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我!”
突见剑锋已指在自己鼻尖前,那个暗自藏匿的青年男子大惊失色,脸唰一下变得煞白。而他身旁那个女子,更是吓得一把瘫坐在地,丝毫动弹不得。
“呃,你们是……?”
见他们这样不经事的模样,醒言立即收剑,跳后几步问道:“你们不是山贼?”
这时雪宜琼肜也已赶了过来,立在他身边,奇怪的看着那两个惊惶失措的男女。
听醒言这般问,过得许久那男子才回过神来,但却没回答醒言问话,只顾在那儿磕头如捣蒜,口中连喊饶命,满口说什么“两情相悦”、“不要杀我们”云云。见得这样,醒言莫名其妙,只好反复跟他们说明自己不是喜欢杀人的坏人;费了好些口水发现不太有效,醒言灵机一动,又把明珑可爱的小琼肜拉到自己身前给他们看,这才让这两个吓得魂不附体的情侣慢慢平静下来。
只是,虽然神色看似恢复正常,但接下来这两位情侣,却拼命的跟醒言说起他们俩往日的情事,表明两人是如何的真心相爱。看他们真情流露,十分动情,醒言也不忍打断;只不过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看看日头渐渐西移,他才万分歉意的打断两人说话,告诉他们自己只不过是路过的外乡旅人,准备去那个翠黎村赏看新鲜风景——一听这话,那两位絮絮叨叨的男女情侣不知为什么顿时止住话头,神色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见这场误会已经消弭,醒言也不再多打扰,便真心祝福了几句,便准备就此离去。但那个刚刚吃了一场惊吓的男子,见少年言语真诚,脸上倒露出些迟疑之色。等到醒言走出数武,便听到刚才那男子在身后喊他。
“公子,请留步!”
“嗯?两位还有何事?”
醒言听见转过身去,看到那两人正立在远处看他;那位男子,踌躇了一下,便跟他说道:“这位公子,还有两位小姐,你们此去可是翠黎村?”
“是啊!就是原先叫火黎寨的那个。”
“哦。那有一言,在下不知该不该问。”
见这男子言辞文雅,醒言也好生回答:
“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何疑问请尽管讲!”
想了想,又添了句:
“况且你们刚才也跟我们说了许多知心事。”
听他这话,那男子脸上微微一红,便直言问道:“那便恕在下无礼,请问公子和这两位小姐,可有婚约在身?”
“……婚约?并无!”
“啊?那这么看来,公子您是不知道那翠黎村的恶规了。”
“哦?什么规矩?”
一听和翠黎村有关,醒言顿时来了兴趣,急切问他。只听那男子说道:“是这样,公子有所不知,那翠黎村乃化外之民,向来不服王化;他们有条祖上传下的陋习,说是凡是没有婚约的年轻男女,一概不准单独在一起;如有违反,便一概杀掉!”
听到此处,雪宜琼肜二女都小小惊呼一声;那位对面的女子,也是噤若寒蝉,一副后怕神色。只听那男子又继续气愤说道:“更可气的是,这样无理乡规,不仅用在他们族里,就连去他们山寨游玩的外乡人,也不得幸免。小弟正是不幸,开始不知这条恶规,也和公子一样,听说那翠黎村前后变样,便带着婢女前去看个新鲜。谁知,还没进得寨门……”
说到此处,这位倒霉公子指指自己身上沾满泥土草叶的袍服衣裳,一脸的苦笑。直到这时,醒言才注意到,虽然眼前这男子衣冠不整,但袍服质料上佳,应是位富家公子。他身旁那女子,则举止畏缩,裙袄素淡,一副婢女丫鬟的神气打扮。
听了这位落难公子的话,醒言略想了想,便一抱拳,说道:“多谢公子指教,小弟心中有数了。”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符,递给眼前男子,说道:“小弟不才,还学过几天道术,这张符箓送你;若以后再有人追杀你,抛出此符便可退敌。”
“啊?多谢义士厚礼!”
