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小女娃这样,醒言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答应;愣了一下,又转脸看向雪宜,却见那俏若梅花的女子早已低下头去,在摇曳的烛影中忸怩许久,才迸出一句:“但凭堂主吩咐……”

“呃……”

醒言闻言,一时怔然,因为他觉得这声细若蚊吟的话语,似乎耳熟能详。

闲话略去,不管怎样,这四海堂救急济困的拜堂,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如期举行。

为了谢他盛谊,这寨中最德高望重的族长苏黎老,没去主持寨中其他几对青年男女的婚礼,而是特地赶到宜雪草堂中,为这几个外乡好心人主持婚礼。这时节,虽然那冬夜寒凉,屋外呼呼风啸,但草堂之中,却是红烛高烧,春意融融,四下里遍裹红锦,布置得花团锦簇一般。看来这火黎寨自变为翠黎村后,民居富足,又能与外界往来,因此在族长特别示意下,这彩堂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

此时大概酉时之中,村寨族中的名望人物都已到来,正是济济一堂,这正堂中人语喧哗,热闹非凡。而一墙之隔的内堂,则是罗帏重挂,秀幔层叠,在那红烛光影映照下,恍若霞霓堕地,流离一房。琼肜与雪宜,此刻便在内堂中让那些老妈子帮着梳妆。

一切都似在梦中一样;不多时那两位女孩儿便凤冠霞帔,盛装而出,在两位村妇的牵引下来到堂前。那位即将与她们“婚配”的新郎夫君,则已是戴帽插红,一身大红喜袍,手足无措的站在喜堂中间。这两个罗裾飘飘的女孩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伴娘来到醒言面前,然后便在旁边喜婆的指引下,依着民间的成亲喜礼,拜拜伏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接着夫妻对拜,最后“礼成”——当然此时那醒言的父母高堂并不在此地,因而这中间便拜了两次天地,然后对拜一下,就算礼成。

待苏黎老那一声洪亮的“礼成”喊完,那罩着红头盖的琼肜雪宜,就如踩着棉花云朵,恍恍惚惚的被伴娘领进洞房,牵引着坐在红漆桌旁,耐心的等新郎到来。而此时同样晕晕乎乎的新郎少年,则又按着苏黎老的指引入了喜席,和寨中那些德高望重的族老推杯换盏,接受他们的祝福。就这样闹了大半个时辰,才由那苏黎老含笑说了句,“恐那新人等急了”,这场火热非常的筵席才算完结。

等老族长一声令下,这喧闹非常的喜堂中顿时风流云散,所有人都次第退出堂去。等最后一人退出房外,自外合上堂门,这间喜庆无比的彩堂就只剩下醒言一人。见所有人都散去,喝得有些醺醺然的少年便摇摇晃晃走向内堂。接下来,按照那苏黎老预先的教导,他便该去揭那新娘子的盖头,然后一起洞房——当然这样程序,原不需老人教导;只不过三四年前,醒言还是那穿梭于喜筵中间胡乱混闹的小厮少年,耳濡目染之下这些成婚的礼仪,自然是了然于心。

再说醒言晕晕眩眩来到内堂,便见到那满堂红彩锦绣中一张红檀漆桌旁,那两个女孩儿正一身霞帔丽服,静静的坐在那儿等他到来。见到房中这样情形,醒言哈哈一笑:“哈~罩着这样大块的红绸缎布,一定气闷吧?”

说着便迈前几步,想叫她们自己把盖头摘下。谁知此时,忽见那静静安坐的小女娃,听得自己到来,便抬起小手悄悄掀开一角盖头,在红绸底下表情认真的说道:“哥哥,过一会儿揭完雪宜姊的盖头,别忘了还有琼肜啊!”

