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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室中留下斑驳的影。
影子已经从席子的一侧移到另一侧了,从上午直到下午,晏薇却一直坐在席上没有动过。晏薇手中始终把玩着一片帛,上面简单几个字:“我们走了,留在这里会连累你,保重!阅后即焚。”
“又只剩下一个人…”晏薇轻轻叹道,这是第三次了吧?都是全无征兆,突如其来。这算是什么命呢…晏薇趴在凭几上,手指拨弄着那个描漆小匣,叹道,“再多的金子有什么用,金子是不会说话的…”
日影被一个身影遮住了,晏薇懒懒地抬起头,是鹿堇。
“才听说你安然无恙,就立刻跑过来看你了。”鹿堇笑着说。
“你来了?坐。”晏薇干涩地吐出几个字。
鹿堇道:“这是怎么了,火也不生,不怕冷吗?”晏薇看着鹿堇忙着生起炭火,想去帮忙,又懒得起身,想说不用弄了,又怕鹿堇会冷。被这样照顾着,好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突然怔怔地流下泪来。
鹿堇来到晏薇身旁坐定,拉过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病了吗?大难不死,不该是这个样子啊?应该高兴才对!”
晏薇再也撑不住,低泣道:“走了…他们都走了…鹿堇,你知道的,那年我母亲离开,父亲去找她,一句话也没交代就走了,三天三夜才回来。那时候我还小,快哭死了,多亏你和你娘照顾。一年前我父亲突然走了,只说有要紧事,可能一年半载才回来,我以为总要过上几天他才动身,结果次日醒来,他就不见了…这次也是,他们也是不打招呼就走了…我是不是天生不讨人喜欢啊…所有的人都要离我而去…河神祭也是,别人都不出事,偏我出事…”
鹿堇轻轻拍着晏薇的背,安慰道:“别这么想,你落水生还,应该是河神爷保佑呢。”
晏薇道:“只怕是河神爷也嫌弃我…不肯收留我呢…反正没有人肯跟我在一起的…”
鹿堇问道:“你说谁走了?你那个病人?”
晏薇张了张口,又停住了。原想把原委告诉鹿堇不妨的,但又想到那帛上的字,怕会连累鹿堇,只点点头,道:“就是他,还有那个救我的人,他们原是旧相识。”
鹿堇道:“我听巫姠说了,救你那人高大英俊,人又体面,又有钱。”
晏薇只懒懒的不答话。
鹿堇又说:“你也不用介意,你治病救人,本不图回报,就算他们不知感恩,也是寻常事,不需要在意的。”
晏薇知她误会,把那个描漆小匣推过去,道:“他们太知道感恩了,付的诊金比我父亲一辈子收的诊金都多。”
鹿堇打开盖子,看到小半匣耀眼生花的黄金,也甚为惊讶:“这么多?!他们是什么人啊?这么有钱!”
晏薇摇头不答,只叹道:“我收留他,给他治病,只是拿他当朋友,并不当他是病人,也从未想着回报。自他来了,家里不再冷冷清清的,有个病人需要我照顾,有事情做,心里是满满当当的。尤其是他刚来那会儿病得沉重,不瞒你说,我每天半夜醒来都要去探探他的鼻息,生怕他死了。就这么看着他一天天活过来,感觉真好啊!这是我第一次独个儿救治这么重的病人,之前都是给父亲打下手呢…唉!他们现在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真是…”晏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停了一下,“就是收留只小狗,也不至于这样…”
鹿堇柔声道:“你别生气,他们匆匆离开,也许和你娘你爹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跟你明说的。凡事要往好处想,或许过些日子,就又见面了也未可知。”
晏薇想到昨夜黎启臣说的最后一句话:“日子还长呢,不在这一天两天,你想听什么,我以后天天讲给你听。”又悲从中来,泣道:“也许都是骗人的,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你看我母亲,走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她因为什么要走,父亲也从不告诉我。”
鹿堇见想起旧事她伤感,忙岔开话题道:“你这么伤心,该不会是喜欢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了吧?”
晏薇脸一红,嗔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可从未往那个地方想。”
鹿堇笑道:“也该想了,你也快十六岁了对吧?我们杨国向例是女子十六可以出嫁,若十八还未嫁,就要额外征税了。”
晏薇道:“这事儿总要父亲回来做主才行…”
鹿堇又笑:“这么说,你还真是有意中人了?是哪一个?生病的那个,还是救你的那个?”
