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入烟波之时,稍运法力,他便一横身侧卧在波涛之上,一手支首,一手扬起酒葫芦,把这龙公主从她嗜酒如命的爷爷那儿明抢暗夺来的昆仑酒觞高高扬起,对着自己口中大口喝起酒来。
“哈……”
虽然这龙宫特制的醇酒味道辛辣,但其实并不醉人,否则灵漪也不会让醒言带它;但此刻心情正好,又身被月华,随波起伏,便仍是喝得十分畅意,渐渐这双眼变朦胧,那波涛更起伏,眠月卧波里那魂灵儿似要飞起,正是无比快意逍遥!
而这时,那浪堆如雪的沙岸滩头忽又响起一两声滴溜圆润的清鸣。
“咦,此地怎有人吹笛?”
展开朦胧醉眼,朝银沙岸边看去,却只见水月流华,一片光影纷乱看不清楚。
“哥哥,是我啦!”
见醒言满面疑惑只管猛瞧,那少女便顺着海风说道:“哥哥你喝酒,琼肜给你伴奏吹笛!”
“……吹笛?……你怎么会吹笛啊?”
“是叶笛呀!”
“哦!”
少年含糊应了一声,岸上少女便跪坐在梧桐树下白沙洲上,将那片新折的绿叶哨笛放在唇边开始“呜呜呀呀”吹奏起来。
“噫……可惜!”
饶是在微醺之中,深谙音律的少年仍是一下子便听出女娃那叶笛曲儿的问题:“这……这不合音律吧……”
原来这小妹妹没学过音律,拿着这只从玄灵妖怪大叔们那儿学来折叠的叶笛,吹奏时随心所欲,听在醒言耳中便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不过,正当他想要出声去指点时,自己却忽然哑然失笑,心中忖道:“哈,刚才还说要清静自然,怎么这会儿听到真正随心所欲浑然天成的曲调,我却要去执着纠正?”
恍然之际,他便住手,又往口中倒了口酒,便开始真正欣赏起海风中传来的这缕笛曲。现在这么静心一听,倒觉得琼肜这曲调天然,也如行云流水。
于是就在那单纯少女不成曲调的简单曲调里,这位最近刚刚威震这片海域的少年,一边手执壶觞,一边手拍波涛,为她击节;等听到那高兴处,半醉的少年便忍不住随着叶笛的节拍,学了当年那老道清河的气派,对着手中的酒葫芦唱起了道歌:“此生,此物,当生涯。
白云,清涛,即为家。
对月卧潮、如、野、鹜。
时时买酒、醉、烟、霞!”
这段抑扬顿挫的放旷歌唱,余音在风波涛头徘徊缭绕,正是说不出的清迈悠长;而此时那明月当头,海天如梦,眠卧风潮,听叶笛之清响,观波涛之往来,正是其乐无穷!
于是当那笛声渐歇、潮声渐长之时,醒言便振衣离水,凌波趟过潮涨潮落的沙滩,将那星目低垂睡意盎然的少女轻轻抱起,翩然飞到那梧桐树长枝上,自己倚住树干,让她靠在怀里;又见她兀自挣扎着不肯睡去,便给她讲起催眠入梦的故事传奇:“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南海里有个鬼方,鬼方里有个女人叫鬼母;鬼母能生育各种恶鬼,每次生育百鬼,早上生育,晚上吃掉。每次吃之前她都要数:一个鬼,两个鬼,三个鬼,四个鬼……六十七个鬼……”
于是就在这少年呢喃如梦的数鬼声里,过不多久这紧紧缩在他胸前的小妹妹便只觉眼皮愈发沉重,不知不觉便滑入梦乡里……
而此时,在他们相邻的树枝上,也恰有两只来海洲落脚的胖海鸭儿,一大一小,正相互依偎着立在枝头打瞌睡……
第十章 幽靥媚颜,频催英雄之胆
单调的数鬼声中琼肜终于沉沉睡去,醒言便也渐渐停了口中的催眠低语。
这时一阵海风从东边吹来,吹得衣裳簌簌作响,他便不自觉将怀中的女孩儿抱得更紧。又过了一会儿,见琼肜呼吸愈发细密均匀,他便抱着她如一团棉花般轻轻落地,将她仰面向上,小心翼翼轻放在那株高大的梧桐树根旁。当身子着地,触到那细致温柔的白色细沙时,睡梦中的女孩儿口中含糊不清咕哝一声,摇了摇脑袋,便侧转了身子背过月光,一双小手枕到头下复又沉沉睡去。