听得此言,原本只当儿戏的少年却是心中一动;当小琼肜这话说完,醒言忽有所悟,又侧耳听了听房外,便探步过来,轻轻将那端坐桌旁的女子头上盖头揭下——只见那烛影摇红之下,正是明眄流媚,美人如玉,冰清玉洁的雪魄梅魂,正粉面烧霞,艳然欲滴。

红烛下,画堂前,这千年梅魂芬芳嫣然的神态,如在说话,彷佛在告诉眼前的少年,愿将自己那百世的缘法千年的修行,换眼前一对红烛相伴,换堂前一双对拜画眉,换今生倾心相守,换一世甘苦相随……

正是:

金芽熏晓日,碧风渡寒塘,香暖金炉酒满觞,玉堂春梦长。

雪笛声初散,花影过东墙,溶溶晓月映画堂,一帘梅雪光。

《仙路烟尘》第十四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十五卷:

“三生石上定仙尘”

第十五卷 三生石上定仙尘

第一章 瑶华萎雨,山中何处招魂

待醒言趋步走入房中,探手轻轻揭下雪宜顶上的盖头,只见往日清柔幽淡的女子,此刻在一室红烛的映照下,雪粉一样的俏靥上已是春红如染,霞色如潮。这位娇娜女子,现在已是羞不可抑,虽然早知堂主刚才踱步进屋,又趋步走了过来,但等他真的伸手揭去覆在自己面上的那方红绸,却如同突然受了惊吓,芳心中怦怦乱撞,本能的想要朝后避让,却发现身子早已不听自己的使唤。

这时候隐在墙角的六角铜炉,燎灼起淡白的熏香,弥弥漫漫,萦萦绕绕,将一股似麝非兰的香烟充盈在红罗绣幔之间,一丝丝一缕缕也飘摇到少年的鼻中。一时间,不知是眼前的美人如玉,还是因这熏香如醉,醒言忽然心中一荡,只觉得身上热血与酒气混杂,酝酿蒸腾,直冲头脑,霎时被熏蒸得口干舌燥。干渴之时,他顺手便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盏,凑到嘴边准备喝下。

只是,刚刚抿得一小口,原本有些意乱神迷的四海堂主,却忽然一愣:“嗯?”

拿眼往杯盏中望了望,只见白瓷杯盏中的茶水,正现出一种浓绿的颜色;嗅一嗅,只觉得一缕醉人的芳香直冲鼻脑。望着盏中碧绿的茶水,醒言暗自咂了咂刚才抿入口中的香茶,又出了会儿神,便有了计较,在烛影中大声赞道:“好茶水,真香!”

话毕一扬脖,便将盏中茶一仰而尽。

等喝光碧茶,再去看时,这位少年堂主早已面如酣醉,脸色赤红,呼吸也变得分外粗浊沉重。烛光影里,只听得“呼”的一声,他身上那袭宽大的红袍,已被他急切一甩,打横飞到窗旁墙壁上的竹钩上,恰将那大红窗幔留下的些许空隙,严严遮住。然后便见这金红满堂的喜房中已是烛光一暗,窗牖一片黑寂。

虽然,此刻从窗外再也瞧不见屋内情形,但可以想象,此时这冬窗内定然是春光更浓。

而在这时,那宜雪堂外静悄悄的黑夜中,又不知从河塘畔还是柳树头,忽响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柔媚歌喉,丝丝缕缕的传入窗缝中。只听那唱的是:“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绣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晓。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

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此后这歌声转媚,词意愈荡,那非男非女的歌声传入耳中,竟有说不出的狎亵冶荡。

听得这样歌声,在洞房黑暗中静静留意的少年,心中更明。方才那墙角的催情香,杯中的怀梦草,还有这媚意十足的佻荡歌喉,无一不是在催他行云布雨赶快洞房。只可惜,屋外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妖孽,虽习了些媚惑之术,却低估了这几位少年男女的功力;此刻不惟醒言神色俱清,便连刚才意乱情迷的梅灵雪宜,得了堂主悄悄的提示,现在也玉容清肃,和琼肜一起倚靠着床边绣帏,在黑暗中冷冷的听那窗外媚惑的歌音。

又听了一阵,见那词意每况愈下,寇雪宜俏靥上还残留的一丝羞容,便彻底褪却,转换上冷若冰霜的神色。此时她娇躯微移,便想要振袂投窗而去,去将那不知死活的妖孽擒下。

只是,身子才一挪动,她那只似雪柔荑却被堂主捉住,按在床边锦缎上。这是醒言示意,让她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因为此次他们来只为寻访水精,现在还无头绪;而屋外那缕古怪的歌音,很可能就与此事有关。身处叵测之地,那妖音又无太多害人之意,便不如一时放过,慢慢查探等它露出马脚。虽然,屋外那歌音妖冶,醒言听得出那绝不可能是孕育于洞天福地的至清灵物发出。

