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红英道:“在庙里的这个人,可能是在咱们未曾上来之前,就已跑开了的。倒是你追踪的那个人,不知是真是幻?”

  金逐流笑道:“这人神出鬼没,给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怀疑,不知是否真有其人了。嗯,或许是我眼花也说不定。不必管它,这几个煨的山芋好香,我倒是不由得食指大动了。你一个我一个分食了吧。”史红英笑道:“瞧你这副馋相。”金逐流道:“吃饱了肚子,正好到天魔教的总舵去大闹一场。”史红英道:“你别忘了,咱们是不能惊动众人的呀,怎么可以大闹一场呢?”金逐流笑道:“我这个人性喜胡闹,不知不觉,说溜了嘴了。但话说回来,咱们虽是不想打草惊蛇,但事到其时,只怕未必能如咱们所愿。”

  此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寒意加浓,天色也变得更加阴沉了。这晚是三月初四,一弯眉月,月色本就朦胧,变了天色,连淡月疏星也已给乌云卷盖。天上落下霏霏细雨,十数步之外,视线已是模糊。金逐流喜道:“这正是夜行人的好天气,咱们去吧!”

  到了山上,只见一座堡垒形的建筑,矗立山头,金逐流道:“阳浩这厮倒也真是不容忽视,在短短的两三个月之中,居然能够重建天魔教的香堂,看来他所纠集的妖邪为数的确是不少了。”

  当下两人施展轻功,攀上一棵数丈高的参天古树,居高临下,俯瞰堡中形势。只见外面是一道围墙,有四座铁门分立四方。围墙之内,参差不齐的约莫有数十幢房屋,当中一座最高的,依照公孙宏的图示,就是那个假厉南星所住的教主“内香堂”了。

  四座铁门是业已关闭的,铁门外面,各有一个看守,抱柝打更,来回踱步。门帘上挂着一盏风灯,甚为光亮,若是有人想偷进去,决逃不过他的眼睛。

  史红英悄声说道:“围墙虽高,难不倒咱们。难的是怎样打发看守。”要知看守是兼管打更的,若是把他杀了,里面听不到击柝之声,登时就会发觉。

  他们面对着东面的一座铁门,那看守自言自语道:“应该是换班的时候了,怎么还不见来?”过了片刻,果然见有两个汉子来到,一个是巡夜的大头目,一个是接班的看守。那头目问道:“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没有?”看守苦笑道:“这样的落雨天,又冷又湿,连夜枭都躲进巢里去了,哪会有什么夜行人来呢?”

  那头目说道:“好,那你们就换班吧。天色虽然不好,但下半夜仍是要小心防备。”说罢,到别处巡查去了。接班的那个看守叹气道:“真倒霉,刚轮到我接班就下雨。你可以歇息了,我却不知怎样才能捱到天亮。”

  接班的这个守卫身体比较瘦弱,似乎比上一个看守更怕寒冷,只见他在寒风冻雨中“卜卜卜”的一声声打更,“唉唉唉”的一声声叹气。

  这个守卫唉声叹气,金逐流却是喜笑颜开,蓦地里计上心来:“有了,有了!”摘下一颗松子,当这守卫转过身的时候,对准了他背心的晕睡穴一弹。

  这守卫叫都未曾叫得出来,突然就像着魔似的,晃了两晃,身躯倒下。

  金逐流自树顶一跃而下,捷如飞鸟,不待他的身子倒地,已是抓着了他。一手抢过了打更用的“柝”,跟着“卜卜卜”的打了起来。

  此时,那个巡夜的大头目早已回去了。堡垒的四座门虽然各有一个看守,但却只是击柝之声彼此相闻,不能相见的。打更的声音并没中断,其他三个看守当然是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了。

  史红英跟着跃下,悄声问道:“你打算怎样?”金逐流道:“快,换上他的外衣,披上他的斗篷。”

  这守卫身材瘦小,史红英穿上他的外衣,披上他的斗篷,只是稍嫌宽大一些,但斗篷遮过了半边脸孔,在阴暗的雨夜,若不是走近了就着灯光来看,急切间那是决计看不出破绽的了。

  金逐流笑道:“红英,你权且冒充更夫吧。”史红英接过柝木,卜卜卜地打起来;金逐流提起那个看守,跑到林中,把他藏在两块岩石合抱的空隙里,笑道:“朋友,这里暖和多了,便宜你啦!”

