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醒言左右为难后悔刚才为何积极向前之际,旁边一位一直引首延颈的蜂灵忽然凑前告道:“大人,您瞧左边翅膀带着绿光的那位,正是贱内,小名『香草』!”
“大人!”
见他上前指点,另一位蜂灵也不甘落后,赶紧也趋前说道:“大人,香草弟妹右边的正是内子,小名『蕊奴』,请大人明鉴!”
“呃……”
忽听最后这“蕊奴”之名,也不知触动醒言什么心事,原本还算从容的脸色一时竟好生讶然。
“蕊奴、蕊奴……”
将这名字在心中反复掂量几回,醒言便觉得这名字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唉,罢了!”
就在这时,正当醒言恍恍惚惚盯着那位叫蕊奴的蝶女多看了一小会儿时,却听得旁边有人颓然说道:“逐风兄,还是我输了。”
“你家蕊奴小娘子,确实比我家香草还美上几分;只是我还是很喜欢香草!”
忽听此言,还没给出评判的少年脸上更是愕然;转脸看看,却见身旁两位赌气蜂灵已重新回到席中去,一起划酒猜拳,竟已是重归于好。
如此一来,这段风波就此平息,只是醒言不知为何却思潮起伏,再也平静不下来。此后余下的宴席里,眼前依旧灯红酒绿,珍馐交陈,他却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一边落寞饮酒之际,不知怎么他竟突然想起当年在镇阴庄外,和那位西山鬼族彭蒙宿夜论战中自己提起的咏鬼诗歌。
“旧埋香处草离离,今对夕阳听乌啼……”
借着酒力,将这句低低吟哦,醒言一时竟有些魄动神摇,只觉在这一刻忽觉心中好生怅然,竟似遇着什么神秘感应,又或被打开记忆之门,刹那间有无限悲伤涌上心头。神情苦涩之际,想要去参明缘由,却只是神思朦胧,脑袋发疼;满怀莫名的悲怆,到最后只和着满腹的酒气化作诗情一道,涌上心头,让他忽生感怀,醉态憨然,执箸击杯酣唱道:“饶城烟柳鄱阳潮,问讯花溪第几桥?
仙子鬓眉春黛染,美人衫袖落花娇。
曾期月水霞长映,何事春山雪易消?
惆怅罡风吹太急,一株玉蕊陨今朝!”
第二章 教剑娥眉,不殊三千健甲
那晚的夜宴,等醒言再次清醒时已是在第二天的上午。睁开还有些沉重的眼皮,略转了转身,首先映入醒言眼帘的便是那个穿着素黄小衫的少女。这时候天光应该不早,从帐门外斜斜透入的阳光明亮而热烈,形成光柱一道,恰好笼罩在那趴在朱红梳妆台前的少女身上,将她明黄的小衫照得熠熠发亮,彷佛整个人都融化到明灿的阳光里。
“呵~琼肜这么专心地在看什么?”
阳光刺眼,醒言也看不清那小丫头到底在趴着看啥。又努力甩了甩脑袋,想起昨晚一些事来,他心中便有些奇怪:“呃,昨晚我咋会醉成那样?”
醒言自忖着还颇有酒力,现在清醒了一些,不免对自己昨晚居然一夜醉眠颇有些惊奇。
“呵,难不成是刚从鬼地归来,神气虚弱,才如此易醉?”
昏沉沉想着,宿醉才醒的四海堂主便努力摇了摇脑袋,从轻覆在身上的薄被中挣扎着坐起,半倚在玉床枕后的明玉板上。
等稳住身形,醒言便转脸看看帐内的陈设,只见得帐中风格温馨素雅,身前的轻纱薄被内雪白玉棉隐约可见,镂空被面纱绢上藻纹离离——不用说,看这帐内脂粉气十足的陈设,便知此地该是那龙女灵漪的寝帐。
“哥,你醒了?”
