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萧老雕一拍桌子,破口大骂,在座的人就算有不知道的,稍加琢磨,自然也大多猜破了究竟,只是这些人也都是老江湖了,虽也垂涎宝物,但自知惹不起“毛大太爷”,一个个也就装聋作哑地袖手旁观,看这台好戏怎么唱下去了。

  灵蛇毛臬微微笑着,故意作出不屑的神色来,以示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其实他人多势众,有恃无恐,自然心安理得的很。

  他这里正自睥睨作态,哪知风声一响,他身后倏然抢出一个人来。只见此人穿着淡青色的长衫,背插长剑,却正是广西大豪,子母双飞,左手神剑丁衣。

  他一步掠在毛臬前面,叱道:“姓萧的,我弟兄看你是个糟老头子,凡事才让你三分,可是你要是倚老卖老,不识抬举,就别怪我弟兄对你不客气了。”

  萧老雕气得面目变色,怒极却反而狂笑起来,百步飞花林琦琤在旁冷冷说道:“萧老头子,你要是知趣的,还是快夹着尾巴滚吧,要等到我丁大哥一出手,你想滚可就来不及了。”她方才吃这萧老雕碰了一鼻子灰,此刻见敌我:强弱悬殊,就说起刻薄话来。

  萧迟城府再深,此刻也被气得浑身发抖,满楼群豪不禁都屏住呼吸,因为大家都知道现下已是一触即发的局面了。

  缪文望着毛文琪微微一笑,他的笑容还没有收敛,已听得一声暴叱:“今日老夫就要教训教训你们这些目无尊长的狂徒。”

  原来那萧老雕盛怒之下,已顾不得此时正是在人家的势力范围之内,随着厉叱之声,人已箭步抢出,这位称雄水上的火眼金雕,此刻在这狭窄的酒楼之上,竟就已蓦然出手了。

  他年纪虽大,功夫可一丝也没有搁下,只见他身形微动之间,庞大的身躯绕过两张桌子,向那左手神剑斜斜劈过一掌。

  左手神剑冷笑一声,微一拧身,哪知这火眼金雕虽以水上绝技成名,掌法上的火候也不同凡响,这招虽然风声虎虎,却仅是虚招而已,眼看这掌已劈到中途,却将掌锋微偏,画了个斜弧,倏然转变了方向,横着朝丁衣腹下切去。

  左手神剑微一疏神,赶紧吸气凹腹,却知眼前掌影一花,那萧迟的左掌竟然后发先至,五指分张,抓向丁衣的面门。

  丁衣此刻才大吃一惊,挥右掌,踏偏宫,硬生生一拧身形,堪堪躲开这两招,但是一招着错,就已被人家抢了先机,只觉那萧老雕的掌影,前后左右朝自己劈了过来,自己竟是还手无力。

  这时酒楼上已然大乱,群豪多已避席而起,缪文更是远远站到窗口,生像是怕沾着人家的一丝掌风因而受伤似的。

  毛文琪却微按剑柄,圆睁杏目,挡在他前面,恨不得叫那左手神剑退下来,让自己再上去露两手绝招才对心思。

  林琦琤却面带狡笑,媚目一瞟灵蛇毛臬,只见这位武林枭雄嘴角正挂着一丝狞笑,正是心中已动杀机,立心要将萧老雕毁在这里了。

  金鲤萧平则睁着眼睛站在旁边,为他的老父掠阵,只是此刻左手神剑身形闪动,似乎只有躲避、招架的份儿,显然已落下风。

  群豪不禁窃窃私议:“这左手神剑本来是江湖上有名的硬把子,怎么今日如此不济,难道他享誉江湖多年,仅仅是徒拥虚名而已吗?”