  处置了那个守卫,金逐流回到史红英跟前,低声道:“这样坏的天气,料想巡夜的头目不会这样快又出来的。若然有人出来,你把他杀了就是。只须半个时辰之内我没给人发觉,我想也足够我用来调查真相了。”

  天魔教的总舵防范得相当严密,三丈多高的围墙上还插满了铁钉,但这可以难倒别人,却难不倒金逐流,他根本不用攀登,一个“黄鹄冲霄”,已是捷如飞鸟般地越过。

  金逐流依照地图的指示,蛇行兔伏,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天魔教教主所住的内香堂。

  只见房中灯火未灭,纱窗上现出一个人影,金逐流伏在一块假山石的后面,凝眸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厮果然是假得惟妙惟肖,若然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是冒充,在别处见着他,一定会把他当作厉大哥了!”

  那人好似发觉了什么,作出侧耳细听的模样,忽地吹灭了灯。金逐流技高胆大,不理他房中有没有埋伏,立即跳出,一掌推开窗户,纵身跃入。那人沉声喝道:“是谁?”声犹未了,金逐流已是一把抓住了他。可是金逐流听到他的声音,却是禁不住好生诧异!

  这个假冒厉南星的人,不但是相貌惟妙惟肖,连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模一样!

  金逐流记得公孙宏曾经对他说过,说是那个新教主声音嘶哑,和厉南星并非一样的。他在事后想起,兀是一直后悔,后悔当时没有看出这个破绽。

  但此刻,金逐流听到的却是厉南星的声音!

  “天下哪有假得如此相似的人?”金逐流当然是禁不住怔了一怔了。

  那人的武功很是不弱,给金逐流一把抓住,迅即就是一个“脱袍解甲”,反手点向金逐流胁下的愈气穴,黑夜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黍。

  金逐流“咦”了一声,一招“拂云手”荡开那人的指抓,失声叫道:“你是谁?”

  金逐流并非震惊于那人的武功,而是因为那人使的招数,正是他父亲独创的一门掌法!

  不约而同的那人也在骇然惊叫:“你是逐流贤弟么?”他与金逐流闪电般的交手两招,也已认出了金逐流的招数了。

  金逐流吃惊更甚,心道:“难道真是厉大哥不成?不对,不对!厉大哥岂能变节投降,自甘堕落,与阳浩这老贼同流合污?但为什么他也会大须弥掌式?”心里惊疑不定,先闪过一边,横掌胸前,提防偷袭,另一只手就去摸索灯台,准备点着了灯,再看个仔细。

  那人道:“不必着灯!”随即低声吟道:“脱略形骸迈俗流,相交毋负少年头。调弦雅韵酬知己,出匣雄芒斩寇仇。休道龙蛇归草莽,莫教琴剑付高楼。中原自有英豪在,海外归来喜豁眸。”

  这是厉南星送给金逐流的一首诗,当年他们琴剑相交,厉南星谱了这首诗送给金逐流表示友谊的。这是厉南星自己做的诗,除了他和金逐流之外,别人决计念不出来!

  金逐流听了这首诗,已不容他再有怀疑了。当下说道:“原来你果然是厉大哥,但这,这却是怎么一回事呢?”要知金逐流虽然不再怀疑这人是假厉南星,但厉南星何以会给阳浩利用,做了天魔教的教主,他仍是百思莫得其解!

