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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的脚步声刚刚远去,公子琮便把脸侧了过来,眉毛微微蹙着,显然是痛,但脸上却带着促狭的笑。
“你早就醒了?”面具男问道。
“嗯…”公子琮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回答,又像是呻吟。
面具男很是关切:“觉得身上怎样?可还疼得厉害?”
“还好…”公子琮道,“那卦象果然不欺我,‘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则吉’,我不想敬他们,又不想得罪他们,只好装死了…”
面具男皱眉道:“不许乱说,什么死啊死啊的,好不吉利。”
公子琮苦笑一声:“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只有三天的命了。”
那面具男在面具下摸索了几下,拽出一块玉来,盈盈的青光逼人眼眸,让这昏暗的囚室一下子亮了起来,竟然是那块“双龙化鱼坠”!面具男把它托在手里,摩挲了几下,问道:“要交出去吗?”那面具男的手上也尽是累累的烧烫伤疤,甚至无名指和小指都粘连到了一起。
公子琮苦笑道:“若交出去,只怕我立时便没命了…”
面具男道:“立时便没命了,总好过再受刑求之苦…”
公子琮强笑道:“你到底是要避讳,还是要吉利?不让我说,自己却偏说,我还有三天的命呢…你就这么盼着我早死?”
面具男一笑:“但这东西交不交上去,可由不得你,我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交。”
公子琮笑道:“那为何不早交上去呢?”
面具男道:“我不想让你这么早死,留着解闷儿,不行吗?”
公子琮道:“你倒不怕刚才我突然发难,说这东西在你手里?让他们来个人赃并获?”
面具男一怔,随即笑道:“你不会害我的…”
公子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害你?”
面具男微笑道:“因为我不曾害过你…”
公子琮再一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面具男依然是那句话:“你猜呢?”
公子琮道:“他们对我用刑,你是关照过的,让他们下手徇私。你为我疗伤也很尽心,对我处处照顾周到,这是为什么呢?”
面具男不答,却转过话题,说道:“这东西若交上去,你也未必便死,也许…我能想办法保住你一条命,只要你信我。”
公子琮急道:“你连你是谁都不肯告诉我,让我怎么信你?”
面具男道:“我是谁不重要,反正你也要死了,就信我一次,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并不吃亏…”
公子琮道:“他们若得了这玉,君父便危险了…”
面具男道:“就算他们不得这玉,三日后换作公子珩起事,也是一样的。”
公子琮摇头道:“那不同,我不能让君父因我而死…”
面具男柔声劝道:“你回想看看,你身有病痛,他却将你流放鎜谷二十几年,不闻不问;你遇到盗匪,逃回怀都,他几句温言,一副太子仪仗就把你打发了,只顾着让你去做什么‘生贽’,何曾有半点父子之情?你若不是二次回到鎜谷,又怎会落到他们手里,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公子琮一呆,突然厉声道:“别说了!并不能因君父不慈,我便可以不孝…并不能因国家亏欠你,你便可以不忠啊…”
面具男长叹一声,眼中尽是悲悯之色:“上面有令,你若醒了,便要用刑了…”
公子琮咬了咬嘴唇,叹道:“好吧…我不难为你…你尽管叫他们来用刑便是。”
木栅的门打开着,一灯如豆。
灯影下,面具男正在处理公子琮的伤口,新伤叠着旧伤,一片狼藉,公子琮的臀背之上,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
面具男拿出一颗龙眼大的朱红药丸,纳入公子琮嘴中,又拿出第二粒,用水化了,以指尖沾着,轻轻弹到公子琮的肌肤上,完全不触及伤口,公子琮也像熟睡似的,似乎全无感觉。
待一碗药汁悉数弹尽,那面具男取过丝衣,轻轻盖在公子琮身上,又撩拢了一下公子琮的头发,静静地看着那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水盂,蹒跚着转身出门,却忽听公子琮轻声说道:“景梁…别走…”
那面具男身子一震,手中的水盂掉在地上,碎成了片儿。
公子琮被这声音惊醒了,迷茫地抬起头来,轻声说道:“你是景梁,对吗…”
面具男一面俯身收拾地上的残片,一面说道:“聪哥儿,早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你…”叫的却是公子琮乳名。
公子琮一呆,仰起头说道:“你真的是景梁?!你没有骗我?你还记得第一次教我识字,学的是哪几个字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面具男沉声念出这句话。
“那最后一日呢,出谷之前的那夜,你可还记得教了我什么?”公子琮语气十分急切。
“长桑君的《禁方书》。”面具男答道。
公子琮用手臂奋力撑起身子,叫道:“你真的是景梁?真的是景梁…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忍心让我受苦…”
景梁忙坐到席上,抱住公子琮的头,轻声安慰道:“聪哥儿,我若有办法,早就救你出去了,可是我没办法啊…对不住,让你受苦了,我每天看着你受苦,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也是心如刀割啊…聪哥儿!”
