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少女有些迟疑。只不过也是片刻间事;醒言立即便听到她的回答:“还是不怕!——嗯,爹爹跟我说过,对坏官就是不能心软!”

看来,最终是她爹爹的教育,重新帮这位有些动摇的少女重新坚定了立场。

“没想到,居盈你还真是很棒呵!”

见她如此,少年也十分满意,赞叹一句后,便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之事、”

“是啥?”

知道这最后、也往往是最艰苦的考验就要来临,少女赶忙支起了耳朵,紧张的等待下文。

“是这样的,我这计划里涉及到几两银子的开支,你看你能不能……”

这次换成主考官紧张。

“……醒言你还把我当小气鬼!!!”

看样子,这次少女是真的生气啦,嘴唇微微颤动,嘴角往两边挂下,两眼中又开始酝酿起泪水来。

于是,其后在这烟波浩淼的鄱阳湖畔,又上演了一幕少年手忙脚乱低声下气向少女道歉、请求她原谅的经典剧目。正巧,一位耄耋老者拄着杖藜从不远处缓缓经过,看到这一幕,不禁抖着花白的胡子,万般慨叹道:“唉,年轻真好!想当年……”

且略过这老者感伤岁月无情不提,再说醒言居盈的营救大计。既然计划已经敲定,资金也已落实,这营救方案便正式进入了实施阶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醒言在那季家私塾中,也涉猎过一些兵书战册,深知获取正确信息的重要。

说起少年这广泛的涉猎,也亏得他那时代还不讲究科举,朝廷遴选官员常采用推荐保送制。谁的名声好孝声着、谁的推荐高,谁就能当官当大官。因此,季家私塾中,比较注意弟子的全面发展,塾课教材也并非官府指定编写发售。平常塾课,都是诸子百家均有涉猎。也正得益于此,醒言这小小少年,才知道“欲速不达、谋定后动”的道理。

于是在那个下午,醒言居盈这两人的身影,便活跃在鄱阳湖县城的大街小巷中,走街串巷,深入百姓,搜取有关吕崇璜、陈魁两位知名人士的第一手资料。

此时,醒言久经磨炼的口才终于派上了用场,通过大量很讲技巧的搭讪询问,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当然,他那人畜无害的朴实面容,也意外的让这信息搜集过程,变得更为容易。

在他忙活的同时,居盈小丫头也没闲着。每当男生不宜发问、甚至不宜出现的场合,我们的居盈小姐便会挺身而出,把那小姐脾气略略收拾,用一段拿捏得当的温言软语,再饶上一脸讨人喜欢的乖巧笑容,在这二者天衣无缝的配合下,鲜有三姑六婆、大叔大伯,不被这无敌的可爱攻势拿下!

于是,只见鄱阳县城磨房街上,正有一位凶神恶煞的虬髯大汉,怔怔的望着在秋日斜阳中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良久方才清醒过来,疑惑道:“咦?难道俺跟他们很熟吗?为啥刚才会莫名其妙把俺那多年的心路历程,竹筒倒豆子般告诉这俩少年?!”

正是: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醒言也没想到,自己和小丫头组合在一块儿,竟是对黄金搭档梦幻组合,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就满意的搜集到需要的信息。经过一番悉心整理,剔去了诸如“吕县令怕老婆”、“陈班头不洗脚”之类的垃圾消息,最后得到以下有用情报:陈魁陈班头,除了好色爱赌钱,嘴上还好着一口儿;傍晚散衙之后,这厮一定会去鄱阳湖南矶岛酒家“水中居”,去品尝当家名菜“清蒸鲥鱼”。因为此时水中居,正有渔家约好送来的上品鲥鱼,俱是刚刚捕起,极为新鲜。陈魁每晚都去,风雨无阻,从没有例外——就像他从不付钱那样。

而吕崇璜吕县令,没想这贪官,居然也痴迷于清谈,常去城西“水湖文社”,和一帮同好谈玄论道,常至深夜才回。虽然这吕大人的夫人,正是赣州府州守的妹妹,他这县令官儿和这裙带关系也颇有渊源,因此不免就闺门家法森严,竟是极为惧内。只是,就像吕老儿生来贪财一样,这彻夜清谈也确实是他另一个极度酷爱的嗜好,因此即便家中门禁严厉,在这一点上,吕夫人还只能通情达理,顺着老头子的意思,不让他在当地士林中丢脸。只是,一对比家中、文社这两厢的风气环境,这吕大人便越发的留恋清谈,每次均至深夜方回。