  有的就说:“你老哥少说两句吧,人家子母双飞的绝活儿还没有拿出来啦。”

  这些话听到八面玲珑胡之辉的耳里,他就一拉缪文,悄悄说道:“缪老弟,你常说没有见识过武林高手的功夫,等下你就可以见到了,你可不知道,七剑三鞭里若论手底下的狠辣,除了我们毛大哥之外,恐怕就要数这位左手神剑丁大爷了。”

  缪文又是微微一笑,他虽然作出一副怕事的样子来,目光却一直随着丁衣和萧老雕打转,只见这两人身形兔起鹘落,脚底下却没有带出什么声息来,只是身形动处,自然将桌椅掀翻,杯盘碗盏,酒汁菜汤,弄得狼藉一地。

  又是十几回照面过去,只听萧老雕突发一声狂笑,双掌一分、一转、一合,竟以阴阳把叼住左手神剑的右腕,眼看丁衣右腕就得废了,群豪不禁都齐声惊喟,毛臬等更是面色微变。

  哪知子母双飞丁衣称雄多年,并非侥幸,倒真是凭着拳脚在刀山剑林中闯出来的。此刻这武林高手虽然手腕被拿,但却临危不乱,就在毛臬等人想出手援救的时候,口中闷“哼”一声,嗖地踢出一腿。

  丁衣成名于两广,这一脚正是南派武术中的妙着,非但无影无形,快如闪电,而且窝心踢出,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火眼金雕一招得手,这阴阳把只要一拧,左手神剑的腕骨便得分家,哪知人家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里,竟一脚踢向自己的心窝,那么自己若是还不撒手,丁衣固是逃不了,自己也得受伤。

  于是他只得双手一分,身形一退,大仰身,倒窜回去。

  这时铁手仙猿、八面玲珑、百步飞花这些人才透出一口气来,铁手仙猿抢前一步,挽了挽袖子,将长衫的下襟往腰带上一掖,道:“丁大哥,你下来歇歇,让小弟来替丁大哥接两招!”

  火眼金雕哈哈一阵狂笑,朗声说道:“姓侯的,你只管上来,你们就是群殴,老夫也不会含糊你们。”

  左手神剑丁衣却面寒如水,一言不发,右手突起一扯,那件淡青长衫上的十几粒钮子登时就被扯落了下来,衣襟大开。

  他双手一甩、一丢,就将那件长衫甩了下来,露出里面青蓝色的紧身衣,最惹眼的却是他腰间的一道淡青色皮腰带,和这条腰带上微微露出的七柄带着杏黄色丝穗的小剑把。

  这一下,满楼群豪俱都动容,灵蛇毛臬狞笑一下,侧顾毛文琪道:“琪儿,你丁大叔今天动了真怒了,你也可以乘此见见你丁大叔扬名天下‘子母双飞’绝技,可是要小心点,别让给误伤了。”

  毛文琪嘟起嘴,答应着,心里却一万个不服气,这些日子来,她连挫高手,就连她爹爹,也不见得放在她眼下,何况丁衣呢?

  可是丁衣这一拉扣子,一甩长衫,先别说他的功夫怎样,就凭他这份干净、俐落、漂亮,就不是普通武林道能望其项背的了。

  此刻他冷笑一声,道:“姓萧的,你快抽出家伙,来送死吧!”

  萧氏父子此刻面色俱都难看已极,金鲤萧平一闪身,掠到他父亲身侧,轻声道:“爹爹,让孩儿代你老人家接下这场吧。”他看到左手神剑这么一来,必里先有了两分怯意,生怕老父应付不来,将数十年来的声名,栽在这宿迁的酒楼上,因此就说出这话来。

  百步飞花却又冷冷一笑道:“小伙子,你急个什么,要送死也不急在这一-阵子呀,不过——”她又冷笑一声,道:“萧老头子,你要是觉得气力不继的话,下去喘两口气也好。”

  火眼金雕是什么身份,这种武林中成名露脸的人物,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皱一皱眉头,此刻怎吃得下这种尖酸刻薄的话。

  他猛甩长须,一翻腕子,竟从袖口里撤出一对兵刃来,金光耀目,长才尺许,却是一对罕见的外门利器“分水峨嵋刺”。

  萧老雕这一撤出兵刃来,群豪又不禁发出惊喟,知道这水上名人的手下,果真不凡,须知大家都是眼睛雪亮的练家子,一看见这对兵刃,就知道若非有真功夫,也不敢使这种兵刃。

  但左手神剑却仍然微微冷笑,毫不在意,手腕一转,青光暴长,已将背后的长剑撤在手里,一反常规,却是左手持剑。

  只见他虎腰一扭,健腕微挫,这柄剑由下而上,斜斜上扬,猛地吐气开声,厉叱一声:“看招!”