看着小妹妹入眠,有些心事的少年便站起身来,在银色的沙滩上来回轻轻踱步。
这时夜色正浓,看天边星辰的位置大概是丑时之末,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现在虽然皓月当空,但四下里一片漆黑昏暗,只有脚下这片银白的沙滩明晃如镜,彷佛满天的星月光辉都交织笼罩到这片孤洲之上。
踱了一会儿步,细听过四围黑夜中传来的波浪涛声并无异状,醒言便静下心来,趺足端坐在这片洁白的银沙细岸上,面对着星月的辉芒凝神闭目,开始按照自己领悟的炼神化虚之法粹练起漫天遍海的星月菁华来。
天道循环,大化无形。经过数月前所未有地磨砺,如果说往日的少年还可用“出神入化”来形容,此时的境界却无法言喻。此时那身外星光依旧,月色也一如往常,但那彷若沧海一粟的渺小身躯中却好像包含下整个海阔天空;身外一轮月明,身内一轮月明,唯一区别便是那身内心头的星月更加清滢,灿灿然有如水精!
如果说少年那往日有心无为的太华道力肖似有形有质的悠然流水,那此刻他被上古猿神浩荡神力打通玄关的身体中,便隆隆轰卷着磅礴无形的巨浪惊涛,浩浩潺潺,瀖瀖泠泠,在一个奇异的无穷无尽的浩然空间中一吞一吐,配合着悠长绵然的呼吸,彷佛正对应着身外那浩阔宇宙天地间的潮起潮落,日月经行!这番玄妙境界,真个似“超凡劫以换骨,浣仙尘而辞胎”!
醒言这样超凡入神的炼气存神大约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他便睁开了双眼。现在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化炼的威力,在这叵测陌生之地不敢运转太久,以防惊动敌手。
“呵呵!”
等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尘土,张醒言感受了一下刚才修炼的成果,便不觉有些沾沾自喜:“哈!~现在我应该比以前厉害很多了吧?”
“看来我说不定也是天纵奇才哇!!”
未脱少年心性的道家堂主,见此时那小妹妹睡了看不着,便扮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正是洋洋得意!
只是,这位趁无人处小小夸耀一下的少年却不知道,他此刻真正的境界实力,若让他真个知晓,又如何只会是这样小小的得意!
心中一阵窃喜过后,他便又平复了心情,想起此行的任务来。
望了望四下里晦暗难明的苍茫大海,醒言为稳妥起见,还是唤出那位沉睡在“司幽”冥戒中的鬼王仆人,请他确认一下正确方位。等宵朚从鬼戒中脱出立到身前,听明白主人的意思,这位鬼界的达人便抓过远方吹来的一丝风尾,捏到翕动的巨鼻前使劲闻嗅。
在一番极为认真地折腾之后,这宵朚鬼仆便跟主人殷勤相告,说道醒言刚才所指方向没错,那处正是鬼灵渊的方向。因为,虽然刚才这风尾余息中鬼族气息不及万一,但仍是被他老宵闻到!听他这么一说,醒言便放下心来,道了声晚安,请他仍回鬼戒中休憩。
等身形魁伟的鬼王化作一道青烟完全归入指间冥戒之后,醒言却心中忽然一动:“咦,要不要请他……”
回头看看树下那位熟睡的少女,醒言心中思忖道:“此去鬼灵渊打探消息,可谓风波险恶,虽然听说鬼方已又和南海交恶,但毕竟未经确证,此行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既然如此,我何不就把琼肜留下,请宵朚照看,等探明情况归来时再来接她?”
心中忽然升起这个念头,倒费了醒言一番踌躇。仔细思考之际,那老龙王临行时让他带着鬼戒的提醒倒没怎么放在心上。虽然如此,这踌躇思忖也没持续多久,他便很快打消这主意:罢了,按妹妹脾气,若是此时真把她留下自己偷偷溜走,那日后她还不会来跟我拼命!又要费得一番好哄!