这位落难的少爷公子,见醒言态度从容有礼,不似虚诳之人,便赶紧接过纸符,千恩万谢的去了。
经过这场风波,日头已渐往西山落去。见天色不早,醒言便招呼过琼肜雪宜,施开法术,在僻静处行走如风,不多时便来到翠黎村寨外。
到得寨前,醒言才发现这处村寨果与别处村落不同。村子四周,连绵耸立着石砌的高墙,将村寨内的情景隔离在内,从外面看丝毫不见。掠过寨墙朝远处眺望,则可看到群山巍巍,连绵不断。
“这翠黎村果然有些异处。”
抬头看了看寨墙顶上那几丛在瑟瑟冬风中摇曳不住的青草,醒言便觉得此地大有怪异。说不定,那费得上清宫许多时间人力的飞云顶水精,就真藏身在此地。
正在他打量闲看时,却突然听得一阵人声嘶喊;抬眼望去,便见得一群壮汉舞刀弄棍,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他们倒眼尖!”
此时醒言站立之地也算隐蔽,居然这么快就被那些村丁看见。瞧那十几人杀气腾腾的架势,看来此言听到的消息也并非完全虚言。不过这样场面,就十来个力大莽汉,醒言又如何会惧?若是那修道之人能被蛮力莽汉轻松打倒,那又何必修道练法术。因而当那十数人杀到近前,醒言连剑都没拔,只不过抱拳一拱手,客客气气的跟他们打起招呼:“好叫几位大哥知晓,小弟并非歹人,只不过是听得各处村县传扬,说是贵村风景绝佳,便想来贵村看看碧连嶂的胜景,并无其他恶意。”
听他此言,又见到他好整以暇的态度,本来气势汹汹而来的翠黎村守寨村丁,一时倒犯了嘀咕。听醒言刚才言语间十分推崇他们村现在的风景,其中倒有好几个村丁,放松了原本紧绷的面皮。只不过那为首的壮汉村丁,仍是一脸的警惕,手中执着大棒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三人,看了好一阵,才恶声恶形的喝问道:“你们这几个汉人,就不是私奔男女?!”
这半通不通的问话从他口中说来,硬声硬气,腔调古怪,费得醒言好一番分辨,才大概听懂是何寓意。于是醒言赶紧作迟疑羞赧状,扭捏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不瞒大哥说,这位小姐,和我已有婚约,算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
这时他所指之人,正是雪宜。想来为探实师门所需消息,雪宜也不会怪罪他这小小的权宜——事实上这清冷的女子并没反驳,只是脸上映着天上的霞光,变得有些发红。这样害羞情状,倒真像一位没过门的未婚娘子。见得这样,那壮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位呐?”
此时他的眼光掠过雪宜,已停留在琼肜的面上。
“呃,这位嘛,是我的……”
“童养媳!”
“?!”
——醒言那个“妹”字刚到嘴边,那小女娃就抢先替他回答!
“噢!那就是了!”
此时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的说话——像这样天真无邪、面貌可爱的小女娃,又怎么会说谎话?至此所有在场的翠黎村人疑虑尽去,全都放下手中器械,笑呵呵看着这几个外乡游客。这时,醒言却有些哭笑不得。看了那一脸喜气的小女娃,他知道,她并没说假话,因为自己说过的所有话,包括玩笑话,琼肜都当作事实深信不疑!
“唉,稍后还是找个空闲,跟她解释清楚吧。再这样下去,也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
正这么想着,却忽然听得一句字正腔圆的汉话飘然传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嗯?”
醒言见有人吟诵先贤文句,赶紧抬眼看去,只见得一位满脸皱纹的清瘦老丈,正拄着杖藜,从寨门处徐徐行来。
“是族长来了!”
见这老丈行来,这些庄丁顿时朝两旁闪开,崇敬的注视着他们的族长走到这几个外乡人面前。
“几位贵客,能想到来我翠黎村观赏风景,这是我们合村的荣幸。”
“哪里哪里!”
