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薇大惑不解:“什么去姜国?”

芙公主轻蔑一笑:“请不要装出无辜的姿态了,原本就应该是你去的,不知道大哥背后做了什么手脚,反倒是变成我了。”

晏薇稍微有点明白了,但还是不清楚就里,于是又问道:“我真的不清楚,去姜国做什么?为什么要去姜国?”

芙公主见晏薇似乎真的全然不知内情,也有点诧异:“姜国使节要求的,如不能交出刺杀穆玄石的凶手,须得以公主为质,直到捉到凶手为止。”

晏薇一惊,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大凡去他国为人质,不都是公子吗?为何要求以公主为质?”

芙公主又是哧的一声轻笑:“那我就不知道了,是姜国太子阳的要求,你不是去过姜国吗?好像他还认识你呢吧?或许你知道其中原委?”说完,挑衅似的看着晏薇。

晏薇有些困惑,又有些恼怒:“你这是来求我吗?我看不像啊…”

芙公主嗤道:“没有什么求不求的,人家本来就是想要你,大家心知肚明!”

晏薇笑道:“既然没有指名点姓,那就全听君父的安排,做子女的怎能擅专?”

芙公主怒道:“大哥自然是向着你的,君父也全听他的,只欺负我一个没有母妃的弱女子罢了!”

晏薇心中一痛,低声道:“我的母妃也故去了…”

芙公主冷笑道:“你的母妃是自作孽,不可活。”

晏薇大怒:“我看你也是自作孽,你去姜国,与我有什么相干?!”

芙公主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说:“我从小到大…就没出过宫门一步,让我去姜国…还不如让我死了…我才只有十三岁…还不到及笄的年龄…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去…就因为我母妃早亡吗…为什么都欺负我…”

虽然是哭,但声音依然低低的,似乎很是矜持,那压抑着的抽泣声,听得人心中发紧。晏薇的心,蓦地突然一软,几乎冲口而出答应她的请求,但想到这只怕是公子瑝费尽心力帮自己争取的…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晏薇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平时素无交往,又不知说什么为妥,只静静地递过一方绢帕。

芙公主顺手接了,胡乱拭了一下眼睛,发现是晏薇递过来的,又赌气似的甩手抛在地上,那纯白的绢帕已经又湿又皱,沾了一抹红痕,想必是芙公主脸上的脂粉。

过了好一会儿,芙公主哭声渐止,蓦地抬起头来。只见她双眼微红,脸上的脂粉被纵横交错的泪痕冲刷出一片沟壑。

“你,果然是铁石心肠。”芙公主一字一顿,从牙缝里吐出这样一句话。

晏薇突然觉得好笑,都是一样的身份,凭什么要求别人让着你?就因为你岁数小吗?如果两个人调换一下,你芙公主一样是铁石心肠,只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芙公主见晏薇不答,又恨恨地说道:“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去姜国的!你不要得意!我若是死了,还是会轮到你的!”说罢紧紧咬着嘴唇,死死盯着晏薇,眼中全是怒火。

晏薇把这几日的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前后的因果立时便明晰了:只怕确实如芙公主所说,姜国使节要求以公主为质,虽未指名道姓,但意下却是自己。只是公子瑝立意要成全自己的姻缘,不知道怎样说服了杨王,让芙公主替代自己。可是…为什么是自己?难道真的是龙阳的意思…为什么会这样…

晏薇想着自己的心事,却见对面芙公主身子晃了两晃,慢慢软倒下去,从唇角流下一线黑血…晏薇大惊,忙抢过去扶住芙公主,问道:“你怎么了?!”

芙公主惨然一笑,又吐出一大口黑血,随即晕了过去。

晏薇大叫:“来人!快去找医正!快去禀报大王!”

一众婢女忙忙地抢进来,又奔出去,剩下的几个也乱了手脚,只大声呼唤芙公主的名字。

“你们扶着她平躺下,把她上身的衣服敞开。”晏薇沉声吩咐道。

草色的羊毛茵席上,是重重叠叠的锦衣,重重锦衣包裹下,是芙公主雪一样的身躯,纤瘦、细小,淑乳只微微有些隆起,果然还是个孩子。

晏薇取过装砭石的锦盒,从最底层摸出一个锦缎的袋子,解开系带,摊开来,里面是几十只竹针,比手指略长些,细如发丝。

晏薇拈起一枚竹针,略一沉吟,便向芙公主胸口正中的膻中穴扎了下去。这一下立竿见影,芙公主又吐出一大口黑血,周围婢女纷纷掩口惊呼。

晏薇额上也渗出细细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气,手下不停,一枚枚竹针依次扎入芙公主胸腹间的穴位,芙公主又吐出几口血,血色渐渐变得鲜红。

晏薇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摸了摸芙公主的脉搏,略定了定神,而后依次捻动竹针,一边捻一边缓缓地把针拔了出来,直到最后一根针拔出,芙公主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眸。

晏薇颓然坐倒,似乎已经筋疲力尽,轻声吩咐道:“把她衣襟掩好,不要移动…”