这两条信息,对醒言的营救行动极为重要;正是两位大人这两个日常习惯,才让他的营救计划,取得更加完美的时间效果。

等这对少年男女计议已定,便开始着手准备必备的物事。诸般准备妥当之后,这两位胆大妄为的少年人,便在那留宿的平安客栈中,静静等待夜色的降临。

……

“咦?想起来了!醒言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会有那一身蛮力!”

平安客栈的一间厢房里,正传出一位少女的话语。

“呃……”

想不到回避半日的问题,最终还是没能胡混过去。少年嗫嚅半晌,最后终于憋出一句:“俺、俺也不知道!可能是俺们家风水好……”

这话倒也没有完全骗她。

第八章 笑捉强梁如鼠

秋日的夕阳慢慢落到了西山之下,天边的红霞也渐渐失去了娇颜,黯然消褪。夜色,终于降临了。

“该出发了!”

醒言道。

“嗯!”

居盈有点紧张。

正出得房门,少年忽然停下来,沉思片刻后转脸对身后少女说道:“此行并非儿戏,居盈你要按我们刚才商议的行事,不可胡闹!”

“我会的!”

少女也知道此行万分凶险,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还有,”

醒言又面色凝重的说道,

“万一失手,居盈你便别管我,自己先逃!”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谢谢你!不过还是按我说的去做吧。因为只有你逃掉,才能帮我搬来救兵。”

“若我被抓去,你便尽快去寻一人,他必能解我困厄!”

“谁?”

“王二代杖。”

夜幕笼罩中的南矶岛,平静而安详。秋夜中的湖光山色,正显得无比的静谧。正因如此,堤岸上那个歪歪扭扭走来的汉子,才显得格外的不协调。

这位嘴里胡乱哼唱着下流小调,显见喝醉了酒的汉子,正是我们远近闻名的陈魁陈大班头。

“今天运道不错嘛,居然不用费力便能找到渡船!”

朦胧的醉眼,依稀瞧见前面不远处湖堤柳荫下,正停着一艘载客的乌篷船。夜色中的鄱阳湖已经变得平静下来,只有微微的湖波轻轻冲洗着湖岸,那乌篷船便随着这波浪一上一下,一摇一晃。

“嘻嘻,这些船家平时都像瘟神一样躲着老子,今儿倒正好有一艘,只等老子来坐!”

陈魁志得意满的琢磨着:

“哈哈!吃免费饭,坐霸王船,大丈夫当如是也!~”

听他一声招呼,那位戴着斗笠正蹲在船头待客的船家,赶紧站起来,伸手将一身酒气的陈班头小心扶上船来,然后便解开系在柳树身上的缆绳,叫了声“老爷您坐稳罗~”,便将那竹篙在湖堤岸石上轻轻一点,于是这船儿便从柳荫下湖岸边轻盈的荡开,在迷朦的夜色里朝鄱阳湖中驶去。

“想不到这船家倒也凑趣,呵……”

这位上不得品级的芝麻绿豆小头目陈班头,正是喜欢别人称他为老爷。

“过会儿回去干啥呢?回去睡觉……不对,记起来了……老爷我还得辛苦一趟,去那大牢中连夜审问那个小娘子!”

“待会儿,俺可要好好招呼她,让她知道知道俺陈老爷的风流手段……”

正当船至湖心,这位陈老爷酒意上涌神思恍惚,淫心荡漾满脸猥笑之时,耳边忽听得“呼”一声风响,就只觉眼前一黑——原来是一条大麻袋凭空罩下,将这位酒醉力乏的陈魁陈老爷,整个儿罩在这大麻袋中,并被麻利的扎紧袋口,囫囵作一堆儿!

“苦也!上了贼船了!”

只一下子,这陈魁便酒意全消,方才那一腔的风流劲儿,也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

“救、命、呐!~”

没想这陈大班头如此不堪,只稍微挣扎了几下,便杀猪也似的嚎叫起来!