在这样的守望与思量中,不知不觉东边天空便渐渐发白,月色星光渐退,曙光霞色渐明。等那轮鲜红的海日又从东天海面渐渐浮起之时,满天青黑的夜云就变幻成绚烂的锦霞,金赤黄紫,奇彩纷呈,布满整个天空。彩云中露出的海上晨空,正和大海的颜色一样蔚蓝。此后等琼肜醒来,趴在沙洲边用海水漱过口,醒言便和她一起伫立海洲沙滩上,看那红日东升,在一片乱霞中冉冉浮上天空。这时候,漫天的霞彩如宝石一样绚烂斑斓,再配上那明耀万里的青蓝波涛,眼前便正是一路霞波浩荡,说不出的壮丽恢弘。
沉浸在霞光之中,面对这样气势瑰伟的自然奇景,醒言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以前那些县衙府衙大老爷身后“明镜高悬”一类的匾额下,总喜欢绘一幅大大的红日出海图;原来在这样照耀万里的壮阔海景下,无论什么人都会油然而生尊崇敬畏之心。
此后醒言便在这万道霞光中同那位跟自己习过“瞬水诀”的小姑娘一路南遁,按照昨晚鬼王校正过的方向一路瞬水而逝。就这样一路赶向东南,不知经过多少雪崩一样的飓风大浪,大概到下午申时之初,醒言和琼肜二人终于看见那传说中的波母之山。
等他们在茫茫大海中看到远方那处绵延起伏的陆地轮廓,醒言拿它跟西南的落日位置一对照,才发现尽管自己昨晚已校对过方向,此刻还是发生好大偏差;原本自己是想向东南疾行后绕到波母之山的东海岸,然后在那海图上标明的万里堡礁群中一路潜向更东南的鬼灵渊,谁知经过一整天紧赶慢赶,本以为笔直向东南的海路到最后还是偏到正南。等自己看到这方圆数万里的南海大洲时,自己和琼肜竟处在她的正西方!
不过即便如此,在这样辨不清东南西北确切方向的茫茫大洋里,现在总算看到一个海图上标明的地方,因而此后醒言便随机应变地调整了行进计划,和琼肜两人沿着绵延万里的波母大洲西岸一路向东南进发。
这一路上,虽然他们无暇登岸去观览波母大洲的风光,但海路漫漫,即使偶尔的惊鸿一瞥累积起来,也足以形成对这个南海深处大洋之洲的完整印象。也许,真如有些术士着书所言,这天地方圆间有一条横陈南北贯穿东极西极的纬线。沿着这条纬线,天地之间的自然万物南北对称分布,越往两端变得越冷。这不,现在这十月间,虽然南海那片烽火纷飞的鏖战战场中仍是燠热难当,不辨四季,但这波母大洲上的时令显然已入深秋,就和自己远在北方的家乡一样!
到了波母大洋,北来南海中苍蓝的海水已变得有几分淡然;粉色鲜蓝的澄碧海水摇漾身旁,彷佛能让自己一眼看到海底礁滩。在这样湛蓝透碧的海水中翘首朝东方望去,便见那片大陆中无论高原平地,草木皆黄,尽皆是一片黄灿灿的秋色。高渺云空下的广阔平原上遍布着深可及腰的秋草,已经被秋风染成金黄的颜色。当醒言琼肜看去时,柔软金黄的秋草被西天橙黄的落日一照,偶有长风吹过时便一阵高低起伏,就好像金色的海洋中涌过一道波浪。而在这些金色草海中不太密集的地方,醒言琼肜还看到不时有体形硕大、样貌奇特的鸟兽飞过跑过。
在这些前所未见的海洲精灵中,醒言二人最常看见的一种兽族,便是一种似麋非麋、似鼠非鼠的怪兽,其中许多腹前都好像带着一个肉袋,皮毛宛然,其中探出一个个小脑袋,看样子显然是这些怪兽的幼崽。而这些腹带肉袋的怪兽,皮毛黄褐,常常在草原上成群结队地跳跃奔跑,跃动时全身站起,只有两只后足着地,在夕阳衰草中向前一纵一纵,十分敏捷。丝毫不怕自己腹袋中的孩儿会在剧烈的纵跃中掉出来。
自然,见到这样的奇兽醒言和那小女娃感想并不同;醒言看到那金黄秋草中跃动的身影,便开始搜肠刮肚,寻章摘句,努力回忆起自己以前在千鸟崖四海堂中看过的那些海外奇异志中,有没有记载这样的可爱异兽。而这时琼肜的想法却简单得多;每次看到那些袋兽奔跃而过,她便会歪着脑袋在想:那些可爱怪兽的腹袋一定很温暖吧?自己真想躲进去呀……要是自己也钻进去,那袋中会不会很挤呢?
