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飞走了?”
虽然对哥哥即将获得的成功从来就没怀疑过,但琼肜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嗯~应该飞走了!只是……”
寇雪宜凝目朝远处山峦张望,似是颇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
“琼肜你不记得堂主曾说过,这第一次即使施法成功,也飞不高、飞不远,怎么现在……我们都看不见堂主了。”
“啾~那是因为醒言哥哥厉害嘛!雪宜姊不用担心~”
且略过这二女在原地计较不提,再说那位倏然飞走的少年张醒言。按理说,乍得飞天,应是满腹欣喜才对。可是,现在这位正在云岚雾气中疾速穿行之人,却是满心的惊惶。
现在,他耳中只听得呼呼风响,强劲的天风正吹得满身寒凉。明白自己正身处何种高度的少年,一时竟不敢睁开双眼。
过得一阵子,等紧张的心情渐渐平静一些,醒言便把心一横,努力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雾气,正在身旁飞速闪过;原本在地下仰望时,只瞧见头顶天净云白,但现在眼前却只是一片灰茫茫。
等睁开双眼,看见眼前事物,醒言那颗紧张激动的心,才终于略略平静下来。嗯,也只不过是在一片雾气中快速穿行而已,也没啥大不了。
心里这么一想,醒言往日那些豪气,重又冒上心头。在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激励下,少年便不管不顾的低头往脚下一看:呵~自己那把瑶光古剑,正老实的躺在自己脚下。此刻,剑身不再黯淡,隐约间一道水样的光华,正在剑身前后不住的游走流转。
有了这些铺垫,少年的目光终于试探着越过剑身,朝更远的下方望去——此时映在少年眼眸中,是怎样一幅奇异的图景!
透过飞飘的云雾间隙,可看见一片连绵不断的小土堆。土堆上,覆盖着一层平滑的黄绿颜色,恰如远远望去时平整草坪的模样。
这土堆草坪是什么呢?于这扑面刮来的强劲天风中,这简单的问题倒费了少年一番思量。过得片刻,他才恍然大悟:哦,这土堆,就是绵延数百里的罗浮群峰;这草坪,就是其间古木参天的山森。
只不过,想通这点后,这位从来只习惯在地面活动的少年,便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天!自己现在,竟然就穿行在无依无靠的高天上!
而就在这震惊当儿,很不凑巧,这脚下原本还算平稳的飞剑,猛然间便剧烈振荡摇晃起来。霎时间,这位初登云路的少年,只觉得一阵晕眩,什么御剑飞行的口诀,什么太华道力的圆转,在这一刻全都忘到了更高的九霄云外。
于是,这脚下瑶光剑身上流光立时一黯,然后这位初次御剑飞天的少年,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从云天上摔下!
……
巨大的风声,鼓荡着耳膜;突然堕落云端的少年,已有些神志恍惚。与预先设想的不同,在这片前所未有的惶惑混乱中,又如何会想得起,要去运转太华道力来阻住下跌的趋势。
耳边呼呼的风声,越来越急促;下方起伏的土丘,也渐渐变成雄伟的山峰。看来,过不多久,这位入山才不到半年的少年堂主,就要葬身于这片山野林海中。
此时,他已无暇看到,那把飞剑“瑶光”,正紧紧坠在自己身后。
“唔,这位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少年郎,心性还不如自己预想的镇定啊……否则,说不定就已经顺便习成御气飞行了。”
“唉,可惜可惜!”
就在下坠少年觉着这番铁定要粉身碎骨之时,他脚后跟上面这把通灵剑器,却还在为白白浪费了她苦心制造的良机而惋惜不已。
她这想法,若是少年有知,便一定会大呼冤枉:这封神剑灵,也实在过于看得起他了!
看看时机差不多,神剑瑶光便准备重新将这少年载起。就在此时,却冷不防异变陡生——
一道巨大的黑影,闪电般从斜次里横出,直直向下坠少年冲来!
……
当醒言再次醒来时,已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坚实的土地上。
又过了片刻,等心神重新平定下来,才发现自己竟正在先前出发之处。旁边琼肜、雪宜都在,那把瑶光也没丢。问一问琼肜雪宜,才知道,刚才竟是只玄色的大鹏救了自己。
看看地上几片黑光闪亮的巨大毛羽,又望了望高渺的天宇——云天外那几点飞鸟,仍自悠悠然翱翔于天际,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以后给它们讲经的次数,还应该再多些!”
