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臣萧死灰色的眼中渐渐泛起一缕微光,猛一下抓住萧恨天的手,他吃力地道:“你……不要骗我!”

“不会!”萧恨天握紧他的手,肯定地点点头,“你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好!”颜臣萧挣扎着站起来,“三天后我和法王、耿护教,以及众多白莲教兄弟都在城西万隆老店等你,那儿是圣教在京中一处秘密联络点。”

萧恨天本想把他留下来养病,但在他的坚持下,只得默默地把他送出了于府。分手时萧恨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爹爹,是不是真有个江南萧家?是不是真有萧家血案?”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颜臣萧不解地问。萧恨天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我在金陵郊外祭拜过江南萧家的坟茔,还发现另有人也在祭拜。”

颜臣萧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幽远,遥望虚空喃喃道:“当年萧家是江南大户,其时江南遭了水灾,老教主为救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无数灾民,不惜以霹雳手段逼迫大户们交出粮食。江南萧家首当其冲,被老教主杀一儆百,全家数十余口被屠,血案震惊江南。”

见萧恨天神情黯然,颜臣萧叹道:“老教主当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也一直心怀异议。所以希望你有仁爱之心,能和像韩世奇这样的开明大户达成和解,圣教要成大事,必须团结更多的朋友,而不是多树敌人。”

目送着颜臣萧瘦削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萧恨天心情异常沉重和矛盾。看看四周那朦胧模糊的世界,只觉得处处危机四伏。

城西万隆老店坐落在一处幽静偏僻的小巷深处,萧恨天问了不少路人后才最终找到这里。望着门楣上那斑驳古旧的牌匾,萧恨天实在没法把它和白莲教的秘密联络点联系起来。现在已是和颜臣萧约定的三日之期,萧恨天心里再怎么不愿面对,也还是不得不来。

已是黄昏时分,店门已经掩上,如今是非常时期,店铺打烊都提前了不少。萧恨天上前轻轻敲敲门,立刻有个伙计模样的半大小子隐在门缝后低声问:“军爷何事?”

“我来见颜先生。”萧恨天话音刚落,那小伙计立刻开门把他迎了进去。萧恨天在他的带领下,曲曲折折地经过几条迷宫般的狭窄甬道,最后来到一处四合小院。一进大门,堂屋中便有一干人迎了出来,正是以金刀法王匡野为首的白莲教群雄。萧恨天神情复杂地冲众人点点头,然后被群雄迎了进去。匡野和耿行舟俱略显紧张地把萧恨天让向堂屋正中的主位,直到萧恨天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后,众人才暗自松了口气,这才依序在两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齐齐把目光投向萧恨天。

萧恨天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右手匡野之后的颜臣萧脸上,终于缓缓道:“我可以答应做白莲教第四十一代教主。”

群雄脸上神情顿时轻松下来,不由相视而笑。颜臣萧苍白的脸上更是泛起一抹红晕,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匡野也对萧恨天竖起拇指小声赞道:“好兄弟!”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萧恨天说着环视群雄一眼,屋中顿时静了下来,他这才接着道,“第一,放弃行刺于谦的计划;第二,助于大人守城,打退瓦剌大军!”

群雄愣了愣,跟着一片哗然,霹雳魔神丁开更是拍案怒道:“明王朝是咱们圣教的死敌,你反要咱们去帮它,不如叫咱们干脆投降朝廷算了。”

“是啊!想当年朱元璋身为明教徒,借圣教之力登上龙廷后,立刻下旨禁绝圣教,对圣教教徒更是赶尽杀绝,无数教中兄弟被当成妖邪杀害。明王朝用圣教教徒们的鲜血和白骨建立起来后,反过来又大肆屠戮教众,逼迫大家放弃信仰。朱氏王朝从建立那天起,就是圣教不共戴天的死敌,更是圣教的叛徒!”匡野话音刚落,立刻得到众人的附和,耿行舟更是连连摇头,冷冷道:“若是一个要咱们投降的教主,这样的教主咱们不要也罢。”

颜臣萧脸上也是一阵失望,捂住胸口爆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萧恨天神情如常,待众人渐渐静下来后,他才环视众人问道:“明廷与瓦剌鞑子,谁才是更大的敌人?”