  就在此时,忽听得又有脚步声走来,厉南星道:“我请你看一场戏,你就会明白了。”把金逐流一拉,两人躲到床壁后面。

  只听得阳浩的声音说道:“今晚你好好想一想,明儿咱们再谈。”

  厉南星贴着金逐流耳朵说道:“和阳浩一起的这个人,就是冒我之名的那个教主了。”

  那教主忽地轻轻的“咦”了一声,说道:“阳师伯,我还想和你谈谈,请你进来再坐一会。”原来他记得出来时门窗都是已经关好了的,现在发现窗子打开,已知内里定然有变,不能不提防有人藏在房中。他不敢明言,只能向阳浩暗示。

  金逐流在厉南星耳边笑道:“他们来得正好!”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的一声,阳浩已是一掌推开房门,双脚未曾踏进,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已然发出!

  阳浩以为躲在房中的是内奸,做梦也想不到是金逐流和厉南星二人。他的修罗阴煞功在天魔教中是无人能敌的,心想且先叫这厮吃点苦头再说。

  不料吃苦头的不是奸细,反而是他!说时迟那时快,金逐流早已一跃而出,骈指如戟,点向他胸口的璇玑穴。

  阳浩也当真了得,骤然遇袭,虽惊不乱,反手一勾,使出小擒拿手法反扣金逐流脉门!金逐流化指为掌,一个大须弥掌式向他胸膛印下。

  双掌相交,阳浩禁不住连退三步,给金逐流的掌力将他震出了门外。但金逐流也只是稍占上风,未能将他抓住。

  阳浩这一惊才当真是非同小可!要知他的修罗阴煞功已经练到了第八重,寻常之辈,在他掌风笼罩之下,已是要冷得僵硬,哪里还能和他动手?但如今这个人非但能够和他动手,而且还能够硬接他的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的掌力,硬碰硬的将他一掌击退!

  阳浩是曾经和金逐流交过几次手的,此时虽然未曾看见金逐流的面貌,亦已知道来的是他了。

  那教主跟在阳浩的后面,正要进来,阳浩连忙叫道:“快跑!”金逐流笑道:“跑不了啦!”身形疾起,兀鹰扑兔般的凌空向那教主扑下,阳浩情知他的师侄决禁不起金逐流的这一掌,只好也是依样画葫芦地跳起身来,和金逐流在空中对了一掌。

  那教主一面跑一面叫道:“有奸细。来人哪!”刚跑得几步,陡然间只觉肩上的琵琶骨一麻,原来已是给厉南星将他抓住了!

  阳浩和金逐流对了一掌,胸口如受重压,落了下来,翻过一座假山,占了有利的地形,准备应付金逐流的攻势。冷笑说道:“金逐流,你纵有三头六臂,今晚也是逃不出去的了!你不要以为拿住了我们的教主,就可以要胁我们,咱们还是好好的商量商量吧!”

  天魔教上下人等,听到了教主的叫声,此时已是纷纷地赶来捉拿奸细。厉南星把那教主拖进房中,叫道:“贤弟,回来!”

  金逐流莫名其妙,心里想道:“厉大哥好糊涂,敌众我寡,拼命冲出去或者还可以死里逃生。躲进房中,那岂不是变成了让人家瓮鳖了?”但因厉南星已经进去,他自是不能单独突围,只好也跟着进去。

  阳浩本来有点害怕金逐流冲过来和他拼命,此时见金厉二人都已躲入房中,不禁哈哈大笑,朗声说道:“金逐流,你们总不能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吧?来人,毒箭、喷筒伺候!”此时阳浩的党羽和天魔教的大小头目都已来到,在阳浩指挥之下,片刻之间,已是把那间房子团团围着!阳浩得意之极,大笑说道:“先让你们知道一点厉害!”从一个头目手中取过一副弓箭,“嗖嗖”两声,两枝箭破窗而入,插在墙上。阳浩冷笑说道:“厉南星,你是使毒的行家,你可以验看这两枝毒箭,是不是见血封喉的毒箭?”接着又取过一只喷筒,一按机括,喷出一溜火光,登时窗子着火。金逐流一记劈空掌打出,把烧着的木头打掉,落在窗外,那一溜火光,转瞬即灭,没有烧进房来。但一股焦臭的气味,已是弥漫房中,显然从这喷筒喷出的也是毒火。

  阳浩接着说道:“金逐流,若只是几副弓箭几支喷筒,那自是奈你不何,但现在不是几副几支,而是成千上百,你纵有三头六臂,十条性命,也是决计难逃的了!嘿嘿,再说你想做缩头乌龟也不成,大不了我让师侄陪丧,一把火就把这房子烧了!”

