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笑得有些愧疚,“他有没有生气?”

  沈西淮也笑,但没有一丁半点儿的愧疚,又说:“没生气。”

  静安愣了片刻,“那他脾气太好了,如果不是他——”

  静安想,如果不是那次宋小路请吃饭,又打电话给沈西淮,她跟沈西淮还会不会见面?她原本打算二十天后就删掉他的联系方式,可并没有这么做。

  迟疑间,面前的人将她手里的皮尺接走,正经说道:“下回我们请他吃饭。”

  沈西淮猜得到陶静安在想什么,如果没有小路那通电话,他照样会找她,但事情或许会发展得完全不一样。他想起陶静安给他写的明信片,他确信还有未寄到的,他打算等全部收到了再找陶静安请教这些话的意思,即便他看得很明白。

  他将皮尺圈住面前的人,笑着说:“我也提前量好。”

  静安腰上一紧,有些哭笑不得,又颇为正经地说:“你偏瘦,以后我给你多做点吃的,你喜欢吃什么?”

  话说完,皮尺已经往上,静安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脸红,面前的人已经靠过来看皮尺上面的数字,气息似乎要透过衣服传递到皮肤上,她想也没想就伸手捂住他眼睛。

  沈西淮没动,忍住笑说:“排骨。”

  静安觉得自己没必要不好意思,讪讪收了手,“什么样的?”

  沈西淮确实有特定的想法,但陶静安做的他不会挑。

  “都行。”

  他脸上带着笑,静安虽然希望他多笑点儿,可他真这么做,她又觉得他好像笑得有点多了。

  她不打算再让他量,可面前的人又靠过来,似乎执著于要看数字,脸上也完全没其他意思,可她仍伸手去挡他,手腕上却忽地一热,是有人亲了过来,并且一路往上,最后找到她嘴唇。

  静安的衣服很快被褪了,她也瘦,但不是所有地方都瘦,而面前的人总挑她不瘦的地方咬,力道轻一会儿重一会儿,让她完全招架不住,只好一下一下揪着面前人的衣服。

  她打算给沈西淮做一件衬衫,料子她先前已经买好了,薄荷色跟淡粉色,她还没想好选用哪一块,或许可以做两件。以前她跟爷爷学过,不过太久没做手会生,她得先复习一段时间。如果binbin的爸妈不嫌弃,她还打算给binbin做一件,她有段时间没见binbin了,有点想他。缝纫机也要买新的,买来了可以放在新家。

  她忍着没发出声音来,后来衣服又被人帮忙穿起来,帮她穿衣服的人凑她耳边,轻声问她:“皮肤怎么这么薄?”

  沈西淮原本没打算这么对陶静安,但她身上总带着香味,又笑着给他做一些承诺,他没理由坐怀不乱。他摸了摸她脖子上的痕迹,她轻轻拍了下他手,又将他人推开。

  时间不早,他迅速装好几份早餐,等陶静安换了毛衣下来,两人一道出门。

  去医院路上,静安收到了Paige转发给她的新闻。

  ZL再发公告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内容更是令人大跌眼镜。那封新的手写道歉信附在公告最后,署名是ZL的某员工,这意味着ZL将口红广告的方案安在了自己头上,但并没有透露中间的原委。而同样挤占在Touching实时新闻前排的是一家转发了ZL公告的公司,静安当然知道成森电商的存在,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她也猜到了成森电商这么做的原因。

  网友们一开始不明就里,但不影响他们开骂,等所谓的网络KOL得出并不准确的结论,骂声更是甚嚣尘上。

  微本工作群里的人依旧一头雾水,Paige在里头发言:“管他的,有人帮我们出气,我们高兴就完事儿呗!本来ZL就欠一顿毒打,等这事儿一过,照样有人买他家的东西,所以及时行乐吧朋友们。”

  紧接着Paige发来私信:“Joanne,为了表达对你那位朋友的谢意,我打算送他一瓶TF的Fucking Fabulous(真他妈香)。不用问我为什么知道是他,我说过他喜欢你的,我的眼光从来不会错!”