公子琮喃喃道:“景梁…景梁…想不到能在这个地方见到你,也算上天待我不薄…就算死了,也甘心了。”
景梁泣道:“聪哥儿…你千万别急,我早在几个月前就散出了消息,很快会有人来救你的!但是你要先保住性命啊,你…就答允他们了吧!”
公子琮仰起头,盯着景梁:“你散出消息,自然是盼着君父派人来救我,但我若答允了,便是放任他们去害君父,这怎么可以?!我怎能做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我小时候,你教我的圣贤书,难道你自己都忘记了吗?”
景梁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个样子,便是拜大王所赐!他的死活我管不了!我的心很窄,只求护住你一人。”
公子琮伸手轻轻抚摸着景梁下颌的疤痕,柔声说道:“刚到鎜谷的时候,你还不到二十岁吧?长得很美,很像我母妃…”
景梁握住公子琮的手,笑道:“因为你母妃和我是表姐弟啊…不记得背着人的时候,你叫我什么了吗?”
公子琮轻声道:“舅舅…舅舅,这些年到底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吧…”
景梁轻轻抚摸着公子琮的头,说道:“你母亲是樊妃下毒害死的,恰巧被你看见,她又把剩余的毒药骗你服下,当时你还太小,弄不清这事情的因果,记忆也不真切了,只是懵懵懂懂的,觉得樊妃不是好人。这些…你还记得吧?”
公子琮点了点头。
景梁继续说道:“因毒药剂量不够,你当时并没有被毒死,樊妃便以你丧母为由,向大王提出要抚养你。那时…你赤着脚,哭着来找我,说要跟我在一起,不要认樊妃做母妃…”
公子琮又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羞赧。
景梁道:“我一个小小筮人,哪里有抚养公子的资格?于是便定下一计,上奏大王,诳称鎜谷的地气能治疗你的病,诳称你克父克母,须远离怀都,又加上你本来就是四柱纯阴,可以做鎜谷的生贽…终于获得大王首肯,带你来鎜谷养病。可樊妃也把她的心腹熊娥派了过来。
你那时候并不清楚樊妃所为是在下毒,熊娥试探了几次,也没有结果,便相安无事。后来我便开始教你读书识字,因你体弱有病,便以学医书为优先,你学得多了,慢慢开始怀疑你母妃去世前的症状是中毒,联想到樊妃在那前后的一举一动,便猜测是她在下毒。当时你只跟我一个人说了此事,但不知怎的,被熊娥知道了,我见她托人传递消息,便知道要坏事,只得偷偷给悦安君写了一封信…”
公子琮眉头深锁:“为何不禀报君父?”
景梁道:“那时候华后有孕在身,樊妃暂代后职,在后宫气焰熏天,我若直接上书大王,只怕半路便会被截下,你我都保不住命。后来悦安君得了消息,派兵换了防,又将我们遣送回怀都,甚至我们的随身物品,他都扣下细细检查过…想必是对你很上心的,我倒是放下了心。”
公子琮急道:“后来呢?你回去之后,为何不禀明君父?难道君父竟不顾念我安危吗?”
景梁叹了一声,说道:“我只是个小小筮人,并没有什么机会对大王面陈此事…”
公子琮抓住景梁的手,道:“难道你们从鎜谷回去,君父就不召见你们问问我的情况吗?”
景梁道:“问是问过,却是和熊娥一起,樊妃也在,什么都不方便说的…再说,无凭无据,我说了,大王又怎会相信?”
公子琮一呆,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