众人一时哑然,丁开想了想,犹豫道:“这两个都是咱们的死敌,无分大小。”

“好!就算无分大小,”萧恨天环目四顾,“但大家想过没有,咱们若刺杀于谦,就是帮了也先的大忙。土木堡一败,明军五十万大军烟消云散,明廷精锐损失过半。若北京守卫战二十万大军再败,试问天下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瓦剌铁骑?届时很可能重演蒙古人入主中原的悲惨历史。蒙古人的残暴就算大家没见过,也总该听说过吧?总该知道在元朝人分为四等,咱们汉人是任由蒙古人奴役、买卖、杀害的,最低贱的第四等人,难道大家愿意看到这一幕重演?”

群雄无言以对,丁开却犹在争辩:“咱们汉人人多,十个打一个,总要胜过瓦剌鞑子。”

“若是如此,成吉思汗就不可能横扫天下,忽必烈也不可能灭亡南宋了。”萧恨天的话顿时让丁开闭上了嘴,众人也都陷入沉思。沉寂中只听颜臣萧缓缓道:“明廷即便北京失利,各地仍有不小势力,至少还可以抵挡瓦剌一阵子。趁这天下大乱之际,正是咱们圣教发展壮大之时,咱们若在最短时间内建立起一支自己的军队,便可以成为抵御瓦剌的重要力量。瓦剌已不是蒙古当年,不可能再横扫天下了。”

“你心目中最短的时间是多久?”萧恨天毫不客气地质问,“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别太高估了明军的战斗力。北京若失守,恐怕不少明军将领便会存下投降瓦剌的心思,当年南宋不正是败在汉军降将手里?若明军大量投降,瓦剌实力很快就会暴涨,就算你心目中还子虚乌有的圣教军队可以与瓦剌一战,这又要经过多少年的战乱?流多少人的血?这是为心中一点缥缈无依的希望,拿天下百姓来冒险!这恐怕不是光明神的本意。”

说到这萧恨天仰天叹道:“再说深得百姓爱戴的于谦若死在圣教手里,再加圣教引外族入侵中华,圣教岂不民心尽失?若失了惟一可仗恃的民心,圣教还凭什么来争天下?”

众人再次陷入沉思,静默半晌后,终于有匡野微微颔首道:“萧兄弟这话有几分道理,不过要咱们抛开仇怨帮助明廷,就算咱们答应,教中兄弟们也决不会答应。”

“咱们帮助于谦守北京,不是帮助明廷,而是顺应民心。”萧恨天立刻道,“只要能赢得民心,何愁将来没机会争天下?教中不少兄弟想来也有亲人死于瓦剌人之手,比起近在咫尺的切肤之痛,与朱氏王朝过去的恩怨大约可以暂时放一放,相信任何人都懂得两害取其轻这个道理。”

群雄相对无言,都用眼神在不断交流着,最后全都把目光聚到颜臣萧脸上。只见他默然半晌,最后无奈轻叹:“看来要你杀于谦是不可能了,虽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只要能赢得民心,不愁将来没有机会争夺天下。好!我同意助于谦守北京。”

匡野和耿行舟对望一眼,也都微微颔首,二人再把目光转向下首的其余兄弟,只见众人都或先或后、或坦然或无奈地点了头。只有脸上带着面具,只露一双眼睛在外的千臂魔神许轻空,也就是现在的“鬼影”,毫不客气地盯着萧恨天质问:“等等!我怎知你这不是在利用咱们?利用咱们为明廷守住北京后,再伺机把咱们除去?”