  静安无声笑了笑,回复后关掉手机,去看旁边正专注开车的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仿佛透着一股狠劲儿。

  她看了几眼,手机又一震,是她特别关注的博主刚发了新博文。

  “宇宙无敌沈西桐”转发ZL:刚下飞机,等我忙完正事再来做下爱心教育。

第46章

  沈西桐第一次听说她哥在跟人正经谈恋爱的时候还在读初二,那时她正站校门口咔吧咔吧啃着水果干,家里的司机已经等在路旁,她哥大概又要排练,她等得不耐烦,正要上车走人,隔壁师大附的小路哥又跑过来蹭车,说桐桐你知不知道二哥有了女朋友,她呵呵一笑,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哥学习好,平常不是在琴房排练就是在运动场踢球,长得也还凑合,但脸太冷没有温度,她个人最满意的是他那双大长腿,但看得多了也就那样。但凡跟她哥有过接触的女同学都会被传出绯闻,这事儿她听了百八十遍,早不觉得新鲜了。可小路哥又给她看了张照片,照片里她哥把自己的校服给了旁边的女同学,那女同学十分眼熟,很像她哥乐队里的鼓手。这鼓手她有印象,如果要选校花,她愿意给鼓手投一票,但单有一副好皮囊是远远吸引不了她的。

  只是这回不一样,她决定去看一看她那位宁愿把自己东西丢地上也不愿意别人碰的亲哥是怎么排练的。等看完排练,她可以确定她哥没谈恋爱,还是那张大冷脸,但等她晚上一回家,她告诉她妈她要学打鼓,并下定决定要跟打鼓帅的美女做朋友。

  起初她“津皖姐”长“津皖姐”短地喊,也慢慢认识到苏津皖私下里特别随和,气质与打鼓时截然不同,脸很小,那颗泪痣简直是神来之笔。她哥跟苏津皖始终否认是情侣关系,她原本信了,可后来又亲眼目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块儿。她并没有惊掉下巴,她哥就算是冷到了北极圈,也必然抵抗不了优秀的大美女。

  这两位金童玉女拥抱的照片还被发到了学校的论坛上,不久后被管理员给删除,但照片仍然在校园里广为传播。就是从这时开始,她会时不时开玩笑地喊苏津皖为“嫂儿”,当事人越是急着撇清关系,她越认为这事儿板上钉钉。当然,她哥因此太生气,很久都没理她。有几回她跟着他回凌霄路,他踢球踢出一身汗,进门就开冰箱拿水喝,她说话他也不理,她气得把他水抢来猛灌一口,酸酸甜甜还挺好喝。家里并不缺柠檬,可每回她去她哥那儿都要顺走一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西桐都以为她哥会跟苏津皖在一块儿,她想这也怪不了她吧,谁让她哥从来不跟其他女孩子玩儿呢,没有人比苏津皖跟他更近。他俩有共同语言,一起玩乐队,又都喜欢电影和书,她知道网络上大多说的都是屁话,但有人说这俩一个眼神就可以理解对方,是有默契的灵魂伴侣,或许说得有几分道理。

  她试过撮合,可这俩多半时候都置身事外。大家各自忙工作,恋爱基本都没法排在第一位,苏津皖是演员,身份有些特殊,她哥更是个工作狂,见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她前段时间彻底放弃管她哥这破事儿,可心里还带着点儿期待,直到在凌霄路看见她哥带人回家。

  几天前,她哥问她跟苏津粤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她反问:“你信不信他明天就答应跟我去领证?”

  几天后,她没领证,她哥领了。

  她吓蒙了,也惊呆了,还委屈死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思考到了医院要不要先把她哥毒打一顿,或者干脆晾着他。等跟她爸一块儿进了病房,她发现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她法律意义上真真实实的亲嫂身上。

  在跟小路哥通过电话后,她得知这几天在网上被骂的微本女制片就是她亲嫂,气得她昨晚在网上回骂了好几条街。刚才看了ZL的公告,她觉得自己骂得还太轻,等晚上有空了她再接着骂。

  她眼睛几乎长在了旁边人身上,虽然之前只见过一面,但她可以确认,现实中除了苏津皖,她还没见过气质这么出众的人。她暗戳戳想,美女连名字都有些共通之处,一个津皖,一个静安,那她不如改叫济南好了,宇宙无敌沈济南……

  西桐的眼神过于直接,这让本就有些紧张的静安愈发尴尬。隔会儿连柴碧雯都看不下去了,笑着调侃西桐:“你干嘛老看着静安呢?收敛一点行不行?”