于是带着这些想法,单纯的小妹妹便开始认真留意起那些袋兽来;每当她看到一只袋中空空的,便记数一下,脸上笑逐颜开,好似遇到什么天大趣事一样。
略过这兄妹俩不同的乐趣,东方那片占地广大的荒洲大岛便逐渐远去,渐渐和落日夕阳一起被抛在身后。而那头顶交错飞舞的海鸥,也逐渐稀少,渐渐便听不到那一路跟随的“啾啾”鸣叫。当琼肜回过头、再也看不清那袋兽腹袋中有无幼儿时,夜色便降临了。
当此次南行的第二个夜晚降临,醒言此行的任务也终于有了眉目。果然不出那英明神武的云中老龙君所料,在鬼灵渊外这边鏖战数百年的海域上,这夜正进行着大大小小的争斗。沉重夜色里,醒言和琼肜小心潜伏,没在海水下仔细观察海面上空那漫天的流火、幢幢的鬼影。
因为不敢看得太近,开始时醒言并不十分清楚那些龙鬼争战的确切情况,只见得远方凄迷的夜色中一片神魔乱舞、阴风怒号。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等适应了周围这片死寂一样的环境,醒言记起老龙君交待的任务,便同琼肜一起小心翼翼潜近那些战场,尽力观察着这些看似十分激烈的战斗。
等观察过几回,大概摸出些门道,他们二人便更加接近了两族的争斗。大半夜的潜伏,观摩了几乎数十场战斗之后,醒言便发现,原来这鬼族龙族战斗,也都有各自的战术。像那南海龙族一方,倚仗着先天的清明神和之气,欺鬼族受不得浩然生机,便多以火攻,以阳烈之炁驱退那些畏光畏火的阴灵鬼物,常常时有攻无守,占尽优势。而那些阴幽鬼族,在这样先天劣势下也不是全无对策;看得出它们的指挥首领十分睿智,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使尽计谋,或声东击西,或避实就虚,一旦攻破某一处火防,成千上百个阴军鬼丁便一哄而入,将那些水族神兵的身体与灵魂撕裂成千百只碎片——
而说来有些悲壮,醒言发现这些阴幽鬼物攻破龙族那些熊熊火线的办法,竟是让成千上百个阴魂鬼灵,用阴寒之气凝结海水,把自己漂移无形的身躯化为寒冰,凝固身形,然后一个个前仆后继地冲向烈焰冲天的火防,将自己的魂灵与那些可恶的火舌一齐湮灭。而往往,即使上百个不畏魂飞魄散的阴灵冲上去,最后也不一定能将对方的防线冲破!
也许烛幽鬼族,千百年中就是靠这些不顾牺牲的办法,一次次向鬼灵渊外层层布防以逸待劳的南海驻军发起冲击,争得一个不输不赢的胶着局面!
只不过,即使已经“眼见为实”地看到这些局面惨烈的战斗,心思缜密的少年也还是并不准备就此返回报告。等这一夜过去,鬼灵之海中的战斗渐渐消歇,他便和琼肜遁到别处,找到数千里外一处僻静礁岩边闲聊谈天,准备等太阳西落、黑夜再一次到来后再去那片海域中确认。
这样六个多时辰的干等时刻,也幸亏有琼肜在一旁说说话,便让醒言丝毫不觉得气闷单调。等听完娇憨的小女娃最后一个琐碎的感想时,那黑色的夜幕也如期降临了。眼见夜色幽深,醒言便又和琼肜启程去那片鬼灵渊外围的大海上。
和别处不一样,鬼灵渊外海域的上空,似乎永远没有云开月明的时候。就在那黝暗的黑夜如同恶魔一般吞没夕阳最后一丝余晖,烛幽鬼方与南海神族的战斗便又启开端。只不过,这一回有一点小小的不同,那便是无论这殊死拼杀的哪一方都不知道,在身畔这片鬼雪火雨漫天交错的战场中,又多了三个来历不明的人物。
“唔……你小心些——”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一个鬼鬼祟祟的暗影正在潜伏在海水中,向另一个同样有些鬼鬼祟祟的巨大暗影下达着命令:“你这就扮成——呃,你直接过去把那一小群败兵消灭!”
