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肜,帮我把她按牢!”
毫不怜香惜玉的少年,不客气的拿膝盖一把压住小魔主的胸部,又请琼肜将她的螓首按住,然后便心安理得的涂抹起来。从容涂抹之际,又气又急的魔女还听得他正自说自话:“啧啧!我说姑娘,你别不识好人心,胡扭乱动。你瞧你这眼珠头发,都已生成这样古怪模样,要是腮帮子上再有两块红斑,那这辈子都别想再嫁出去!”
听到这里,眸如紫水晶发如紫华缎的小魔女便再也支持不住,嘤咛一声彻底昏了过去。已如昏沉之乡的魔族皇女,没能听到少年后面半句话:“咳咳,万一因为你脸上出了这毛病,那魔洲长老有了说辞,只肯换回一位怎么办……”
雨林中的一天,就这样紧张而充实的过去。只要再耐心等上一天,便可将这位麻烦的人质交换出去,将灵漪雪宜换回自己的身边。
“唔,度过这场风波,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早日把那水精找到,争取能早些回到千鸟崖,好好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吧……”
带着这样想法,一身疲惫的四海堂主,也在雨林夜晚的虫唱蛙鸣声中,几天来第一次真正合眼安睡。
只是,恬静入睡的少年,并不知道在那万里之外的江河湖海中,有一场规模庞大的调兵遣将,正在紧张无比的进行!
第六章 黄鸟多情,常向梦中呼客
吃过醒言自制的鲋鱼薄饼,莹惑的水瘴之毒竟真的完全消解。
就着清溪水,吃完雨林中特别的晚餐,再美美睡上一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莹惑发觉自己先前的病痛已爽然若失。等琼肜端过一盆水来,帮她洗去脸上的青绿药泥,莹惑对着水盆照了照,又发现自己昨晚脸上的红斑,现在也差不多全都消失不见。
“原来那人还真有些歪门邪道。”
亲身得了好处,莹惑也不得不对那个绑架恶徒提高了些评价。
平生第一次得病,刁蛮的魔主这才知道,原来昏昏沉沉恹恹欲睡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气爽神清之时,又想起昨天那少年专心致志端坐钓鱼的情景,不知怎么,一贯趾高气扬的魔女,心底里竟有些感激起来。
只是,当莹惑好不容易放低了身段,正准备向醒言真诚道谢时,却被他要求站起,让自己从榕树下一直走到土墙木屋前,然后来回走了好几回。
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现在她心中正是感激,便依言在屋前空地上袅袅娜娜的走了几趟。等醒言叫她立定,小魔女便轻盈的一旋,将华美的长发迎风一撒,然后脸儿微微向下,摆出一副恬静的模样立在醒言面前。
“哼,这回该赞我模样好看了吧?”
尊贵的魔女,昨晚入睡前得了少年的恶评,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现在眼角的余光感觉到醒言正在上上下下打量她,莹惑心中不免便有了些期待。
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听得醒言终于开口:
“唔,不错!”
“是吗?”
莹惑闻言,又羞又喜。
“是啊!这样原样奉还,明天换人时那老头就不得刁难了!”
“!!!”
灌泽雨林中的第四个整天,就这样悄然逝去。在这期间,醒言又往莹惑脸上涂了几次草药,务必要让她脸蛋还回复当初莹洁无瑕的模样。抹药之时,也不知那魔女打着什么主意,竟不再赌气躲闪,而是闭着眼睛,颤动着睫毛,静静的等他来涂。
见她忽变得这样乖巧,醒言心中倒反而有些惊疑不定,举手投足间便倍加小心,手中暗拈法诀,提防她忽然发难。幸好,整个白天过去,直到夜晚来临,两人都一直相安无事。
南荒雨林的夜晚,似乎总是很快的降临。才在莹惑洗去一天中第四次护颜草药时,西坠的太阳就变成橙红的一团,将细长的光影投射在她的面前。这时候天边的白云,也被火红的夕阳染成满天的火烧云,在雨林树梢的上空熊熊燃灼。
当火团一样的云霞充满头顶的天空,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少女便来请莹惑一起观看火烧云。看着琼肜对那些形状各异的火烧云指指点点,将它们解释成各种各样的山川动物,莹惑不知不觉也沉浸进去,和她一起讨论某块火烧云最像什么来。
这样简单而快乐的讨论,并没能持续多久;两位投契的少女才就第五块云霞达成一致意见时,这些绚丽多姿的彩霞便逐渐黯淡,最终消散。似乎只在须臾之间,头顶的天空便完全黑暗,然后星与月的光辉便占据了整个苍穹。
当云霞消散,月牙从东边升起,无数星星开始在天穹中一亮一熄之时,久处魔疆上界统领万魔的魔君宫主,心中竟有些怅然若失。惯在天际云霞间倏忽往来的少女,似乎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经常穿梭的云彩,立足地上仰望过去,竟是这么的美。
见莹惑仰脸只管呆呆的看着天边,正准备晚炊的少年堂主赶紧又奔过来,施出太华清力又在她周身上下扫拂一遍,保证她浑身酥软,不能逃走。
如此这般忙活完毕,醒言抬起头便要警告一番;正在这时,他却见这刁蛮小魔头,不仅没出言詈骂嘲讽,倒反而在昏暗夜色中对他展颜一笑。
“怎么如此古怪?”