正当醒言四下打量,那位一直趴在梳妆台的少女也转过脸来,从腰鼓状的珊瑚凳上滑下,轻快地跑到醒言近前,说道:“哥哥,灵漪姊让我见你醒了,便把这个端给你。”
一边说着,一边琼肜便把手中捧着的一只琉璃盏子小心翼翼递过来,认真说道:“灵漪姐姐告诉琼肜,这碗里装的是寒玉雪蛤膏,就着空青玉泉石研磨酿制而成,可以明神利目,安定魂魄,正是最宜解酒!”
“嗯,知道,谢谢琼肜!”
从琼肜口中言词,醒言确知她定是转述龙女吩咐无疑,因此便放心接过那只浅碧色的六角琉璃药盏,端详了盏中有如水晶的脂膏一眼,便拿起盏中那支长圆形的青竹片,开始挖着吃起来。
“呀!真是妙品!”
修长青竹片挖起一小块水晶般透明的雪蛤膏,还没等放到嘴边,醒言便已觉一股清凉寒气扑面而来,在这燠热的南海天气中显得十分舒爽凉快;等将它小心放入口中,还没等细细嚼咽,这凝脂状的药膏便已化作甘凉水气一道,翛然流下喉咙去。
“妙哉妙哉!好吃好吃!”
吃着这入口即化的醒酒异宝,醒言在心中赞不绝口,对那细心安排的龙女万分感激:“没想灵漪这般细心!其实我酒早已醒了,不过能趁机吃到这样甜美珍药,不错不错!”
“呃……”
“琼肜?”
正当醒言吃得兴高采烈之时,却忽然注意到眼前少女似有些异常。
不知是否这龙宫秘药太过可口,醒言连吃了几口之后,才注意到琼肜的异状。这小丫头,现在正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瞧着自己,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哥哥吃药的每一个举动;再听她紧闭的嘴巴中细微出声,显是正在直咽口水。
“呵呵……”
察出此情,醒言略品了品口中残留的膏味,断定这可口的良药即使给小孩子食用也无妨碍,便停下手中动作,冲努力掩饰自己咽口水的小妹妹笑呵呵问道:“琼肜,你也想吃?”
“想!”
羡慕已久的小女娃听醒言一问,话音没落便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轻快回答。一言答罢,她便忽觉不妥,琢磨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话:“哥哥,琼肜是想,如果哥哥够吃的话,能剩一点给琼肜吗?”
“哈!”
见琼肜这般可怜巴巴小心翼翼的请求,醒言哈哈一笑说道:“这药我正吃不下。喏,都给你!”
说完当即他便将手中琉璃盏递给琼肜,嘱她吃完。等琼肜风卷残云般将盏中膏汁食尽,醒言才又问她:“琼肜,这药好吃吗?”
“好吃!”
琼肜清脆答完,又捧起杯盏将盏底舔得干干净净。
“嘻!”
咂了咂嘴,琼肜正要感谢哥哥慷慨时,只听门帘一响,那四渎公主已移步进来。
“醒言你醒了?”
媞媞缓步而前的龙女,望向醒言的目光十分关切。
“嗯!”
见灵漪儿进来,原本懒懒闲坐的少年便要坐正,却被她伸手按住,让他不要乱动。
“呵,又不是生病。”
见少女如临大敌,醒言低低咕喃一句,也就不再挣扎,只是心中忽然柔情满溢。半倚在珊瑚玉床上,醒言忽然发觉这娇娜的龙女已又近在眼前,于是在这样平凡的清晨上午,少年看见龙女的娇颜沐浴在床前明柔的光线中,正有种说不出的风情;那张宛如粉莲的娇靥上微微潮红,其间彷佛还泛着点点的汗光;启齿笑语时,便见那齿如含贝,唇若丹霞。
“醒言~”
正当醒言看得有些出神时,只听得灵漪又在唤他:“醒言,刚才琼肜妹妹端给你的寒玉雪蛤膏,你觉得怎么样呀?”
