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突如其来的波动极其细微,但又如何逃得过南海水侯的灵觉?

“哼!”

此际异常敏感的水侯闷哼一声,当即霍然起身,一阵光影纷乱后他那雄硕的身躯已穿过书房玉筑水晶花窗,转瞬就来到那异常波动的起源处。

“呃……”

当孟章倏然激射到书房外那片珊瑚密林的深处,到了波动的源头,见了眼前情景却突然一时愣住——

原来气势汹汹的水侯看得分明,就在前面不远处那株开满淡黄小花的海树琼枝下,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吃力地舞着一口剑器。

“月娘……”

让孟章错愕的是,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练剑之人,正是自己那个平日弱不禁风的娇美婢女。

而这时那个正专心练剑的婢女,听得有人叫她,突然吃了一惊,“啊”的一声,手腕一软,掌中握着的那口铁剑差点滑出手去。

“嗯?月娘你怎么也要舞剑?”

见月娘练剑,孟章正是十分诧异;因为他知道,在自己那八位贴身侍女中,这个和自己颇有私情的月娘最为文弱,平时也只让她干些端茶送水的轻巧活。谁知这位柔弱婢女,今日竟忽然一个人来林中练剑,还练得如此勤力,便不由不让孟章大为惊奇。

就在孟章发愣之时,那侍女月娘听主人相问,赶紧垂下剑器,慌张回答:“禀侯爷,月娘不合私自跑开,伺候不周,请侯爷责罚!”

“哼!”

孟章心情正有些不好,这时听她这样答非所问,似顾左右而言他,不免生气,便疾言厉色又问一句:“月娘,我是问你为何练剑!”

忽见主公发雷霆之怒,只听得“当啷”一声月娘吓得剑器落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声告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见着侯爷心烦战事不利,便也想练武为侯爷分忧!呜~”

这话说到最后,自觉犯了大罪的慧丽侍婢已是泣不成声。

“……”

听得月娘之言,那原本气势汹汹的龙侯却是忽然语塞,一时无言以对。

“唉。”

“已到了要让自己女人上阵打仗的时候吗?”

忽然之间,千百年来最多只会愤懑愤怒的南海水侯,心中忽然大恸,只觉得双目湿润,鼻子发酸,一时竟似有眼泪要夺眶而出。

“唉……”

走前几步,在那位匍匐在地的女子面前停住,高大的水侯又叹息一声,便轰然跪地,将那个惊恐的婢女揽到怀中。

“月娘,你放心。”

虽然这时候只似是寻常的安慰,但水侯盯着怀中之人的视线,却彷佛已经穿过了那张布满泪痕的柔静面容,一直望到了遥远的北方。

“月娘,你放心。”

水侯的承诺又重复了一遍,对着月娘,也彷佛对着自己,喃喃地说话:“呵……那成心作对的贼子,运数也快倒头了吧?”

说完这句诅咒般的话语,孟章语调忽又温柔无比:“月娘,嗯,你这铁剑太重,待会儿我便去宝库中,给你取那把『逆吹雪』。”

“这『逆吹雪』,还是雨师公子骏台五百年前献来,锋芒雪利,轻盈若羽,真可杀人于无形!”

第三章 丽日光风,须防射影之虫

“莫不成是跟鬼方仗打多?以前真是鬼迷心窍了啊……”

这些天来,曾经威震南海的水侯孟章性情越来越像一个凡人。在这样大敌压境节节进逼的时刻,他却突然在这琼珊树林的深处审视起自己的私人感情。

揽着怀中泪痕依稀的婢女,感受到她的温腽柔软,孟章惯来思考乾坤大事的心肠里,猛然发现,或许自己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伴侣,其实早已得到了……

“雪笛灵漪?艳绝四海?”

这些往日每一想起便似在孟章神魂中闪耀过一道道璀丽光环的字眼,此刻和眼前百依百顺的娇弱可人儿一比,却都变得不值一提。月娘柔美的面庞,这时便像一剂灵丹妙药,让这位沉沦已久的南海霸主觉得自己突然又找回真正的方向。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南海水侯』!”