  金逐流从烧破的窗口望出去,只见箭簇的寒芒宛似繁星,一支支乌黑的喷筒俨如无数毒蛇昂头对着窗口。

  阳浩笑道:“看清楚没有?现在我给半个时辰让你们商量,识趣的乖乖投降,否则休怪我下辣手!”

  金逐流暗自寻思道:“如此阵仗,看来冲出去也是难逃性命的了。不过,总胜于束手待毙!”正想与厉南星说话,厉南星已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有办法平安脱险,你看牢这厮,但不必点他穴道。”

  金逐流抓着那教主的琵琶骨,道:“你动一动我就要你的命!”只见厉南星搬开那张大床,伏在地上摸索,自言自语:“离墙三尺六寸,青砖上有环状凹痕为记。是这里了!”当年厉南星的父母建造这间教主的寝房之时,用的是特别坚厚的大青砖,故此经过二十余年,尚无损坏。此次阳浩重修房屋,只是加上上盖,地下的砖头并无掉换。

  厉南星揭开了两块青砖,露出一个洞口,一股霉臭的气味冲了出来。

  金逐流取出两颗颜色碧颜的丸药,这是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功能祛毒解秽,分了一颗给厉南星,纳入口中,当下便把那个假冒厉南星的天魔教教主,一同拖进地洞。

  厉南星亮起火摺,只见是一条望不尽头的地道。入口处有两扇石门,厉南星从里面把石门关上,笑道:“他们不懂开关之法,要凿开这个石门,至少也得花三两天工夫。”

  那个教主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的卧床底下,竟然藏有这么一条秘密的地道,不禁“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口一张开,积聚在地道中的秽气吸进去的就更多了。这一下熏得他的五脏六腑就似要在肚子里造反一样,登时大呕特呕。金逐流口里含着碧灵丹,也不禁捏着鼻子。

  厉南星冷笑道:“你虽然冒充我的身份,做了教主,谅你也不知道这个所在。快快从实招来,你与阳浩串通,干下这等无耻的勾当,有什阴谋?”

  那个教主只好忍受秽气,苦着脸求饶:“这不关我的事,这都是阳浩摆布的。他是我的师伯,他说我的相貌有点像你,要我冒充教主,我是不敢不从。他想利用我作傀儡,重组了天魔教之后,就可以向朝廷卖身投靠,讨得更大的价钱。请……教主饶命!”

  厉南星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希罕当这教主!哼,你这厮虽然不是首恶,但贪图富贵,也应该让你吃一点苦头。死罪饶了,活罪难饶。”当下点了他的麻穴,只是令他不能动弹,知觉则未消失,冷笑说道:“你在这里躺两天吧,阳浩弄得开石门,自然会放你出去;弄不开石门,那就活该你倒霉了!”那教主暗暗叫苦,心想要在这二十年从未打开过的地道中,忍受两日两夜的臭气,这已经是倒霉透了。

  厉南星处置了这个假冒他的教主之后,这才得有空暇问金逐流道:“贤弟,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事情的?史姑娘呢,怎的不见她与你同来?”金逐流道:“她在外面,不知给人发现了没有?”又道:“我已经见过公孙宏了。公孙燕呢?该不至于已遭不幸吧?”心想厉南星既然没死,公孙燕想必也还活着。果然便听得厉南星说道:“她也是在外面等我。好,咱们这就出去接应她们吧。”

  厉南星带领着金逐流,一面行走,一面说出他们那日的遭遇。

  那日他在赭石岗上,从悬崖上跳下去,自份必死无疑,不料身体着地之时,只觉好似跌落在一张厚厚的地毡上一样,虽然还是不免有点疼痛,但却毫发无伤。过后他才知道,原来这是幽谷中化作春泥的落花,保全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