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他们来得及出手,场中形势已是变化陡生:不知怎地,就见那位浑身裹在一团火焰红光中的厉阳牙,突地一声惨叫,便似只断线风筝般,朝侧后跌飞而去!

原来,正是醒言在挥剑击打间,一时经得厉阳牙侧面,悠然见他披风飞起,胁下露出好大一块空档。见此良机,醒言当然便自然而然挥掌一击,拍在厉阳牙肋上——少年本就力大,在剧斗中近距挥出一掌,更是使足吃奶气力。当即,这一掌便让这位武力强横的厉门主,在一片火焰激荡中“哇”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身形都被劈得猛然飞了开去!

一击得手,醒言便收手立住。见大敌已败,心头一松,他整个人都似乎都虚脱倦怠起来;身上那层一直辉煌蒸腾的金焰,立时便黯淡下去,转眼就销匿于无形。

正在以为大局已定之时,却不防那位倒飞出去的厉阳牙,在万般艰难中,竟仍能聚起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兵刃,猛然便向来处奋力抛掷——

两道红光,便如两朵绚烂的赤霞,朝已经浑身懈怠的少年飞射而来!

望着激射而至的夺命神兵,醒言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最后一丝念头:“值了。”

第十二章 须臾剑语,惊谁人之幽怀

且说张醒言将厉阳牙一掌震飞之后,正全身懈怠之时,却冷不防那厉阳牙在倒飞之中,竟仍能将手中两只赤红的短刃狠力掷出!

霎时间,两支灿烂着血色霞光的锋刃,就似一对燃烧的火鸟,翂翍着鲜红的焰华,直朝闪避不及的少年扑去……

火鸟?!

一阵眼花缭乱中,一道肉眼几乎看不清的红影,“唰”的一声从半空中蹿过,便似是流星赶月一般;就在这红影掠过之后,那两把正在风中肆虐呼啸的霞刃,立即便不见了踪迹!

而那位正闭目等着熬痛的少年,对这瞬间发生的事体一无所知,还在那儿苦候:“没这么慢吧?咋还没来?”

“哇呀!~”

正等得不耐烦,一声预料中的惨叫终于延期传来。

“呃?”

……这声惨叫状如杀猪,咋这么难听?实在不像是自个儿叫唤出来的。

直到这时,气力耗尽的少年才觉着有些不对劲,赶紧睁眼观瞧。眼光扫及之处,正见那野草丛间,厉阳牙俯伏于地,一动不动,头脸处浸着一摊血洼,眼见是不活了。不远处,像座小丘样横卧于地之人,正是开始那位身形长大的凶汉;现在他身上还燃着些火苗,冒出缕缕的青烟。瞧他躺卧的方位,这位大叔,就应是刚才那声杀猪般惨叫的发声之源;看他兽裙上的火苗,大概是中了天师宗的烈火符。

“呼~这俩助匪为虐的家伙总算毙命!”

……

“呃?刚才那两把飞刀呢?”

这时醒言才想起自己刚才闭目等死的事儿,心中不禁大疑。

正迷惑间,从旁忽的闪出一人,举着两支锋刃如水波般晃荡不已的鲜红短刀,仰面跟自己说道:“哥哥,原来这两只不是鸟儿!~”

这满面嘻笑的献宝之人,不是琼肜是谁?

过得这当儿,鲍楚雄一众郡兵也终于反应过来,当即便发一声喊,各操兵刃,如潮水般向那些怔怔呆呆的匪徒杀去!

见官兵杀来,这些匪徒才如梦初醒,赶紧举刀弄棒死命抵挡——虽然刚才被醒言击杀厉阳牙的惊人架势给吓得肝胆俱裂,但毕竟现在刀剑临头,这些悍匪又怎会束手待死?

只可惜,此时南海官兵士气如虹,就如出柙猛虎,风卷残云般横扫这些存着怯意的残匪!顿时,多日剿而不灭的大风寨匪徒,死的死,降的降,不多时便被官兵整肃一空;火云山下的野草中,又躺下数十具尸体。

而那位被醒言冻僵的巨盗猾匪“金毛虎”焦旺,早就被恨他入骨的鲍楚雄,给一刀砍下头颅。

不过,“兵者,凶也”;饶是这样一边倒的收尾战斗,仍然是血腥无比。火云山的匪盗,大多是罪大恶极之徒;降与不降,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因此,在人数占优的郡兵面前,常有那悍不肯降的贼寇,被奋不顾身的郡兵从后死死抱住,然后另一位官兵从前方正面一刀剁下——