醒言正要谦逊几句,却听这显然德高望重的九黎族长抚须笑道:“不过按鄙村规矩,这外乡青年男女,即使有了婚约,如未正式成婚,没有父母陪同也也不得私自结伴入内!”
“啊?!”
醒言闻言大急,心说道:
“这九黎族古怪规矩还真多!罢了,这正门进不去,只好耐心等到天黑,再进去了!”
想至此处,心中略定,便想要随便辩解几句。却不料,那老族长又捻着胡须乐呵呵的说道:“小哥儿也不用着急;我看几位头顶神光盈尺,甚合我村风水。我这回就破次例,先让几位进村游玩。”
“啊,如此甚好!多谢族长!”
醒言闻言大喜,正要多谢几句,却听老头儿又添了一句:“不过这规矩还是要守的。后日正巧是本村几位后生男女婚配嫁娶,你们便一起拜个堂,补上。这样就算不得破了我族规矩——那可是我族祖上千百年传下的圣规!”
说罢,他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高大寨门行去。
“……”
目瞪口呆的少年停了一阵,才似乎想起什么,赶紧向前跟去。
这时候,天边的火烧云绚丽如锦,正和地上两个年轻人的脸色一样艳盛。而在他们前面,那扇久不曾为外族人打开的九黎寨门,也在那一刻“吱吱呀呀”的开启。
第十三章 红烛如解语,呢喃到天明
当陈旧而古老的黎寨木门在自己面前打开时,四海堂主知道,他这趟来对了。
现在已是初冬季节,天气比较干燥,但当那两扇巨大木门在眼前打开时,气机敏锐的四海堂主只觉得一股沛然水气磅礴而来。
“差不多就是此处了。”
细心感受一下,这氤氲灵气如此清正醇和,也只有洞天福地之中才能孕育。一脚踏进寨门,醒言看到这翠黎村中一派郁郁青青,间杂在民居草寮间的绿色几乎要让人忘记现在已是冬季。但只不过才大略看一下,醒言便知眼前景象大为可疑。环目四顾,只见远处山形险恶,近处沟坎杂乱,一副残山剩水模样,绝不可能汇聚如此庞大的灵机。
觉察出这情形,醒言忍不住在心中说道:
“水精道友,我来了!”
等到了村中,走过一些沟沟坎坎,醒言才大抵看清这翠黎村居的全貌。原来这九黎遗族傍山而居,南面环绕着连绵的山丘。听老族长说,那便是碧连嶂。在碧连嶂蜿蜒而北的丘陵沟壑中,村中九黎族人寻得平整地坪,筑起各样的圆顶草屋,约略看去,那些房屋倒似是船形模样。
走过一些挨挤在一起的密集草屋,不多久醒言便看到一大片水塘。这山脚下的湖塘中水色清碧,水面微波荡漾,四围堤岸略成圆盘形状,上面种植着不少柳树。现在这些柳树枝条上,还带着些青色。
在黎家山寨中忽看见这片水泊,醒言一时也忍不住细细观看起来。见他流连忘行,那老族长也颇为自豪,乐呵呵告诉他这片水塘名为“碧水池”,是他们黎家新寨第一景。
“好名字!”
听了族长之言醒言随口赞了一句,却仍是朝这片湖景细细打量。要寻得那水精藏匿之所,属这片水塘最为可疑。只不过仔细察看一番,却发现这片水塘也属平常。等抬脚继续朝前行去,醒言悄悄朝琼肜看了一眼,见到她也跟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小友是不是累了?”
没想到那老族长眼力如此之好,小琼肜这个微小的动作也没逃过他的眼去。听他相问醒言只好点头说是。于是那老族长便告了声罪,将他们带到水塘西边的一间草堂中歇下。等醒言跟着走到这间待客草堂前,抬头一望,却猛然一愣:“宜雪堂?”