见她笑得还甚甜,醒言反倒心惊肉跳,当下也不敢叫她搭手帮忙拾掇晚饭,只将她一把拂倒,让她整个人软软斜靠在榕树须根上。
等用过晚饭,月亮也就渐渐移到中天上。此时虽然已是夜晚,但灌泽林木中仍是少了风息,木屋中更是燠热,于是醒言便和琼肜一起飞上莹惑倚靠的高大榕树,坐在一枝粗大的树枝上乘凉。与魔族交换人质的前一夜,这处栖身的雨林似乎比前几天安静了不少,无论是夜鸟还是虫蛙的鸣叫,入耳都变得格外轻柔。举目朝夜空眺望,便见得行云如水,银洁的月牙就像一只静止的小船,在流云中一晃一摇。
经历过灌泽雨林白天的喧嚣,再看看眼前的宁静月夜,就会觉得白天与黑夜,竟是迥若仙凡。
这时候,坐在醒言身边的琼肜,洁白的裙裾随着脚儿一荡一荡,就好像静栖枝头的林鸟正飘动着尾羽。醒言偶尔朝她看看,便见在朦胧夜色中得了月光映照,琼肜那双乌溜溜的眼眸,又开始闪现出几分奇异的淡金神采。见得这样,醒言又有些神思悠然:“也许她的来历,并不止一只圣洁小兽那样简单吧……”
不知怎么,最近这个问题,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隐隐淡淡,却总不得排解。认真算起来,与琼肜在一起,前后也只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一年多,却让醒言觉得好像自己从小就有这样一个妹妹,整天在自己身旁跟前跟后,蹦蹦笑笑。她在自己身边的存在,就好像呼吸般自然。
可是,就是在这样自然的相处中,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娃,身上却又有许多解释不通的怪象。想到这里,醒言又转头看了身边的小妹妹一眼,忍不住想道:“琼肜她、真的就应该一直呆在我的身边么?”
原本只来乘凉的四海堂主,想到这问题时,却禁不住有些展转悱恻起来。只不过,他身边这位自认“张琼肜”的小丫头,却丝毫没察觉他心中这份怅然。琼肜刚刚得过醒言的再三保证,说她明天就可以看到灵漪姐姐雪宜姊;一想到这,小女娃就满心欢喜,忍不住咿呀唱起听不清歌词的开心歌谣来。
月夜中就这样相依静坐,不知不觉便有露水打湿了两人的襟袖。此时倚在树底下的那个紫发女孩儿,靠着树根一动不动,彷佛已经睡着。
到得夜露浓重之时,正在哼唱的小少女忽停下自己甜糯的歌喉,朝身边自己依赖之人好奇问道:“哥哥,这些天,你为什么对那个紫眼姐姐一直那么凶呢?她好像已经知错了。”
听她这么问起,醒言心道琼肜还真是个善良。既然她相问,醒言也就认认真真的回答:“琼肜你不知道,有些错,不是一时服软就行的。咱们脚底下这个小恶女,蛮横无礼,虽然自己是魔族的一个魔头,却不知事理,远远不如琼肜懂事。”
听到这里,认真聆听的小少女便在月光中甜甜一笑,充满自豪,然后更加用心的听哥哥说道:“这几天我对她恶言恶语,只不过是为了消磨她的傲气。须知为人不可仗着强力,便任意欺凌他人。尤其像她这样有地位的,手下统领许多法力高强者;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许多人的生死性命。既是这样,又如何能像她这样轻举妄动,肆意妄为?”