  西桐没应,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东西问静安:“嫂儿,你看那是什么?”

  静安回头,只觉面前的人忽然靠近,她本能地转回头,西桐已经捧住她脸,然后贴过来用力亲了下她。

  西桐没亲别的地方,直接照着她觉得她最好看的嘴唇亲的,并且亲出好大一声儿,亲完还冲着静安傻乐。

  她妈一巴掌拍她胳膊上,“诶!你这个小疯子!”

  她颇为无奈:“太好看了嘛……”

  静安有些蒙,脸也跟着发烫,正想说些什么,身后有人靠近捏住她手,胸膛贴着她后背,声音从头顶传来:“跟我出来。”

  话是对西桐说的,西桐直接扭头不理他,她并不是要故意气她哥,只是想这么干,但她哥生气了她乐见其成,恨不得他越气越好。

  屋子里其他人都跟着笑了,柴碧雯也在极力打着圆场,气氛甚至比刚才还要好。沈西淮不好发作,他倒没有真的生气,低头去看被亲的人,见她脸有点红,又忍不住笑了。

  静安其实不喜欢这种突袭,但西桐的行为并没有让她反感,她也说不上原因,可能是西桐本身有化解这种尴尬的能力。

  沈家的人也很典型,儿子像爸,女儿像妈,沈西淮比他爸话要少,而西桐要比她妈话多,共同点则是十分具有行动力。因为领证太急,婚礼暂时没有提上日程,但一起吃饭的日子已经定下,中间也并不妨碍两家人互相走动。

  走前,西桐仍旧不理她哥,但她哥坚持跟她一起下楼,她又不得不开口:“你要想送,不如直接把我送到目的地。”

  沈西淮并没有反对,西桐反而站住不走了,“才不要你送,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哪儿么?”

  “哪儿?”

  “我去见津皖姐!”

  她哥看上去似乎毫不意外,西桐的气势蓦地低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但我觉得你得跟她说点什么。我生气是因为你没第一个告诉我,她呢,她不会生气,她会难受,虽然这跟你没有关系,但你们至少还是朋友吧。”

  她见她哥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然后说:“嗯,待会儿我在群里说一声。”

  西桐一口气忽然没上来,她知道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只好徒劳地瞪回去,又忽地想起什么,扑过去拉她哥夹克里的毛衣领,果然看见点不该看的,她上回夜里扒他衣服就该猜到的,怪她没反应过来,现在只能冷哼一声,痛呸一句“流氓”,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被骂流氓的人耐心将衣服理好,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上了楼。

  晚上两人没能去燕南贰号,静安爸妈积攒了不少工作需要处理,静安坚持帮忙,沈西淮当然跟着一起,顺道不露痕迹地提了几句给小路的那项合作方案,静安爸妈颇感兴趣。等忙完,沈西淮坚持将静安爸妈送回粮仓口休息,然后返回医院跟静安一起陪护。

  在医院连续陪护三晚,奶奶在静安生日当天顺利出院,下午沈西淮有会,静安也被Demy临时喊回公司。

  进门先看见生日蛋糕,静安意会过来,去吹了蜡烛,再收下同事送来的礼物。Paige给她递来两个纸袋,一瓶Fucking Fabulous,一瓶狐狸夫人,又往她包里塞了个小盒子,静安无奈笑了下,装作没有看见。

  Leah则送来两本书,她的律师爸妈最终没有申请立案,但ZL的事情总归算是告一段落。先前Demy在会议上带头用辞职来威胁Josef,静安始终记在心上,她把买来的甜点跟咖啡散出去,最后带着两份去了Demy办公室。

  Demy刚在电话里跟人吵了一架,接过静安的咖啡后猛灌一口,然后示意她坐下。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仍是回归工作,“公司没有为你发出律师函,但会对你进行赔偿跟奖励,Josef说他会直接找你。”

  静安沉默片刻后说:“谢谢你Demy,那天为我出头。”

  Demy表情严肃,随后自嘲地笑了下,“如果不是我,你不需要承受这些。”

  “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凡事有好有坏,我从这件事当中也得到了收获。”

  Demy皱着眉头,“收获?比如你忽然认识到这家公司的黑暗面,然后决定辞职?”