话音刚落,门开处,一群人拥了进来,有医正,有宫正,有寺人,也有黑衣侍…晏薇无力地说道:“是中毒…已经施针驱过毒,性命无碍了…”

杂沓的人们,匆匆来了,又去了。

芙公主已经被抬回她自己的寝宫医治,这里又归于沉寂。

晏薇还是坐在原位,只觉得身子软软的,手臂还在轻微颤抖。刚才一番施针,把芙公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对晏薇来说,不啻一场恶战。

茵席上的血污,渐渐干了,凝了…在灯下看过去,更像是斑驳的灯影,适才的生死一瞬恍然如梦,显得那样不真实。婢女们穿梭来去,收拾打扫,就是这一点点血污,也将消弭无踪。谁又知道,适才若不是晏薇艺高胆大,芙公主这条性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晏薇心中一片混乱:她若就这样死了,是自己害的吗?没有谁愿意去敌国为质,但若是选中了自己,自己愿意这样拼死抗拒吗?也许不会…想到龙阳,心中更是纷乱如麻,难道…他真的是意在自己?是要为那日的受伤报仇,还是另有用意?

芙公主若是就这样死了,按照序齿,下面已无其他公主,上面的公主又都已经出嫁,再怎样都要自己出头了…公子瑝能耐再大,除非他立时出兵攻打姜国,否则,只怕别无应对之法…可是,这又怎么可能?若自己也拼死不去,那就要交出黎启臣和童率…自己又怎能让他们赴死?

晨。

露重,雾浓,屋檐上已有了薄薄一层霜。

落叶,被风卷着,沙沙地轻声喧噪。

公子瑝负手在院中,缓缓地踱着步,一袭翠羽的轻裘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门开处,晏薇探身走了出来,一身鸦青色的夹衣,素净而清爽。

“这么早…有事?”晏薇轻声问道,像是怕惊碎了这静谧的晨光。

公子瑝一笑:“最近事忙,只有早上得空来找你,扰你清梦了。”

晏薇步下台阶,笑道:“我早就起了,只是懒怠梳妆罢了…”

公子瑝道:“我来…是告诉你,五妹…芙公主,她没事了,免得你挂心。”

“嗯…我听说了…”晏薇答道。

“那毒…和樊妃所服之毒一样。”公子瑝道。

“啊?!”晏薇大吃一惊,“那毒…她是从哪儿得来的?她说了吗?”

公子瑝点点头:“她都如实说了,是公子珩给她的。樊妃的毒,也是公子珩从鬼市弄来的。”

“公子珩…他为什么要这样…”晏薇只微微有些惊讶,之前便隐隐觉得公子珩必和樊妃之死脱不了干系。

“樊妃的刑伤虽重,但也不至于落下残疾,可她是爱洁又爱美的人,又觉得颜面扫地,便一意求死。公子珩这么做,只怕也是想尽孝道,只是想到歪路上去了…”公子瑝叹道。

“那芙公主呢?公子珩为何又给她毒药?”晏薇又问。

“五妹不愿意去姜国,便向公子珩问计,公子珩便给了她这毒药。她也只是想吓吓你,迫你就范,没想到公子珩给她的药量是足以致命的…”公子瑝沉吟道。

晏薇摇了摇头,说道:“只怕…是公子珩故意的吧?如果芙公主死在我寝宫里,樊妃的毒、芙公主的毒,我便替他背了黑锅,再怎样恐怕也说不清了…”

公子瑝长叹一声:“他素性本不纯良,为人苛酷,此番又觉得是你毁了他母子的身份地位,未免想得偏了,钻入了牛角尖…”

晏薇打了个寒噤,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日在公子珩寝宫中被刑求的情景,不觉皱起了眉头…

公子瑝见状,执起晏薇的手,说道:“别怕,有我呢,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公子珩也已经被幽禁,你是无辜的,我知道,君父也知道,你只管放心。”

晏薇叹道:“幸亏芙公主性命无碍,否则我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公子瑝道:“那是你医术高明,自己救了自己。”

晏薇轻轻咬着下唇:“你知道吗,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人施针呢,之前都是用砭石的,砭石点穴,取穴稍偏也不妨事,而施用竹针,必须认穴极准,深浅、角度稍有偏差,便有性命之虞,我也是满手冷汗,拼命一搏呢…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想想都很后怕…”

公子瑝道:“既然人救回来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多亏上苍保佑。”公子瑝说着,单手扪胸,仰天默祷,一脸的庄敬虔诚。

晏薇道:“那也幸亏芙公主不肯说谎攀咬,不然我还是说不清楚…”

公子瑝道:“倒不是她不肯说谎,她是经过了这一番生死,想明白了,谁是害他的人,谁是救她的人罢了…”

晏薇摇摇头:“我哪里算得上是救她的人…我也是害她的人之一罢了,这姜国,原该是我去的。”

公子瑝道:“你先别烦心这事,待我想想办法,总能找到万全之策的。”

晏薇直视着公子瑝:“你有什么万全之策?无非是游说芙公主让她答应罢了…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