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黎启臣又惊又喜,一把抱住晏薇,反复念叨:“你没死!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

晏薇伏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是啊,我没死,你不用担心,多亏这位童率大哥救了我。”

听到“童率”两个字,黎启臣如同触电一般,松开晏薇,才发现随后进门的童率,似乎难以置信。童率微笑着张开双臂,叫道:“大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方才松开。

黎启臣道:“就知道你会来的!没想到这么巧,还救下了晏薇。”

童率笑道:“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盯了你们好几天了,原想昨天趁她不在,我过来见你,谁知道夜里酒醉,醒来时已经正午了。于是便先去河边看看热闹,刚巧就碰见她出事,算她命大。”

晏薇插口道:“你们认识?”

黎启臣笑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兄弟。我们是师兄弟,剑术是同一个师父传授的。”说罢转身欲引导童率就座,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晏薇惊道:“你的腿怎么了?!”说罢细细打量黎启臣的脸色,一字一顿地道:“你终究还是去了河神祭?!你——下——水——了?”

黎启臣略觉尴尬:“本来只是去看看,没想到你出了事,一时心急,想也没想,就跳下去了,水太急,被冲出很远,根本见不到你人在哪里,只得上了岸。你放心,没有人注意到我的。”

晏薇道:“你让我怎么放心!”边说边把他拉到席上,动手掀他的衣摆。

童率也抢上来看,只见那条右腿微微浮肿,皮肤白得发亮,宛如透明,腿上依然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旧伤痕。

童率惊道:“这是怎么弄的?”

晏薇急道:“你帮忙烧些热水,倒进那边木桶里拿过来。”又转头对黎启臣道,“你不许动!”拉过他的手把脉,又试了试额头温度,见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黎启臣赔笑道:“没什么大事吧?我就说不相干的…”

晏薇劈头打断:“什么不相干?!你知道什么叫前功尽弃吗?治了这么久,眼看就要痊愈,你这么一闹,又要从头开始!你就这么想当跛子吗?”

黎启臣笑道:“有你在,我不会当跛子的。”

晏薇白了他一眼,转身去找药。

黎启臣的双腿浸在木桶的热水里,里面撒着十几样不同的草药,蒸腾的药气便在屋中飘散开。

“还要加些盐的。”晏薇自语。

童率解下腰间一块白色玉佩,投入桶中。

“啊?”晏薇不解。

童率指着桶中,让晏薇看。只见那“玉佩”渐渐融化缩小,直到消融殆尽,最后只剩下原本穿着“玉佩”的丝绳浮上水面。

黎启臣见晏薇还是不解,笑道:“这就是形盐了。”

晏薇又煮了一些清热散寒的药茶,盛了三碗,道:“我这里没有酒,大家都落了水,着了寒气,喝点药茶,免得落下病来。”又对黎启臣道,“你的故交来了,这次你总该说说那件事了吧?”

童率也道:“是呀!大哥!只看到到处通缉你,说你毒杀了七公子杨瑖,后来又越狱潜逃,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启臣摇头道:“不是我干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目光深邃,仿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缓缓地开始回忆一年前的旧事。

“我原本职司内廷‘卫尉’,负责内城关防,管领黑衣侍。公子瑖好武,跟我学习剑术已有五年。我们每日午后在花园练剑,寒暑无间,宫中人尽皆知。那天刚入夏,天气炎热,我们练到一半,寺人送来梅子汁给我们解渴。公子瑖对我一向执弟子礼,奉上让我先饮。我身为侍臣,不敢逾越,只是接过,待他先饮。谁知他饮下之后便倒地不起,急招医正来救,却已经回天乏术了…”

晏薇忖道:“这是什么毒药?这么猛烈…”

黎启臣摇头道:“谁也不知,都说没见过这种毒…”

童率道:“那个寺人呢?拿住他盘问,便可知道端倪。”

黎启臣又摇了摇头:“那个寺人也中毒死了,同样的毒。”

晏薇道:“那梅子汁的来源呢?谁煮的,谁分的?”

黎启臣道:“那日的梅汁是宫中庖人所制,分送各宫室饮用,只有送到我们这一处的有毒。”

童率道:“果然是百口莫辩,经历此事的人,只有你一个活着,自然你嫌疑最大。可是怀疑你的人也不想想,若你真想杀公子瑖,随便找个时间一剑刺死便是,不留一丝痕迹,旁人也怀疑不到你身上来。”

黎启臣叹道:“你信我不会做出这事,自然会这么想,可是旁人却不会这么认为。”

童率道:“你爹是当朝丞相,难道没有替你分辩?”