  静安摇头,“我不打算辞职。”

  Demy的脸上透露出一丝讶异,又听她说:“但只是现在。”

  周陶宜确定回国,静安也确定要跟她一起工作,在这之前她会继续留在微本。

  Demy又吞下一口咖啡,他知道陶静安并不需要补充后面那句。

  “我不需要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这是HR的工作,只要按公司流程来就没问题。”

  他看对面的人不动,视线落回文件,仍是那句:“你可以出去了。”

  静安略微迟疑,最终起身往外,后面Demy又忽然喊住她,但并不看她:“左手边架子上那个袋子,拿走。”

  她意识到这是他给她的生日礼物,里面装着特吕弗的CC碟片。她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安托万五部曲。

  “谢谢你Demy,”她真诚道谢,转身之际又回头,“Demy,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结婚了。”

  办公桌后Demy动作倏然一顿,他脑袋里第一时间就蹦出一个人来,这让他立即阴沉着脸站起身,“陶静安,别结。”

  静安哭笑不得,顿了顿说:“我已经结了。”

  她听见Demy狠狠骂出一句脏话,然后说:“我之前的话白说了是么?你……”

  他压根说不下去,他甚至想问问她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但现在什么都晚了,他也完全没有立场再说这些话,只是木木站着,最后说:“出去,带门。”

  Demy的反应在静安意料之外,她默了默说:“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也更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Demy完全不再看她,冷冷道:“出去。”

  静安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这几天她偶尔会思考如何把自己结婚的事情告诉给身边的朋友,后来她得出结论,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太大意义,结婚的是她自己,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她打车回到粮仓口,四点半收到沈西淮的消息,他告诉她四十分钟后到家。

  沈西淮发出消息时刚从公司出来,他计划今晚要跟陶静安一起去露营,出发前他先去凌霄路取了那辆上过新闻的柯尼塞格,又照例查看邮箱。

  他至今已经收到六张明信片,陶静安在上面写下的句子或长或短。

  「天气很好,像埃里克·侯麦镜头里的夏天。也很热,像《热天午后》里满头大汗抢银行的阿尔·帕西诺。【注:上次在你家看见了他们的全套CC碟片。」

  「都说西沙归来不看海,好像有一定道理。」

  「在住处的窗户旁边,白天可以看见一行椰子树,晚上的星星比平常看见的要低要亮。」

  「想说的事情都很无聊,唯一重要的只有一件。」

  沈西淮知道,明天他还有明信片可以收。

第47章

  沈西淮的露营经历要追溯到小时候,那时他爸妈工作繁忙,仍然会定期带他跟西桐到户外运动,其中一项就是露营。

  有一年小路去英国找他玩儿,两人租了帐篷跑去德文郡的葡萄园,园主自酿的葡萄酒很烈,小路一边喝一边大聊他未来的红酒创业经。喝醉后他也没停下来,说二哥你终于要毕业了,明年咱们总算又能在淮清一块玩儿。

  他当即告诉小路,前几天他刚参加了斯坦福的面试,要是能拿到offer,他还得去加州待两年,但小路已经醉得睡了过去,压根没听见。他点开手机,在群里找到陶静安的头像,又一次按下申请,界面也不出所料地发出提示,对方并没有开启通过群聊被添加的权限。

  在那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露营,直到几年前西桐给他发来一部动漫,他没点开,西桐又坚持发来截图,图里的人正围着篝火在露营。他是在露营帐篷里将那部少女漫看完的,西桐在旁边偷偷拍了照发群里,要大家猜她哥在干嘛,大家无一例外地猜他正在线上会议。今年年初第二季动漫释出,沈西淮再没时间看,露营更是没什么机会。其实时间挤挤总有,是他提不起精神,做什么都觉得没劲。

  静安对露营真正产生兴趣则始于毕业后的第二年。有一回跟家里视频,奶奶给她看研究生同学寄来的礼物,话里话外并没有透露出其他心思,但静安不久后请假回国,带爷爷奶奶一起去日本探望了奶奶的那位老同学。奶奶早前在庆应读建筑,毕业后直接回国,跟几位同学常年保持联系。在老同学的家里,静安跟五岁的小女孩一起坐在毯子上玩花绳,电视机里的女主人公正骑着自行车出门露营。

  “等回到加州,我喊陶宜一起去,本来想学动漫里骑自行车,可东西根本放不下。”

  沈西淮笑了,“凛她是一个人,去的地方也近,适合极简露营。”

  静安先是一怔,很快意会过来,但仍然笑着问:“你怎么知道叫凛?”

