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脸上还余着些笑意的莹惑,却顿时怔住。

愣了半天,正当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那一直静候的少年,恰见她半天无语,便道无事,于是恭恭敬敬又是一揖,说了句“宫主殿下稍安勿躁,我这就给你准备早膳去”,便一振青衫,态度从容的飘然入屋而去。这时,晨光已亮,头顶的天空渐渐转白。莹惑有些落寞的朝天上看去,见到那原本灿耀的群星,正一颗接一颗的熄掉,和那坠落西天的淡白月牙一起,在火红朝阳升上天空前一齐隐退。和着天上的月淡星稀,自己四周那些飞舞的银色流光,也在慢慢变亮的晨光中渐渐变淡。一时间,夜色退却的榕树下,竟显得有些冷清。

这时候,只有那些在夜风中坚持了许久的轻绿叶绒,终于被林间的雾气打湿了身躯,不情愿的从叶底飘离,悠悠忽忽的飞下枝头,在自己面前铺起一层淡绿的地毯。

又过了良久,莹惑便见对面小木屋中飘出一阵白色的炊烟。过了一阵,当烟雾中带来一丝香味时,那炊烟突然转为浓烈,然后便有个小丫头被呛得咳嗽着跑出来。逃出烟雾熏天的小屋,琼肜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莹惑看了一眼,便去一旁清溪边梳妆洗漱。

等梳理完毕,小少女便去屋中取来一只瓦盆,到溪边打来一盆清凉的溪水,然后央醒言撤去莹惑周围的禁制,将水摆在莹惑面前,看着她梳妆洗漱。

“不要逃哦~”

琼肜提醒她。回头又看看木屋中飘出的袅袅余烟,警惕的小女孩儿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琼肜太心急了;等今天雪宜姊回来就好了!”

当莹惑在琼肜监视下心不在焉的梳洗完毕,醒言也从屋内端来煮好的清粥和烙好的薄饼。将饮食就放在树荫底下的空地上,几人便盘膝而坐,在晨光开始吃起早饭来。

现在,被掳魔女面前这对兄妹,今天表现和前几天截然相反。今天自打起来,琼肜便满脸警惕,唯恐一不小心莹惑逃了,便换不回自己的两位姐姐。而前几日粗暴无礼、恶声恶形的少年,现在却变得客客气气:“宫主请用粥!”

“宫主请食饼!”

“哼!”

见着他这样殷勤,莹惑却白了他一眼,不怎么理他。

就着清淡的米粥咬了几口薄饼,莹惑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展颜一笑,跟那位不时警惕瞄她的小丫头说道:“琼肜好妹妹,以后我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好哇!”

琼肜脱口回答,然后想想又补充一句:

“不过今天要帮我把姐姐换回来喔!”

“好啊!”

莹惑爽快回答,然后看了看旁边那位少年,见他表面装着若无其事,内里却正在紧张的聆听。见得这样,这位魔疆炎域的王者不由得抿嘴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那琼肜妹妹,以后我来,可要和你争薄饼吃哦!原来你吃一张,那时你就只能吃半张了!”

“啊?!”

被莹惑一说,正拿烙饼咬得香甜的小琼肜,一时也犯了难,住了嘴,愣在了那儿眨巴着眼。只不过也就是眨眼功夫,聪明的小妹妹便想到了解决方法:“魔女姐姐不怕!以后就让哥哥给我们烙两张饼!这样我们就都能吃一只了!”

“……”

“妹妹想得真周到!”

等用过早膳,红通通的朝霞就遍布整个东边天空。这时醒言在一旁盯着莹惑,琼肜便去溪边把三人的碗筷溪净,又到木屋中给原来的主人摆好。等她再出来时,醒言便对俏立树下的女子说道:“我们该走了。”

说着,伸出手来张张舞舞,就要像上次那样做法将莹惑迷倒。

“等等!”

“什么事?”

醒言一脸警惕。莹惑却露齿盈盈一笑,说道:“你确定是五日之期?不是十天半月?”

