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宁低下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红姑娘叹了口气,道:“本来是有两条路给你走的,第一条赚钱虽然稍微慢了一点,但总算还能还得起债,以你的相貌,在五凤楼做那么一年半载的生意,攒下四千两银子,不算什么难事。但你还没开张,就打了客人,这条路已经没法走了。剩给你的,只有第二条。”
她顿了顿,世宁知道她一定会说下去的,也就不再问。红姑娘瞟了他一眼,道:“这条路就是,杀人!”
世宁一惊,但他随即冷静了下来,沉吟道:“我武功太低,杀不了值四千两的人。”
红姑娘冷笑道:“但你今天所杀的五凤手,至少有人会出四万两要他的性命!”
世宁精神一振,但瞬即黯淡了下去:“但我在那戴面具的人面前,却连一招也递不出去。”
红姑娘“嗤”的一声笑了,话语中大见缓和:“像他那样的人物,你就不要想了。这世界上,也不见有几个人能比他贵的。”
世宁思索着,道:“那我只杀坏人,不杀好人。等我还完了你的钱,我就不杀了。”
红姑娘道:“就依你了。”
她缓缓向外走去:“赶紧练你的剑法吧,你的武功高一点,赚钱就快一点,你也就能早些还清我的债。”
她那火红的衣衫在黑暗中看去依然是那么耀眼:“其实这个世界上何尝有好人?你多虑了。”
世宁怅然地望着她走远,手紧紧握着舞阳剑。这柄剑,能给他旷世的武功与敌国的富贵么?
就算可以,那么它还能给他什么呢?
他要的,还有什么
一个月过去,世宁在这个房间与剑谱中沉浸的一个月。
这一个月,红姑娘竟然再没有来。
一开始世宁心中尚有些烦乱,但随即就沉静了下来,因为他不能没有高明的武功,否则,他将不能再希冀什么。所以,他整个人与心都沉浸在这剑谱中,浑然忘记了这世界与自我。
他的紫府真气也稳定了下来,能够随着心意运用自如。舞阳剑仿佛变成了他另外一颗心脏,随着呼吸吐纳自由地舞转着。
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因为除了送饭的丫鬟之外,他再也没见到一个人。
房门重闭,他甚至听不到外面的一丝声音。
他也不想听。
光阴流逝,直至有一天,红姑娘身上的淡淡香气,重新充满这个房间。
十六岁的少年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些沧桑,在这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竟然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深邃,当红姑娘看着他的时候,他正抱着剑,静静坐在房的正中间。
他面前没有书,他也没有动作,但红姑娘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讶色。
因为同样的姿势,她也在青面人那里见过。她知道,世宁并不是在修习,他一样在修炼,不过却是更深层次的修炼,他在用“意”而运剑。
红姑娘实在没有想到,世宁的进展竟然如此迅速,或许青面人说的没错,加上他,刺杀乔大将军的任务将更可能成功。
她轻轻咳了一声。
世宁头抬了起来,见到红姑娘,他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慌乱,急忙站了起来。红姑娘盯着他,她赫然发现,她已无法看清楚这个人。这时的世宁,仿佛是一朵云,又仿佛是七彩的琉璃,时刻变化着自身的形状,让红姑娘无法取得一个整体的把握。
她凝视着,破颜一笑:“你终于准备好了。”
世宁点了点头,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武功已经打倒了高手的境界,只不过他此时的疑问,手中的剑谱已经无法再给他回答。
红姑娘淡淡道:“我们可以走了。” 乔大将军在边关。
世宁与红姑娘在大同。
当时鞑靼部势力强大,大军屯集,直逼长城一线。北出大同府,过东胜城,再往西去就是鞑靼控制下的亦不喇大漠了。路程不过两天时间,风物却从繁华的关内,变成了大漠风沙的塞外。一路上只有世宁与红姑娘。还有的,就是一只琵琶。红姑娘的琵琶居然弹的非常好,白玉一般的手指洒开,那曲子,竟然比眼前的草原还要雄阔。
世宁能做的,就只是傻傻的听着,傻傻的笑。
远处,那怒卷的黄云,的确没有红姑娘那火艳的红衣以及娇艳的脸庞好看。
大漠黄沙,也只有这样,才格外有了侠骨。
突然,远处响起了一阵驼铃。
大沙漠中,马不能行,只有能囤积水分,脚趾肥厚的骆驼,才能够供人载乘。那驼铃声紧紧密密,似乎有千万骑一般。
红姑娘住了琵琶,与世宁举首相望,就见远远一只大纛缓缓升起,纛中写了个大大的“粮”字。红姑娘低声道:“看来这些官兵是押送粮草到边关去的,你可迎上前去,说自己想参军报国,等混进去之后,再觑便刺杀大将军。”
世宁道:“那你呢?”