萧恨天正色道:“我既然已答应做白莲教教主,那就决不会出卖教中兄弟。”

匡野也道:“萧兄弟不是那样的人,老夫可以担保。”

耿行舟也微微点头:“萧兄弟我也信得过,二弟你多心了。”

许轻空却不为众人之言所动,只盯着萧恨天:“这关系到教中无数兄弟的性命,我不敢轻易信人,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确实是诚心做咱们的教主,愿率领教徒光大圣教。”

“怎么证明?”萧恨天皱起眉头。许轻空眼里露出仇恨之色,咬牙道:“你先为圣教报一段私仇。”

萧恨天再次皱眉,许轻空不等他问便解释道:“当年圣教蒙难之时,法王身为人质与白道群雄定下和约:圣教退出中原,白道群雄则放咱们一马。但离开莲花岭不远,咱们遭到一干蒙面高手的袭击,领头之人轻功异常超绝,一柄缠在手指上的极短软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他对圣教不但有刻骨仇恨,而且非常了解。我便是伤在他的剑下,其实他完全可以杀了我,但他却狞笑着对我说,要把我这个千臂魔神变成无臂废人,玉面仙君变成花脸恶鬼,让我永远都生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他做到了。”

说着许轻空猛一摆头,脸上的面具顿时被甩开,众人这才看到他的脸。只见他那原本俊美光洁的脸上,纵横交错布满了道道细若游丝的伤痕,像蛛丝网般罩在那脸上。萧恨天一见那伤痕便知道,只有薄如蝉翼、柔软至极的“绕指柔”,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也只有飞妖仇海这样的绝世高手,才能轻易击败千臂魔神许轻空!

“此人不仅是我许轻空的仇人,也是教主你的仇人,更是整个圣教的仇人。没有他的伏击,你母亲就不会受伤,也就不会因难产而亡。”许轻空眼中除了刻骨的仇恨,更有难以掩饰的恐惧。“他对我圣教的仇恨让任何人都感到恐惧。这些年来,我经多方查探,终于查到他乃东厂客卿之首的飞妖。目前正在北京城内,此人不除,对圣教始终是个莫大的威胁。你若有诚意做咱们的教主,便先除了此人。”

萧恨天一时犹豫起来,虽然与飞妖仇海并无任何交情,也察觉到他对自己有莫名的仇恨,但他却是萧恨天保护于谦最重要的同僚,尤其他那质朴的忠义,让萧恨天也心生敬意。即便知道他以前伤害过母亲,萧恨天也不愿在这国家危难之际,把一个忠心耿耿的同僚给出卖。这一犹豫立刻引起了群雄的不满,众人纷纷质问:“教主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没把握除掉此人,只需告诉我们他的行踪,剩下的便由我们来办好了。”

“是啊!”匡野也道,“此人既然是东厂的人,而东厂与于谦又是政敌,咱们杀他也算是帮于谦一个忙,贤弟你还犹豫什么?”

许轻空更是盯着萧恨天冷冷地道:“教主若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咱们不敢以大事相托,更不敢把合教上下数千兄弟的性命交到你手里。”

群雄的目光再次聚到萧恨天脸上,显然是要看他的诚意。萧恨天心知若是不放弃飞妖仇海而与白莲教群雄决裂的话,他们若要全力刺杀于谦,自己根本就无从防范。心中权衡再三,最后只得无奈叹道:“好吧,我把他交给你们。”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金刀一出天地暗 银剑乍起神鬼惊

北京守卫战的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作为明军最高统帅的于谦,一直奔波在瓦剌大军最可能进攻的德胜门和西直门前线,亲力亲为地视察城外阵地,监督箭楼建造。尤其对神机营的新式武器神机大炮,更寄予了最多的关注和期望,甚至亲自参观了第一批神机大炮的试射。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就在京郊,只见神机营千户一声令下,数门大炮同时发射,震耳欲聋的炮声直让山河变色,地动山摇。就连在一旁护卫的萧恨天也被这堪比晴空霹雳的爆炸声震得面如土色。待硝烟散去,只见那座作为靶子的小土包已经凭空消失,只剩下一堆散落开来的泥土沙砾。萧恨天见状更是心惊,暗叹人在杀人工具的研制上,远远超过其他本领,再高明的武功在如此威力面前,也完全不堪一击。

“太好了!”于谦待看清神机炮试射的结果后,顿时兴奋得连连点头,“有如此武器,瓦剌铁骑再厉害,也能要它有来无回。”说完转问新上任的京师总兵石亨,“这样的大炮咱们一共有多少门?”

