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offer you lean streets,desperate sunsets,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这首诗她抄过很多遍,因为不想重复,多出来的两套书签纷纷被她夹进了借来的书里,原以为会一直留在晏清的图书馆,现在它们却完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揉了揉眼睛,又将它们分别夹回去。除了这两套,其他的并不出自于她,她留下一枚,上面仍是博尔赫斯的诗——“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一件,那就是遗忘。”
她将书签收进包里,起身继续往后排走,她看见了两版《绝对笑喷》,《奥丽芙·基特里奇》,还有很多的契诃夫。
她脚步一顿,停在最后一排书架旁,书架里并没有书,取而代之的是一整排的CC碟片。
她站着没动,隔会儿将肩上的包丢到地毯上,特吕弗的碟片就在眼前,离她最近的一张是《四百击》,被拆开过,但很新,她翻开来,拿出折叠得方正的宣传纸页,视线由上至下扫过,然后定在右下角那一行字上。
与她收到的《偷吻》一样,不多不少六个字——陶静安,对不起。
她转身倚靠在架子上,将那行字看了很久。视线又落回书架,她陆续翻了几张,同样的一行字便出现了几次。
她收了手,就那么怔怔站着,久久未动。
直到听见binbin委屈地哼哼,她回过神来,立即提了包出门。
她飞快地跑下楼,见西桐第一时间走近,她下意识捉住她的手,嘴一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做好了准备进门,可发现事实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容易承受。
她又松开西桐的手,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可仍觉得无措,好像只是站着也让她无所适从。
西桐在背后喊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去。
回头问西桐:“你哥的贝斯呢?我之前听他的乐队朋友说过,我一直想看一看。”
西桐忙跟上来,“就在琴房呢,我带你去。”
静安这回走在后面,她刻意地将脚步放慢,等进了门,入目先是一架钢琴。
西桐主动向她解释,“哥他以前不爱学钢琴,后来忽然又弹了起来。”
“也是高中么?”
“对,就是高中,他高中的时候脾气可暴躁了,天天弹同一个曲子。”
“什么曲子?”
“上回在粮仓口你们还弹了,就是《海上钢琴师》里那段。”
静安知道沈西淮很喜欢《海上钢琴师》,但想不出他对这首曲子有什么执念。
她接过西桐手里的贝斯,在众多涂鸦里,有一颗不甚明显的明黄色柠檬。
她看了两眼,将贝斯翻转过来,琴面上一对红唇,食指竖在中间,旁边一句花体英文:Be Quiet,左右两边则是汉语译文,一个是“安”,另一个则是“静”。
旁边西桐忽然倒吸一口气,“嫂儿,倒过来念就是你名字诶!以前我不认识你,都没想过这一层……”
说完愈发觉得不对劲,有某种想法不可遏制地冒出来,可张着嘴不敢说。
静安将贝斯放回去,她一只手撑在玻璃窗上,抬头时往外看,视线随之一定。
她手仍在微微颤抖,指尖上的麻劲儿一阵接着一阵,又一路蔓延到四肢。
她听见自己问西桐,“院子里那几棵树种多久了?”
后头西桐暂时放弃思考,“柠檬树啊?都要有十年了,是哥高中毕业后种的。”
她磕巴了下,“嫂儿,你一直很喜欢喝柠檬水吧?”
静安不答反问:“去年是不是结了挺多果子?”
“这几年每年都结了不少。”
“是,”静安的声音轻到只够自己听见,“我也吃了不少。”
她早该想到的,寸照,《偷吻》,柠檬当然也只能是他。
还有什么呢?