当起初的后怕退去,此时醒言心中,正充满感恩之情。
虽然,一路上醒言已反复叮嘱琼肜,不要将今日这惊险事儿告诉居盈,但等晚上居盈一从郁秀峰回来,嘴快的小丫头就忍不住把今天的事儿跟她和盘讲出。
从小丫头略带夸张的描述中,听出醒言遇险,当下便把居盈吓得不轻。饶是知道最终没事,听到惊险处少女还是忍不住以手抚心,似是怕怦怦直跳的心儿不小心蹦出来。
于是,用过晚饭后,这位四海堂主就似是做了错事一般,按居盈的吩咐乖乖躺在竹榻上,让她施展从灵真大师那儿学来的“清神灵光咒”,以安抚少年受惊的心神。
其实,这位乖乖平躺之人,早已缓过劲儿来。但现下鼻中闻着淡淡的幽香,眼中又看到气质高贵的少女正全神贯注的念着口诀,语言温婉,面容坚定,霎时间,便让仰望着的少年心中,不可抑止的涌动起一股久违的感动。这感动,让他觉着既温暖,又甜蜜……
也不知是少年真的累了,还是少女的法术确实起到作用,过不多久,这位心神安宁的四海堂主,便在一道圣洁的白色柔光笼罩中,沉沉滑入黑甜的梦乡……
不管怎样,经过这次意外,张堂主这御剑飞行的心思,便暂且放到一旁。虽然,那份遨游天际、俯视大地的感觉缥缈而奇特,但毕竟,还是这小命要紧。刚过上几个月好日子,可不准备就这样失足摔死。
经得这次事件之后,四海堂中这位张堂主,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安全修炼着以往诸般法术。只是,让人有些奇怪的是,那位原本似是百无禁忌的琼肜小丫头,最近几次从山中游荡回来,倒常常有些灰头土脸。有一次,还被醒言发现,小姑娘原本凝脂般的嫩脸上,竟还青肿了两块!
初时见了琼肜丫头这尴尬模样,醒言还只嘱咐她玩耍时要多加小心一些,但后来,见她好几次都这样,特别又看到那两块青肿,便让少年有些担忧起来。
只是,当醒言好心问起详情时,无论他怎么诱哄,这小女娃儿只是不肯说。最后,小丫头小脸儿一皱,小嘴儿一扁,都差点要哭出声来。醒言见这模样,也只好作罢。
“这小丫头倒底在捣什么鬼?”
心中担心琼肜安危,这天早上,醒言便悄悄尾随在小丫头身后,跟她一起出去。近些天里,这小女娃儿每天都会早早去山间玩耍。
这前面三四丈开外的小琼肜,身形也真是灵活,忽而穿过灌木,忽而绕过山石,这一路跟下来,倒把醒言累得气喘吁吁。一路跟踪中,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蹑着身形,鬼鬼祟祟的远远坠在后面。因为,毕竟他身上有股琼肜能嗅到的味道。
不过,看来醒言这担心有些多余。小小少女现在只顾低头赶路,根本就没心思去察看身后是不是有人跟随。
就在少年觉着这小妹妹腿力真好时,就见前面一直急冲冲蹦跳奔跑的小女娃儿,终于停歇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
放眼看去,琼肜身前那处山坳,地处偏僻,陡峭的山坡上草木幽深,间隔袒露出嶙峋的岩体。
“她来这处做什么?”
这儿冷僻清幽,几无果木,实在不像是馋嘴小女娃爱来之所。
凝目望去,又见那处山坡前正蹲着几只小兔,又有几只体形较大的山鸟正在草间徘徊。见琼肜过去,这几只鸟兽便立时围到她面前,瞧那雀跃模样,似是正在一直等她到来。
而琼肜则低头咕囔,似是正在跟这些朋友打招呼。
“和这几只鸟兽玩摔角吗?可咱家琼肜再不争气,也不至于弄得鼻青脸肿啊……”
正当躲在山石之后的少年纳闷之时,便见到眼前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幽暗的山岩前,在一片纷华璀璨的碎影流光中,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竟又回复到她那可爱而美丽的原形!
第二章 嫩蕊琼苞,微绽乱云深处
“呃?!琼肜这是要做什么?”
见到她回复本来面貌,醒言心中大奇。
要知道,对琼肜来说,除了说她幼齿之外,最忌讳的便是她非人的原形。自从上得罗浮山之后,经醒言努力,小女孩儿似乎已经忘记了本来的身份。但为何今天,却又显现出自己羞怯的原形?