除此之外,醒言刚才又迅速想过,觉得此事中这翠黎村寨也大有蹊跷。且不说什么拜堂冲喜,那也许确有其事;但自拜堂后这一切事体,细想一下却觉得他们做得有些雕琢刻意。别的不说,现在让琼肜、雪宜拜堂之后,与自己共处一室,同行那洞房之事,便十分不合时下情理。因为此时世间男子娶妻娶妾,虽然常有一起拜堂之举,但到了洞房之时,也要分居两庐,划为前夜后夜;哪有像这样囫囵安排在一室之中,又是煽情香又是催春茶,再加上屋外树巅那可疑的淫词艳曲,彷佛一切事体,只想让他和这俩女孩儿早些成就巫山云雨之事。

“哼!这番却是小瞧我了!”

正所谓“过犹不及”,此刻醒言酒意尽去,心中正是清醒无比。只不过,虽然看出其中不妥,但此时还不宜轻举妄动。虽然很可疑,但说不定这些都只是凑巧;因为这异族的习俗,也可能与别处不同,倒不可急着妄下定语,说这九黎遗族一定就是和那妖孽勾结在一起。心中这般考量,醒言便决定不动声色,先不打草惊蛇,说不定那水精之事,就应在这种种古怪上,那时正好顺藤摸瓜。

想完心事,醒言却忽发觉手掌下正腾腾透来一股热气。

“呀!倒忘了还按着雪宜的手儿。”

察觉到这事,刚要像往日那样赶紧拿开,醒言却忽的一怔,愣愣想起不久前那红烛下春波流媚的情状,心中也不免有些浮想联翩,不能自持。又想起往日这梅花仙灵清苦的模样,醒言心中也颇有些歉然。暗暗叹息一声,他心中想道:“唉,罢了,这次仓促拜堂,虽是在外人面前做戏,但还是轻率了,有些对不住这俩女孩儿。不过这嫁娶之事,本来就不能忽忽视之;若雪宜真是有心,我也不可能就这样草草的拜堂成亲。那要等安定下来,求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用着喜乐花轿,将她三媒六证正正经经的娶进家门,这样才是对她的尊重……”

虽然现在只是在心中预想,但这般全套想来,仍不免让他有些想入非非。又带着几分少年心性,醒言便将那火热的柔软的玉手一把攥起,颤着声音说道:“雪宜……这长夜漫漫,有些无聊,不如我们就做那歌声中所说之事!”

“啊……”

女子闻言低呼一声,两颊已是羞红胜火——只是那人凑上前来,所做的也只是自己上回入梦的梦中之事。而这时,旁边那位折腾了一晚的小妹妹,早已躺到锦被上,打着呼噜酣酣的睡着。碧水池畔并不宽广的草堂中,便满室融融的春意。

只是,此时这宜雪堂外的山村夜空中,并不十分平静。大约到了后半夜时,那本已平静的屋外,忽然又响起一阵鬼哭,惨惨戚戚,虽然声音不大,却显得悲凄非常。不过等醒言侧耳细听时,那鬼哭却又消逝无踪,再也没有出现。这一晚,这屋内屋外黎寨中发生的种种异状,都暗暗记在少年心中。

到了第二天早上,等醒言从睡梦中醒来时,已看到雪宜已端坐在那边窗前,对着妆台梳理新妆。等醒言此时看去,雪宜已是宫髻高盘,绿鬟如雾,一副新妇的模样。

听得这边床响,雪宜便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的堂主一笑嫣然——此时看去,那梅花仙灵正是黛眉淡扫,朱衍丹唇,正是说不出的婉媚动人。见得如此,醒言笑了笑刚要说话,旁边那位一直酣睡的小妹妹却醒了过来,在温暖的被窝中揉着眼睛说道:“哥哥,早啊!”