她手往玻璃上用力一按,为了不让西桐看见自己的脸,她只好低头去看binbin,等情绪平复下来,她才敢抬起头。
她一路下楼往外,呼吸急促到快要喘不过气,她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可到了院子又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她曾经去过他的车库,把他那辆宾利停了进去,但并没有心思注意其他布局。
这回她快步走了过去,门一开,里头瞬间亮堂起来。
她视线迅速扫过靠外的几台车,随后径直往里走——
座椅,支架,画布,然后是放在地上的颜料。
隔了两米远,她没再走近,只远远看着binbin去拱地上的颜料,又用牙齿叼住颜料盒——看上去再熟悉不过的颜料盒。
她抬脚过去,从binbin嘴里抢了过来。
她大学曾经收到过一盒颜料,从她原来的宿舍楼辗转到了她手里。
同样的品牌,同样的颜料数,连包装盒也大同小异。
她并不知道是谁送的,一开始没敢用,眼看它快要过期才拿出来慢慢用掉,而那时候她已经不怎么画了。
她将盒子往桌上一放,弯腰去翻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簿,沈西淮做事总是那么有条理,也足够耐心地将这些完成的水彩画按照年月日排好。
她一页页快速翻过去,《狂人皮埃罗》,安娜·卡里娜,西班牙的尼迪亚·洛萨诺……
再下一页,她猛地停下动作……
仍然是寸照里的她,被他用水彩画了出来。
她耳边是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以致于没有听见西桐走了过来。
她继续往下翻了一页,画里一棵金黄色银杏树,树下蹲着捡叶子的人,一身白衣黑裤,露出晏清中学的校标……
又连续往下翻,旁边西桐忽然喟叹一声,“嫂儿,这张我有印象!”
画上是一张正面照,她并不知道画里的人正身处何地,但可以确认的是,画里的人仍是她自己。
“这个……应该是我去英国的时候,在哥的公寓里看见过。”
西桐说完这么一句,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隔会儿才压下声音,喊了句旁边的人。
静安仍旧没动,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将文件簿合上,直起身来。
她还想问问西桐,她哥那辆福特嘉年华是怎么回事,可她俨然失去了开口的力气,也不认为有再问的必要。
回去路上安静得有些诡异,车里只余binbin哈气的声音,声音不算大,却足以掩盖其他细微的声响。
上楼之前,静安拉住西桐,要她对她去8号的事情保密,西桐仍处在震惊当中,只忙不迭地点着头。
手机不知响了多少回,静安只拿出来确认一遍,沈西淮显然还在忙着处理那些新闻,没有发来消息。
她坐在桌前,干干坐了近十分钟,才将肩上的包取下来。
寸照和书签一同摆在桌上,她定定看着,又坐了好一会儿。
她脑袋里涌出很多个时刻,沈西淮告诉她CC上的字是他刚写上去的,他说可以随时换掉唱片机里谁人的照片,他回答她,说介意她跟郑暮潇一起工作,他说肩膀疼,他的很多次沉默,很多次不开心,以及她不敢确定的失落和不安……
他赶回来想跟她一起看Lemon Fish,送她爸妈去摩洛哥,把改装过的福特嘉年华开来给她,听她弹琴,带她去露营,送她柠檬耳钉,问她要不要跟他结婚……
她刚回国那阵,他来要他的手表,跟她上楼喝醒酒汤,在饭桌上问她在哪读的高中,要把车给她开……
她留美工作的那几年,新闻里的他总让人感到冷清……
还有加州那混乱的一晚,他在斯坦福的食堂给她做煎蛋卷,质问她为什么要搬出校外……
大学呢?大学他们只见过一面。
高中……高中……
静安从桌前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尖利声响,她快步去了隔壁,将柜子里所有本子取下来。
本子在桌上重重一压,她快速翻出高中时的日记本。
2011——2010——2009……
她坐回椅子,手里厚厚一本日记,扉页上是数字2009。
她动作顿了一顿,随后一鼓作气往后翻,在其中一页停下——
「2009年6月3日——天气:热到晕厥
想去送爸妈,可是必须去学校上课。世界地图上的摩洛哥看上去像一只海螺,离我们很远。爸妈没有告诉我,他们从不告诉我,但我知道他们能带的钱很少。
海螺啊海螺,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只希望你可以给我爸妈健康的身体,安全的生活环境,然后让他们平平安安回来。
我也不需要大房子,房子虽然没了,但奶奶顺利出了院,我可以每天给她煮薏米绿豆粥喝。
要继续留在晏清读书了,晏清,你的学费怎么那么贵?我太傻了,以前都没这么在意过。我不需要海螺的钱,但以后我要努力赚很多很多的钱,一点点给我自己,剩下的给我们一家人。为了赚钱,我决定去学理,这个决定是不是也很傻呢?