黎启臣低头一叹:“家父一向以清廉自许,遇到这种事情自然要回避,怎会掺和进来?”

晏薇道:“下毒害人的,多半是女人或者力弱者,他们无法以武力杀人,只得用下毒的法子…”

童率道:“那你自己怎么看?你怀疑是谁?你在宫中领侍多年,上上下下都熟悉,难道就没有一点线索?”

黎启臣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总之,当和争夺储君的事情有关,大王未立太子,众公子又皆为庶出,彼此身份地位一样,自然都觊觎这个位子,各种明争暗斗,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了,但总不至于到杀人这一步吧?”

童率道:“你怀疑是哪一位公子派人干的?”

黎启臣道:“大公子杨瑝向来为大王不喜,已经搬出内城,分府居住,又迟迟不婚,一无封邑,二无子嗣,想来也无意王位。二公子杨琮据说身有隐疾,在外静养,想必也不是王储合适之选。三公子杨瑀目下正在缙国,作为人质,此事应当不是他所为。”

童率插口道:“那也未必,他离得远了,兴许更加心热,生怕王位旁落,也是有的。”

黎启臣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续道:“四公子杨璜是嫡长子,但是七岁时出天花身故了。五公子、六公子和四公子一样,都是华后嫡子,一个是出生时难产,当天便死了;另一个也是难产,母亲死了,他活了下来,但不到周岁就因痰证而死。说起来这七公子杨瑖倒是最得大王器重的,人品端正,文武双全…下面的八公子杨琥、九公子杨珩、十公子杨珲年纪尚幼,似做不出这种事来,只可能是他们母妃争竞。其中九公子杨珩和杨瑖同母,可以排除。只剩下八公子杨琥和十公子杨珲可以从杨瑖之死中得到好处了…”

童率道:“那你觉得是哪一个?”

黎启臣摇头道:“全无头绪…”

一时室内静默了,每个人都在默思这些千丝万缕的线索。

童率打破沉寂道:“那后来呢?你被投入囹圄,又是怎么出来的?”

黎启臣和晏薇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黎启臣道:“那时候我受了很多刑,这条腿腿骨断裂,又逢暑气蒸腾,昏迷欲死,很多事情都在我半昏半醒中发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个人把我从狱中救出来,然后再醒来,就到她这里了。”

晏薇道:“那日早上我一开门,便看到门口倒卧着一个人,遍体鳞伤,我身为医者,但有一线希望,自然要救治的,就把他弄进门了。”

童率道:“想必是救你那人见你伤重,不便带你远行,才带你到医生家门口的。那人没留下诊金吗?”

晏薇摊手笑道:“一文钱也没有,这大半年已经把我的家底都花尽了,所以你买的衣服首饰,我现在拿得心安理得。”

渐渐夜已深了,满满一斗的药茶也已饮尽。

晏薇已经困得眼皮打架,可黎启臣和童率谈兴正浓,少年时的种种回忆,别后的诸般情景,说也说不完。

晏薇好奇道:“你们二人身份悬殊,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黎启臣笑道:“那时候我随父亲去盐池地方,丈量田土,绘制舆图。这小子小我好几岁,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剑术却极为高明,我打他不过…”

童率接道:“他打不过我,便软磨硬泡地求我师父收他做徒弟,求我做他师兄。”

黎启臣道:“胡说!我比你大,自然我是师兄。”

童率道:“可惜本门以入门先后定长幼,自然我是师兄。”

黎启臣道:“师父可从未这么说过,只让你叫我大哥。”

童率一晃手上的玉扳指,道:“这是掌门信物,现在我是掌门,我新定的规矩,入门先的是师兄。”

黎启臣道:“我先入门,你后定的规矩,这规矩自然管不到我。”

晏薇饶有兴味地听他们斗口,怎奈身子支撑不住,打了个哈欠,用力揉了揉眼睛。

黎启臣道:“你还是去睡吧,昨天受了惊,夜里想必也没睡好,应该多休息才是。”

晏薇轻嗔道:“人家还想听你们的旧事嘛…”

黎启臣微笑道:“日子还长呢,不在这一天两天,你想听什么,我以后天天讲给你听。”

一夜过去。

晏薇梳洗完毕,从自己的夹室中出来,发现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