听着她这声迷迷糊糊的问好,昨晚和衣而眠的堂主哥哥就知道,自己这位时而聪明时而迷糊的小妹妹,此刻一定又记不大起昨晚发生何事了——这样也好,可以省去一番解释。

这天清早起来后,此间族长苏黎老,便遣人挑来一担果品,作为新婚祝贺,嘱咐他们好生安歇。不过此时,醒言已没多大心情在宜雪堂中逗留;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和雪宜琼肜一起,跟那个来送礼的村民去族长家中道谢。等到了族长院落附近,那村民便跟三人指点一下,然后告辞回家做自己活计去了。

苏黎老族长家,是一个坐西朝东的院落;一人多高的竹篱,围起一方小院,让人看不到院中房舍的模样。有些出奇的是,虽然这黎寨气候反常,大冬天里村寨中仍可处处见到青青的草木,但族长家这片篱墙上的藤蔓,却更是出奇的翠碧茂密,从这边看去,那满眼的绿意,彷佛要化成水流淌下来。从篱墙外看去,虽然看不清苏黎老家中的房舍,但却可以看到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亭亭如盖,同样也是青枝交错,绿叶满树。

走到这小院跟前,醒言便在篱笆木门外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

等隔了片刻,才有人瓮声瓮气的回答了一声:“有。”

听有人答应,醒言便推开篱门,走进院内。雪宜和琼肜,自然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后。

进了院门,便看到院中那棵樟树下,正站着位浓眉大眼的青壮汉子,虎着个脸,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这几个不速之客。虽然是大冬天,但他却精赤着上身,一身肌肉虬结,甚是精壮。瞧他脸上那副陌生的神态,似乎并不知道这两天村中所发生的事,好像完全不知道醒言几人来到自己寨中作客。

见他这副满面怀疑的神色,醒言赶紧陪笑上去一抱拳,作了个礼客气的说道:“这位大哥,请问苏黎老族长在家吗?我今天特地来谢谢他!”

听醒言客气问话,这汉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便硬声硬气的回了句:“我爷爷不在。”

然后也不问这几人为什么要谢他爷爷,便又继续专心致志的做起手中活计,丝毫不顾旁边还有几位生人在。

“哦,这样啊……”

虽然族长不在,但主人没有逐客,醒言一时也不打算走,便站在一旁细细打量起这位族长孙儿来。

在旁边仔细观瞧,醒言发现这个族长孙儿年纪并不算大,正值壮年,生得虎目剑眉,眉宇间也有几分勃勃英气。只是不知何故,这位身形高大本应气势昂然的年轻人,此刻眼眉间却萦绕着一股悲苦之气,那两鬓边的乌发中,也夹杂着许多白发。现在这位满脸悲苦的汉子,正小心翼翼的削整着手中那块木板,将黯淡的树皮削去,露出平滑雪白的木色。

见他旁若无人,爱理不理,醒言也不介意,只朝院中随意观看。抬头望了望高大的香樟树冠,又四下打量起院落中那些翠绿葳蕤的青苔杂草,反复观瞧。看上去,仿佛他对那些丛生的杂草十分感兴趣。此时小院中正是凉风习习。

就这样又等了大约小半炷香功夫,那位一直沉默只顾忙着手中木工的族长孙子,终于又开口说话:“你们是汉人?”

“正是!”

听得他说话,醒言十分高兴,赶紧殷勤接茬。

“那你会不会写字?”

“当然会!”

“哦。”

听得他这么说,那汉子复又沉默,似乎心中斗争了一阵,才迟疑着开口说道:“……我汉名,苏阿福,想请你帮忙写几个字。”

“原来是阿福大哥,当然没问题!”

醒言正有结交之意,况此事又不难做,便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听他回答得痛快,那苏阿福讷讷谢了一声,便转身回屋,取来爷爷的毛笔炭墨,在樟树下那爿青石的凹坑中,淋上些清水,又拿黑木炭在其中“哧哧哧”一阵猛磨,研磨好黑墨,便将毛笔蘸上墨汁,双手奉给醒言,请他写字。

“哦,原来是在这木板上写字。”

见苏阿福指着新做好的木牌,醒言便问他想写些什么话。听他问起,这位高大壮实的汉子却忽然现出好生痛苦的神色,脸上肌肉纠结颤动,过得好一阵,才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迸道:“写、写给我过世的堂客,水、若。”

说到最后二字,已彷佛重若千斤,说得极为艰难。听得此言,醒言这才知道,手中这块雪白木牌,竟是苏阿福给自己的亡妻新做的灵位。

沉吟了一下,醒言才小心的告诉眼前满面悲伤的汉子,告诉他若是按汉人规矩,这牌位上应该写上“亡妻苏水氏之位”。

听了他这话,面相朴实的族长孙儿沉默一阵,才问道:“没有水若名字?”