在他说话之时,另外那个巨影也正极力效仿着主人模样掩藏身形,但却不知并不太成功。等先前那个暗影说完,这巨影便如释重负,突然覆身冰凉的海水,神不知鬼不觉,如一道幻影般朝那群刚刚惨胜的南海龙军袭去。而这时,那群侥幸得胜的残军已在自己军阵周围升起一道旺盛的火圈,正从容地朝后方次第移去。显然,他们已和刚才被鬼族偷袭时的手忙脚乱不同,现在已经把烈焰火防烧得极旺,再也不怕那些鬼物突袭。
只是……
“你是——”
猛然惊叫的话语还不及吐出那个“谁”字,便紧接着一声凄惨的嚎叫,那神卒便顿时殒命!
“施、施——”
又和刚才一样,猛然惊觉的龙军统领还来不及把“施法结阵”的命令说完,便忽然离水而起,彷佛被冥冥中一只无形巨掌提起,转瞬便魂飞魄散而亡。
就这样,过不多久,这一伍大约三四十个散落的南海军卒,便在一瞬间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两三个幸存者极力奔逃,跑回鬼灵渊外的龙族大本营。
“很好!”
等那巨影归来,快要没入那只闪烁着幽光的骨戒中时,另外那个暗影便跟他一声真心道谢——
原来,刚才这番杀戮正是醒言请鬼王宵朚所为。经过两个多月的战火洗礼,醒言早已非昔日可比。此次前来鬼灵渊探听消息,醒言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因为这鬼方和孟章的真实关系十分重要,一旦判断失误,便会给四渎讨伐联军带来覆顶之灾!而这争战之时不比寻常,正是兵不厌诈,即使眼前让自己亲见几场像模像样的厮杀,也完全不可相信。和整个战局相比,如果鬼方和南海已暗中结盟,那他们完全会以这样较小的代价,来给四渎造成错误的情报消息。因此,几乎没什么犹豫,果断决绝的少年便请鬼王出手,以此试探双方的反应。
在这样考虑之下,这一夜里便辛苦了那位隐居冥戒的鬼王,一路东颠西跑,哪处有战火燃起他便去哪处捣乱,总之就是要让整个胶着的战局发生些异常——如果原来的战况都是在双方合谋控制之下,那这样的异常一定会引起双方一些不一样的反应。自然,在这样的捣乱搅局之中,想到那鬼方实际很可能和四渎联军同仇敌忾,因此这搅扰的对象便着落在那些龙军身上。到了后来,当鬼王冲在前面之时,醒言琼肜二人也忍不住在暗地中出力帮忙,或飞刀或飞剑,全往那些镇守鬼灵渊的龙卒身上招呼。
这样的搅局持续到第五夜,经过细细观察,醒言发现就在自己这番搅扰之下,对战的双方并没有丝毫异样反应,依旧是烽烟四起,殊死搏斗。这么一来,看来那鬼方与孟章重新交恶的传言,便基本验证确实了。因此,醒言便准备在看完前方那场几乎是几天来见过的最大一场战斗后,便和琼肜一起打道回府去。
“呵,那鬼母确实不简单!”
乐呵呵观战之时,醒言心中倒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鬼母十分佩服起来。要知道,眼前这样的神鬼交战和一般种族间的战斗还不同,双方先天迥异的体质决定两军泾渭分明,绝不可能像四渎南海开战时还可以相互渗透。这样情形下,他们双方之间所有的战斗,都只能在两眼一摸黑的情况下进行;再考虑到鬼族先天的劣势,回想起这几天中井井有条的鬼族战斗,醒言便觉得那烛幽鬼方中的万鬼之母真是非同小可!