我不知道,但我很难过。把表交上去的时候我有点想哭,不想被同桌看见,只好跑出去。
活动楼的琴房竟然都翻修了,音乐老师放了《海上钢琴师》【注:见5月21号日记】,本来以为快要忘记谱子,但有肌肉记忆这个东西,没怎么弹错。
可是——被人打断了。有女孩子在喊他,他应该也想弹钢琴,不过被我霸占了。
物理真难学啊,光学就很难,为什么那个人逆着光站在窗外,我就看不见他了?这跟物理有关吗?
必须好好学物理了,以后也要尽量节省时间,不能再写这么长的日记。」
静安将这天的日记来回看了三遍,一切都很意外,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海上钢琴师》,她在那天弹了1900那首曲子,而不久前,沈西淮也跟她一起弹了这首,那时他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她很久没动,隔会儿将纸巾按在脸上,又将这一页看了几遍,再继续往下翻。
西桐始终没有来喊她,直到一个小时后,她咚咚咚上楼来,在门外敲了两下,告诉她该吃饭了,又说,沈西淮回来了,刚刚才进的屋。
第91章
沈西淮是自己开车回来的,一路上都戴着耳机开会,肚子里一万句脏话没处骂,只好把一腔怒气发泄在方向盘上。
体格庞大的越野并没有限制他在车流里见缝插针,他几度换线超车,看准时机横切加塞,数次都将将蹭着别人的车呼啸而过,背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是在抗议,却鉴于他并没有违反交通规则,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觉得异常的渴,柠檬水喝掉两瓶还是不够,又开第三瓶,快速吞咽着,试图消解满脑子的情绪。
研一暑假那年,他在自家公司工作,做烂了一个千万级的项目,连续两晚都睁着眼到天亮,但那时并不觉得挫败。相比那次滑铁卢,往后遇到的难题棘手程度比之更甚,他也仍然坚信只要找出问题,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这次全然不同,脑袋里陶静安的哭腔挥之不去,他每想一次就无比焦躁,不安,愤怒,还有怎么也压不住的绝望。
等红灯时指节不受控地敲着方向盘,肩膀好像也开始痛了起来。
他语速飞快,语调平静,实则会议全程都在发火。
仪表盘上的指针压着最高限速微微晃动,到淮清后一路开往粮仓口,往常五小时的车程,等车子一个急刹车停在巷子外,时间堪堪过去三个半。
一路上心急火燎,总算到了,却没急着下车,抑或是不敢。
眼皮兀自跳着,他低头去看那一行字,从他出差第一天开始就在,仍然是沈西桐用口红写的,“我俩是吵了架,但你不准欺负嫂儿,你也舍不得的吧爱妻狂魔!”
当时他心情也很糟糕,却看笑了,甚至拍了照片存在手机里。
现在他搞砸了,也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答应会保护好陶静安,保护好家人,可他没有做到。
口红早就干了,他指腹掠过最后那几个字,定住看几秒,利索下了车。
进屋脱下外套,才察觉到背上已经汗湿,他跟爷爷奶奶打招呼,注意着西桐上楼的动静。
西桐很快下来,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古怪,也罕见地不像往常那样跳脱,安安静静往桌旁一坐,“嫂儿说让我们先吃,她马上下来。”
奶奶张罗着,“那咱们先吃,她不是说工作很急么,先让她忙完,饿了她自己就下来了。”
沈西淮站着没动,正要抬脚上楼,旁边爷爷喊他坐下,给他舀了汤,要他喝一碗暖暖身体。
他伸手接了,迟疑两秒,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东西,他象征性喝两口汤,就又放回手边。
耳边是老人关切的声音,他却不受控地走神,心不在焉的同时,手心在不断地冒着汗。
墙上时钟发出声响,秒针一下一下走得尤其慢。
五分钟像是五个钟头,下一刻他忽地放下筷子,刚要站起身,楼上适时传来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几道视线纷纷往头顶一落,奶奶笑了,“这不就来了?”