多少天来在孟章头脑中隐约徘徊的想法,这一刻终于变得无比清晰。孟章终于明白,自己落到今天田地,不怪天时地理也不怪自己;所有今天这个局面,都因为路上四渎那个老不死的步步相逼。除了南海,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四渎老龙有理有据,可是谁又能理解他孟章的苦心?谁竟能想到,他去拉拢四渎臣属、冰冻罗浮,并不只为了区区权势些小威名,而是为了普天下的生灵?而那假仁假义的云中君,实在是老奸巨滑得超凡入圣,自己那件大事饶是做得如此保密,却仍似被他听得些风声,猜出些端倪,便来依着自己愚浅见识,想阻止他孟章直可与天地齐寿日月同辉的功绩——

哈!好!既然那些愚蠢的同族不能明白他孟章的苦心,那到自己事成之日,哪怕让血浪盈海、天地倒转、日月逆行,他孟章也绝不迟疑!

就在骄傲的南海神侯暗自发下这样凶狠决绝的诅咒时,那些被他诅咒之人控制的南海北部海疆中,却正是一片阳光灿烂。在龙域九井洲外的西北海疆,西到流花洲,东到神牧岛,在醒言从鬼方回来的这几天里,显得十分安宁;除了从后方运来的物械资源依旧络绎不绝源源而至,其他都不见什么动静。

就在醒言醉酒那天的四五天后,这一日南海之中正是阳光明媚,和风细细;本来无风也三尺浪的南海大洋里难得地呈现出一派平静景象。虽然海面风轻,但此时天边的日头却十分毒辣;白亮亮的太阳光从正南天空射下,如炉火一般烘烤着下方大洋中弹丸一样的洲岛。

这天里到了中午,等吃过午饭,帮龙女姐姐派来的侍女收好桌上的碗筷,小琼肜便跟她醒言哥哥请示了一下,自己跑去伏波洲西边的海滩上玩。到了岛西侧那片平缓的海滩,跳到一处表面平滑的礁岩上,琼肜便一边荡着脚丫,一边呵呵笑着看那些打眼前海面上不断经过的运输队伍,正是百看不厌,兴致盎然!

等看到高兴处,这无忧无虑的小少女还会发出一两声真心的惊叹:“好大的大猪啊!”

当然,眼前波光闪烁的大海中绝没跑来什么猪豕;琼肜口中的大猪,其实是许多只遍体银白的细嘴巨兽,正在眼前的风波浪涛里首尾相衔,移动如山。这些小雪山般的异兽,一个个身形庞硕,差不多都有两三间民房那么大,在海涛中不紧不慢地巍然前行;看它们形状,一只只就像被放得巨大的穿山甲,唯一不同之处就是身上鳞甲尽皆银白如雪,在午后的阳光中有如千百块明亮的铜镜,在蔚蓝的大海里闪闪发光。

这些灿烂莹白的巨兽,正式的名称叫作“巨蝜蝂”,乃是四渎水域彭泽湖中特产的怪兽。这些巨蝜蝂生性奇特,遇物辄负,每在水中碰到沉船巨物便尽皆捞起,负到背上,昂首游行。攫取之时,它们也不管自己背不背得动,只要遇着可以挪动的物事便忍不住努力背负。而这巨蝜蝂背上的鳞片又出奇的生涩,无论什么沉船还是鱼尸放上去都很难滑落。因此,依着它们这怪癖习性,饶是天生庞大力量无穷,也总会不出百里便被背上不断加附的重物压垮,身躯倾侧踣跌,直直沉入湖底,狼狈无比。

因此,正因这些彭泽水兽有这样天生习性,它们便整日疲敝不堪,以致每头蝜蝂最多只有四五十年寿命——对于巨蝜蝂这种庞然大物来说,四五十年的寿命实在算得很短命。

当然,现在琼肜看到的这些银白巨蝜蝂,早都被彭泽水族训练过;替四渎龙族运物之时,它们不会再见物就抓,而是会老老实实背负适当重量的物资长途跋涉,为四渎水族远距离传输体积庞大的物资。不过,所谓“本性难移”,即使这些彭泽巨蝜蝂早在千百年前便被驯服过,但此刻用它们向南海运送物资之时仍需专门的武士弁夫一路随行,否则说不定一不留神,转眼它们便捞上一艘沉船几块浮洲,加载到那些宝贵的物资之上。

说过水族这样奇物,再说琼肜;虽然那些银色“大猪”如此可爱,但一天之中总有看腻的时候。在海风中跷着脚儿专心看了半个多时辰,琼肜便和昨天一样,再一次对波涛中载沉载浮的巨兽失去兴趣。到这时候,她便终于发现头顶的日光是如此强烈,照到自己脸上只觉得热烘烘十分难受。

“好热啊!”

