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将军离奇暴毙的第二天深夜,钟楼的更鼓已经打过三更,无星无月的夜晚更见幽暗。方侯爷像往常一样,应酬完几个江湖朋友后,在一干侍从的蜂拥下离开万花楼打道回府。在离侯爷府仅有一条街的路口上,突见前方一乘小轿拦住了去路。领头的侍从正欲狐假虎威地将对方赶开,可一看那小轿的样式和轿夫的打扮,他连忙将到嘴边的呵斥怒骂又咽了回去。
“怎么回事?怎么停了?”半醉半醒的方侯爷从轿中探出头来,嘟囔着问道。一个侍从连忙上前小声禀报。方侯爷听后不以为意地笑道:“去看看是哪位公公这么晚了还没回宫,这可是犯禁的事啊!”话音刚落,就听对面小轿旁传来一个小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请方侯爷下轿接旨!”
方侯爷一听有旨,酒意立时醒了大半。像这样深夜当街传旨,他还从未遇到过,心中既惊且疑。不过他也不敢怠慢,连忙下轿在路旁跪倒,叩首高呼,道:“臣武威侯接旨!”
小太监撩起轿帘,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低头钻出小轿,笑眯眯地来到方侯爷的面前,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递到他的手中,道:“这是一道密旨,不宜当众宜读,方侯爷看后照旨行事便好!”
方侯爷闻言疑惑地展开圣旨,借着小太监手中的灯笼一看,顿时面色煞白,眼神犹如看到厉鬼般恐怖,浑身更是颇抖不已,嘴里结结巴巴,喃喃地道:“这圣旨……这圣旨……”老太监见状笑问道:“侯爷对这圣旨可有疑问?”方侯爷连忙将圣旨丢开,颤声道:“这圣旨若在二十多年前,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却……”
“现在却不管用了,所以方侯爷才敢如此亵渎?才敢大胆抗旨?”老太监声色不变,脸上的笑容有种说不出得阴森。方侯爷连忙摇头,道:“微臣不敢亵渎圣旨。不过……”说到这儿,他突然盯着老太监的脸,惊恐地高叫道,“我认得你!你是申公公!你……你不是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了吗?怎么……怎么会……”老太监脸上泛起一丝阴冷的微笑,道:“难得侯爷还记得咱家,咱家可向圣上开脱你亵渎圣旨的过失。不过这道密旨,侯爷万不能推拒,不然咱家也帮不了你!”
“妖孽!你是妖孽!你们都是妖孽!”方侯爷惊恐地连连后退,跌跌撞撞地退回到自己的软轿旁。几个侍从连忙上前将他围了起来,手扶刀柄虎视耽耽地盯着老太监。老太监见状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小轿中,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淡淡地道:“杀无赦!”
话音刚落,就见小轿后凭空刮起一股旋风,像来自地狱幽冥般阴冷。所有灯火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阴风吹灭,地上的沙尘也被这阴风刮起,瞬间便弥漫开来,使幽暗朦胧的长街越发混沌起来,跟着场中响起几声刺耳的呼啸及一声短促的痛叫。片刻后尘埃落定,几个侍从连忙点亮灯火,才发现那乘小轿和几个来历不明的太监,早已不见了踪影。
“侯爷!方侯爷!”一个侍从突然发现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方侯爷倒在地上。他急忙上前搀扶,谁知刚一伸手,就见方侯爷颔下一点红线缓缓地裂开,鲜血喷涌而出,跟着他硕大的头颅,像个肉球般骨碌碌地滚出老远……方侯爷遇刺身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湖。侯爷生前交游满天下,死后前来祭拜的江湖人物络绎不绝。虽然方侯爷不算江湖中人,但江湖上得过他好处的汉子却也是数不胜数。
这日,黄昏时分,一个行为落拓、面目俊朗的年轻人施施然来到方府。当迎宾的老管家接过年轻人递上的拜帖一看后,唱礼的声音立马高了几分:“江南柳飞扬前来祭拜!”听到“柳飞扬”这名字,无论是方府的家人还是前来拜祭的宾客,神情都显得有些异样。江湖上总有那么少数一些人,仅凭一个名字就能令人侧目,柳飞扬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柳飞扬无视众人或好奇或惊诧或怀疑的目光,坦然地来到灵前。他接过方府家人事先准备好的香烛,默默地对着方侯爷的灵牌拜了三拜,然后将香烛插在方侯爷的灵位前。唱礼的老管家立刻长声吆喝道:“家属谢礼——”柳飞扬对着灵堂一侧跪坐的几个方府家眷拱手一礼,正欲拜别,突然在她们中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此刻她那双幽怨的目光正紧盯着柳飞扬,红肿如桃的眼帘令人不禁心生怜惜。柳飞扬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神情不禁有些异样,连忙对她略一颔首,避开她的目光拱手告退,直到退出灵堂才稍稍舒了口气。
“柳公子请留步!”老管家追了出来,对柳飞扬拱手示意,“柳公子远道而来,请先到客房歇息,待我家主人入土为安后再走不迟。”见柳飞扬点头答应,老家人欣然道,“侯爷生前多次提到柳公子,每每以交到柳公子这样的朋友为荣。今日一见公子神采,果然名不虚传!”