  剑势如虹,竟又倏然落下,分心刺出,带着一缕剑风,袭向萧迟。

  群豪只听得呛啷一响,人影又乍分,原来就在丁衣这一剑飞去之际,那萧老雕掌中一双峨嵋刺向外一封,身形跃进一步,他竟以掌中这分量甚轻的短兵刃,硬接了丁衣的一剑。

  丁衣左手掌中的这口剑,得自师父,精钢百炼,一击之下,自然丝毫无损,那萧老雕右手的峨嵋刺上举齐眉,左手的峨嵋刺平举当胸,凝然卓立,稳如山岳,一招过后,并不进击。

  但是群豪却看得更为紧张,这两人对面卓立,正如两只待机而斗的雄鸡,虽然此刻俱都未再出手,但却不过是剧斗前的片刻静寂罢了。

  果然,眨眼间,只见那左手神剑丁衣斜身侧步,左手剑青光错落,猛地一个剑花,从上往下一旋,剑走轻灵,往右一抢步,剑锋再一转,揉身而上,刷!刷!接连两剑。

  火眼金雕怒叱一声,右手峨嵋刺一封剑身,左手峨嵋刺“青龙出云”,嗖地,竟然守中带攻,骤往丁衣鼻侧“沉香穴”点去。

  但是左手神剑在这趟剑法上,已有数十年性命双修的造诣,端的变化巧捷,虚实莫测,此刻一领剑势,微一斜身,“倒转阴阳”,左手剑一沉、一提,这一剑撩上,立刻便得洞腹穿胸。

  他左手持剑,剑走偏锋,正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招数,金鲤萧平睁着眼睛,掌心直沁冷汗,为他的老父担心不已。

  但萧迟掌中一对峨嵋刺,格、拦、摘、刺,翻飞八打,这年已古稀的老者,仗着这对外门的短兵刃,竟然连走险招,庞大的身躯,在这酒楼上方圆不过一丈的地方上闪展腾挪,花白的长须被带得四下飞舞,但脚底下却全然没有带出半点声音来。

  但见酒楼光华乱闪,却静得不发一丝声息,火眼金雕“怪蟒翻身”,虎躯微旋,“身临八角”,左右双刺挟劲风,银星万点,欺身进逼,正是“一寸短、一寸险”,招招狠辣,火候老到。

  左手神剑面带冷笑,剑锋一挂萧老雕左腕,“抽撤连环”,剑尖跟着往外一送,一招两式,斜削萧迟胁下。

  萧老雕猛一拧身,左手峨嵋刺抄剑底往上一崩,右手峨嵋刺翻腕刺出,又是“呛啷”一声轻啸,却见左手神剑脚下微错,“鱼跃龙门”,剑光疾如电掣,直刺萧迟耳旁的“立珠穴”。

  火眼金雕方才两次硬接硬架,已然试出对方的腕力不如自己,他在武林翻滚这么多年,动手的经验,可称多得不可胜数,一找出敌手的弱点,便再也不肯放松,微一退步,“横架金梁”,双夺竟又猛地上翻,找到丁衣的剑锋格去。

  哪知左手神剑这口剑方到中途,就硬生生撤了回去,身随剑走,脚下“倒踩七星”,连环几步,向后面退了七尺,右手往腰间一探,接着手腕一甩,只见青光一闪,脱手飞去。

  火眼金雕微微一顿间,已见寒光一缕,闪电般袭向自己的前胸,双手“峨嵋”刺刚往前一封,哪知刷刷两道劲急的风声,只见两道寒光竟然后发先至,一左,一右,袭向自己双胛。

  他大惊之后,往后猛地一仰身,长须翻飞处,庞大的身躯向后直倒,他竟在这种地方,用起武林中的绝技“铁板桥”来了。

  群豪这时眼睛都看直了,有的脱口叫了声:“子母双飞!”

