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火影消散之后,那些让醒言影绰看到的龙马影像,全都消失不见;盘踞在绿岛滩涂上空的,却是盔甲宛然的魔族兵士,成群结队,密密匝匝的排列在海岛上空,向这边严阵以待。

而在这无数面色冷峻的魔兵上方,则漂浮着两只火焰栅栏的牢笼;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两位女子,现在正被囚禁在其中。从这里看去,映照着煟煟熊熊的火笼光芒,灵漪与雪宜脸上神色凄婉焦急,正不停的朝这边注目示意,似是在说自己没事,让他和琼肜快快逃离。

见得这情形,醒言更是心如刀绞。

等情绪略略平静,他才注意到在灵漪雪宜囚笼旁边,正漂浮着那位黑袍长老。任谁也想不到,前天他还和自己谈笑风生,似乎丝毫不知自己来意。

此刻这位魔洲长老,见醒言望去,便朝这边嘿然一笑,大声喝道:“好个胆大妄为之徒,竟敢来犁灵骚扰!”

一言喝罢,天魔长老回身一揖,恭声说道:

“禀魔主,凶犁幸不辱命!”

直到这时,醒言才发现在凶犁身后,还裙带飘飞着一位神采宛然的锦裙女子。一看到她那四下飞舞的亮紫发丝,还有脸上那两颗紫水晶一样的眼眸,醒言便忍不住勃然大怒:“原来又是你!”

原来那个连凶犁也要恭敬相对的女子,正是几个月前,在瑶阳镇上莫名其妙便在梦中戏弄他的暴躁女子。今日一见,看她满脸坏笑,显然又是刚才这个陷阱的主谋。

只不过,虽然心中怒气勃发,但形势逼人,醒言也只好暂时忍住。平息了一下动荡的心神,醒言竟深施一礼,恭恭敬敬的恳求道:“魔族长老在上,今夜是小子无知,冒犯威仪;还请长老能看在我等后生小辈的份上,就此放过我那两位朋友,今后我们保证不敢再来蒿扰!”

听得他这话,大军之上黑袍飘飘的多目天魔,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却不防身旁那个小魔主,一下子冲到自己前面,冲那少年得意洋洋的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然后毫不留情的喝叱道:“你这无耻淫贼,还敢帮小龙说话?!今日本宫抓了就抓了,就要一直把她们关到死,你能把我怎样?”

说到最后,也不知想起什么,这魔女忽然一脸怒容,呲着一排玉牙就像要冲过来把醒言一口吃掉。

见得如此,再看看面前潮水般的魔兵,醒言也知事不可为。又听魔女那话说得可恶,醒言往后退了退,也忍不住回骂道:“说我淫贼?也不知是谁不知羞耻,竟来夜奔就我?!”

“哼!若是你敢动了她俩一根毫毛,今后我就会将这岛扰得天天鸡犬不宁!”

说着话,他便祭起封神剑,朝远方一处林木山石轰然击去——尘烟散尽,远处那个临海的峻岸山崖,已被他削去大半个山体。见哥哥出剑,眼泪汪汪但一脸怒容的小琼肜,也将手中朱雀刃召唤成两只火焰纷纷的巨鸟,准备向眼前敌阵扑去。只不过刚要出手,她便被堂主一把拉住。

“琼肜,我们走。明日再来!”

说着话,他便一道清光击在琼肜身上,扯着她一起从海路迅速遁走。身后,那位似能洞明未来的魔洲长老,看了看身旁那个被少年刚才喝骂气得七窍生烟的小魔主,也只好凑趣冲着醒言遁去的方向胡乱叫骂:“哈!两只长离鸟,一树短命花,何敢大言不惭?”

——不知是否因听到这话,海中那道微微一线的水路竟是突然一乱,然后便隐匿无形。

这句骂完,凶犁便好说歹说,把那位满面通红、拳头乱舞的小魔主劝住,着魔兵护送她回岛上火离宫休息去了。

“什么明日再来?不过是虚言恫吓罢了。”

想想少年刚才的威胁话语,凶犁哑然失笑,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只不过,大约几天之后,他便要面对滚滚而来的四渎大军吧?到那时,他才要真正头疼了。瞅瞅那两只被魔军护在中央的火笼,天魔长老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然后袍袖一甩,卷起海滩上那几片零落的黑色魔甲,自回岛上魔堡去了。