说到这儿,醒言忽发现树底那个静静侧蜷的少女,忽然微微一动,有几下鼻息变得稍有些沉重。这样小小动静,自然逃不过醒言的眼睛。
“哈,原来她没睡着。”
见莹惑装睡,醒言心中忽的一动,也不点破,口中却放缓了语气继续跟琼肜说道:“其实这两天哥哥对她怒颜怒色,倒不是对她本身有太多恶感。这两天相处,觉得这女孩儿本质还不坏,只是以前少了拘束,行事才有些乖张起来。说起来你这紫眼姐姐,就像块浑金璞玉,若是细心琢磨,未免就不是美玉良材。”
“喔!这样啊。反正就是只要听哥哥的话,就对了。是不是呀?”
“……是啊。”
对琼肜这样简单的总结归纳,醒言也不费力多作解释。刚才这番缓颊的话儿,其实一大半倒是说给脚底下那位装睡的人听。毕竟,这魔女虽然可恶,但毕竟势力广大,若是一味结仇,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自己的师门友朋,都不是桩美事。
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便听得小女娃儿忍不住打了第一个哈欠;转眼一看,琼肜已是两眼朦胧,睡意盎然。于是醒言便把她轻轻抱起,飘然下树,放置到木屋中安顿她睡下,然后便一转身,迅捷出门,来到屋前榕树下,对着那装睡的少女开始做法:或如魔洲长老凶犁所言,醒言那晚真得了天星之力;所谓一窍通百窍通,本就是博览经书谙熟义理的上清堂主,面对着暗淡月华中的蜷侧少女,双手举在空中缓缓划动,立时便有细碎如银的光点随手而出,在优雅划动的手指后面拖迤成一条灿烂的光带,凝滞空中,久不消散。
就这样袍袖拂舞,不多久这蜷伏魔女的四周便布满纵横交错的光带,星星点点,璀璀璨璨,就好像一条条明烂星河从天而降,纵横飞贯在她的四周。
“这少年法术,果真有些古怪!”
一直装睡的少女,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一股股沛然之力,正在从四面八方涌来,强大无俦,生机勃勃。用着天生的灵觉一探,竟好像这些汩汩奔涌的束缚之力,似乎与四周的天地树木浑然一体,在其间圆转流动,奔腾不绝,彷佛永远不会有枯竭的时候。
感觉到身边这股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沛然之力,莹惑心中不禁骇然。
“这小恶贼到底是何来历?似是随手划出的法术,竟晓得借用天地之力!”
正在心中惊疑,那少年已施法完毕,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便听得他得意洋洋的说道:“哈~这样你总该逃不掉了吧?”
说罢,这少年竟踏前几步,丝毫不管那些凶机暗藏的星华之力,竟施施然走到莹惑近前,微微颔首说道:“抱歉,明日就要拿你换人,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走掉。所以今晚我也只好吃些亏,就与你同睡。”
说罢,道了声“失礼”,他便紧挨着莹惑盘腿而坐,开始瞑目炼气存神起来。
见他这样,饶是魔女往日狡计百出,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于是这一坐一卧二人,便在身畔迷离的流光中相继睡去。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半瞑半睡的少年朦朦胧胧的醒来,只觉得黝暗的黑夜即将过去,东边天上似乎已渐渐泛起鱼肚白。
“惭愧,我竟然睡熟过去。”
头脑略有些清醒,醒言便感觉到四周隐约的晨光。
“嗯,虽然现在还早,但过不了多少时候,天就要大亮了吧?”
心中迷迷糊糊的想着,却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头。努力凝神感觉一下,才知是自己的手掌,似乎正按在一处温软的地方。头脑不甚清晰的四海堂主,还顺势轻轻按了按,只觉得柔韧盈手,应该是按在一圆凸之处;再稍稍感觉一下,还有缕缕的热力正透手传来。
“呀!”
又这样停留一阵,两眼惺忪的少年才隐约知道发生何事。不自觉轻呼一声,他便赶紧要撤回手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手背上,还按着另一只宛如白玉的纤纤素手。
“……”
——等少年展眼瞧去,正发现那少女两眼睁开,静静看他;那两只流波的水眸,此时已灿若天上的星辰。
第七章 花迎旧路,抚今昔以神伤
“在做梦?”