“不会晒黑吧?”

捏了捏自己那张从来都粉洁白嫩的小脸,琼肜十分忧心忡忡:“嗯,不如去睡个午觉!”

心中忽转过这样跳跃颇大的念头,琼肜便“咻”一声滑下高高的礁石,掉入眼前涛浪起伏的大海中,略辨了辨方向,便闷着头朝西南方向飞快游去。这日里琼肜上身穿的正是一件雪白的小衫褂,此刻在海中飞快游弋,正像一支雪箭般分开两侧碧蓝的波涛,朝西南隐隐浮现的隐波洲方向飞快射去。现在琼肜这从醒言那儿学来的顺水诀已十分得心应手,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伏波岛西南几百里外的隐波洲;到了隐波州边缘,她也没停留,便马不停蹄地又朝隐波洲西南一处绿洲游去。

等到了这处她前几天四处闲玩时发现的小岛,琼肜便破水而出,蹦跳到绿洲外围的洁白沙滩上,在温热的细白沙上来回雀跃了好几圈,便一头扎入岛上浓密的雨林中。

奔入雨林,虽然那林中枝藤交错有如蛛网,但琼肜看似随意地奔跑却总是穿行无碍,如一只蝴蝶穿花而过,着实轻松自如。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向与林野自然亲密无间的小少女便跑到到她几天前刚发现的那处午睡良所——一块隐在林间空地旱莲丛中的天然青石板。

跑入人迹罕至的热地雨林,到了这块被她认作清凉小床的天然青石板前,琼肜并没着急卧下,而是又坐在石边,一边东张西望看着林中的景儿,一边悠闲随意地哼起歌儿来。

在绿得仿佛能她这样和着林溪鸟鸣的歌调,一如既往的嗯嗯呀呀,不成曲调;随心哼唱的时候,那歌词还是脱不出儿歌的风格,依然是“蓝天啊,大海呀,鸟儿啊,哥哥呀”,诸如此类,十分简陋。

小琼肜就这样东张西望、兴致十足地歌唱了一回,大概觉得都把心中所想都唱完,便在这青石上和衣倒卧,仰面朝天睡下。这时雨林上方透下的阳光依旧强烈炽热,琼肜便从旁边顺手拉过一枝旱莲,将它碧玉盘般的巨叶遮在自己上方,挡住头顶林叶间漏下的明烈光线。

就这样卧了一会儿,几经辗转反侧,琼肜到最后却还是发现自己睡不着。皱了皱小眉,她便举起手指,在脸颊上方那片莲叶上捅出两个小洞,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开始透过叶洞观察起头顶的云空。

透过泛着绿色明光的孔洞,想象力丰富的小琼肜很快就看出头顶圆圆的天空里,那两片长圆形的云彩其实是两只乌龟,一只白壳,一只灰壳,正攒着劲头朝东边那片绿油油的树叶慢慢爬去。

“快跑~快跑~”

无事可做的小妹妹就这样为蓝天中那两只乌龟鼓劲加油,只是渐渐地这样的加油声便小了下去。还没等琼肜看到是哪知“乌龟”先吃到那片绿叶,自得其乐的小少女便慢慢滑入梦乡中去。

琼肜酣睡的这片热地雨林,茂密的藤树枝蔓隔绝了外面大洋的风涛海浪,显得无比的安详神秘。大海中的密林里处处弥漫氤氲着雨林特有的水腥气,浓重的淤泥中惯有的腥味里,又夹杂着许多草木的清香气。在这不大的海岛上,别处很少见的参天巨木却十分常见,一株株高耸入云,将不大的海岛遮得严严实实;巨大的古木树干上又附生着许多花草灌木,悬在半空里就像一个个小小的空中花园。

在这些高低错落的空中花圃里,最常见的是浅蓝色的风梨花;这些热地雨林中常见的寄生花草巴掌大的叶子回旋如螺,中间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池塘”。盛着上次雨林中降下的雨水,这些四无依靠的空中叶塘便成了一只只体态精致的浅绿树蛙最好的休憩之所。而在这样悬空的叶轮小塘里,若是观察仔细,还能发现几只平时只能在沙滩边见到的纤小海螺,在叶塘浅水中慢慢蜿蜒,也不知它们是怎么从大海中到得这样高高在上的空中楼阁。