只是这鄱阳湖烟波万顷,又是夜色朦胧,湖上行船稀少,即使有渔家听见,又有谁敢近前?只充耳聋。因此陈班头这破锣嗓子喊出来的救命呼声,虽然撕心裂肺刺耳无比,却没有分毫实际效果。

“闭上你这鸟嘴!”

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呵斥,然后陈班头便觉得一阵铁拳似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虽有一层薄薄的麻袋布作掩护,可这一顿胖揍,只把这陈班头疼得呲牙咧嘴,面目扭曲得分外难看——当然,正在麻袋中,也不虞坏了形象。

一顿海揍终于告一段落,然后便听那人喝道:“再叫!再叫老子就把你扔到湖里喂王八!”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想不到这位平时作威作福的陈大班头,竟是好汉中的好汉。麻袋中的陈老爷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紧停止这毫无意义、却很可能带来严重后果的干嚎,只在麻袋中低声哀哀求恳道:“不知这位好汉是不是手头不太宽绰?若是的话,只要吩咐小人一声,回去后小的立马给好汉双手奉上,绝不含糊!”

那贼人却不搭话。半晌无言,一时间舱内静了下来,只听见船外湖浪的声响。

只是,越是这般静谧,陈班头心中便越是发毛。又突然想到自己以前似乎没干过什么好事,说不定这次是结下的仇家来寻仇。不过不对呀,平时找来欺负的,都看准是平头老百姓,似乎也没得罪啥扎手点子啊?

陈魁正心乱如麻,忽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大哥,如此月黑风高之夜、良辰美景之时,咱何不吟诗一首来助雅兴?”

“罢了,原来这贼子还不止一人!”

陈魁闻声,不禁心中蒿恼,便怪起那水中居的黄汤,让自己上船之前没看清路数,竟着了湖贼的道儿!

“不过……听那贼子口气,似乎他们还是附庸风雅之徒。说不定正是贼人中知书达理的良匪!”

陈魁顿时好似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厢情愿的不住祈祷,希望老爷庙里的菩萨能够显灵施以援手。

正怀着鬼胎,却听那“大哥”咳了咳嗓子,说了声“好”,便开始吟诗一首:“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队里为家。

坟场堆旁摆酒,

杀人便是生涯!”

一听此言,陈班头直唬得是魂飞魄散!

正当陈魁闻诗色变、急着要推出自己那八十岁高堂之时,却听那年轻贼子接口赞道:“大哥这诗果然妙极,正是我辈日常写照!小弟虽然驽钝,文才不及大哥万一,却也少不得涂鸦一首,来和大哥。”

“哦?不知贤弟如何相和?赶快说来听听!”

虽然不耐,但惟恐打扰贼人诗兴惹来拳脚的陈大班头,此刻也只好忍住发言的冲动,在船板上洗耳恭听。同时,内心里只是不住祈祷,但愿这两位风格特异的贼人诗兴大发,更吟出旷世佳作,心情大好下说不定就把他给放了。

于是在袋内袋外两人共同期盼中,那位年轻贼人终于细声细气的念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

如何不留痕?

扔去喂湖神!”

两位听者正自品味这诗中涵义,却听那年轻贼人念得兴起,突地发狠道:“老大,既然这厮最喜去那水中居,不如就此把他扔去湖里喂龙王。咱兄弟俩便去游湖,小弟正有几首新诗要向大哥请教!”

“不可!”

“不要啊!!”

那年长贼子与陈大班头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虽然立意不同,腔调迥异,但让陈大班头松了一口气的是,贼人那话和自己意思一样。

“大哥为何不可?”

“贤弟有所不知,这厮虽然可恶,但大哥正有一事要着落在他身上,不可害他性命。”

“义士啊!不知大王要差小的去办何事?杀人放火还是劫道儿?只要大王您一声吩咐,俺陈魁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眉头也绝不会皱一下!”

一听说性命可以无忧,陈大班头忽觉这闷黑麻袋,顿成光明之所。看来应是自个儿方才给菩萨许下的猪头三牲起了作用,听得自己对这贼人还有用处,陈魁便立马恨不得把天都给那他许下来——却又不敢乱扭乱动,生怕被误会想要逃走。

“住嘴!”

听他聒噪,那年轻贼人呵斥一声,然后和言问道:“不知大哥您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