由于这样的场面实在过于血腥,醒言只好背对着杀场,将那好奇的小女娃儿挡在身前,不让她瞧见分毫。

直到此时,醒言才有余暇觉察,方才鼓荡自己全身的沛然道力,现已如退潮般全不见踪迹;蓦然充沛的气力,也不知流向何方。现在他整个人都酸麻无力,经脉中更如空竹一般,只觉着整个身躯都似乎飘飘荡荡无所凭依。

面对这般情势,再结合往日诸多怪事,醒言已大略明白其中关窍:上次马蹄山上贸然吹奏『水龙吟』,这次再吹神曲解救官兵之急,在自己并不深厚的太华道力中途耗光之时,两次跳出救场的,都应是自己这把已入鞘中的无名古剑——虽然,马蹄山那次,这把古剑藏身在白石之中。

移动着酸软的手臂,勉强将琼肜小丫头冒出的脑袋拨回,醒言苦笑道:“唉,剑兄啊,咋这样小气,也不将道力多借给俺一会儿……”

“就不给!”

蓦的,在他话音刚落之际,醒言竟意外听到一声答话!这句彷佛就回响在耳边的应答,依稀就像个女孩儿在那儿赌气撒娇,声调简直与那位龙宫的公主一模一样!

“咦?琼肜,刚才是你答话吗?”

“没有呀!”

那位正准备将脑袋再次偷偷探出的小丫头,以为又被哥哥发现,赶紧悄悄往回缩了缩,讪讪答话。

“真的没说?就是这句,『就不给!』”

“就不给?真的没说呀~也没想偷看哦!”

“哥哥你想跟我要啥呢?”

“呃,还没想好。”

心不在焉的胡乱答了一句,醒言暗自忖道:

“唉,气力耗光,现在竟开始有些幻听了!”

且不提他在那儿胡思乱想,再说鲍楚雄麾下兵马的战斗。就这说话的功夫,剿灭残匪的战斗已经结束,现在郡兵们正忙着清理战场。

见大事已定,鲍楚雄赶紧朝醒言这边赶来。这位现在气力比醒言强不了多少的南海郡都尉,正有说不完的感谢话儿,要讲给这位不远千里赶来为揭阳百姓造福的上清宫张堂主听!

就在这时,却忽听得一阵喧嚷。鲍楚雄扭头一看,正见五六名兵丁,围作一堆,似乎正在那儿拉扯着什么,还不时发出争执之声。

“这些不长进的家伙,又在那儿争战利品!”

原来,这南海郡的郡兵,虽然作战军纪还算严明,但一俟战斗结束,便习惯三五成群搜寻战利品。严格说来,按当时郡里规矩,打扫战场所得战利品,都得上交州郡府库;作战士兵的犒赏,会由太守另行颁发。但南海郡兵士们这样私分战利品的习惯,倒颇能助长士气,鲍楚雄也就乐得睁只眼闭只眼,并不与手下兵丁计较。

只不过,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这次郡兵伤亡惨重,多数人都在默默掩埋死去同伴的尸体,或者在安顿伤者,因此这阵争夺战利品的喧嚷声,便显得格外突兀刺耳。更何况,还有上清宫的高士还在此处,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球就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哄抢财物,实在是不开眼之极!当即,鲍楚雄便大为恚怒,立即转过方向,朝那几个正争成一锅粥的家伙移去。

待走近了些,鲍楚雄才瞧清楚,原来这伙兵丁,正是在争那个妖人肩上的披风。鲍都尉从人缝中看得分明,虽然那妖人已被张堂主劈死,但他覆在背上的那袭烈火披风,却仍在蒸腾着鲜红的焰气霞光。如此一来,既便是再蠢的家伙也看得出,这袭披风正是让人梦寐以求的宝物!鲍楚雄这次恍然大悟,为啥这几个家伙这时还有争夺战利品的心思。

略过鲍楚雄开口训斥、那几个兵丁还不肯放手不提,再说醒言,他现在虽然有气无力,但眼力耳力仍佳,听得这阵喧哗,很容易便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瞧着那几个军士争夺殁者披风的身影,这位上清宫少堂主不禁喟叹道:“虎死留皮,也大致如此吧!”

“嗡~~”

正在感慨,醒言却突然发觉背后鞘中之剑,竟突然微微振动;剑匣相击间,正发出低沉而清越的鸣响。

“不对!”

见这把奇剑无端振鸣,醒言立即就觉着有些不对劲。略一思量,他便似有所悟:“呵~也只可能那处有古怪!”

只见这位一直像根木桩杵在那儿的上清宫堂主,突然便大声喝叫起来:“咄!你们这些军士,好生惫懒!这妖人明明是我所杀,尔等为何还要拦在俺前面抢那宝物?!”