正在少年心中纳闷之时,忽见琼肜化作的那只雪色异兽,四足下忽然缭绕起一阵白雾,然后,便见她向面前斜坡上飘然跃去。纵跃之间,飘飘摇摇,直似足不点地。此时,那几只雀兔,全都静了下来,眼光一齐随着琼肜敏捷的身影转动。
待到了高坡上,这只小兽便横走到一处兀立的石岩上,弓着身子,前足踏在岩边,脑袋探出来朝下张望。
见琼肜这模样,醒言心中忖道:
“难不成是在和鸟兽玩攀岩?不过这石岩也挺高,倘若一失足摔下来,那可不是耍子!”
他现在对这失足摔跌之事,正是心有余悸。
就在他想到这儿、刚要出声提醒之时,却忽见那女娃儿,已纵身从石岩高高跃下!
醒言凝目望去,正看得清楚,那头洋溢着神圣气息的雪色小兽,在跳下的过程中,正努力扑扇着胁下两只洁白如雪的翅羽,试图从高岩上飞腾下来。
只可惜,她那还未丰满的羽翅,左右扑打得很不协调,整个身形在下降过程中,一直都摇摇晃晃,根本不可与鸟雀飞翔同日而语。于是,就在少年一声惊呼中,这琼琚般的幼兽便很不幸的跌了个嘴啃泥!
见到这情形,醒言立时明白了这小丫头为何几天归来都是灰头土脸。见她摔落,醒言赶紧纵步奔出,急速跑到近前,将琼肜轻轻拉起——刚才她这头小小的幼兽,听到那声熟悉的惊呼后,便再顾不得熬痛,在一片光影纷乱中赶紧又变回原先模样。
见有人奔来,那几只为琼肜加油鼓劲儿的雀兔,也一下子惊得四下逃散。
此刻,这一脸尘灰的小丫头,浑顾不得抹去脸上沾着的草泥,在那儿低头垂首,手指不停绞动衣角,就像做了错事被大人逮住一样,在那儿惶恐不语,只等堂主哥哥发落。
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醒言既心急又心痛,哪里还故得上责她。现在,少年只顾扶着小琼肜的肩膀,一连声问她伤到哪处没有。
见哥哥并不责怪自己,这紧张不安的小丫头顿时就觉得浑身疼痛起来。只见小琼肜指着自己腮帮子,泪汪汪跟哥哥说道:“刚才这儿着地了!呜~”
醒言一看,那处果然沾满尘草;略一抹去,便发现颊上已然红肿。见得这狼狈模样,醒言赶紧带她到附近一处小溪旁清洗。
待洗清面容,醒言便以少有的严肃口气问道:“琼肜,上次哥哥御剑飞天,差点掉下来摔死,你怎么还敢偷来这儿学飞?”
见哥哥郑重的神色,小女娃儿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我也是心里着急!”
“着急?”
见小丫头似乎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醒言便觉得这事大有必要问清楚,然后才好打消她这危险的念头。
盘问了半天,费去少年好多口水,最后这小丫头才忸怩的说出真正的原因。
原来,这事还与盘问之人有关。自上次醒言练习御剑飞行摔下来,被一只大鹏鸟救了之后,小琼肜心底就十分不安,觉着自己也长着翅膀,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中好生难过。于是,出身奇异的小女娃,便决定来这偏僻处练习飞行。那几只旁观的山鸟,正是她请来的飞行教练。
可惜的是,无论她怎么用心努力,却还是飞不起来。最多,只是摔轻摔重的分别而已。而且,尤其让她感到郁闷的是,到现在为止,自己并不是越练越好、越摔越轻;比如今天,就是近几天来几十次练习中摔得最重的一次。
“不想却恰被哥哥看到!”
小女娃儿一脸怏怏,感到自己十分倒霉。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生气的少年,却再也兴不起任何责怪的心思;质朴的心胸内,已是满腔的柔情。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半蹲下来,将少女揽到自己的面前:此刻那份怏怏的神情,看在少年眼中,却似乎比传说中倾城公主的绝美神态还要动人。
“你又为何要这样挨痛吃苦!”