“是的,是五天,我记得很清楚。”

少年老老实实的回答。回答完,愣了一下,他又看了看莹惑一眼,竟在她眼中意外的发现几分留恋的神色。见得这样,醒言也只好语气干脆的说道:“宫主殿下,今日约期已至,我不愿失信于人。”

说罢双手一挥,便是一阵黑雾涌出,眼前这位咕嘟着嘴的小魔主,立即就被这混杂太华道力的鬼王雾霾给迷倒。

和上回不同,等这次再将魔女的身躯挟在自己胁下,醒言清楚感觉到少女凹凸有致的蓬勃身姿。双脚点地掠上林梢之时,血气方刚的少年堂主忍不住想道:“罢了,那一番迷乱,倒忘了今早到底是……”

抱揽着莹惑身躯,感觉到手触处处处香绵柔软,醒言脑子里一片迷糊,竟弄不清今早自己那手究竟按在了何处。唉,看来这已成一段悬案,也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解开了。

脑海中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便掠出灌泽的雨林草泽。之后他们又借道红水河,在混浊奔涌的河水中瞬水而逝,片刻功夫之后,便置身于波涛万顷的碧蓝海水中。在汹涌波涛中斩浪而行,不到半个时辰功夫,醒言与琼肜已来到前天预先勘察好的暗涌洋流处。

将阖目若瞑的魔女交给琼肜看管,醒言便全力施展开“瞬水诀”,顺着茫茫大洋中这股特异的温暖暗流,上下潜探,往来溯流,前后飘飞约有上千里,确认四下并无魔族踪迹,醒言这才放下心来。这之后,他便在靠近洋流的海域中寻得一处水势地形独特的地方,记好特征,吩咐了琼肜几句后便飞身入海,潜近犁灵魔洲,作法给魔人传话。

而这时,那犁灵洲上的一众魔族,也是紧张万分,生怕此事中途出了什么变故。依着凶犁长老之命,这些天他们并没分出人手四下寻查魔主下落,而是依约老老实实的在犁灵洲静静等候。

“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到了这第五天上,几乎所有的魔族兵将都在心中虔诚祈祷。今日之事,实在重大,即使有长老智珠在握,跟大家信誓旦旦的保证过那少年绝对会守约而来,但众人心中仍是忐忑焦急。因为,虽然按道理那少年没理由不遵守约定,但万一他年幼不知事,又或是控制不住古怪法力,真的让宫主出了什么差错,那魔君震怒下来,不用说,这魔洲岛上上千之众,包括那凶犁长老在内,都免不得要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正因如此,到了这第五天上,几乎所有犁灵诸岛的魔兵都被撤了回来,缩回到犁灵主岛固守。这样举措,是怕哪位不开眼的族兵一个不小心,惊动了那少年不敢来传话,那可就糟糕了!

这时节,双方没照面前,真个是各个小心,丝毫不敢有什么差错。

闲言少叙;等醒言一沾即走放出那传话的“圆灵水镜”,不多久便有隐藏极深的魔岛斥候发现,然后赶紧飞报凶犁长老知晓。这回传话,只有简单一句:“东南偏南一千四百里,赤红潮水钟形岛屿中。”

“这处我知道!”

等魔兵才说完,黑袍长老的附近便有几位魔将不约而同的喊道。

“好,我等速行。”

当即凶犁便命手下族兵严守本岛,然后点选荒挽等几个得力手下,去岛上火山水晶囚室中提出那两位被抓获的龙族女子,然后便朝对方所告方向破空而去。

在途中,就像是和那位上清少年堂主约好一样,今天凶犁也格外和蔼可亲。他告诉灵漪雪宜,说是过会儿就会把她们送还那位小友,请她俩在这之前暂且忍耐一下,不要另生枝节。

忽听他这么一说,正满腹疑惑的二女自然大为惊奇。

“是醒言来救我们么?”