原来那圆顶草寮屋檐下,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宜雪堂”三字,字色颇新。见到他这样惊讶神情,这回老族长却没多问,只是神色黯然,叹了一声,喃喃说了句:“这宜雪堂,是我孙媳原来的居所……你们便先住下吧。”
不知为何,原本兴致盎然的矍铄老头,看到宜雪堂三字,却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之后只随口说了几句待客话儿,便告辞转身而去。
“呼~”
等屋外那些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醒言终于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此间这神秘莫测的深山村寨,总算让自己给光明正大的混进。所谓“欲速不达”,醒言直觉着这异族山寨不简单,便决定还是先老老实实安顿下来再说。因此,等那老村长着人送来农家晚饭,吃完后直到掌灯时刻,醒言和琼肜雪宜都没出去,只是在草庐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又过不多久,就听到山村中报夜的梆子响起。见夜色深沉,醒言便让雪宜带着琼肜去里屋中安歇,自己则在屋内四处巡视一番,查明并无异状,便布下几道平安符箓,然后在外屋的木床上倒头便睡。可喜的是,虽然这间山村草庐似乎久无人居住,但床榻整洁,倒似常有人打理一样,因此醒言也不虞堂中那两个娇嫩女孩儿一时睡不惯。
这一夜,就这样安然睡眠。在醒言耳中,最多听得些夜晚山风的呼啸,其他再无什么异状。
只是,就在他们这四海堂三人安眠之时,远处那深山老林边缘的某处山坡上,却起了些奇怪的变化。若是此时四海堂主起来,定然可以看到在那极远处的黑黝山岑上,在子夜交接之时,忽然悠悠荡荡起一朵近乎透明的青幽光团,飘飘荡荡在凄迷夜色中。若醒言此时看了,就会发现那团若有若无的光影,除了颜色不同,光色偏淡,其他那轻盈明透的飘忽情状,竟和他在罗浮山千鸟崖前看到的“道魂”光影极为相同。
不过此时那光团,却不如罗浮山中那些道魂悠闲。若仔细看,会发现那宛如萤火的幽暗光色,正极力想朝醒言所居的水西草堂方向飘飞,但似乎又为什么所阻,往来不定的前后飘忽一阵,到最后还是没挣脱冥冥中的那股束缚,慢慢越飘越远,直到消失无形。
当然睡梦中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些。第二天起来,醒言和雪宜琼肜一起去湖边洗脸,互相问过一番,都觉得昨晚睡得极为香甜,这大清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舒畅之际,醒言忍不住赞了一声:“这山间村居,果然不同啊!”
呼吸着山中早晨特有的清凉气息,再望一望远处那弥漫在山坡屋脊上的白色雾气,自小在山村中长大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彷佛又回到家乡。
闲言略去,这一天中醒言就带着琼肜雪宜在村落中四处游荡。走沟串巷之际,醒言让琼肜雪宜万般留意,尽量掩盖起自己的气机,以防惊动那水精灵物。醒言自己,则是一副毫无心机的贪玩少年模样,行走之时倒执着剑鞘,看上去和乡党中那些夸耀装幌子的纨绔子弟毫无二致。
就这样四处游逛了一天,直到黄昏降临时,四海堂中三人还是一无所获。除了看到村中栽植的树木全都现出与季节不符的青绿模样,那些最能泄露水精行迹的水气灵机,却一直若有若无,忽隐忽现,忙活了一整天,莫说寻得什么水精藏身之所,醒言最后连什么地方是水精曾经待过的地方,也完全没有头绪。
说话间这日头就落向西山,头顶的天空又和昨天一样,遍布起无比绚烂的云霞。说起来有些奇怪,虽然醒言带着两个女孩儿,这一年中也走过不少名山胜水,但晚来这样灿烂如锦的彩霞,也真个少见。现在那些遍燃天宇的火烧云霞,如此绚丽热烈,让醒言与二女一齐停步,站在碧水池的东边,朝西天仰脸观望。又过了片刻,那霓霞并未减淡变暗,却反而更加灼烈,红光四射,朝这边天际汹涌卷来,彷佛是天宫中燃起滔天大火,要将整个天空烧个通透。
“真美啊!”