柳飞扬突然问道:“侯爷是怎么死的?”虽然他听到过有关方侯爷遇刺的各种传闻,不过他还是想从老管家那里得到证实。
老管家忙将方侯爷遇刺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一遍,最后道:“侯爷死得蹊跷,柳公子既然是侯爷的朋友,定不会眼看着侯爷含冤九泉。柳公子若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形,待老奴将那晚随行的几个侍从叫来,他们全都是目击者。”
柳飞扬点了点头。虽然方侯爷与柳飞扬相交泛泛,但有关方侯爷遇刺的传言实在太过荒谬,江湖传言他是死于恶鬼索命。对鬼神之说,柳飞扬一向持怀疑态度,所以他难免心生好奇,想听听目击者的说法。
少时老管家将柳飞扬领到客房,赔笑道:“柳公子在此暂歇,老奴这就去找来那晚随侯爷出行的侍从。”柳飞扬连忙道谢:“那就麻烦老人家了。”他目送着老管家离去后,不由得心中暗想,谁会跟一个不问政事的逍遥侯爷过不去呢?“不……不好了!”刚离去不久的老管家突然神色惊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柳飞扬结结巴巴地道,“柳……公子……不好了!那晚保护方侯爷的几个侍从,现在全都……死了!”
柳飞扬眉梢一扬,连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人家慢慢说!”老管家咽了口唾沫,涩声道:“方才老奴去找那几个侍从,谁知他们已经死在后院的厢房中,全身不见任何伤痕,他们竟然死得一模一样!”柳飞扬皱眉问道:“他们死前都在干什么?为何都死在后院的厢房中?”
老管家忙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由于侯爷死得蹊跷,圣上已令锦衣卫着手调查此事。因那七个侍从是目击者,本该被带去锦衣卫所协助调查,不过考虑到他们都是侯爷忠心耿耿的侍从,所以锦衣卫特许他们暂时被关押在后院,待侯爷祭礼结束后再将他们带走。谁知方才老奴去找他们,他们竟已尽数死在后院的厢房中。他们死得那么安详,浑身竟不见任何伤痕,厢房中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柳飞扬知道方侯爷身边的侍从武功都不算差,要让七个侍从大白天安安静静地死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好奇心顿起,连忙一挥手,道:“走!去看看!”
老管家立刻跑前带路,穿过曲折的长廊来到后院,远远就见厢房门口围了不少人,看来七个侍从暴死的事已在府中传开。老管家领着柳飞扬正待进去,就见几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汉子横眉怒目地拦住去路,手扶刀柄,呵斥道:“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锦衣卫为当今圣上的禁卫,专司监察百官,上至朝中大员,下至黎民百姓,皆可不经刑部就缉拿,权力之大无出其右者。老管家顿时噤若寒蝉。柳飞扬见不惯锦衣卫如此跋扈,加之门外又看不到厢房中的情形,不知那几个侍从突然白日暴死的缘由,便没好气地质问道:“这里是方府,死者又都是方府的人,不知几位凭什么不让旁人查看?莫非里面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两个锦衣卫冷厉的目光立即落在柳飞扬的脸上,同声厉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质疑锦衣卫办案?”