经过这一番喧嚣,不知不觉已经是天光大亮。此时那些才从梦中醒来的赴会魔灵,都还不知道岛上已发生这一场大变故。那位赤虎山神,看着窗外透进的日光,还在琢磨着今天要不要再叫上老兕,一起去拜访那位言谈风趣的少年恩主。

这天就这样匆匆过去,海外魔岛上的气氛依旧热闹而祥和。那些明知变故的灵洲魔人,都认为至少要等到几天之后,才可能面对那整装而来的大队敌手。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按部就班把这场为期三天的魔洲大会给办好。

等这日傍晚,目送着三山五泽的魔友各个飞空而去,凶犁长老心中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久负盛名的灵洲大会终于安然完毕,接下来就可以考虑该怎么面对四渎龙族的军力。

是战?是和?这一切还要看小魔主的心意。

就在这晚落日没入海隅,暮色笼罩四下洲岛之时,凶犁长老正在魔堡之中来回踱步,心中苦思着各种对策。空旷的石筑魔堡中,回荡着一声声沉静的脚步。

正在这时,他却忽听一阵咚咚脚步声由远而近,似有人正从外面急急奔入。

“荒挽?”

等看清来人面目,凶犁好生诧异。因为他座下这位魔侍,向来心思沉稳,步履从容,从没像今天这样慌不择路。否则,他又怎会听不出是他的脚步声音?

“出了何事?”

见荒挽这样惊慌,凶犁心知不妙,赶紧出言相问。听他相询,荒挽也来不及平心静气,便带着喘声急急说道:“不好了,小魔主不见了!”

“啊?”

乍听此言,天魔长老也是吃了一惊。只不过略略愣了片刻,他却觉得座下魔侍不必如此着急:“我说荒挽,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向来神出鬼没,不见了才算正常!”

“咳咳!”

听他这么说,荒挽神色却仍是焦急无比,喘了两口气颤声禀道:“长老,不是的!这回连她的座驾都说找不到她丝毫气息踪迹!”

话音未落,便有一团紫色云霾从外飞来,凶犁一看,正是小魔主莹惑座下的紫云车。现在紫云车那张有些混沌不清的面目上,正是一副哭丧相,跟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禀报道:“长老,魔主她是真的不见了!”

“哦?”

一向知道那位小宫主事迹的凶犁长老,直到此时仍有些将信将疑:“即使那少年胆大包天,又怎能轻易把莹惑劫走?要知我族秘技天魔力,善能操纵天地间混沌本源之力,听说小魔主近来已有小成;自己若不出全力,光凭火乱之力一时半刻也仍是胜她不得,那个龙族少年又怎会……呀!”

不知怎么,想到此处凶犁忽然记起少年前晚那番顺天应时的言论来。他那手似蕴至纯至顺之力的清色光气,现在栩栩如生,如在眼前;这一下,凶犁也不禁有些惊慌起来。

正在这时,忽又有一魔兵奔来相告,说是魔主住宿的火离宫附近海滩上,有浪涌如墙,经久不散。这节骨眼上听得这异状,凶犁不敢怠慢,赶紧和荒挽、紫云车一起前去观看。

等到了那处海滩,他们果见浅滩海水中立着一片水幕,如镜如墙,任旁边潮水怎么冲刷都屹立不散。

“东海龙族的『圆灵水镜』?”

此刻所有能感知的一切,魔族长老都往龙族身上想。

“施出这样法术,应该是来传话。”

心里这般想着,凶犁便凝目仔细朝那水镜中看去。这一看,果然在其中发现两行隐约的文字。等他把这段话读完,饶他是坐镇一方的魔族天魔王,也禁不住立时大惊失色,心中所想立即脱口说出:“没想到,这少年竟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他竟连明天也等不及!”

读完这段文字,名号凶犁的多目天魔趺足大叹;又想起这少年出其不意的狠辣手段,他便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袍袖一扬,拂散那片矗立如墙的水镜,然后便叫上那团紫色云霾,一道云光径往西南飞去。海滩上,留得荒挽等一众魔人面面相觑。正是:紫云漠漠照水青,纤腰相对斗娉婷。

潮头试问灵洲老,

渠是参商第几星?