石亨忙道:“这神机炮由于工艺复杂,生产周期长,又非常笨重,不便于军队搬运。装药的时间也很长,只适合于守城,再加一门炮通常发射十几发弹后就基本报废,因此一直就没有生产多少。北京城一共九座城门,每门也就配备了三到六门不等。”

于谦想了想,断然道:“立刻把所有神机炮都调集到这德胜门,置于城头之上。只有把它们集中到一处,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石亨迟疑了一下,犹豫道:“若是瓦剌人不从德胜门进攻,这些神机炮岂不全部闲置?”

“他们一定会从德胜门进攻!”于谦手捋柳须,“也先新胜,又是劳师远征,定想速战速决,恨不得把明军主力像在土木堡一般聚而歼之。咱们若把主力置于德胜门外,也先一定会与咱们决一死战,届时神机炮威力便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若是咱们佯败,把也先前锋引到德胜门下,还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准备把主力置于城外?”另一位总兵官范光面色大变,显然没料到于谦会有这种违背军事常识的打算。石亨也接口道:“是啊,咱们不依仗北京的城高墙厚,坚壁以疲之,反而要捋其锋芒与之决战,是不是……太冒险了?”

于谦叹息道:“北京二十二万守军中,一小半是土木堡逃回的败兵,他们已被瓦剌人夺去了斗志。若是困守城中,士气会更加低落,这种情绪会影响到全军,致使兵将再不敢出战。再加也先若是对北京城围而不攻,转而四处掳掠,以战养战,时间一长,朝中怯懦之辈又要生出议和的念头。咱们若放过这惟一与也先决战的机会,最好的结果也是不得不与他定下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北京城就算守住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到这,于谦面色一凛,决然道:“我不仅要把主力置于德胜门外,还要紧闭九门,把大军置于退无可退的境地,以激发出哀兵最后的斗志。与其在城中坐以待毙,不如与也先决一死战,以雪土木堡大败之耻!”

石亨、范光陷入沉思,一时无言以对。萧恨天对军事是外行,不过也熟读经史典籍,不由小声插话道:“当年北宋不堪辽国侵扰,一味退缩忍让,不惜做儿皇帝委曲求存,结果国势日渐衰落,终被新兴的金国攻破京城,酿成靖康之耻。”

“是啊!狭路相逢勇者胜!”于谦昂然道,“前日有丐帮弟子传来消息,也先奔袭北京城的兵马不过十万,且是劳师远征。咱们以逸待劳,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实力远在他之上,若是一味退缩忍让,只会自损战力,最终主客互换。”

石亨、范光不由微微颔首,眼中渐渐闪出自信之色。于谦见众人再无异议,便对二人下令道:“今晚召集所有将领议事,把这个战略意图传达下去,明日一早大军便移师城外,扎营列阵,准备迎击瓦剌大军。”

深秋的北京城,夜里有说不出的萧条阴冷,形单影只地踯躅在这样的街头,仇海心情也异常的阴郁。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往年这个时候,就算有天大事,他都要赶去江南,去祭拜远在金陵郊外的亲人们。但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在这瓦剌兵逼近北京的国难当头之际,他决定暂时留下来,为保卫北京城尽自己一分力。他相信自己的亲人们一定能理解。事先向萧恨天交待清楚后,他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于府,暂时卸下保卫于大人的重担,一人独自前往京郊偏僻荒凉的宝来寺,那里供奉有他悼念亲人的安息灯。

兵荒马乱的时节,宝来寺的和尚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什么香火灯烛早已经断了,那处专供仇海悼念亲人的法堂也是黑灯瞎火了无声息。仇海见状心中隐痛,忙进去摸索片刻,总算把一盏盏油灯重新点燃。望着那闪烁不定的数十盏香油灯,仇海心中并不因年代久远而悲痛稍消。把带来的香烛纸钱在法堂中摆开、点燃,望着那一叠叠纸钱渐渐在火堆中变成灰烬,他的心这才渐渐宁静下来。

屋檐上有野猫走过的声音,有夜鸟在小声“咕噜”。突然,一丝不属于这份自然的异响把他从悲伤中拉回现实。凝耳一听,才发觉法堂外已有几个几不可察的人息悄悄掩了过来。仇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突然一声轻喝:“是哪路朋友前来探望仇某?”