晏薇急道:“鹿堇姐!人家心里正不痛快,你还来打趣人家。”
鹿堇道:“你若不喜欢,那就只是生意,你给人治病,人家留下诊金,萍水相逢,两不相欠,有什么可不痛快的。你若喜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里不痛快是自然的,这事儿谁也没法解,只能等到你忘了他,或者喜欢上另一个人才解得。”
这一番话说得晏薇怔住了,细细思量,真的是喜欢上谁了,才这么烦恼吗?好像又不是,又或者这就是喜欢?
鹿堇续道:“就好像我们看上了一匹布,一犹豫间,已经被别人买走了。这时候就总想着那布的花样儿,想着再找到一模一样的,或者再多看几眼,描下样子,自己织出来。久而久之就魔怔了,其实你想要的已经不是那匹布,而是得不到那匹布的感觉。就像是原本是你的,被别人抢走了。其实你忘了,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晏薇重复着这句话。是啊,人家是相国公子,自己只是平民女孩,说好听点儿也只是被罢黜的官员之女,什么身份地位也没有的…
鹿堇见她还是魂不守舍,便道:“不如你去我家住几天吧!跟我做个伴儿,也热闹,这里冷冷清清的,你一个人容易东想西想的,不好。”
晏薇沉吟道:“明天好吗?今晚还要收拾一下。巫姠说过,有黑衣侍找我,让我不要出门。今天天色已晚,大概是不会来了,我明早等等他们再过去。”
鹿堇道:“应该是大王的赏赐,没什么要紧的,你收下东西,他们就可以回去交差了。不如今晚先过去,明早再回来便是。”
晏薇道:“那样太麻烦了,我还是明天过去吧。”
鹿堇有点儿不放心:“今晚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住过来陪你?”
晏薇道:“不用了,我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你有身孕,还是早些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鹿堇点点头:“那你自己千万小心!”
送走了鹿堇,天色已晚。晏薇才觉得有点饿,一天水米未进,风寒头疼竟是好了许多。她又看了看手中的帛片,最后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把它投入了炭火盆中。那帛片哧的一声便燃了起来,片刻化成飞灰,不留一丝痕迹。
晏薇心中好似放下了一块大石,把那个匣子收好,准备煮点粥来吃。
“当!当!当!”有人大力敲门的声音。
晏薇蓦地心中一喜,不会是他们又回来了吧?风一样跑过去把门打开,却见门外站着两个黑衣侍,像两段黑色的木桩,不苟言笑。
晏薇定了定神,问道:“请问两位找谁?”
其中一个人冷冷地开了口:“你是叫晏薇吗?”
晏薇点点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两个人面沉似水,手里也并未拿着什么赏赐。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晏薇问道:“走一趟?去哪里?谁让你们来找我的?有什么事?”
“去内城王宫,你去了就知道了。”听上去是一种又讥讽又轻蔑的语调。
晏薇心里一沉,强自镇定地说道:“天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可好?”
“哼!这可由不得你,快走吧!”来人冷笑着回答。
此时,一直都没说话的另一个黑衣侍说道:“别问了,快穿上衣服随我们走吧,我们也只是当差办事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见了正主儿再问吧!别让我们作难。”
晏薇一看这形势,不得不走一趟了,不由得心中忐忑,不知道门外的黑夜中,内城的宫禁中,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晏薇跟着两位黑衣侍,走上长街。
那两人也不说话,只是快步疾行,晏薇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见二人并不执拿自己,也不怕自己半途跑掉,倒不像找自己问罪的架势,晏薇微微有些安心。
来到内城的大门“应门”,验过关防,径直向北。来到“路门”,里面便是内城后宫了。晏薇被交给了两个寺人,由他们带着,转向东行。
天已经全黑,只见寺人手中的两盏灯照亮脚下丈许的地面。陌生的宫禁像个巨大迷宫,晏薇只觉得又不安又无助,只紧紧裹紧了身上的那件鹿皮短襦,轻声道:“请问…两位公公,我们这是去哪里?”
其中一人回头一笑,他那皱纹深刻的脸被灯光映得有些瘆人,笑容也显得诡谲无比:“姑娘莫急,就到了,脚底下小心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