《仙路烟尘》第十三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十四卷:

“晓来剑气催春事”

※※※

注:文中提及“长离鸟”,因朱雀又称“长离”、“长丽”;此际魔族长老提及,似有寓意。又,文末诗中所述“参商”,为天空两个星座,就好像牛郎、织女一样。民谚有云:“参商二星,出没不相见。”

第十四卷 晓来剑气催春事

第一章 暗室欺心,观我当头棒喝

按风物志记载,说是“东南海中,有烜洲,洲有温湖,鳐鱼生焉。”其实这颇负盛名的烜洲温湖,正在犁灵诸岛中。只不过烜洲中露天的温湖,现在已经被围在魔族筑起的火离宫中,成了小魔主莹惑的离宫内湖。离宫中这湖富含矿质的汤泉之水,一年四季都骨嘟嘟冒着巨大的水泡,呈现出浓烈的赤红之色。和四周宫殿晶润的白玉石料一对照,便营造出一种鲜艳迷离的情调。

而那位已告失踪的小魔女莹惑,半个多时辰前还在这离宫温湖中洗沐悠游。

半个多时辰前,在这热气腾腾的天然温汤中,莹惑将雪花一样的肌肤浸成嫣红的颜色,又俛首顾影自怜一番,才心满意足的飞出温泉,将身子泡到湖边一方注满清水的白玉池中。

这方专为莹惑准备的白玉池,安置在地表之上;池缸的边沿,搭着根青竹管,正从别处引来甘碧的凉泉,永不停歇的流入玉池中。在白玉浴池底部的侧壁上,现在又开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小孔,与今日竹管引来的清泉流量相对应,将多余的池水从中汩汩排出。这样白玉池中的一缸活水,便始终保持着将满未满的情状。

从热气滚滚的温湖中出来,再浸到清凉的泉水中,紫眸小魔女正是惬意非常。白玉池缸边,四旁又高低掩映着颜色鲜活的黄花绿叶;洗净身上的尘霾,再看着满眼的浅翠娇黄,莹惑便觉着无比的舒爽快意。舒服的叹了口气,再想起今天做过的得意事,这位惟恐天下不乱的小魔女莹惑,便乐得忍不住哼起歌来。

感受着清泉滑过粉嫩肌肤的凉意,莹惑咬着嘴唇,在心中愉快的计划道:“嗯,今天早些洗完,赶紧去羞辱那条黄角小龙!”

这一回,靠着魔力高强的凶犁叔叔,终于将那可恶的小龙女逮住,莹惑心中正是得意非常。如果说此刻还有些遗憾,那便是、绝想不到那个可恨的淫贼少年,好色之余身法竟还如此滑溜,还没等自己催凶犁叔叔出手,便像条泥鳅一样“呲溜”一下逃得无影无形。不过……

“哼哼,过会儿我倒要好好问问小龙,问问她这小情郎,除了脚底抹油、奋不顾身的逃跑之外,还对她怎么个有情有意!”

一想到这,莹惑似乎浑身都兴奋起来,再也耐不住性子这样慢慢悠悠的洗浴。只听“哗啦”一声,她便从白玉池中立起,想去旁边梨花架上取过自己的穿戴衣物。

只是,正当她就要破水而出之时,却冷不丁“哎呀”一声惊呼,那探出缸沿的半边身子猛然又缩回到池缸清水中去!

“什么人?!”

就在刚才一瞬,灵觉过人的小魔女忽然感觉到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莫不是错觉?在我汤沐浴之时,谁又敢靠近离宫半步?”

心中将信将疑,莹惑便拿眼眸朝四下乱看。正在这样惊疑不定之时,她却忽然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正从浴池旁边的绿树花架中响起:“别找了,是我。”

随着这声沉静的回答,一个神光清俊的面庞便在莹惑眼前不远处的玉缸边冉冉升起。

“又是你?!”

一看到这熟悉无比的可气面容,莹惑又惊又怒,立即咬牙切齿的从玉缸中跳起,想要将他捉住。只不过才一站起身子,那份凉意就突然提醒了她:“不能冲动!现在自己还一丝不挂,正在沐浴中!”

于是无比生气的重新缩回水中,心神安定了一些,莹惑这时才突然想起这少年的另一个称谓:“淫贼!”

想起这茬,莹惑赶紧朝少年看去,却发现他正冷冷的朝这边打量,眼光上下游移扫动,也不知道是在打量哪。

见此情景,疑神疑鬼的小魔女赶紧低头一看,却发现颈下泉水清澈见底,自己身上可谓春光,一览无余!