法堂外的人都停了下来,只听一个怨毒至极的声音恨恨答道:“飞妖,你的死期到了,咱们的恩怨也该了了。”

仇海皱起眉头,能叫出他“飞妖”这名号的人实在不多,知道这名号还敢来骚扰的更是少之又少。但听对方那声音却并不熟悉,至少已经是在自己记忆之外了。仇海叹了口气,不想惊扰了亲人们的亡灵,便起身出了法堂,并随手带上了法堂的大门。

只见外面月色下,天井中,几个高瘦不一的人影早已矗立在那里,个个都渊停岳立,遥遥把仇海围了起来。正对他的,是一个两袖飘飘、长发披散、头戴面具、只露一双赤精精眸子在外的黑衣人;他的左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老者,相貌冷厉如刀;他的右首则是一个形如老农的佝偻老汉,缩着脖子袖手而立;远处还有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大汉,俱凝神定息地盯着法堂门外的仇海。借着朦胧月光看清了这几人后,仇海心中暗惊,嘴里却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几个魔教妖孽。想不到金刀法王也来了,八大魔神更是来了七位,就不知蒙着脸见不得人的那个家伙又是谁?”

那人微微一摆头,立刻震开了面上的面具。一见那张脸上刀疤纵横交错的脸,仇海先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原来是你,当年的玉面仙君,千臂魔神,今日的花脸恶鬼,无臂废人。你居然这样都活了下来?”

许轻空眼中寒芒暴涨,咬牙切齿地道:“不错,我活了下来。若不是当年被我救过性命的两位黑道兄弟舍身为奴悉心照顾,许某恐怕只能像乞丐那样沿街乞讨了。我坚持活下来,就是为这一天!我要你也像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惨!”

仇海嘿嘿冷笑道:“只怕未必能如你所愿,即便魔教高手倾巢而出,恐怕也未必能摸得到我一片衣角。”说着仇海身形直直地向上拔起。只要跃上屋檐,脱出八大魔神和金刀法王的包围,凭着他那冠绝天下的轻功,就再没人能追得上他了。

身形尚未跃上屋顶,陡觉一股浑厚如泰山般的大力直压下来。仇海大惊,没想到这屋檐上还伏有一人,其潜行隐踪的功夫居然躲过了自己耳目,而他那身内力更让人吃惊。仇海空中无处借力,只得在半空一个折身,像鬼魅般飘向一旁,巧妙躲过了头顶这一击。刚一落地,立刻有两枚飞蝗石迎面打来,看其来势,竟出自暗器绝顶高手之手。仇海正欲躲避,不想两枚飞蝗石分左右打到他面前时,突然碰在了一起,顿时碎成无数细小石砾向自己头脸飞来。仇海忙抬手护住面门,总算挡住了头脸要害,但被碎石击中的手掌顿时火辣辣地痛。仇海不由失口轻呼:“连环手法。”

连环手法是暗器技巧中非常高难度的一种,就是让发出的暗器在空中连环相碰改变路线来攻击目标,令人防不胜防。当年千臂魔神许轻空最擅此技,不过如今许轻空双臂已失,还有何人能使出这等罕见的暗器手法?仇海心中惊疑,就这一缓,金刀法王已逼了过来。仇海不敢再逃,虽然金刀法王刀尚未出鞘,但仇海知道,天底下再快的轻功,都不可能快过金刀法王的刀。只要在他金刀可及的范围之内,一只苍蝇都别想逃开。

单打独斗仇海并不惧怕匡野的金刀,但如今八大魔神环伺在侧,而头顶屋檐上,还有一位一直没有现身的罕见高手。尤其是远处的许轻空,只见他周围地上已撒满了飞蝗石和金钱镖之类的暗器,而他正用一只脚缓缓拨动着,看他双脚的灵活程度,竟不输于常人的双手。此刻他正把一枚飞蝗石在脚背上轻轻地颠着,同时斜眼打量着仇海。仇海此刻才终于明白,方才那两枚用连环手法打出来的飞蝗石,居然是出自许轻空脚下。他双臂俱失后竟苦练双脚,这暗器功夫比之当年毫不逊色,甚至更阴更狠了。

被金刀法王逼在墙角,仇海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嘿嘿冷笑着调侃:“本以为金刀法王是魔教中难得的好汉,没想到居然会与人围攻在下,真让仇某失望。”

匡野不理会仇海的调侃,冷声反问道:“当年老夫甘为人质,与白道群雄定下停战和约,你却又带人埋伏在莲花岭附近,杀了咱们无数弟兄不说,还如此作践许兄弟,伤段教主有孕在身的女儿。如此行径,又岂是好汉所为?”