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西淮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等那道身影终于出现在楼梯转弯处,他视线定定落过去,看着她迅速走下来。
她身上那件蓝色高领毛衣和他的同款,两件都是她买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等走近了才看清她的脸,看上去没什么表情,眼睛似乎有点红。
她跟爷爷奶奶说话,鼻音有些重,一直到坐下端起那碗汤,她也始终没有看向他。
他心重重往下沉,又被什么东西连番绞着,只本能地重新拾起筷子,单单拿着,并没有动作。
汤还冒着热气,静安低头连喝两口,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出任何话,只好又低头喝了两口。
她可以看爷爷奶奶,看西桐,却始终不敢看旁边的人。
她一味地喝着汤,又一心注意旁边人的动静,爷爷奶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声音低沉,语气从容,和电话里的状态天差万别。
她抬起头来,下意识又要去打汤,刚要动作,旁边人忽然伸手挡了挡。
“别喝汤了,吃点饭吧。”
他径直接过她的碗,起身去厨房打饭,她视线追过去,视野里的背影尤其清瘦,只穿一件衬衫,她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零下的温度,指望他穿件毛衣是不可能了,以后她也不要多管闲事提醒他了,反正他也总是不听。
她低下头去,面前很快出现一碗米饭,她拾起筷子却没动,右手放在腿上又发起麻来,刚要张开活动,手背上忽地一热,是另一只手覆盖过来,随后将她手紧紧握住。
她先是一怔,下一刻要挣开,他却捉住不放,身体倾过来,“不想吃就不吃了。”
他声音很轻,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她眼眶却忽然一热,那些被她暂时收起来的情绪顷刻间往外涌,下一刻她立即用力挣开他的手,紧跟着站起身来。
“我忘了还有个文件没发。”
她说完就走,脚步飞快地往楼梯口冲,身后的人说了什么她压根听不见,只一股脑往上跑,房间门开着,她刚踏进去,腰上忽然一重,跟上来的人将她箍住。
她被迫回头,眼眸一垂,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第92章
静安并不想哭,可眼泪越掉越凶,她仍然不敢看他,转身要挣脱他的禁锢,他却不松,反而将她箍得越来越紧,以致于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沈西淮反手关了门,指腹拂过那一颗颗眼泪,只觉得肩膀更加痛了,那股痛意甚至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梗在喉咙里,让他一时开不了口。
他用力将她拥住,低了头去亲她脸上的泪,她稍稍躲开,他嘴唇仍印去她眼底,一点一点蹭去那点湿意。
他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试探什么,静安视野里是模糊的,却能感受到他每丝每毫的情绪,还有久违的他身上的气息,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仍然是冷清的,那种伶仃感将她整个包围住,她脑袋一低,眼泪又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耳边像是听见一声叹息,紧跟着是他很轻的一句:“对不起。”
沈西淮的心一沉到底,却又没有任何着落和依附,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不敢松开,本能地亲她脸,然后重复那一句:“对不起。”
他越是这样,静安的眼泪越像决堤似的往外冒,她觉得不能再这么哭下去,手背往脸上用力一抹,抬头看他:“对不起什么?”
沈西淮嘴微微一张,仍说不出话来。他并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不想跟陶静安摊开来讲,如果可以,他想一直避开这个问题。
他伸手要去碰她的脸,却被她躲开了。
“在网上骂我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还是因为你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静安努力控制住情绪,“你答应我会保护好爷爷奶奶他们不受到伤害,但现在网上都在议论我们一家人,你是因为这个道歉么?”