一直以为都应该是父亲洞庭君率众来救,现在听说是醒言,灵漪儿自然大为诧异。

闻言感动之余,灵漪却又担心起来,想到醒言势单力孤,应该没什么办法能惊动这势力庞大的魔族。这回,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

想到这里,四渎龙女便忧心忡忡起来。这时候,忍不住转眼看去,恰见到那位冰雪一样的女子眼中也满是忧虑,于是灵漪便更加忧愁起来。现在她只想着,若是过会儿见苗头不对,便还要像上次那样,奋力示警,让醒言琼肜逃走。

只是,满腹愁绪的四渎公主,没猜出眼前情势,也没猜对身边那位神色忧愁的女子真实的心意。此时,这位被魔人误认为龙族女将的清冷女孩儿,正在心中想道:“嗯,灵漪妹妹有龙族兵马来解救,堂主自不会用这么担心。他这番来,可能是被那琼肜妹妹吵不过,便强来救我……”

忖及此处,望了望身边人数不多但灵力强大的魔人,雪宜不禁神色凄楚,在心中凄怆想道:“堂主这回却是想岔了。我这样草木微贱之躯,又如何值得他再次涉险?嗯,过一会儿,等这些魔人要对他下手时,我便先自行了断了,这样堂主和琼肜便都没了牵挂,再也不会回来被魔人捉到。”

“而我,只要能再看到他们一眼,就足够了……”

想至此处,下定决心的香雪梅灵,便重又恢复了往日清冷的容光,再也没有丝毫惧意。

正是:

弱水到今如有力,浮花一片海西来!

第八章 慧舌如莺,啼催万里风雷

“东南偏南一千四百里,赤红潮水钟形岛屿中。”

按着先前那消息,魔洲这行人没花多少力气,很快就找到东南海域中这处钟形海岛。在东南偏南一千四百里左右,这石岛呈一钟形模样,四下里海水赤红如染,在石岛外不住洄转。若按少年传话,交换之所定是此地无疑。

只是等到了这处海岛上,四处察访一番,凶犁这行人却始终没看到那少年和小魔主的身影。按理说,这钟形海岛长宽后狭,方圆并不大,甭说他们这些魔族高手放出灵力略微一查,就是一般人前后来回走几趟,也费不得许多功夫。但就是这样巴掌大的岛屿,凶犁长老他们却始终没发现任何人迹。

“莫非那少年诓我?”

也是关心则乱,见情形稍有不对,连沉稳多谋的天魔长老也有些怀疑起来。现在在他心目中,那位胆敢劫持魔界之尊的少年,简直是啥事都干得出来。正在怀疑,却忽听身边有魔将大呼道:“长老您看,那东南海波中似乎有人!”

“真的?!”

一听部下之言,多目天魔赶紧放出目光,朝东南方放眼望去——这一瞧,果然发现那方极远烟波中似有人影晃动。

“哈!也来跟我玩这样小花招!”

终于发现对方踪迹,虽然口中不屑一顾,但凶犁心情大快,赶紧招呼一声,带着部下魔将小心押着灵漪二女,箭一般朝那人影绰约处飞射而去。

而此刻那两位被押解的女子,一边感受着罗裙被涛浪溅湿的清凉,一边却是满腔疑惑:“奇怪,看样子这些狡猾的魔人,并不像预先安排了什么陷阱。”

见他们这一番手忙脚乱,灵漪雪宜心中俱疑,也不知那位少年究竟做了什么手脚,竟把这群魔头支使得团团转。到了这时,看清眼前状况,雪宜必死之心渐去,现在满心中只想能早些看见自己堂主的模样。

这样一路风驰电掣,过不多久凶犁一行便在醒言三人十数丈开外小心停住。

“来晚了,来晚了!”

见着醒言面,天魔长老好像已忘了片刻之前的不快,立定潮头,隔着汹涌烟涛跟远处那位少年抱拳打招呼:“果然不出老朽所料,张老弟果是信人,原来早已到了。”

瞧他这满脸笑容的殷勤模样,不知情的还要以为他今天刚碰到失散多年的好友。见他这么客气,醒言也赶紧拱手回礼:“好说好说!其实我也刚来不久,只是见那小岛狭窄逼仄,才来这开阔处闲逛,倒让老哥久找了。”

亲热招呼打过,双方俱在心底暗赞一声对方之后,立马便切入正题:“对了老弟,今天我已把你那两位朋友带来,不知能否让老哥也把我那位客人请回?来我岛上作客,她爹爹甚是想念。”

和这边不同,灵漪雪宜二人足踝上戴着束缚法力的魔环,不虞逃走,因此就立在魔将垓心的海风浪涛中,醒言也看得分明。但醒言这边,也没啥合适法宝,只好将莹惑迷晕,让琼肜努力扶着;又怕对方看出虚实,便让琼肜召唤出那两只硕大的朱雀火鸟,翼展如轮,轰轰扇动,将莹惑隐在一片明晦交替的火幕之后。