“我认得你这身法!”一旁的绝剑魔神董昆突然叫起来,“当年我在韩家庄后山的茅屋外,曾发现你窥探我与师弟韩世奇的谈话,我冲出来后只看到你那流星般消逝的背影。那速度堪称天下无双,我决不会认错!”

仇海突然哈哈大笑:“没错!那次我不仅发现韩世奇窝藏魔教妖孽,还与之称兄道弟,于是把这消息泄漏给武林盟主欧阳飞云,让他逼韩世奇交出你,最好是让你死在你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却没想到韩世奇迂腐至极,居然牺牲自己来保全你的性命,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仇海话音刚落,头顶屋檐上突然有一人一跃而下,顿时落在他身前。只见他手扶剑柄,以血红的双眼盯着仇海一字字地问:“这么说来,我义父义母的死,你才是罪魁祸首?”

仇海一怔,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嘿嘿冷笑道:“是又如何?虽然魔教才是我的目标和不共戴天的仇敌,但像武林四大家这样的地方势力,向为朝廷所忌,能顺便铲除一个,也算是聊尽本分而已。”

耿行舟突然叹道:“你身为东厂客卿之首,时时想消灭咱们也算合情合理,但为何对咱们如此凶残,当年在莲花岭下,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更把我二弟弄得如此不人不鬼?”

“凶残?”仇海突然哈哈大笑,猛地撕去自己上身衣衫,胸膛上几个暗红扭曲的字顿时露了出来,居然是“灭魔教,复血仇”六个大字。只见那字竟然是用刀子一刀刀刻在胸膛之上,也不知前后刻过多少回,那字迹几乎已达胸骨,翻露出来的胸肌早已疤痕累累。众人见状不由变色,虽然白莲教仇敌不少,可也没见过恨到如此境地的敌人。

“我是不是东厂客卿其实不重要,”寂静中只听仇海挫牙道,“那只不过是想借东厂之力来为自己复仇罢了。说我凶残,不放过魔教妇孺?当初你们可曾放过我萧家一人?”说着仇海猛地推开一旁法堂的大门,指着里面数十盏安息灯厉声质问:“我萧家一家上下三十八口,你们当初可曾放过一人?”

“萧家?江南萧家?”萧恨天勃然变色,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和两位义兄在金陵郊外,祭拜萧家坟茔时看到的那个几乎疑为鬼魅的人影。

“不错,我本姓萧,原名萧海!但在我亲眼看着一家老小死在魔教妖孽手中之后,我就发誓,若不能灭了魔教,报此血仇,我就不配姓萧!”说着他突然指着自己脸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疤狞笑道,“你们可知我脸上这些刀疤是怎么来的?是我自己一刀刀割的!当年段天机率魔教妖孽杀害我一家老小的时候,我就藏在家中惟一可以藏人的夹壁中,亲眼看着魔教妖孽一刀刀杀我全家大小,连妇孺婴儿也不放过。我怕自己忍不住冲出去白白送了性命,便用匕首不住地在自己脸上身上割,用痛楚来提醒自己一定要理智。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刀子割在脸上一点也不痛,就像在割别人一样。痛的是心,是心哪!我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没把刀子一下子扎进自己的心窝。我熬过悲痛活了下来,那是我的不幸,同时也是魔教的不幸。我从此再忘不掉那血腥的一幕,我每天都生活在噩梦之中。我只有把余生都用在剿灭魔教的战斗中,才能稍稍减轻心底的痛楚。我已不记得杀过多少魔教妖孽了,但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就决不会放弃。只是我不明白,这世上的魔教妖孽怎么总是像野草一般,永远都杀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