“这是我爹爹生前的好友,本府的贵客,名满天下的柳飞扬!”身后传来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柳飞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只听她款款地道,“我爹爹死得蹊跷,所以柳公子特意赶来追查此事,这几个侍从是我爹爹遇害时的目击者,他们的死肯定与我爹爹被害有紧密的关朕,请两位上差让柳公子进去查看,说不定能找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只见两个锦衣卫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老成些的锦衣卫绵里藏针地赔笑道:“侯爷的死,自有咱们赵统领追查,旁人不用费心。方姑娘请回吧,这事包在咱们锦衣卫身上,咱们迟早会给你一个交待!”
锦衣卫统领赵横,乃是京师数得着的高手,他也是一位权势熏天的人物,柳飞扬虽未见过他,却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听到这常人难得一见的大人物,竟也在追查这几个方府侍从的死因,柳飞扬就更加坚信这几个侍从的死定有蹊跷。他不顾两个锦衣卫的阻拦,两手屈指虚点二人胸前大穴,嘴里赔笑道:“这几个侍从中有我的朋友,请容我向他们道个别就走,还请两位上差行个方便!”
两个锦衣卫听说过天机指的厉害,连忙后退闪避。谁知柳飞扬这两指只是虚招,意在逼开他二人。两个锦衣卫这一退,自然让开了去路,就见柳飞扬身形一闪,从二人中间穿过,径直向厢房里扑去,待两个锦衣卫发现上当,想要阻拦时,却已经迟了。
柳飞扬正待推门而入,就见厢房门突然向自己飞了过来,来势甚猛。他本能地一掌推在撞来的门上,顿感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门后传来,震得他不由得身形一晃,差点儿没有站稳。那薄薄的木门在两股大力的作用下,像纸一般破成碎片。接着就见一个身形高挑瘦削的汉子跨过厢房的门槛。那汉子年逾四旬,面如淡金,两眼锐利如电,太阳穴隐隐隆起,虽身着寻常服饰,却自有一股逼人的威仪。这是常人难以模仿的冷定和从容,也是绝顶高手才有的从容气度。柳飞扬虽与此人初次相遇,便立刻就猜到,这汉子一定就是锦衣卫统领,有“鬼见愁”之称的赵横!赵横堵在门口,锐利如电的双目不住地打量着柳飞扬,脸上淡淡地笑道:“‘天机一指’柳飞扬,果然是神采飞扬,气质过人。佩服,佩服!”柳飞扬被他这一阻,自然是被挡在了门外。他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一掌敌千军的内力,也只有以掌力名震京师的赵统领才有,飞扬无意间领教,也是三生之幸!”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越过赵横的肩头,就见幽暗的厢房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具蒙着白布的尸体。看样子赵横已查看完那七个侍从的尸体,所以才让仵作将他们蒙上白布。
“好说!好说!”赵横打了个哈哈,绵里藏针地笑道,“柳公子天机指名震江湖,赵某早就心怀仰慕,可惜一直未能领教,真是遗憾。”柳飞扬苦笑道:“赵统领客气了,在下为虚名所累,实在不敢贻笑大方。在下方才冒昧,原本只是想看看遇难的朋友,没想到赵统领在里面,多有冒犯,还望恕罪!”方侯爷身边的侍从,柳飞扬大多认识,所以这话倒也不算信口开河。却见赵横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正色道:“侯爷和这七人的横死,事关朝廷机密,柳公子还是不要打听为好。对了,这七人先前还好好的,只是柳公子到来后才莫名其妙地死去,这难免让人猜疑。柳公子若是方便的话,可否留下来配合赵某调查?”
柳飞扬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嫌犯,此刻若要他走,他反倒有些不甘心。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这是在下的本分,只要侯爷和七个侍从的死一日没有结果,我就一日不离开京城,随时听候赵统领的传唤。”赵横“嘿嘿”笑道:“柳公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柳公子最好不要离开方府。”柳飞扬没想到赵横竟要将自己软禁在方府,这实在欺人太甚,不过他对此事也已生出莫大的好奇,对赵横的建议也就没有拒绝,便从容地道:“在下听从赵统领的安排。”赵横点点头,略一招手,一个锦衣卫立刻俯身听令,他若无其事地淡淡道:“带柳公子去客房歇息,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将他带走!”