沈西淮并不直接回应,“现在舆论已经压住了,通稿也一直在发,暂时……”
“我知道,”静安打断他,垂下眼睑,顿了顿说:“但Demy当初说的话没错,不仅是跟你,跟西桐,跟郑暮潇,还有相宜苏津皖,只要跟你们在一块儿就有被拍的可能,我身边的人也会受到影响。”
静安想说她现在完全不在乎了,只要保证家人不受牵连,她自己怎么被拍都无所谓。
她抬头看他,“这次压住了,以后还是有可能被拍。”
这话并不是她的本意,说的却是事实,沈西淮听了愈发焦躁难安,只想立时三刻把那些娱乐媒体一家家给告了。
他强耐住性子,安慰她:“以后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保证听起来十分可笑,但除此之外,沈西淮想不到他还能说什么。
“我们可以是最后一次,但你管不了其他人,我以后再跟郑暮潇见面,要是被拍了,还是一样会被骂。”
静安的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她懊恼于自己以前从没发现沈西淮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心痛于他始终把那些心事埋在心里,除此之外,她也疑惑为什么他从没告诉过她,甚至在加州的时候他们还一起睡过一晚……她隐约猜出一些可能,但并不敢百分百确定。
她捉住他手,认真看着他:“你应该也看到了,我跟郑暮潇的关系已经被歪曲了。”
沈西淮低下头,状似不经意地避开她视线,“他们压根不清楚。”
静安去找他视线,“那你呢?你清楚么?”
沈西淮起初仍旧避开,而后才看回她,又无意识地捏着她手,“知道一点,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如果你问我,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沈西淮又垂下头,默了默说:“如果你想说,我会听。”
静安沉默着没说话,汹涌的泪意再次蓄在眼眶,她深呼吸几次才生生忍住,“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过?”
沈西淮所有的动作都止住,只是看着她肩膀某处,“知道。”
他话语里带着某种叹息,那一声叹息像是要把静安的心给揉碎了。
她顺势将他手挣开,转身背对着他,眼泪无声往下掉,“陶宜也说得对,不如还是回加州好了,好朋友都在那边——”
她察觉到身后的人在靠近,坚持说下去,“也不会被拍,更不会有人骂我。”
说完迟迟没听见动静,她正要回头,身后的人这时再次抱住她,“如果想好了,去那边也好。”
他思绪如麻,一呼一吸都觉得不适,听见身前的人问:“你也觉得去那边好?”
沈西淮觉得不好,非常不好,但他并不能这样说。
“只要你觉得没问题。”
静安明白了,无论现在她说什么,他都觉得没问题。
“我要是去那边了,我们怎么办?”
“飞机很方便,要不了多久,我会经常过去。”
沈西淮很轻地笑了下,语气云淡风轻,显然是为了安慰她。
静安觉得自己可真够坏的,原本是想试探他的反应,看他到底在想什么,可真这样做了,她自己又要难受死了,回头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更加受不了。
她掰开他手,坐去床边,“我想睡一会儿,你下去吃饭吧。”
她仍背对着他,身后也仍然没有动静,等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回头,只见他沉默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地,隐忍着,纠结着。
“沈西淮。”
她哽咽着朝他伸手,“你过来。”
等他走近,将她手捉住,她立即拉了他一把,随后紧紧抱住他。
“你跟我一起。”
他并不说话,只是掀开被子,抱着她一块儿躺下。
静安刚沾上床,就翻身去亲他,亲他好看的额头,英挺的眉,然后是鼻子,下巴,脖子,她一寸一寸亲着,最后落回他薄薄的唇上,亲一下又退回。
“我要是去加州了,你真的会去看我么?”
沈西淮怔住几秒,点了下头,又继续发怔。
陶静安的吻又断断续续落下来,他忽地一个挺身,翻身将她压住。
两个字十分坚决,“别去。”
静安怔了下,“你刚刚答应我了。”
“别去,”他低头去亲她,又捉起她手亲,“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不会再有人拍我们,也不会有人在网上议论,这次公司会起诉,会发公告,没人再敢说什么,任何人说一句以后都没法再用触动的软件……”
他眼睛里的慌张一览无遗,静安眼睛一眨,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发丝里。
她伸手擦掉,哭腔却难以抑制,“以后如果再这样,你是不是又不在我身边了?”