除此之外,在这些雨林花木间又缠蔓飘荡着许多树藤,弯弯曲曲,扁扁长长,和那些星星点点斑斑斓斓的寄生花朵合在一起,远看去就像是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正盘踞蜿蜒在棕褐深碧的树干上。而这些貌似毒蛇的花藤中,现在也确实隐藏着不少剧毒蛇虺,花纹绚烂,一个个半眯着冷酷的细目,咝咝吐着鲜红的蛇信,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门。

当然,这些毒性猛烈、性情阴狠的雨林毒蛇,虽然和旱莲丛田田莲叶下那个酣睡的小少女近在咫尺,却没一条敢去打她的主意。甚至,偶尔有路过的毒蛇猛虺不小心路过琼肜酣睡的青石板,闻到空气中那丝游荡飘忽的奇异气息,便一个个如遭雄黄猛药,尽皆半僵着身子赶快从她身边迅速溜掉。

在琼肜这样十分安全的熟睡之时,远处密林绿叶间的溪流涛声依旧,只有在溪水奔流声偶尔平息的间隔,能断断续续听出雨林水鸟“关关”的鸣叫;一声声的鸟鸣,将这午后的绿林衬托得更加宁静平和。

也许,如果仅仅就是这样,那一个人跑来这个十分安全的近邻小洲午睡的小女娃,再过一时半会儿就会如期醒来,再次瞬水回到伏波岛去,跟那位忙着跟大家商量大事的堂主哥哥报告她这半天中的所见所得。也许,如果幸运的话,她还能让那位繁忙的堂主哥哥抽出些空来,陪她一起去洲岛旁的礁岩上看夕云落日,弥补她总是贪睡不能和哥哥一起看日出的遗憾。如果这样,也许这一天就这样平常地度过,绝不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波折。

只是,或许这一天注定不平凡。在琼肜睡得最为香甜的时刻,她头顶那片狭小的蓝天中先前那两朵龟鳖形状的云彩,现在已经不知飘散到哪儿去;也不知什么时候,那片明晃晃的蓝天已经被一朵暗灰色的雨云弥布。

这朵暗无声息悄悄飘近的雨云,就这样在琼肜熟睡的雨林上空悄悄停住;过不多久灰色的阴霾便弥满整个海岛雨林的上空,将这明丽的碧绿海岛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

第四章 饰语费猜,谁带春星踏苔

这样弥漫雨林上空的乌云,在气候多变的南海中倒不算少见。

只是,这片乌云凝聚已久,却迟迟不见雨下;蒸腾涌动的灰暗云气中,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白色雾气在慢慢朝下方延展,小心翼翼弥布,慢慢探入到绿叶婆娑的雨林之中。水雾迷漫之时,云气雾霾遮蔽了海岛上空所有的阳光,让浓密的雨林显得更加闷热。

过了大约半晌功夫,雨林上空云阵依旧,只是那缕白雾已经全部没入绿林之中。等一缕洁白的余縠刚消失在树梢枝头,那蒸蒸腾腾的云霾便倏然落地化作一位白袍男子。落地现形,这化雾而来的奇异怪客便东张西望,神色凝重,似乎在忙着寻找什么物事。

“奇怪!”

忙活了一阵,这位风度翩翩秀眉明目的俊美神人便满脸讶色,心中怪道:“奇怪,那琼肜姑娘明明就该在这里,怎么现时气息全无?”

原来这位小心前来的白袍神人正是那位冥雨之乡的龙神部将骏台公子。先前他跟孟章夸下海口,这些天里便一直隐藏在遥远的南天,运用他全部神力窥测四渎这边的动静。此事他已筹划良久,只准备觅得良机便伺机行动,预计一举倾力将那关系张醒言福运命数的稚龄少女诱来,彻底扭转四渎玄灵气贯长虹的气数。

就这样窥探数日,努力观察这小少女出没规律,这一日终于让骏台等到良机;通过弥布南海上空的云气骏台感应到,今日这琼肜又落单,和昨天一样孤身一人来到远离四渎大本营的海岛雨林中休憩。见得这样良机,骏台便赶紧小心着乘云化雾而来,准备使尽浑身解数将这遇人不淑的无辜少女超擢苦海。在这位龙神雨师的心目中,那位纯净天真的小姑娘已完全变成一位不幸遭奸人哄骗的无知少女,不知自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既是如此,他骏台自然要挺身而出,不惜一切将她救出火海!