清晨初醒时睡眼朦胧,看周围一切都恍恍惚惚,好像都蒙上一层淡淡的纱幔。这时又有几绺乳白的早雾飘来,飘飘荡荡横亘在自己眼前,氤氲酝酿起一股暧昧的颜色。
“应该是在做梦。”
醒言又闭上自己的眼睛。
只是,虽然双眼阖上,再也看不到那匪夷所思的荒唐场面,但那满手传来的圆润充盈,还有那股火苗一样不停跳动蓬勃的热力,却始终在提醒着他:恐怕,这不大像是个梦。
这样恍惚的神思,并没持续多久;正当自己心下开始突突突猛跳个不停时,又感觉到自己那只手背,忽被人按了按,于是那鼓鼓囊囊的柔韧丰盈,便伴随着那鼓烫手的热度迅猛袭来——到得这时,醒言再也耐不住,双眼猛地一张:这一下,他确定自己并非做梦。
那个被掳来刁蛮小恶魔,现在正满脸通红,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那对亮紫明眸中,柔光荡漾,彷佛就要滴出水来。
“……”
过人的灵觉,让醒言大体知道发生何事;仓促间想不起其他,只感觉自己脸面已不受自己控制,突然间热血腾涌,“腾”一下烧得通红。不知是否气血旺盛过人,此刻颜面上那几滴睡梦中凝聚的晨露,立即就化作白烟一缕,飞飞腾腾加入到弥漫的晨雾中去。
绮丽时刻来得这样突然,少年却丝毫不敢将目光下移。往日非礼勿视的少女丽颜,此刻却成了眼前看过去最守礼的部位,醒言只敢紧紧盯着胆大魔女娇美的容颜,一动不动。
就这样对视片刻,过得一阵,醒言才突然醒悟过来,“呀”的一声,将手一按一缩,猛地就跳到一旁;借力跃起之时,仓促间倒把那毫无防备的女孩儿揿得“啊”一声轻呼。
跳到一旁,努力平心静气一阵,醒言才转头直视蜷卧树底的女孩儿,有些结结巴巴的质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见他这样,原本娇憨不堪一时动情的小魔女,倒反而收回悠悠的神思,脸上又照耀起动人的神光,笑吟吟说道:“不做什么。”
“嗯,就是夜晚风凉,有点冷,本宫主征用你的手掌挡挡风寒。”
“呃……”
醒言闻言,下意识望望四周,却见这南荒沼泽雨林的夜晚凌晨,虽非闷热难当,却也绝说不上有什么冷风寒凉。
正不知如何作答之时,却见那鬼灵精怪的小魔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一缕微笑从嘴角浮现,很快就在俏靥上绽放成一朵盛开的花儿。正在醒言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时,便听到这小恶魔得意洋洋的说道:“哟~这几天,还以为我们的『堂主哥哥』真是个不近女色的大君子大好人。谁知道,原来也会见色起意。”
“那好色小贼的称呼,我原先也没叫错!”
一贯正确的魔疆宫主,在被前所未有的欺压数天之后,终于又扳回一局,脸上正笑得极为欢畅。
见她这样,原本尴尬万分的张堂主,却有些哭笑不得。定神想一想,记起今天就是拿这魔女交换灵漪雪宜的日子,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想到此处,醒言便再也顾不上跟她计较斗口,按下翻涌的血气,静一静神,朝着蜷坐树底的莹惑低头垂首,恭恭敬敬的抱拳一揖到底。
见他忽然转性,态度如此恭谨,倒把莹惑给弄糊涂。
“莫不是又有来捉弄我?”
正满心警惕时,便见少年直起身来,一脸温柔,用前所未有的和缓语气跟自己说道:“宫主在上,这几天在下多有得罪,实在是逼不得已。有什么鲁莽唐突,还请宫主好生担待。”
“今日已满五日之约,我这就要将宫主恭送回府。还望宫主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好生回辇移驾!”
原来,经着刚才这一出,虽然醒言现在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弄清是怎么回事,但今日甚为关键,还是要想办法将这位行为古怪出奇的小恶魔安稳住,省得她再闹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