  凛是《摇曳露营》里的女主人公。

  沈西淮在刚才陶静安的描述中就猜到是他看过的那部动漫,他的反应跟上次得知她喜欢David Bowie时一样,有点意外。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迅速看了旁边人一眼,说:“还有一个叫抚子。”

  静安又笑了。她惊讶于两人竟看过同一部动漫,又试图想象了下沈西淮看少女漫的样子,再侧头去看他专注开车,忽然说:“你跟凛有一点点像。”

  “怎么像?”

  “凛看上去有点冷冰冰,可是很有耐心,还很靠谱。”

  静安没有直接将这些词用在沈西淮身上,但意思显而易见。沈西淮忍不住笑了下,工作上他是不得不,私下里则跟耐心没有任何关系。

  又听她说:“她有一条彩虹色的围巾,跟你的提花毛衣有点像……凛戴那条围巾特别好看。”

  不等他回应,静安又问:“凛是极简露营,我们呢?”

  沈西淮还在思考她上句话的意思,笑了下说:“极繁?”

  静安也笑了,又实话实说:“……我都不怎么会。”

  话落,车子适时往旁边山路上一拐,开车的人笑着说:“待会儿教你。”

  露营属于经验密集型运动,经验越多,就越能享受到其中的乐趣。静安没有在沈西淮那辆上千万的柯尼塞格里看见任何露营需要的物品,但在山顶露营地的另一辆越野车上深切认识到了他口中的“极繁”。车子是沈西淮提前让人开来的,里面除了大大小小被码得整齐的十几个箱子和若干物品袋,还有一只眼睛亮亮晃着尾巴的白色金毛。

  binbin一个俯冲直接把他刚上任的舅妈扑倒,但很快就被他舅舅揪着脖子给拎开,他继续扑,他舅舅也继续揪,几番较量下他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因为舅妈对舅舅发了话:“你轻点儿,binbin会痛。”

  binbin有点心虚,他刚才根本没留情,拿出了近九成的力气,而他舅舅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温柔。但他只是脑袋一耷拉,委屈地往他舅妈怀里拱,他鼻子灵,舅妈身上的香味淡淡的,很好闻,可他还没闻上几秒钟,香味没了。

  他忙抬头,等搞清楚状况立即慌了,他舅妈被他舅舅打横抱起来,然后被压到了旁边他妈经常骂骚包的柯尼塞格上!他直觉舅妈要被欺负了,忙撒丫子跟过去,爪子刚扒拉在车前盖上,听见舅妈轻轻呜咽的声音,等他打算一跃爬上去救人,舅妈似乎又笑了。欺负人的舅舅笑就算了,可被欺负的舅妈为什么也笑呢?

  binbin将爪子收回来,吐着舌头哈气,四下里没有其他人,远处的柏树在微风里沙沙作响,空旷开阔的露营地上头,细碎的星子隐隐探出头来。

  静安紧紧贴着车前盖,腿弯处被另一人的膝盖顶着,才不至于滑下去。她手放在沈西淮那件毛衣帽子的下头取暖,嘴唇被咬了几回之后,又被迫看了会儿星星,身体里蹿过电流,她紧紧抠住沈西淮的外套,兀自消化了会儿,可舌尖很快又被勾缠住。

  沈西淮多少有点冤,自上回她喝醉说他凶,他已经有所收敛,但大概对陶静安来说还不够。他车上还放着她寄给他的明信片,他很想问问她下一张写了什么,可又想等寄来了才看。这种心情有些难以排解,他只好通过别的方式传递给始作俑者。