只是,让乘兴而来的冥雨公子有些奇怪的是,明明自己此前早已探测明白,那琼肜姑娘现在应该就在自己附近,但不管他如何运用神机,却始终探不出那缕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的气息。就这样一无所获地折腾好一阵,本来信心十足的冥雨公子白玉额头便不免冒出好几滴汗水。

“嗯,不须急躁。应该就在附近!”

一边提醒着自己不可焦急,骏台一边继续耐心寻找。等飘然跨过一段横躺在地上的巨木,他便立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周围细微的风声叶响,看看有没有什么许蛛丝马迹。而在这样环顾四方小心观察之时,容貌优美的冥雨乡主还时不时望望身边的风梨花叶;这些雨林奇花螺旋形的绿叶里蓄着的水潭,犹如一块块明亮的水镜,正可对着它们左顾右盼,时时检查自己的服饰发型有没有走形。

就这样又细心寻找一时,到最后都几乎快要放下身段去拨草寻人,骏台却还是始终一无所得。

这样行行走走,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中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到得这时,深入敌后的南海龙将也不免有些焦躁;踏在草丛湿苔中,只觉得自己身边的雨林变得更加燠热憋闷,颇为难熬。原本林间还飘移着一些风息,此时却踪迹全无;随着他一步步深入,身边的林木越来越密集,四下里也越来越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炉。而在这样郁闷憋气之时,脚下身畔那些花花草草枝枝叶叶也开始和自己作对,一路行走时常常有粗大的枝桠突然出现在眼前,好几次都险些让他撞头;那脚下踏着绊到的青苔树筋更是不计其数,弄得他一路磕磕绊绊,正是十分狼狈。

面对这样局面,原本盛气而来的冥雨乡主正有些哭笑不得。又这样踉跄走了一时,在一片稍微稀疏些的林木中停下,骏台忽然发觉自己此刻竟已是汗水湿衣,那件精心挑选出来的白色云袍,已不时粘住自己的后背,感觉十分难受。觉出这点出师不利的雨师神将倒有些笑自己作茧自缚;自己生发的雷雨前闷热天气,到最后竟还是他自己承受。

“罢了。”

一阵胡思乱想之后,骏台忽觉身上汗气盈鼻,便再也忍耐不住,走到林间空地伸出手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就在自己身畔方圆两丈内下起一场阵雨。眨眼之后,周围便雨如瓢泼,耳中净是雨打林叶之声。

“痛快!”

淋在大雨之中,骏台仰天无声而笑,正是十分快意!

只是,就在这时,正当汗湿重衣的雨师神将淋在自己招来的大雨中有些忘乎所以时,忽听有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这位大叔,是你吗?”

“呃?!”

冷不防听人说话,骏台倒唬了一跳,猛一转身,只见到一片风雨飘摇的旱莲巨叶中,正有张粉玉一般的小脸冉冉升起,须臾之后便见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少女立在田田荷叶中,微微仰着俏靥朝这边嫩声嫩气地问道:“这位大叔,刚才是你泼水的吗?”

——是啊,“粉妆玉琢”,这词形容得多好!说什么“颜最媚、齿最稚”?说什么“翠眉未画自生娇,玉靥含嗔还似笑”?一个“粉妆玉琢”便道尽这女孩儿所有的容冶神髓!而那些刚刚淋下的晶莹雨滴,缀在她粉靥上青丝边,又如那清晨璀璨的凝露滚动在夏日初绽的香荷之上,真个是娇艳欲滴!面对这样的翠叶碧荷玉粉娇儿,那颗心儿忽然怦怦直跳,又忽然变得幽静,恍恍惚惚已不知身在何处。心神恍惚之际,风流倜傥的惊艳之人已在心中暗暗起誓,誓言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将那粉妆玉琢、娇艳欲滴八字形容其他任何人物!

“……”

就在骏台神魂颠倒之际,那壁厢被他在心中赞到天上之人却毫不知情,只是一脸的迷惑。

“这位大叔真的好奇怪啊……”

看看骏台一脸的痴迷傻笑,小琼肜不禁大为后悔:“呜!刚才应该藏着不出来的……”

原来自从骏台潜进这片雨林,自他刚一着地就被酣睡中的琼肜惊觉。当时她猛然醒来,伸鼻嗅了嗅这不速之客的气味,总觉有些古怪,便立即乖觉地屏住呼吸,不让这怪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