很少见到这样绮丽斑斓的晚霞,醒言看得一阵,忍不住出口赞叹。只不过正当他忘情称赞时,却忽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一声:“哼!”
醒言闻声诧异,赶紧把目光从火烧云霞那边收拢回来,转身朝身后看去——这一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身后已围起许多服饰怪异的村民,其中有几人正朝他怒目而视;而其他更多人,则是目视那如火的夕霞,满面惊恐神色。
“嗯?”
看着那些惊恐愤怒的神色不似作伪,醒言心中大奇,正要开口相问,却听得身旁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醒言循声望去,正见到那位身形清瘦的老族长,正眯着细小的眼缝,满脸密布忧愁。见他这样,醒言心中一动,便开口问道:“请问苏黎老,究竟这村中发生过何事?”
这一天中他已知道这位老族长呼为“苏黎老”,是这村中年纪最长的老人,据说已有百来岁。听他相问,那苏黎老又叹息一声,然后把手一招,将他几人叫到一边。
“不瞒小兄弟说,我们村大祸临头了!”
劈头盖脸这一句,当即把醒言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只听那苏黎老沉痛说道:“唉,小兄弟若读史书,也会知道我九黎之民乃上天遗弃之族;自大酋长蚩尤败亡之后,我族便散落四方,居于荒寂贫瘠之所。”
“想来小哥也听说过,我翠黎村原来叫做火黎寨,不仅因为我们是九黎族火黎一脉,还因为这火连峰下村寨中,千百年来燠热如火,片木不生;我们唯一倚靠生活的,便是这火热之地才生的火齐草,勉强摘来跟寨外的汉民换些米粮蔬菜。而那饮水,因火黎寨受上天诅咒,向来点雨也无,寨中又无河井,只有石坑,只能靠石坑裂缝中偶尔渗出点露水,供寨中老小吮着延命用。”
说到这里,大概是又回想起那多年凄惨无比的困难岁月,这位本来沉静非常的苏黎老,已是惧容满面,眼中瞳孔收缩,如遇恶鬼一样。
听到这儿,醒言也忍不住有些唏嘘。在苏黎老沉默之时,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问道:“那既然此处山水险恶,为何贵寨不举寨迁离?我这一路游览,看到附近郡县中也不乏肥沃的无主荒地。”
“唉!”
听醒言这么一说,那苏黎老却重重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公子您宅心仁厚,只是这法子我们历代祖先都想过。可直到今日,我们火黎族仍窝在这火连峰下的沟坎中,不得出去。这些都是因为祖上造下罪孽,中了老天诅咒。在几月前寨子情势好转之前,历代出寨勘察的勇士,都已经……”
说到这里,苏黎老话语变得有些哽咽。醒言一看这神情,便知道那些出寨的火黎族人下场。想开口安慰,却见这火黎老族长惨淡笑道:“嗬,我活了百来年,也看了百来年,现在终于明白,既然我们是上天诅咒之族,便必须在荒弃之地……”
见他神色惨然,醒言便赶紧转过话题:
“那敢问苏黎老,贵村现在不已经是山清水秀有如世外桃源吗?为何还要说有大祸临头?”
“唉!”
听醒言之言,苏黎老又叹息一声,将手中杖藜在地上顿了顿说道:“你有所不知,村里现在这般欣盛模样,其实是得人相助。此事不提也罢……”
醒言闻言,听他说“不提”,心中不禁大急。因为这火黎村得人相助,这人十之八九便是上清的水精。只不过心中急切想知道,但一看这族老的凄凉神色,醒言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只听那苏黎老继续说道:“还是你们汉人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原以为是福人相助,谁知却是灾星降临!老汉年岁痴长,依着族中巫术偶能通灵。前些时我便得了上苍警示,说本来我族诅咒一两年间便能消除,谁知现在强来破解,上神震怒,便要降天劫以示惩谴——”
说到这儿苏黎老已是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你们看那些火一样的云光,便是上天降劫前的警告;如果我们不照上苍的旨意去做,那这天谴就要很快降临!”