这显然是将柳飞扬当成了嫌犯,不过柳飞扬心中早已另有打算,也就没有任何异议,坦然地随那锦衣卫来到外面的客房。方府仆人早将客房收拾干净,让柳飞扬暂时住了下来。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二更刚过,正盘膝入定的柳飞扬突然如狸猫般一跃而起,门外负责监视的锦衣卫对他来说不是多大问题。他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悄然地打开后窗,抓住窗棂轻盈地翻出窗外,跟着一个倒卷珠帘翻上屋檐,贴在屋檐上辨明方向后,向后院厢房的方向悄然摸去。锦衣卫统领的突然出现,使他坚信那七个侍从的死一定有问题,而且跟侯爷的遇害也肯定有关,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现场看看。
柳飞扬身形方动,就感觉后方有人跟了上来,他心中暗惊,忙回头轻喝道:“谁?”黑暗中传来一个少女清冷的声音:“是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柳飞扬舒了口气,悄然问道:“你跟来做什么?”只见一个黑纱蒙面的少女轻盈地落在柳飞扬的身旁,她灿若辰星的眼眸隐含一丝幽怨,道:“今日你答应留下来协助锦衣卫调查,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罢休。我爹爹死得蹊跷,我爹爹那七个侍从更是死得离奇,谁知锦衣卫连我都不让看,真是欺人太甚!我料到你今夜必有行动,所以一直等在你的窗外,看来我没有白等!”
原来这少女就是方侯爷的千金方梦娇。不久前她曾随柳飞扬去西域沙漠寻找过楼兰古国,二人一起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冒险,也算是同过患难的朋友。甚至方梦娇对面前这臭名昭着的江湖浪子,还有一丝理不清剪不断的情愫。只是柳飞扬总是在刻意回避,因此二人自那次沙漠冒险分别之后,还是第一次见面。(详情请看柳飞扬系列之《楼兰幽魂》)
“方姑娘误会了!”柳飞扬忙赔笑道,“我是见今晚月色甚好,所以出来逛逛,赏赏月。方姑娘该不是以为我不顾锦衣卫赵统领的警告,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吧?”方梦娇瞪目嗔道:“你少装蒜!你若会在乎锦衣卫的警告,就不是柳飞扬了。再说那也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这里是我的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锦衣卫也管不着!”柳飞扬无奈地劝道:“方姑娘还是打消这念头吧,锦衣卫权势熏天,得罪了他们可不是好事。再说在下一介草民,可不敢跟姑娘相比。”
方梦娇一声冷哼道:“你别想甩掉我独自行动,反正我今晚是跟定了你!死去的是我的爹爹和家人,我定要追查到底!”说到这儿,她的语气缓了缓,“这里是我的家,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也只有我才清楚,从哪个方向靠近后院厢房,才会更加隐秘一些。”柳飞扬想了想,无奈地道:“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万不可与锦衣卫起任何冲突。”方梦娇知道柳飞扬是为她考虑。方府毕竟家大业大,得罪了锦衣卫可不是好事,不像他这种行踪无定的江湖浪子,锦衣卫也拿他无可奈何。想到这儿方梦娇便点点头,道:“你放心,我蒙面行事,就算与锦衣卫照面,他们也认不出来是我。”柳飞扬一挥手,道:“那好!咱们走!”二人的身影轻盈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二、离奇命案