“雪蛤膏?”
“是呀!”
一听这话醒言便来了精神,高兴说道:
“灵漪,我正要谢谢你,那雪蛤膏真的很好吃!”
“啊?”
“好吃?”
“嗯!”
这是小琼肜从旁插言帮哥哥说话:
“灵漪姊,那『寒玉雪蛤膏』真的很好吃喔!就是有点淡了,下次可以再放甜些!”
“你们……”
听这兄妹俩说完,灵漪儿一时却有些哭笑不得。
“琼肜!”
俛首略想了想,龙公主便对那意犹未尽的小女娃说道:“唉,妹妹你一定是忘了告诉你哥哥,那些雪蛤膏是外敷额头的……”
“外……敷?”
醒言闻言正是大惊失色。
“是啊!”
“唉,你们这兄妹俩真是……”
灵漪嗔得一句,也不及多怪,便赶紧出门去,准备跟那些安排午餐的婢女厨子说一声,嘱她们中午给这兄妹俩再多加几道菜。而在她身后,那对兄妹正是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琼肜——”
等到帐外脚步声消失,这帐中的沉默才被打破;只听那少年正十分自信地给小妹妹分析:“我就说呢,你灵漪姐姐现在这么细心,怎么会不放汤匙,只放竹片!”
且不提伏波洲上这些平常琐事,再说那东南海疆的南海龙域中。
大约就在张醒言那一晚莫名醉酒后的十来天,到了十一月初五这天,就在南海龙域那座白玉砌成的临漪宫中,有人正在犯愁。大气磅礴的白玉宫殿一角,南海广袤水疆实际的主人孟章水侯,正坐在宽大的紫玉椅中,呆呆望着书房水晶窗外的景色,神色一派颓然。
这时候,虽然时令已到了一年年底,但四时如一的龙域海底却仍是风光秀丽,幻美非常。水侯书房外,又正是临漪宫附近这片海底最美之地;微泛毫光的白玉小筑外珊林掩映,碧藻扶疏,如碧如蓝的海色水光在这些错落有致的藻丛珊林中几经折射,映到书房中已是光辉璀璨,如梦如迷。
只不过虽然书房前依旧是这样百看不厌的梦幻景色,现在房内之人却丝毫没心思观赏。
“没想这战局、竟糜烂至此啊……”
一想到眼前战事,水侯孟章便头疼不已。
特别的,昨日他还听斥候传来檄报,说是烛幽鬼方已正式与四渎水族、玄灵妖族结盟,一想到这,孟章便愤怒非常;郁气充塞之时,让他真想在这僻静书房中大喊大叫,宣泄情由。当然,这一会儿功夫中他最多也只是几次张了张口,并没真正喊出声来。
“唉!”
想到愤激之时,孟章不知不觉重重叹息一声,忖道:“这些不知天道的愚人!天神为何不降下雷电把他们统统劈死!!”
正在郁闷发狠之时,孟章忽听门外脚步轻响,不多久便有一人走到自己近前:“侯爷,婢子给你送茶来了。”
“嗯。”
孟章闻声抬头,见奉茶之人正是自己最喜爱的丫鬟,月娘。
“你放这儿吧。”
这种时候,孟章也没什么心情多说话,只淡淡吩咐了一声,便重又陷入到自己那个忧愁与狂暴交相错乱的世界中去。
“……”
见孟章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容俏丽的婢女迟疑了一下,也不敢多话,便执着茶盘转身走出门去,把房门轻轻带上。
就这样大约又过了半晌时候,心中有如风暴发作的水侯终于真正平静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便准备思索一下如何应对鬼方四渎两相夹击的困局。
只是,正在这时,孟章却忽然感觉到书房静静荡漾的水气中,突然传来一丝细不可察的波动。
“嗯?”
“有人舞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