听他这么一问,醒言才知那“水”字并不是他夫人的姓,便又问起他亡妻娘家姓什么。谁知,只是这样简单的问题,这苏阿福却说“不知道”。

见得如此,醒言也多话,只问他要不要把妻子名字加上去。因为按那时风俗,殁世的女子灵位上,是没有名字的。听他问起,那原本一脸痛苦的苏阿福,却静静地出了会儿神,然后脸色平静地说道:“加上吧。她喜欢这名字。”

于是醒言便执笔在雪白的牌位上写下:

“亡妻苏氏水若之位”。

然后郑重的递给这位愁苦之人。

这一日中,除了替族长孙儿写牌位,醒言几人也没遇上其他什么事。这一整天中,也没遇到那位殷勤好客的老族长。

到了这天晚上,没多少收获的少年只好又回到碧水池西的宜雪堂中安歇。

虽然这日过得平淡,但此刻在醒言心中,却隐隐间似有所悟。躺在村居外间的木榻上,这几天中发生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自己眼前飞快闪过。红烛高烧的彩堂,妖媚冶荡的歌音,冬日中翠色欲流的族长小院,还有那族长孙儿痛悼亡妻的悲苦神色……

“咦?”

就在冥思苦想之时,黑暗中醒言眼前忽如有一道灵光闪过:“水若?苏氏水若?”

将这名字在口中反复咀嚼几下,醒言猛地坐了起来,双目在黑暗中灼灼发光:“呀!那老龙君说过,若想要找到水精,可留意那似是而非之人——这水若之名中的『若』字,不正有『似如』之意?”

“只是……那上清水灵,如何会这样轻易死掉?”

灵光迸现的少年,此刻已兴奋得睡不着觉;于是便披衣下床,在堂中来回踱步,努力思考起来。

此时已是中夜,大概将近子夜时分;在宜雪堂中来回踱步沉思的少年,似乎并不知道屋外整个的村落中,正发生着几件奇异的事。

就在那子夜交接之时,原本安宁静谧的黎寨山村,家家户户却忽然门房洞开,从中走出一个个沉默的村人,各个穿着纹色怪异的袍服。静悄悄走出家门,便跪倒在各自门前。这之后,这些半夜不眠的九黎遗民,似是不约而同得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一齐朝着同一个方向,向着山村东南的巍巍群山开始叩头祷拜,口中念起语音奇特的经咒。

而在他们一齐祷念之时,这寂静的山村里,便忽然从村落四处腾起一股股暗红的轻尘,在黑夜中几不可察,然后连接成块,四处弥合,转眼便形成一张巨大而单薄的火色云膜,飘飘忽忽,朝着东南群山中悠悠飘去。

等这淡薄火云飘去之后,这村落中跪拜祷祝的老老少少,又一个个默不作声的鱼贯回到各自的屋舍中去。转眼间这山村又恢复之前的静谧,彷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万籁俱寂中,只有那一点青幽的鬼火,正在凄迷暗夜里如发疯般朝村中这边飘来!

第二章 幽堂蔽日,忽飘四海之魂

那火黎族民祷祝催起的火气云霾,早已把宜雪堂中来回踱步的四海堂主惊动。

一觉察出窗外有异,醒言立即叫醒正在里屋中熟睡的琼肜雪宜,一起立到草堂外碧水池畔的柳树阴影中,悄悄朝东南方向观看。

正当醒言瞧着那层飘飘忽忽的异样云膜若有所思时,又听得身旁琼肜小小一声惊叫,然后压低着嗓音说道:“哥哥你快看,那是什么?”

“嗯?”

