, 一边说:“我要去、要去......救母亲!”

  就像以前从伯娘手里救二哥一样。

  纪嬷嬷连忙拦住他道:“小公子, 郎君和二夫人正说悄悄话呢,宣哥儿要做听话的孩子, 是不是?”

  徐玉宣急了, “可是、可是父亲在坏母亲!”

  一急,‘生气’二字就说不熟练。

  从他嘴巴里出来, 就自动转换成熟悉的‘坏’字。

  好在纪嬷嬷能理解,她重新解释, 开始说些违心的话, “也不一定的, 郎君和二夫人感情好,说不定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小公子实在担心的话,老奴明日带您过去瞧瞧可好?”

  方才离开前,她让忍冬故意慢了一步, 忍冬回来后就说二夫人挥退了西院的一众婢女婆子,单独和二爷待在屋里。

  纪嬷嬷怕此刻带小公子过去, 会冲撞两位主子。

  她望了一眼窗外,接着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小厨房今日做了小公子爱吃的枣泥糕呢。”

  徐玉宣听到‘枣泥糕’三个字,瞬间扭过头,道:“宣儿要吃。”

  救母亲也可以晚点的哇!

  就这样,徐玉宣顺利被纪嬷嬷劝留在西侧院,开心地吃枣糕。

  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对纪嬷嬷说:“给母亲留,宣儿明天去救母亲。”

  纪嬷嬷连连应声道:“好好,嬷嬷一定给留。”

  *

  然而,徐玉宣心心念念第二天去救母亲,结果连房门都没进去。

  一大早赶到西院正堂,只有徐月嘉一人。

  徐玉宣往房门紧闭的内室张望几眼,问道:“母亲呢?”

  时辰还早,早膳都尚未摆上桌。

  徐玉宣是空着肚子来的,纪嬷嬷估摸着两位主子小半日加一夜过去,什么气也都该消了,就擅作决定带徐玉宣过来陪夫妻二人一起用早膳。

  说不定有了小公子从中调和,气氛能温馨些。

  徐月嘉抿了口茶,嗓音偏轻:“你母亲在休息。”

  徐玉宣一听,抬腿就要往里走,徐月嘉出声叫住:“不许进去搅扰你母亲。”

  对徐月嘉的话,徐玉宣还是听的。

  他犹犹豫豫扭转步伐,往徐月嘉近前靠,小声喊:“父亲。”

  他鼻尖忽而动了动,道:“香香?”

  徐玉宣记得这个味道,是母亲。

  徐月嘉放茶盏的动作一顿,他微微侧头闻了闻,是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记忆回到昨晚,徐月嘉的面色瞬间多了几分不自在。

  他言语掩盖道:“先用早膳。”

  没能救出母亲,徐玉宣蔫蔫‘哦’了一声,坐到膳桌旁。

  小小的脑袋,有大大的疑问。

  为什么救母亲这么难,当初救二哥的时候,明明只要往伯娘怀里拱一拱就好啦。

  始终想不通的徐玉宣到了先生许柏礼这,看起来仍然无精打采。

  许柏礼走过来,年逾五十的他,并不显老,手中纸扇扬起时,儒雅中一丝风流若隐若现。

  瞧见小徒儿似乎提不起精神,他坐至对面,视线尽量与小徒儿齐平,问道:“宣儿这是怎么了?”

  徐玉宣两只小手托着腮,眼睛抬起,看向许柏礼,稚声道:“父亲生气了,宣儿想救母亲,可是父亲不让。”

  在徐玉宣眼里,眼前的先生无所不能。

  许柏礼听完,讶异片刻后道:“真稀奇,你父亲还会生气?”

  他虽嘴上叫徐月嘉一声义弟,但其实二人除了几年前的梧州一遇以及偶尔的书信来往外,并无多少深交。

  许柏礼这些年周游大晋,对这位少年状元郎多少有些耳闻,外人都说他不假辞色,严己律人,是位不好相与的严官。

  但梧州一遇后,许柏礼却有不同的感受,他这位义弟,性情稳和,从不与人乱发脾气。

  就看他单方面叫了好几年义弟,也没见他生气,便能明白,徐月嘉在律法之外与人相处时,自身的底线并不高。

  这样公私如此分明的人相处起来,其实是很舒适的,因为你能清楚知晓对方在意的或不在意的是什么。

  印象中情绪稳定的人有一天突然发脾气了,这让许柏礼感兴趣极了,他笑道:“你母亲能将你父亲惹生气,能力脱俗啊。”

  “那还能救吗?”听他这副语气说话,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徐玉宣小心脏不由得一紧。

  许柏礼摇扇起身,啧啧叹道:“救不了喽!”

  当然,他说的是徐月嘉。

  徐玉宣急了,道:“要救啊,那是宣儿母亲!”

  许柏礼往前走了两步,回头道:“莫担心,你母亲不会有事,我们先认字,认完字,我教你两招对付你父亲的法子。”

  徐玉宣当即松了一口气。

  母亲有救了。

  *

  温叶一觉睡到巳时中,方醒。

  许久没熬这么狠的夜,一朝醒来,脑子都混沌了好一会儿。

  她在床上呆坐片刻,才喊人进来。

  边打哈欠,边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