“嗯,这次回去一定要跟龙君好好说说,要是能和鬼母结盟,恐怕这南海战事便能早些结束。”
心中这般想着,醒言便觉此地不宜久留,便悄悄掉转身形,准备就此回转南海四渎而去。而若只是这样,那他此次之行便无惊无险,波澜不惊。
只是,就在此时,那个被放出来一起观看战斗的恶灵鬼仆,恰在此刻看到前方那场神鬼争战中鬼族竟节节败退,也不知何故,虽然那些耀眼的火墙火壁今晚看起来也没什么高明之处,但那些原本悍烈无比的鬼族勇士却畏畏缩缩,挨挨蹭蹭,只是不敢上前。
于是,见得海外的同族这样一筹莫展,鬼王正是憋闷非常;现在一见醒言打手势说要就此回返,顿时就把这性情暴烈的鬼王急得如风车般在原地团团转。只见他一阵抓耳挠腮之后,终于心急火燎地跟醒言恳求,说是请主人再给他一小会儿时间,等他上去帮那些落败的同族冲击火圈,撞开一个缺口后再行回返!
第十一章 行云可托,沾来几许啼痕
黑暗大海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壁垒分外鲜明,四丈多高的冲腾火墙将凄迷的夜色一分两半,划成南北两个阵营。在火界的北方,虽然鬼霾笼罩,阴灵无数,但它们始终都不敢向火焰壁墙发起真正地冲刺。
眼见这样胶着憋屈情状,疾恶如仇的宵朚鬼王便挺身而出,准备给这些畏缩不前的同族打开僵局。于是,烛幽一方那些正在原处徘徊的幽魂校尉无头将军,便忽觉眼前一暗,转眼就见那通明如昼的火壁前忽然如多出一座小山。
“吼——”
还未待细看,便听得那浴火披光的黑红小山发出一长声凄厉的嚎叫,霎时那气焰熏天的火壁也似乎暗了一暗,摇上一摇。
虽然这样的嚎叫粗犷恐怖,但隐埋黑暗之中的鬼众却从其中觉出一种亲切熟悉的气息;随着这声震动海波的吼啸,几乎所有阴灵鬼怪都在一瞬间用各自的方式“看到”那个辉辉煌煌鬼气磅礴的恶灵鬼王。
“……”
于是,就在宵朚摧肝震胆的吼啸声中,原本唏唏嗦嗦私语不断的烛幽鬼军,却一下子安静下来,整个海面上一片死寂,只听见风吹浪起火焰燃灼的呼呼响动。
在这样气氛紧张的战场上,那山丘一样的黑甲巨灵也顾不上多话,只冲着北方惊愕的同族点了点头,便转过庞大的身形,开始盯着眼前那耀武扬威的火焰光壁,一动不动,细细打量。这时,那些火壁火墙猛烈灼燃,火舌吞吐间不见一丝烟气,却彷佛带着一种傲视一切的神圣金芒。金红耀眼的芒焰,在鬼王幽潭一样的深邃巨眼中映照出熊熊的火光,明如烈阳的火焰光色在照亮巨鬼狰狞凶狠的面容同时,也将一股湮灭万物的肃杀之意汹涌传来,彷佛那灿烈逼人的火气马上就会将这藐视神明的阴幽之物彻底焚殛。
只是,在熏天光壁前这阴风飒飒幽霾阵阵的宵朚鬼王,却已和天地间普通鬼物不同;自受了罗浮少年清幽醇和之气的熏陶,又粹练过隐波洲火焰蛛母的精气真元,宵朚在这样阴幽鬼物本应忙不迭的回避的汹涌火潮前,却仍是态度悠然,不慌不忙。在一阵气定神闲的打量之后,面貌凶狠的恶灵鬼王才轰然咆哮一声,施施然举步,竟毫不犹豫地踱入火墙之中!
在身后一阵惊叹声中,宛如闲庭信步的宵朚鬼灵,静静立在火焰的垓心,又转头朝四下看看,彷佛欣赏过火界中的景色,才闷头低吼一声,手脚铺张,身形暴涨,转眼就在密不透风的火壁中撑出一片黝暗清凉的巨大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