  只见这广西大豪的成名绝技,果然不同凡响,光华闪动之处,剑势一领,左掌中的这口剑,竟然像是和那二柄小剑同时飞了出去似的,就在萧老雕身躯方自后仰的那一刹那里,这左手神剑一塌腰,往前面掠了过去,左手剑带起一溜光华,朝着那两条腿像是石桩似的钉在地上的萧老雕劈下,而他的右手,却仍然按在腰间皮板带上插着的剑柄之上。

  群豪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都知道萧老雕即使能够逃得过他左手“母剑”的这一剁,可是却再也无法避开他右手即将发出的另一柄“子剑”了。

  第十回 奇峰叠出

  突来金剑

  在这已将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的一瞬间,各人面上,神色迥然不同,显见得这些人心中所思忖的,也大有差异。

  灵蛇毛臬面带狞笑,百步飞花隐含得色,铁手仙猿目光闪动,八面玲珑张大了嘴,毛文琪却在心里暗地思忖着:“这一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换了我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而缪文呢,却仍然带着那种微笑,只是这次,他那莫测高深的微笑,似乎因着些须怜惜的成分,而变得有些人情味起来。

  金鲤萧平双目火赤,大喝一声,扑上前去,只觉面前风声一凛,原来方才那二口小剑,正势挟余威,从他身前掠过。

  接着“夺、夺”二声,这二口剑都钉在这酒楼的一根大柱子上,只剩下:寸多长的剑柄,露在外面,杏黄色的丝穗,微微颤抖。

  这些事笔下写来虽慢,然而在当时却快如电光一闪,火眼金雕目光动处,已然看到青光一溜,斜斜向自己剁了下来。

  他方自暗叹一声,哪知那道本已将要劈在自己身上的青光,不知怎地又突然地撤了回去,他微愕之下,右腿朝外一蹴,腰上一使力,左手的峨嵋刺一点楼板,刷地掠了起来。

  他身形甫自站稳,又听得“夺”的一声,目光闪处,却见一件暗器,钉入壁里,而满楼群豪,即又起了一阵骚动。

  他自然不知道就在方才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里,左手神剑面含冷笑,运剑下劈,哪知身侧突然风声一凛,他竞觉出有暗器向自己胁下打来。

  这种武林高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有着非常的警觉,随时提防着突来的暗算,左手神剑丁衣自然也不例外。

  这时自然是伤敌其次,自救为先,须知他已听出这暗器风声强劲,来势绝快,自己若想先劈上萧迟一剑,那么自己胁下也得加个大窟窿。

  他只得猛一吸气,硬生生将剑势撤丁回来,大拧身,向后一闪——

  只见一道金光,快如奔雷般向自己身前打了过去,以他这种发暗器的名手,可也不免为这道金光的去势之急而暗吃一惊。

  他大惊之下,目光四扫,只见灵蛇毛臬等俱都面带异容,满楼群豪更是都发出惊异的叫声。

  他再一忖量这道金光的来路,显然是来自窗外,而这时灵蛇毛臬已然极快地一转身,朝窗户的外面望了出去。

  窗外有风吹过,但是却无人影,楼下那条街上此时也是静荡荡地,那些金衫大汉也因通宵未眠,此刻已躲在屋檐下打瞌睡。

  春日的阳光由东方射下,照在街对面的一排楼宇上,可是对面的楼宇也是静无一人,只有屋檐上未干的晨露,被阳光映出晶光。

  这武林枭雄纵然机智深沉,此刻也不禁悍然色变,微叱一声:“老四,你出去看看。”

  铁手仙猿立刻应了一声,一跺脚,穿窗而出,灵蛇毛臬却一翻虎躯,掠到对面的墙上,将钉在墙上的那暗器拔出一看——

  却赫然又是一柄金色小剑。

  这时群豪又哗然低呼出来,原来方才大家注意力,都放在丁衣的那口剑上,谁也没有注意到暗器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