后院厢房坐落在后花园的最深处,在方梦娇的指点下,柳飞扬绕过锦衣卫守卫的正门,从后方假山悄然摸到厢房的窗下。二人贴着紧闭的窗户侧耳细听片刻,厢房中没有任何声息,推推窗户,纹丝不动,却是从里面插上了窗门。柳飞扬指了指方梦娇头上的簪子,方梦娇心领神会,拔下簪子插人窗隙,顶着窗门向上一挑,只听“嗒”的一声轻响,窗门被挑开了。
柳飞扬比划了个手势,让方梦娇在窗外守候,她却坚决地摇头。柳飞扬无奈,只得示意她紧跟着自己一起进去。二人轻轻地将窗户掀开一道缝隙,然后如狸猫般从缝隙中闪身而入。厢房中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柳飞扬定了定心神,眼睛渐渐地适应了厢房中的黑暗,他凝目四下一扫,却见厢房中空空如也,别说七具尸体,就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柳飞扬心中暗惊:不好!上当了!他拉起方梦娇的手就要走,却听头顶风声响动,只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向二人头顶罩来。柳飞扬连忙一掌将方梦娇推出窗外,自己却来不及逃避,眼看就要被网个结实,只见他贴地一滚,凭感觉滚向大门方向,那里果然是大网罩不到的死角,总算躲过了落网之厄。
大门突然打开,门外灯火通明,就见锦衣卫统领赵横负手立在门外,面带戏谑的微笑,调侃道:“江湖四大名公子之一的天机一指柳飞扬,果然是名不虚传,竟能在蓑笠翁的天罗地网下安然逃脱。”话音刚落,就见厢房横梁上跃下一个赤足老者,身披蓑衣,头戴宽大的斗笠,笠沿压得极低,以至于看不到斗笠下的面目。柳飞扬闻言心中暗惊,立刻想起一句江湖偈语:江湖蓑笠翁,专钓英雄血!这褐语说的是一个神出鬼没多年的杀手,以一张天罗地网和一杆夺魂钩,不知夺去了多少英雄的性命。此人已在江湖销声匿迹多年,原以为早已寿终正寝,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看样子还与锦衣卫关系非同一般。
“幸会!没想到前辈竟然就是专钓英雄血的蓑笠翁,真是人如其名。”柳飞扬打了个哈哈,对老者拱手为礼,同时紧盯着斗笠下的那张面目,希望能看清老者的模样,谁知对方根本不抬头,让柳飞扬不禁有些失望。
老者收起鱼网,对赵横拱手道:“老夫失手,未能生擒目标,望统领恕罪!”赵横大度地摆摆手,道:“前辈不用自责,柳飞扬若是这么容易就落网,那就不是柳飞扬了。”说完他转向柳飞扬,“我不明白,柳公子为何对这几个死人这么感兴趣,白日受阻后又来夜探?”
柳飞扬闻言心中暗叫侥幸,原来蓑笠翁是意在生擒,所以另一件成名兵刃夺魂钩才没有出手。方才那种情形下,对方若全力出手偷袭,还真不敢说就能轻易避开。面对赵横的质问,他更加坚信那些侍从的死定有端倪,所以赵横才要布下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自己。想到这儿,柳飞扬淡淡地道:“死去的侍从中有我的朋友,我来看看死难的朋友,难道也要得到锦衣卫的允许?”
赵横“嘿嘿”笑道:“若在往日,柳公子想看谁都跟咱们无关,不过现在侯爷当街遇刺,尸骨未寒,几个目击者又遭横死,而他们又恰好死在柳公子出现方府之后。如今柳公子又不顾赵某的警告,夜探凶案现场。赵某有理由相信,你跟侯爷的遇刺和几个目击者的离奇横死都有关系。现在我要带你回卫所协助调查,识相的就束手就擒,赵某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不然赵某就只好公事公办了!”
柳飞扬知道赵横口中的公事公办意味着什么,栽赃陷害、屈打成招都是锦衣卫的惯用伎俩,他怎甘心将自己的清白寄托在这帮人身上?再说他已对侯爷的遇害和七个侍从的离奇横死生出了兴趣,打定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此时又怎会让锦衣卫限制自己的行动?
赵横见柳飞扬目光四下扫视,显然在作脱身的打算。他急忙对几个随从一挥手,让人将柳飞扬围了起来,然后对蓑笠翁拱手道:“还要仰仗前辈出手,将人犯缉拿归案。”蓑笠翁摇摇头,道:“此人武功非同小可,老夫确没有生擒的把握。”赵横沉声道:“前辈若遇抵抗,可格杀勿论!”