沈西淮一颗心彻底被她哭碎了,一下一下去顺她的头发,“不会,以后不会再这样,我也不出差了,我们就待在淮清。”
静安不知该哭该笑,别开头不看他,“那你还要不要上班了?怎么可能不出差呢?”
“当然可以,让别人去就好了。”
“那要是我出差呢?”
“我陪你。”
静安觉得沈西淮的话很好笑,却哭得越来越厉害。
她已经哭得没力气,视野里也是模糊的,还是伸手捶他,“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沈西淮并不回应,将她脸扳回来,双手捧着,低头去吮去亲,直亲到她发出抗议声才松开。
他压低声音,“别去了。”
说着又去亲,亲完仍是那两句:“别去了,就留在淮清,好么?”
他姿态放得很低,像是在哄她。静安被亲得大脑缺氧,她没应,只仔细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去,指腹沿着他脸部轮廓一寸一寸拂过。
随后将他拉近,“那你陪我睡觉,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沈西淮将她拥进怀里,隔会儿凑她耳边:“我就在这过夜。”
静安将脸埋进他衣服里,手紧紧箍住他腰,“不行,你要去家里帮我拿东西。”
“拿什么?”
“书房的电脑桌里,最左边那个抽屉里有个铝盒子,以前是装糖的,你帮我把里面的东西带来,还有我放在床头的日记本,”她说着抬起头来,“不准看我写的东西。”
“好,不看。”
她顿一顿,凑过去,“再亲一下。”
沈西淮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暂时舒缓下来,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静安仍用湿润的眼睛看他,“再亲。”
沈西淮又亲了一下。
她环住他脖子,声音有些哑了,“不够,还要亲。”
沈西淮挨近,将她压回去的同时探出舌尖,两人相拥着吻了起来。
静安并不想睡,但哭过太多次,情绪几度失控,身体已经到了极致疲惫的状态。
却不忘提醒他,“你记得帮我拿东西。”
沈西淮应下。
等她睡着,他又凑过去吻她,再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看她的脸,用鼻尖蹭一蹭,才将她捉住他衣服的手小心掰开,送到嘴边亲了两下,再轻轻放回去。
楼下餐还没撤,西桐不知给两位老人说了什么笑话,三人坐在一处,齐齐颤着肩笑。
西桐先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收了,怔了怔才问:“嫂儿还在忙呢?”
他应一声,“嗯。”
两位老人自然看明白状况,但并不过问,只继续给他张罗吃的,吃完又坐一会儿,兄妹俩一块出了门。
手机刚才始终静音,这会儿拿出来也正闪着,沈西淮边接电话边大步朝越野车走去。
西桐小跑着跟上,她心里五味杂陈,等她哥把电话给挂了,才小声喊了句:“哥……”
他眉头蹙着,回头看她一眼,“说。”
西桐捉他手臂,“新闻的事儿你别管了,我来处理,看我把那些人揪出来一个个都给告了,再发个公告,你陪着嫂儿就好了。”
沈西淮定定看她,“还有呢?”
西桐的状态并不奇怪,但显然也不平常。
“啊?”西桐松了手,眼神躲避了下,“那要不公告你自己发,反正现在都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干脆就趁机公开好了。”
沈西淮不置可否,也没再追问,只又看她一眼,“明天早上来总部开会。”
西桐不解,“这事儿我有经验,可以处理好,用不着开会。”
沈西淮径直拉车门,语气不容置喙:“九点准时到。”
西桐低低“噢”一声,忽然又凑近拉住他,“哥,你可真讨厌!”
见他一愣,对准他脸迅速亲了下,转身便跑。
沈西桐向来这样,偶尔发一发癫,沈西淮皱眉擦了擦脸,转身钻进车里。
车门一关,四周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往后一靠,坐着没动。陶静安没有不理他,那些话听起来也更像是气话,他本应该暂时放下心,一颗心却始终悬着飘着,她现在或许不去加州,但她有过这种想法,就随时有离开淮清的可能。离开淮清也并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他并不敢往下想。
他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混乱的地方太多,随处都透露着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