  静安从车上下来时,binbin已经刨了好一会儿的土,沈西淮开了车门,回来时手里拿了条围巾,站身前给她系上。

  “待会儿会热。”

  “热了再摘。”

  沈西淮迅速打好结,将她衣服理好,才转身去往越野车上卸装备。他没有急着动手扎帐篷,先把部件一一取出来,再向静安口述一遍具体流程,才开始着手实践。他教她怎么最快把长长的帐杆抻开,打地钉时则顺道给她讲解不同地钉在打法上的差异性。

  静安见过他接工作电话时候的样子,严肃正经,和现在的模样别无二致。他思路清晰,表达简练有力,静安忽然冒出一种想法,倘若高中时她主动跟他请教问题,而不只是看准自己的第一名同桌,是不是会早一点跟沈西淮熟悉起来?她快速思考了几秒,确定那时的她几乎不会做出这种举动。

  沈西淮的动作利落,帐篷很快扎好,又继续去卸箱子,静安则着手准备露营晚餐。海鲜有满满两大盒,花甲鲍鱼生蚝八爪鱼,甚至还有处理好的海胆。她见有面粉,先迅速揉了面团放在一旁醒,再另外去炒底料,放入素菜,加米粉和汤,最后铺满海鲜,加火煮熟。面团醒好,沈西淮过来帮忙人工擀面皮,静安裹进去壳后仍然肥美的虾,做成鲜虾锅贴。再做一道麻酱腰片,紧跟着切水果,给binbin做加餐,沈西淮则点上煤油灯,生好柴火炉取暖,再支起定制的折叠桌。

  海鲜汤熬得香浓,她打好两份,放一碗在沈西淮面前,正要坐上行军椅,binbin忽然凑过来,闷头去拱他舅舅的裤腿儿。静安以为他又馋了,喂给他一根胡萝卜,可binbin没要,转头仍然去咬他舅舅的裤子。

  “怎么了,binbin?”静安蹲过去揉他的脑袋,又看向旁边的人,“是不是太冷了?”

  “就是调皮了,过会儿就好了。”

  沈西淮顺了顺binbin的毛,把陶静安拉回椅子,又在她的注视下喝下一口海鲜汤。

  静安试探着问:“好喝么?”

  他抬眸看过去,陶静安的眼睛里泛着水光,他冲她点头,“好喝,很鲜。”

  现在的时机并不合适,他打算下一次再告诉陶静安,自己不那么喜欢海鲜。如果不是前天她在医院无意提起,他今天也不会提前让人准备。

  静安确实很喜欢吃海鲜,但吃得并不多,她准备时已经尽量控制了分量,可海鲜锅里的东西总不见少。味道也偏辣,她正要起身拿水,眼尖看见挂在桌旁的透明袋子,里面装了不少黄色柠檬。

  她看向沈西淮,眼里带着期待,“我想喝。”

  这话说得好像有人不给,沈西淮笑着起身去给她切,静安跟过去,送一个到鼻尖,用力闻了闻,“好鲜啊,现在正好是采收柠檬的时节,说不定是今天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她自己闻了不够,又送到沈西淮面前,“你闻闻。”

  沈西淮短暂怔了下,依言照做,再去看她极其认真的样子,手腾出来捏了下她鼻尖,笑着问:“有这么好闻么?”

  静安重重点头,她放下柠檬倒好凉白开,脑袋里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见旁边人正收手,不知怎么就挪过去,一把将人箍住。

  沈西淮动作一顿,低头看过去,她下巴点在他手臂上,眼睛里的光已经漫出来,声音比刚才的要轻,“我还有样东西想喝。”

  他几乎猜到她在指什么,扣住她手背问:“什么?”

  她用眼神示意不远处一个箱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刚不小心打开看了。”

  沈西淮跟着笑出来,那是小路给他送来的自酿酒,还特意提醒他悠着点儿。

  “能喝么?”