得了琼肜提醒,醒言这才发现东南方向那团云霾经过的山坡上,忽有一点青幽的鬼火正朝这边迅疾飘来。一看那鬼火飘忽闪动的急促模样,醒言心知有异,赶紧牢牢盯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团好像在躲避追赶的鬼火,在黎寨与山坳交界的边缘团团转了几个圈,然后便一头朝这边飘来,转眼间就到了眼前。此时乌云满天,夜色朦胧,但醒言仍看得分明,这团几近透明的鬼火之后,暗夜中又有两团几乎不易察觉的暗影,正像抓捕犯人的差役一般紧随其后。看那如影随形的急切模样,显然那两团黑白不一的暗影,正在阻止那团青火朝这边飘来。

只不过,等青色鬼火快到自己这三人跟前时,那两团鬼影显见起了畏缩之意,只在黑咕隆咚的沟坎阴影里逡巡徘徊,似乎不敢靠近这里。

见得这样,心中满是疑惑的少年堂主如何肯放过,立即晃动身形,放过那团前来投奔的青色鬼火,身形也如鬼魅般朝那两团躲躲藏藏的鬼影激飘而去。只是,饶是醒言疾行时并没带动一点风声,但那迫人的气势还是把那两个正在观察形势的鬼影惊动。几乎就是在醒言发足的同时,那两个鬼影便顿时吃了一惊,赶紧翻转身形,如轻烟般一转,便想朝远处逃去。

“还想逃?!”

见那俩鬼怪身形如此迅速,就似一道旋风般朝远处山梁逃窜,醒言反倒停了下来,将手中神剑一挥,口中低喝一声:“止!”

话音落处,那两个正在夜空中没命逃窜的鬼怪,立即“噗噗”两声一头撞在两堵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黯淡光膜上。于是这俩鬼灵顿时便像撞墙的苍蝇,“吱吱”怪叫着跌落在地。还没等它们来得及反应,那两张墙一样的光膜便“呼”一下席转而至,将它俩团团裹在一起。

“给我过来吧!”

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以醒言现在的道法造诣,要逮住这两只小鬼实在不费吹灰之力。转眼间那团暗光流动的光膜,就裹着那两只鬼灵朝这边飘来。而先前那团青色鬼火,现在已立定化作人形,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位凶猛异常的鬼魅,已如同两只老鼠般狼狈不堪的被人网罗而来。

“哥哥真厉害!”

这是琼肜见醒言手段神奇,忍不住拍手赞叹,好奇的问道:“这叫什么法术?”

“鬼打墙吧。”

醒言此时无暇细想,随口答了一句,便仔细观察起眼前这几个鬼灵来。

“道兄?”

树荫中光影黯淡的青色鬼影,正愣愣出神,便听得那少年喊了一声。原来正是醒言打量了一下这位青色鬼灵,见他看上去大概二十来岁模样,长方脸,眉目清正,身上穿着一件夏天才穿的短襟道服,头上戴只道冠,足下踏一芒鞋,一身道家行者的打扮。

听得他呼唤,这位道士化为的鬼魂才如梦初醒,赶紧忙不迭地的打了问讯,回礼道:“正是贫道。”

其声喑哑细微,显然才成鬼不久,根元未固。听他答话有礼,醒言略一思索,便客气说道:“道兄请屋里说话。”

话毕抬手往远处一招,将那两只恶鬼席卷而至,“呼”一声掷进宜雪堂里,然后便招呼着这位道装新鬼进屋说话。

等到了屋里,先问了一下这青色鬼灵的由来,才知道他名叫蓝成,原来也是位道人,大约半年前在这片黎寨中遇害,阴魂不散,化为冤鬼,只等有道家同仁来替他报仇。现在正是蓝成闻得醒言的道门气息,急急赶来。

一听蓝成之言,醒言唏嘘慨叹之余,便问他是何师门,为何来此,又到底被谁杀害。只是,虽然醒言问得详细,但不知是否已经化鬼的缘故,这蓝成道兄现在已是记忆模糊,言语支吾,虽然此前一直急着想把自己冤屈说清楚,但等真见到这位亲爱的道门师弟,却忽然发现自己头脑中一片混乱颠倒,全然理不清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