自从琼肜千里寻上罗浮山,有惊无险的加入四海堂中之后,醒言已经很少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她对答。平时,大都只把她当作一个可爱的小妹妹那样逗着哄着。原以为那样已经足够,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大意粗心。
见哥哥突然这样温柔的对她,琼肜不知怎么,便觉得心里一下子好生欢喜,又好生难过;眼睛眨了两眨,那泪水儿便如珍珠般扑簌簌直落。
只见小小少女抹着泪儿,哽咽着断续说道:
“琼肜什么都不懂,只会给哥哥添麻烦……雪宜姊会给哥哥洗衣做饭,居盈姐姐又会写哥哥喜欢的诗文……只有琼肜什么忙都不上。呜~”
谁能想到,这位平时似乎只爱玩闹的小丫头,小心眼儿里竟有这么多沉重。
“琼肜,你却想错了。”
“嗯?”
泪眼朦胧的少女闻言有些诧异。
“我问你,如果哥哥什么忙都帮不了你,那你还会不会对哥哥好?”
“会呀!”
“嗯,同样,即使琼肜什么忙都帮不了我,我也一样会对你好。我和你还有你雪宜姊、居盈姐,并不是谁对谁有用才相处在一起。这些道理,也许等你长大,就自然会明白。不过,有件事儿现在就要告诉你:”
“在我心里,只要你每天都开开心心,就算对哥哥天大的好!”
“嗯!我会对哥哥很好的!”
醒言这番话,琼肜听得似懂非懂,却觉得非常开心;重重点了点头,又想起哥哥最后一句话,便赶紧手忙脚乱的擦抹起脸颊上的泪水。
大致抹去泪痕,小琼肜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是不是说、即使琼肜再笨,又是妖怪,哥哥也会一直不嫌弃?”
“嗯,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对了琼肜,你怎么又忘记了?你是我张醒言的妹妹,可不是什么妖怪。以后这两个字不要再提起。说不定……”
说到这儿,满腔温情的少年,看着眼前泪痕犹湿、兀自抽噎的娇小少女,一瞬间似乎浑身热血都沸腾起来:“妖怪?妖怪又怎地!我张醒言这辈子,说什么都会和她在一起!”
想到这儿,少年忽的开口说道:
“琼肜,我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什么?”
“我还是要练习御剑飞行!”
少年心中,又浮现起上次赵无尘欺上门来的情景:“若是比赵无尘更强的恶徒,要来欺辱琼肜、雪宜,那我该怎么办?嗯,我只有趁现在有时间时好好修行;那次火云山下天师宗弟子林旭说得对,『恃人之不攻,不如恃己之不可攻』;只有自己变得更强,才能保证她们不被人欺侮!”
这一刻,过去的饶州少年、现在的上清堂主张醒言,终于前所未有的想通这一点:和居盈不同,琼肜雪宜二人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满腹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既然这样,他就应该担起相应的责任,不让她们受到丝毫伤害。
眼前还在使劲擦抹泪痕的小姑娘,又怎会了解少年这番心路转折;听说哥哥又要去练习御剑飞行,不禁大惊道:“哥哥,再等等呀!琼肜还没学会飞行呢!~”
“呵~妹妹不必担心。这些天我已经想明白,上次遇险,全是因为我不够镇定,有些口诀理解也不够,只会飞起,不会着地。这一次,我要去找清溟师叔,把口诀要点再好好问清楚。”
“噢!那我也一起去。”
“没问题!”
于是,这兄妹俩就踏上了归途。
半路中,那位一直若有所思的少女,忽的出言问道:“哥哥,琼肜几天都飞不起来,是不是因为最近贪吃,肥着了?”
闲话少叙;到了抱霞峰弘法殿中,访得清溟道长,醒言才知道自己那次试练御剑术有多冒险。
清溟告诉他,上清宫中凡是有条件修习御剑术的门人弟子,都要先禀过所在殿观的师长,然后在他们的陪同下,一起去罗浮山中一处专门场所进行修习。
“专门场所?”
“不错。这御剑修练专门之所,便是罗浮山东南的积云谷。这积云谷经得我教某代前辈施设法阵,习练御剑时,若在谷外能飞一丈,则在谷内云团中只能飞出一寸,并且绝不可能飞出谷外。这样便可保得我教弟子安全无恙。”
“飞天之事,又岂可儿戏?”
听得清溟这么一说,醒言暗道晦气。若是早知有这样好去处,又何须吃那场惊吓?那次意外,几乎都让他断绝了飞天的念头。
对于清溟道长,醒言也不隐瞒,便将上次御剑之事说了,然后顺便向清溟道长请教,倒底自己为何失败。
听得醒言相问,清溟便告诉他,应是他与飞剑沟通还不完全娴熟;真正要随心所欲的御剑飞行,必须做到与飞剑形神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