  “就喝一点点,肯定不会醉。”

第48章

  沈西淮说这是黑皮诺酿制的酒款,黑皮诺是红葡萄里最难种出来的品种,小路费了很多心思照料。

  静安第一口尝到了柑橘的味道,第二口有草莓,第三口芦苇,第四口似乎是百香果,再喝还有淡淡的坚果奶酪味儿。

  她往杯子里放了两片柠檬,又认真地重新品尝起来。

  她虽然很少喝酒,但始终对葡萄酒很感兴趣,所以研究生时期去Napa做了调研,在那之前也看了不少葡萄酒相关的电影和纪录片。了解过后,她愈发认为葡萄酒或许和电影与文字一样,是时间和空间上的艺术。像人一样,酒具有不断生长的生命力,每天打开都会呈现出不同的味道,越来越复杂,然后又慢慢衰退。如果喝到年数很久的陈年酒,做出这瓶酒的人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小路从小就喜欢葡萄酒吗?”

  “嗯,他家里在法国有酒庄,他小时候基本在那边过的寒暑假。”

  静安又喝一口手里的酒,脸上越来越烫,“好像霜冻一年比一年严重了,前段时间新闻里还说酿酒师晚上在园子里点油灯。”

  霜冻对葡萄来说是天敌,一旦没熬过,有可能全年无收。

  沈西淮没看过陶静安说的新闻,但以前跟小路一起看过基努·里维斯演过的一部老电影,里面抗霜冻的方法是点篝火,相比之下小路的方法要相对先进一些。

  “小路他们是在葡萄园顶上开直升机,让风力搅动周边的空气,霜冻就没法成型。”

  说话间,他见陶静安低头去喝酒,等他说完,她再次低下头去,但这次没能成功,他起身直接把她手里的酒杯给拿了,又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行军椅够大,正好可以挤下两个人。

  自上次喝醉之后,静安愈发认为自己不能醉酒,即便是跟朋友一起,她也不想给其他人造成困扰,但她有点任性,她并不介意给沈西淮带去一点麻烦。

  她侧头去看旁边的人,“再喝最后一口。”

  “不行。”

  “你喝得比我还多。”

  沈西淮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人已经贴过来,将他脖子环住,她舌尖很凉,翻搅的动作有点笨拙,他正要回应,她又松开他往后退,郑重其事地说:“就再喝一点点。”

  沈西淮仔细看着她,颇为无奈地笑了,他似乎高估了陶静安的酒力,竟然这么快就醉了。

  他手托住她后颈,“头晕不晕?”

  静安摇头,“我还能喝两口。”

  “不行。”

  静安有点失望,她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但仍然没有成功,她有些恼了,“等以后我种了葡萄,也只给你喝一点点!”

  她生起气来完全没有气势,沈西淮反而笑出声来,忍不住去捏她的脸,她气鼓鼓躲开,他将她箍回来,话不急着说,低头去吻她嫣红的唇。

  静安咬紧牙关躲了两下,可意志力并不坚定,没能守住,她嘴巴微张,面前人的舌尖就趁机探了进来,起初只是轻柔地含吮,动作逐渐具有侵略性,静安到后头承受不住,连“唔”几声,面前的人才松开她。

  她靠他怀里喘气,忿忿地用指尖戳他,“一点点也没有了,还要给我当小工!”

  她感受到紧贴着的胸腔在微微颤动,抬头见沈西淮笑得很开心,不自觉也跟着笑起来,威胁似的问他:“你愿不愿意?”

  沈西淮逗她,“我得考虑考虑。”

  静安捉住他衣服,看上去不太满意,“怎么还需要考虑?怎么可以……”

  如果醉酒不会难受,沈西淮很希望陶静安可以多醉几回。

  他笑着将她脸抬高,“为什么想种葡萄?”

  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随便想想……”她伸手捧住他脸,“我随便想的事情可多了。”

  “还有什么?”

  静安用鼻子尖去顶他,“养蜜蜂,榨花生油,专门给人送信……我之前看过一本书,还想过穿越回宋朝,”她说着自顾颤着肩笑起来,“那时候就有早市了,凌晨三点开摊,我要努力当街上东西卖得最多的摊主,”她一样样数,“烧饼,糍糕,煎白肠,蒸饼……二十文一份,还可以兼顾卖点洗脸水,据说洗脸水卖得很好,但也不能太多,不然卖不完,五点就得收摊,回家了还能睡一会儿。”

  沈西淮仔细望着她,低头狠狠往她唇上亲了下,“还有呢?”