蓑笠翁闻言,嘴角立即泛起一丝微笑。他慢慢从背后解下一个长布袋,抚着布袋对柳飞扬叹道:“老夫的夺魂钩从不杀无名之辈,柳公子名传天下,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英雄,你的血也不辱没老夫的夺魂钩。”说着他解开布袋,拿出根三尺长的竹竿,竹竿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每两个或三个为一组。他抚着那些字叹道,“这上面刻有九十六个人名,都是死在夺魂钩下的英雄。老夫曾发誓,这上面刻满一百个人名后就金盆洗手,谁知现在称得上英雄的人是越来越难找,剩下最后四个怎么也凑不齐。听说近年来江湖四大名公子声名鹊起,那就勉强算上吧!柳公子是第一个,当引以为荣。”说着他一抖手,竹竿应声变长,成了根丈余长的钓竿。钓竿顶端系着长长的钓线和钓钩,坠子鱼漂一应俱全,跟普通渔夫的钓竿没有多大区别,唯有那钓钩比寻常粗大了数倍,在灯火的映照下发出蓝幽幽的冷光。这,就是蓑笠翁赖以成名的夺魂钩了。
柳飞扬见状心中暗惊,没想到蓑笠翁竟以普通的竹竿作为兵器。这不是一根完整的竹竿,而是用几节竹竿一根根相套,每节仅有三尺长短,平时收起来藏于最粗的竹竿中,用时展开就是根丈余长的钓竿。竹竿易断,要想与刀剑相抗,就得有极深厚的内力修为才行,这可来不得半点儿取巧,看来江湖蓑笠翁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几个锦衣卫见此情形,本能地往后退开几步,四周一下子宽敞了不少。就见蓑笠翁一抖钓竿,银钩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直飞向柳飞扬的咽喉。待柳飞扬屈指弹向飞来的银钩时,蓑笠翁已一抖手腕,银钩立刻又倒飞了回去。原来这只是虚招,是在试探柳飞扬的反应,就像渔夫下钩时,先要试探鱼儿的反应一样。
柳飞扬的额上沁出了细细一层油汗,神情凝重地紧盯着蓑笠翁的另一只手,那只手此刻正摸着他腰间的一个布囊,并没有任何动作。不过柳飞扬知道,布囊中藏着蓑笠翁的另一件成名兵刃——天罗地网!那网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做成,方才撒开来竟能覆盖一个房间。柳飞扬心道:若要抵挡夺魂钩,就只有近身抢攻,可一旦近身,蓑笠翁的天罗地网就会出手,就算那网挡不住天机指,可万一被那网缠住,一旁虎视耽耽的锦衣卫定会趁机出手,那时必败无疑。想到这儿,柳飞扬不禁进退两难,一时竟无脱身之计。
夺魂钩带着轻啸再次飞来,快得肉眼莫辨。柳飞扬凭感觉屈指弹开那银钩,就见蓑笠翁一抖钓竿,渔线又悄没声息地缠了过来。那柔若蛛丝的渔线,在天机指下竟完全不受力,逼得柳飞扬不得不后退闪避。数招一过,他已有些手忙脚乱,进退两难。若只是单打独斗,柳飞扬未必会如此狼狈,可现在他还不得不分心防着一旁虎视耽耽的锦衣卫,尤其是像赵横这样的绝顶高手,加上蓑笠翁的天罗地网和夺魂钩,也确实是江湖一绝。如此一来柳飞扬便只有四下游斗,完全被动。
正在危急之时,突见厢房后冒起一股浓烟,接着就见火焰迅速蹿了起来。方府的仆佣看到火光,呼喝着正要过来救火,却听赵横喝道:“任何人不得靠近!若走脱了嫌犯,在场所有人都要连坐!”方府仆佣慑于锦衣卫的威胁,不敢靠近救火,只得眼看着厢房渐渐燃起。赵横见状对柳飞扬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有同伙儿,看来赵某并没有冤枉你!”
柳飞扬心知这火是方梦娇所放,定是要制造混乱让自己脱身,此时若不走恐怕再无机会。他屈指弹开夺魂钩后,做势向蓑笠翁扑去,待对方天罗地网脱手而出之时,他突然贴地一滚,在白驹过隙的瞬间擦着网边滚入浓烟滚滚的厢房,那是锦衣卫包围圈的唯一空隙。
蓑笠翁夺魂钩应声甩出,直追柳飞扬的背影,可惜厢房中尽是浓烟,完全看不到柳飞扬的身影,夺魂钩竟一下钩在了门楣之上。一旁的赵横早防着柳飞扬逃逸,立刻奋不顾身地往厢房中追去,谁知却被蓑笠翁撒出的天罗地网阻了去路,待他一把扯开网追入厢房时,眼前尽是浓烟火焰,哪里还有柳飞扬的影子?“快令人封锁方府,一个苍蝇都别让它飞出去!”赵横急忙令手下四处布防,接着又吼道,“府中还有他的同伙儿,姓柳的一定还在府内,给我仔细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