搞清楚眼前形势,莹惑顿时羞怒交加,心中大骂少年无赖无耻。当然在这样紧急关头,首先倒不急生气,而是要保住自己魔族宫主无上尊贵的千金娇躯,不能被这些不守规矩的闲杂人等随便看去——

这等小事,自然难不倒威名远扬的魔族宫主。只不过眼珠稍稍一转,莹惑便长发一甩,一阵紫光乱射,马上就把她身前的这池清水染成深紫的颜色,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浑若无物。

“这一下应该看不着了吧?”

心灵手巧的小魔女洋洋得意。只不过……

“咦?!”

奇怪啊!这缸原本保持平衡的泉水,怎么水位会突然间飞快下降?正当莹惑迷惑万分,还没怎么想清楚时,她身旁这缸遮住她金贵娇躯的一池紫水便迅速流失,转眼间就露出錾满浅细花纹的玉石池底。等水落石出,莹惑才发现池缸中另有其人:“这小孩是……?”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小魔女,忽然发现眼前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丫头,正在池底不知疲倦的忙活着。这小女孩儿,正拿着那些规格大小不一的池孔布塞,去塞那些不住漏水的泄水空洞。只不过看得出来,这小丫头手忙脚乱之际,总是拿错布塞的尺寸。于是最后,这个奉命悄悄潜近莹惑的小少女,终于发现自己身边的一缸池水都已经流干净,只好如飞鸟般从池中逃出,嘻笑着奔到哥哥身边,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嘻嘻!又闯祸了……”

而此时,被她道歉的那个少女却猛的一个激灵,捂着胸前缩到玉池一角;而她口中那声预备喊人的高呼,一时又憋了回去。

于是这位刚强促狭、从来没受过真正委屈的娇贵魔女,那双紫水晶般的清澈眼眸中,终于破天荒头一回蕴起满满的泪水,颤着声音说道:“你们、你……你个好色淫贼!”

现在她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对少年的评价除了“好色”“淫贼”这俩词儿,已经想不起还有其他什么词儿能形容。

她这样指责,于醒言来说实在冤枉;其实以莹惑过人的灵觉,他又何尝能潜伏很久?刚才看似上下打量,只不过是他抓紧时间确认莹惑面庞,看是不是那个可恶魔女。听了莹惑这样责骂,醒言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之后也是怒声喝回:“什么好色淫贼?!上次又不是没看过,稀罕么!”

说着话,这位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心只想绑架掳人的道门少年,便一挥衣袖,从旁边花架上卷起少女的衣裙,“飕”一声裹到她片缕不着的娇躯上,然后双手挥舞,挥腾起一阵阴惨惨的黑雾,朝那位忘了抵抗的少女漫卷而去。原来此刻醒言正以他清醇无比的太华道力,全力施展鬼王宵朚所教的那些魇人法术。

见到他施法,而且还是这样看似不入流的小法术,瑟缩的小魔女反而镇定下来。甚至,在黑霾漫来将自己吞没之前,这位胆大出格的小魔主莹惑,还来得及在脑海中转过几个念头:“……我是该施法化解、还是索性装着让他魇住?然后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好像倒蛮好玩的呢……”

本能的羞惧过去,现在这位惟恐日子平淡的无聊魔女,竟琢磨着是不是要配合一下,假装晕过去,让这个可恶的少年抓走。

“好吧,就让他抓走吧。看他卷来衣服给自己裹上,似乎还不是那么好色。”

一番转念打定主意,莹惑便准备暂时放过嘲笑那小龙女的宝贵机会,决定自己暗地里悄悄化解少年的三流法术,表面上则装出一副被迷倒魇住的样子。

只是,等莹惑真运起那魔域皇者才能拥有的混沌天魔之力对抗时,却在那黑雾临身之际,只觉眼前一黑,“嘤咛”一声软软倒下,再也不省人事。

见自己法术奏效,醒言心中暗叫一声“侥幸”,然后便袍袖一卷,将那昏迷少女卷来,不顾轻重的夹到自己胁下,便准备逃掉。这时候,一直配合默契的小琼肜,又乖巧的跑到温泉离宫的侧门边,小脑袋朝四下探了几下,用心观察了一阵,才回头打着手势,让堂主放心的通过。

“呼~真厉害,终于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