  静安蒙了会儿,又说:“或者去压黑胶唱片,像安托万那样,你说人类怎么就那么聪明呢,可以把声音做到一张唱片上。”她顿了顿说:“今天Demy送了我一套特吕弗的碟片,主人公就是安托万,等哪天我们一起看?”

  沈西淮看过那套碟,仍应:“好。”

  “其实我自己有一套了,本来我没打算买,是以前有人送了我其中一张,后来我就把剩下四部补齐了……你猜是谁送我的?”

  沈西淮沉默几秒,说:“周陶宜?”

  静安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送的是《偷吻》!”她说着侧头往他脸上印,“偷吻,”又照着他另一边脸印第二下,“还是偷吻……”

  沈西淮脸上有点痒,笑得不能自已,他将毯子往她身上按了按,又将她下巴抬高,“陶静安,想做什么直接去做,我给你当小工。”

  静安乐了,“你真的愿意吗,沈小工?”

  沈西淮努力不笑出来,正经回答:“愿意。”

  “如果以后你去当建筑工,我也愿意陪着你。”

  沈西淮略微错愕,又平静问:“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去当建筑工?”

  “你在杂志上说了呀。”

  “哪本杂志?”

  静安说了杂志的名字,“你自己接受了采访,怎么能把人家杂志名都忘了呢?”

  沈西淮笑,“嗯,我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

  静安伸手蒙住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明知故问!”

  “我确实不知道。”

  “那你自己慢慢想!”她将手从他眼睛上拿下来,转而冲他伸着:“Demy都送我礼物了,你就没有礼物给我?我都等一天了……”

  沈西淮忍住笑,“不是已经给了么?”

  静安从来没有跟人要礼物的习惯,但她现在醉了,恰巧面前又是沈西淮。

  她很是困惑,左右上下各看一遍,“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沈西淮忍住亲她的冲动,耐着性子说:“刚刚都吃什么了?”

  “海鲜……海鲜不是都被你吃了么?我吃几口就饱了。”

  “再想想。”

  静安试图想了下,然后不确定地问:“柠檬吗?”

  他笑,“不喜欢?”

  “喜欢啊,特别鲜!”静安说着捏了捏自己耳朵上的耳饰,“这里也还有两颗柠檬呢。”她重新捧住他脸,“你骗我了。”

  “骗什么了?”

  “我上次跟你要我的东西,你看上去都不记得了。”

  “你给了我,不就是我的了?”

  静安愣了下,“也对噢。”

  沈西淮一时没说话,那对袖扣是他走出陶静安公寓后才发现的,上面刻了跟她有关的字母,他本不应该拿走不属于他的东西,但他清楚自己并不想还回去。

  两人坐的行军椅旁放了一只黑色大包,他从里面拿出另一只黑色包递给身前的人。

  静安接到手里,有点沉,她眨了眨眼睛说:“你看,你又骗我了,这个才是礼物对不对?”

  沈西淮笑着捏她脸,“拆开看看。”

  黑色包上印着“Hasselblad”,静安一眼便认出来,忙说:“会不会太贵了?”

  沈西淮跟她一起拆,“不贵。”

  907X,哈苏的八十周年限量版套装,价格都压在数码后背上。

  静安将指腹贴上做工精细的机身,她多少识货,但不至于因为价格就忸怩地拒绝沈西淮的心意。

  “披头士在斑马线上的那张专辑封面图,是不是就是哈苏相机拍的?”

  “对。”

  静安笑着把相机递给他,“教教我。”

  沈西淮将她肩膀拢过来,捉着她手教她,静安并不是不会用,很快将相机接回来,征询他意见:“我想拍你。”

  沈西淮不爱拍照,但这回没有动。

  静安对准他的脸拍下一张,又给刨了好几回土的binbin拍下几张。binbin很快凑过来,大鼻头贴着相机屏幕,跟里头笑成眯眯眼的自己相视而笑。

  静安把照片一张张翻给binbin看,再往下是有些陌生的画面,她拿近一看,“啊……Hedi!”她又看了眼,“是他的展览吗?”

  “嗯。”

  “你去看了?”

  沈西淮冲她点头,又听她懊恼地说:“我那时候也在上海,差点就去了。”

  他怔了下,“几月份?”

  “4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