红姑娘道:“军中不可有女子,我跟去的话太碍眼。放心,我会暗中接应你的。”
世宁点了点头。红姑娘冲他一笑,琵琶声叮叮当当地响着,缓缓向戈壁的另一面行去。
世宁看着她的红妆渐渐被沙漠黄风吞噬掉,心中不禁一阵怅茫。
那解粮的队伍却渐渐行近了,当头的便是一个魁梧的大汉,看打扮是个副将。世宁迎向前去,说明来意,那副将大喜,也没多问,就让他随军一齐行走。突地戈壁上发一声喊,抢出了一队人马。
那副将经验甚丰,并不慌张,拿出一只牛角来,莽莽苍苍地一阵吹动,就见那驮着粮草的骆驼一齐住步,而载人的骆驼却加紧脚步,瞬间抢上前去,在粮草前面布起了一个大大的屏障。世宁遥遥看去,就见抢出来打劫的那帮匪徒一个个满脸菜色,手中提的都是锄头、镰刀等物,在这狂暴的风沙之中,似乎站都站不住。世宁情知这些都是饿昏了的灾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打劫粮草。
但不幸的是。他们打劫的,却是军粮,那是杀头的死罪。
那副将冷笑几声,举手挥舞了几下,猛然一阵剧烈的暴响,他背后的兵丁一齐掣出火枪来,向空放了一轮。这戈壁极为空阔,枪声响起来,极为摄人。那些匪徒登时面色苍白,锄头、镰刀落了一地。
副将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乱民,还不赶紧滚开,免得无谓丢了性命!”
那些匪徒见押粮的兵丁全都是手持火枪,盔甲鲜明兼且人数众多,知道讨不了好处,一齐耷拉着脑袋,转身走去。但他们实在太过饥饿,就在撤退之时,有些人已经忍受不住,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世宁想起自己浪迹江湖的日子,那时求一饱而不得,常常一饿就是几天。眼见这些人如此凄惨,不禁触动了心中的感慨,道:“将军,我们驮了这么多粮草,何不分他们一点?保家卫国,还不是为了黎民百姓?”
那副将大惊,道:“这些粮草乃是军粮,没有大将军的吩咐,何人敢动?那是杀头的罪的!”
世宁急道:“可是眼看着这些人饿毙在路,将军又怎忍心?”
那副将掀须道:“你言也有些道理。本将不是不救,只是力有不及啊。也罢,将我们带着自吃的粮食,分一些给他们就是了。你要知道,现在最金贵的就是粮食,我奉大将军之命,到凤翔运粮,大将军命令是一万担,但凤翔附近十三个州,才筹了八千担,民力凋敝啊。”
说着,吩咐手下将路粮担了一些出来。世宁大喜,急呼道:“你们且慢走,有粮食了!”
那些匪徒听到呼喊,大喜,狂奔而回。有几个年老的,竟然喜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倒毙。且幸匪徒不是很多,人人分了两个馒头。只见他们欣喜的连话都顾不上说,拿起馒头就狠劲地塞在嘴里,还不等嚼几口,就急急忙忙地咽下去,又狠劲将口中塞满。世宁见了心下凄然,一面发放馒头,一面不住摇头。那副将也是感慨万千。
那些饥民吃光了馒头,犹自恋恋不舍地望着驼背上满袋的粮食,脚下虽然挪动,但眼睛却不转过去。世宁只好呼道:“走罢!军粮关天,不可妄动,什么时候不打仗了,大家就都有饭吃。”
就听一个饥民叹道:“这天下还有不打仗的日子么?我是看不到喽。”他们见粮食无望,打又打不过,只好慢慢地散了。
天色却渐渐黑了下来,副将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好,这一耽搁,恐怕日落之前,赶不到关口了。”
世宁笑道:“赶不到就明日再走好了,关外匪徒,不过是些饥民,怕什么?”
那副将面有忧色,道:“我怕的不是饥民。”
世宁向四处望了望,道:“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副将道:“风。”
他一句话刚说完,天色倏然变得黑了起来。方才还沙沙呀呀响着的风声,骤然剧烈了起来。卷天的枯黄色一变而为深沉的漆黑,将半个天空遮住,然后奔马一般向另一半天空冲去。哪消得多时,整个天空都是黑漆漆的颜色,郁雷一般的声音响个不停。
世宁虽是生长中原,但见风势如此猛恶,也知道不好。那副将的脸色却全然变了,大喊道:“快!快去那个山脚下!”
这时风声已经极为峻急,他话音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满地黄沙被吹起,几乎对面见不到人影。那副将跺脚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
世宁以手遮面,举头张望,就见天空一片黄茫茫的,只有那面大纛还能看得见。他大呼道:“将军不要着急,我有办法!”
他深吸了口气,真气从心脉中迫出,将颜面护住,身子腾空而起,向那大纛扑了过去。那掌纛的士兵喝道:“什么人?”
世宁厉声道:“将军有令,向山脚处行!”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卷来,咯嚓一声,插着大纛的旗车吹裂,大纛向后飞去。世宁飞身而起,双掌已握住了大纛。但那风势强劲凶猛,直欲毁天灭地。他咬紧了牙关,真气提运到极限,方才将那面大纛掌稳了。他先静立不动,等那风势略缓,方才踏出一步,掌着大纛缓缓向山脚行了过去。这大纛便是军魂所在,解粮的士兵们见大纛移动,也就跟了过来。那山脚只有几百丈远,却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那山并不高,不过有了点遮挡,风势便小了许多。骆驼归结在一块,查点之下,却幸而没有走失的。山脚之外,却是黄云暗卷,天与地仿佛抱成了一团,霹雳怒发般响个不停。
世宁武功虽然初成,但面对这天地之威,却依然不禁心动神悸。
那副将怔怔地望着外面,喃喃道:“看这样子,没有两天三天,这风只怕停不了。”
世宁也心中担忧,宽解他道:“这等天灾,遇上了也没办法,将军且请放开些怀抱。”
那副将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关口就在十里之外,如果方才我们不赈济灾民,就能赶在风来之前入关,那就不怕狂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