少年撇下小琼肜,一边叫嚷,一边努力挪动步子,朝那群官兵蹒跚走去。此时,他已经拔剑在手。

见上清宫小道爷发怒,那群争得正欢的郡兵,立马就一哄而散,便连那位正自呵斥的郡都尉,也赶紧退避三舍。

“算你们识趣!”

只见这张堂主满意的哼了一声,便又继续朝那具已是孤零零的尸体走去。

“哈哈!”

“果然还是雏儿!这次便要栽在我手!”

——这个凭空冒出的奇怪想法,竟正是发自那具看似已经了无生机的“尸体”,厉阳牙!

原来,他刚才被醒言重击一掌,虽然受伤颇重,但对他而言并无生命之虞。不过既便如此,他也知道,对上这样武力同样高超的法师,若是正面交手,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讨不过好去。因而,这位向来行事不羁的厉门主,在被击飞之后,便心生一计,准备就着败势诈死,来诱敌手近前;然后便趁他毫无防备之时,暴起一击——以他现在聚起的气力,若被这臭道士挨上,不死也得重伤!

虽说厉阳牙这般筹画,正是典型的诡道;但残躯深陷敌众之中,仍敢存这样的伤人念头,这位厉门主厉阳牙,可真不是一般的悍勇。

就在厉阳牙准备孤注一掷之际,他所信奉的大神,也似乎乐意帮忙——如他所愿,那个可恶的臭道士,果然眼馋他的宝衣,正在朝这边赶来。

就在厉阳牙暗暗蓄势,心中自觉得计之时,却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刚才那少年道士还在一路大嚷,但现在,却没了丝毫声息;更渗人的是,原本官兵们打扫战场的响动声,现在也一下子归于沉寂。

暮色低垂的旷野中,只剩下呼呼的风息。

诡异的静谧,让原本以为就快得手的厉阳牙,觉出些不妙;还没等他来得及有啥反应,便突觉有一冰冷之物,已轻轻触到颈后:“请教阁下:是尸冷,还是剑冷?”

第十三章 异宝奇琛,俱是必争之器

颈后那剑尖,只是略略碰触,却让厉阳牙觉得万般的寒凉。

剑触之处,便似有蚂蚁咬噬,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瞬即传遍全身。那句谑笑话语过后,头顶便再无了声息;但就在这片静默中,厉阳牙却是寒毛倒竖,浑身的肌肉都霎时绷紧——不再是蓄势伤人,而只是利器及身前身体本能的反应。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让这段时间变得分外的漫长。紧张万般的厉阳牙,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颈后要害处那点渗人的寒凉,不知何时已悄然撤去。

“罢了,原来这人并不想伤我。”

到了这时,这位蛮疆强人已是心神俱丧,再不敢兴分毫反噬之心。面对如此智勇双全的强敌,玩甚智谋显然徒劳。于是,那些依少年手势大气都不敢出的官兵,无比惊讶的看到,不远处那具张堂主隆重对待的死尸,竟突然翻身而起,浑若无事般出声说道:“唉,还是剑冷。”

一听得这句陪笑答话时,这位一脸淡然的少年,内里顿时如释重负。

“为何要助纣为虐,阻挡官军剿匪?”

语气依旧不温不火,不急不徐。

“你是说这些山匪?”

“不错,或许他们十恶不赦,但几月来真心护我寻宝,我便当替他们消灾。仅此而已。”

听得这样奇怪逻辑,醒言一时倒有些错愕。

略一沉默,这对面二人却几乎同声讶道:

“寻宝?!”

“剿匪?”

略一停顿,这位灰头土脸的厉门主便忿忿不平道:“哼,你们这些汉人,最会假惺惺;明是来夺宝,却总要找借口——某虽打不过,却是不服!”

“这样啊……嗯,我只是奉师门之命来襄助郡兵剿匪,其他的确一无所知。阁下信也罢,不信也罢,就这样了。”

醒言说这话时,正是一脸的睥睨傲然——若搁在这场战斗以前,年未弱冠的少年摆出这副面孔,林旭、鲍楚雄不免便会觉得十分不协调。但此时,却没人觉得可笑;所有人都觉得,张堂主这副神情是如此的合理自然。

显然,包括厉阳牙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位与强敌近在咫尺还一脸从容的少年,内里其实是多么的虚弱!

越是见醒言这般傲然,厉阳牙越是不敢作其他想;只听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真的只是来剿匪?那你那杆朱雀旗又要作如何解释?”

“朱雀旗?”

回头看看军阵当头处那面正猎猎作响的朱雀大旗,醒言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那面旌旗?它只是太守大人临行前赠我。又有何不妥?”

“难道真不是来夺我宝物?”

“当然不是!”

醒言还是没弄明白眼前这人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