说到这,这一直悲苦满面的苏黎老,突然间扶着藜杖颤巍巍俯下身去,拜伏在醒言面前,诚声祷道:“请三位贵人救救我合族老小!”
“呀!您这是?”
醒言见状大惊,赶紧上前将老人扶起。此时看去,这族老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当下醒言也不多言,赶紧将他扶到附近的宜雪堂中,等他平静下来,才细细问起缘故。只是,这一问,却又让他和雪宜满面通红。原来这苏黎老说的救助之事,正是要请他明日与雪宜、琼肜拜堂成亲,按上天的指示积福冲喜!
按苏黎老人的说法,醒言和雪宜琼肜头上都是“神光盈尺,亮得怕人”,若是他们能在寨中拜堂合卺,便可抵得上十几二十对的九黎族婚侣!
听面色哀苦的老人这么一求,醒言顿时满面尴尬。本来还以为这成亲云云,昨天就这样混了过去,这老族长也不会当真;谁知今天一来,那拜堂成亲之事却成了一件救苦救难的事体!不管如何,此事对他和那两个女孩儿来说,实在太过突然。但看眼前情势,又实在很难开口拒绝。
“难道真有老天托梦之事?”
醒言看了眼前这善能通灵的老族长,颇有些迟疑。又思忖了半天,他才小心翼翼的跟老人说明,说自己是汉人,最重礼仪,这成婚大事,怎么也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上三媒六礼。现在他们三人仅仅有个婚约,父母都不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宜仓促成事——
正细细解说,却不防那苏黎老见他有推脱之意,惹得又是跪拜在地,死也不肯起来。结果没奈何,醒言只好勉强答应,允诺依着他的意思,明日在寨中将拜堂成亲的礼仪行上一回。于是听他这一松口,那匍匐在地的苏黎老,立即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跟醒言没口子的道谢。见他这样,醒言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大事说定,苏黎老心情略略畅快,便跟醒言雪宜几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从这席话当中,醒言知道他们这火黎族格杀淫奔男女之言,并非虚言。原来这火黎族人非常奇怪,在此地变得山清水秀之前,那男子离寨,不是横死,便是暴亡,但女子离村却丝毫无事。因此,往年里便有不少黎家女子逃出寨去,嫁与外族青年人。这样一来,族中少了孕育后代之人,这火黎族便真要面临灭族之灾了。因而族中才慢慢形成这严苛习俗,不光寨中女子与汉人私奔者一律格杀,便连路过的单身男女,若未婚配误入山寨,也一律当奸夫淫妇处死。因此据苏黎老说,刚才请求醒言和他同来的那两个婚约在身的姑娘拜堂成亲,不仅仅是帮寨中积福,也是要确保不打破寨中几百年来的神圣规矩。
听他这么说,醒言神色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言。随口答应了几声,他便将身形干瘦的苏黎族老送出屋门。等到了晚上夜色降临,醒言发现这宜雪草庐外,已多了许多脚步来往走动的声音。看来,应是那寨中人怕他们打退堂鼓,中途溜掉,才来屋外监察。
察觉这样情形,醒言只好苦笑一声,跟雪宜、琼肜说起明日拜堂之事,颇有些歉然。仿着琼肜曾经的口气,醒言红着脸告诉她俩,明天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请她们不要为他的唐突允诺生气。醒言这样小心说话,是因为当时确重礼法,这拜堂成亲并非儿戏,虽然这回只不过虚应故事,但不小心传出去毕竟有损女孩儿家的清名。于是惴惴说完,他便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二女的反应。
“不要紧。”
先说话的是小琼肜。此时活泼的小女娃已变得十分冷静:“反正琼肜是哥哥的童养媳,总是要拜堂成亲的。明天就明天,我都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