现在听凶犁提起换人,醒言看了看对面情形,立即换去嘻嘻哈哈的语气,跟对面天魔一众直截了当的说道:“诸位魔尊、还有犁灵长老在上,请恕晚辈直言:今日你方势大,我还请你们先放人。等我那两位朋友快到我这边,我自会将莹惑放回。”

这句话,说得十分直白,又直接提及魔女名讳。此言一出,凶犁身后的魔将立即一阵骚动,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只是此时,众魔之首的凶犁一听醒言之言,却想也不想便立即作答:“好!”

话音未落,这火发黑袍的第四天魔便长袖一拂,身后那两个女孩儿立即飘出,在阵阵海涛中朝醒言这边缓缓漂来。而当她们凌波而来时,她们雪白足踝上那两圈青绿的魔环,焰色也跟着渐渐黯淡。每接近醒言一分,那魔环光焰也就黯淡一分。

见得如此,醒言再无迟疑,朝对面魔族长老躬身一揖作为谢礼,然后便回身施法,将施在那魔女身上的鬼王迷咒化解。几乎与此同时,小琼肜也将朱雀火鸟幻回两只红波流动的神异短刃,将莹惑展示在众人面前。此时这魔女,仍有些恍恍惚惚,但已能勉强迎风立在烟波中。

“去吧。”

对着眼前的凌波少女,醒言的口气已经温柔了许多。

听了他这话,莹惑却出奇的没有回答,只是随着海波一沉一浮,任凭自己宛若暮烟霞紫的长发飘散在风里,樱唇紧闭,不发一语。只不过,她这样静默端正不要紧,却顿时急坏了她身边那位少年堂主。此时灵漪和雪宜已渐渐接近,那边魔族神将见自家魔主这么一副模样,不仅不往这边走,竟还显露出一副端庄娴淑的模样——

“太反常了!”

见到这情形,不用说那些本就怒火中烧的魔将,就连一直沉稳的凶犁长老都有些躁动起来,和部下一起拿两眼狠盯这边,脚下也不自觉的朝这边缓慢移动起来。

见得如此,醒言顿时鬓角冒汗,急得如热锅上蚂蚁。此时正是间不容发,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在此紧要关头,醒言迅速判断了一下眼前局势:此刻正是一触即发,自己若想一掌击在魔女身上,将她硬生生赶过去,那绝对是最蠢的做法;那样的话,只怕自己掌风刚刚挥出,那边魔人便应声攻来。

迅速判明当前局势,心念电转之后醒言立即朝向魔女,低声下气,准备卑言向她诚心求恳。只是就在这时,还没等他开口,那位拿腔捏调的端庄魔女却忽然“嗤”一声笑出声来。

“?!”

局势紧绷之时忽听得这一声轻笑,反倒把近在咫尺的少年给吓了一跳。

正心惊肉跳时,便见这端丽魔女已露出一副顽皮模样,双目闪瞬,一脸明黠的跟自己说道:“嘻~吓坏了吧?”

“哼哼,谁叫你这几天老是打我骂我吓我欺负我!”

一口气说完,也不等目瞪口呆的少年有什么反应,莹惑便一摆水红裙,朝对面身姿曼妩的翩然飘去。而这时,灵漪和雪宜也恰好来到醒言近前。

“呼~总算顺利!”

见一切都与预想的相彷佛,前后苦心筹谋数日的四海堂主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事终于完满了!”

这时候,又见归来二女脸上均是惊喜交加,醒言心情也大为舒畅。当然此地风波险恶,绝非互诉别情之时。当即醒言便跟对面魔众一拱手,道了声“打扰”,便赶紧要与琼肜几女一同遁入烟波,往那海阔天空处急速离去。只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张醒言!”

隔着海浪风波掀起的水雾,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娇喝:“张醒言,我喜欢你!”

这声突如其来的娇叫荡水传来,甚为响亮,传入这几位正要离去之人的耳中,霎时就如同惊雷一样!——当此时也,不惟醒言几人惊诧,那发话魔女身边那几位身份尊隆的魔洲首脑,闻言也顿时如遭雷打,个个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