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上的布幔立刻被撩开,只见供桌下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松的乞丐正把一个馒头使劲塞进嘴里。突然被这么多人发现,那乞丐慌忙钻进供桌深处,神情紧张地盯着众人,眼里满是恐惧和慌乱。

“出来!快出来!观音娘娘的供品都敢偷,你是在找打!”

“难怪这两天总是少东西,我还以为是老鼠干的呢,原来是你这小偷!”

……

几个和尚七嘴八舌地喝骂着,有人还从外面拿来扁担竹竿之类,想把小偷从供桌下打将出来。正乱哄哄间,突听那少女一声娇斥:“你们这是干什么?好歹你们也是佛门弟子,怎么可以这样?若不是饿极了,谁会来偷供品?以观音娘娘的大慈大悲,肯定不介意用她的供品救饿汉一命!”

几个和尚一听这话不禁有些尴尬,忙悄悄收起了扁担竹竿。那少女上前两步来到供桌前,弯腰对那乞丐柔声道:“出来吧,他们不会打你的。”

那乞丐紧张地盯着少女,眼光如小鹿般惊恐,不过在那少女善意的目光注视下,他渐渐平静下来,但仍然缩在供桌下面不愿出来。那少女见状,便从带来的篮子中拿出一个馒头递过去。那乞丐犹豫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接过来,立刻就闪电般塞进嘴里。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只怕是三五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一连从那少女手中接过三个馒头吃下后,那乞丐才在她的示意下犹犹豫豫地从供桌下钻了出来。那少女这才发现,这乞丐其实很年轻,身材高挑而结实,完全不像寻常乞丐那样矮小羸弱。尤其他那身衣衫,虽然早已破得不成样子,可看那质地却一点也不差,他有些不像个乞丐。少女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是谁?叫什么名字?”乞丐眼中蓦地闪过一阵慌乱和迷惘,不断惊恐万状地反复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你告诉我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个傻子!”几个和尚恍然大悟,那少女也皱起眉头,这才发觉这乞丐眼中没有正常人的机灵,只有傻子才有的木然和呆滞。除此之外,就是莫名其妙的惊恐和害怕。少女有些同情地叹了口气,转头对一个和尚道:“虽然他是个傻子,你们可不许欺负他,他在我为爹爹许愿的时候出现,定是观音娘娘对我的考验,看我是不是存心向善,我自然不能让观音娘娘失望。”说着少女拿出一小块碎银递给那和尚,“这是我的香油钱,请你们替我好好照顾他,给他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让他在庙里暂住。看他不像是个乞丐,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带他回去了。”

那和尚忙接过银子笑道:“施主放心,贫僧定会照办。”

少女点点头,想想又道:“你们可不许骗我,过两天我还来,要是发现你们欺负他,我定会告诉你们了然方丈。”

见几个和尚都点头答应,少女这才告辞离开。出门挥手向那乞丐告别时,见他依然在小声唠叨着“我是谁”,少女便笑道:“你要实在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我就暂时叫你‘你是谁’好了。”

那乞丐目送着少女离开,嘴里依然在唠叨不止。

三天后那少女再次带着丫环来到玉佛寺,一进门便追问那乞丐的下落。一个僧人忙一指在廊下清扫落叶的一个年轻人:“那不就是他。”

少女眼中一阵迷惑,只见那年轻人穿着和尚的灰白色短衫长裤,脚下是云底僧鞋和雪白的绑腿,正在廊下默默地扫着落叶。他脸上身上早已洗得干干净净,只是头发还有些蓬乱,打扮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依然是一个罕见的英俊男子。少女不禁生出本能的羞涩,不敢肯定这就是三天前那个肮脏的乞丐,便试探着轻轻叫了声:“喂,你是谁!”

那人应声转过头来,少女一见他的眼睛,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乞丐。他的眼睛还是三天前那傻呆呆的模样,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虽然眼里仍有些胆怯,不过不再有当初那样的惊恐万状。少女羞涩的感觉顿时消失,代之以一丝同情,对他招招手:“你是谁,你过来。”

那人看见少女后,呆滞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柔和,似乎认出了她,便依言缓步过来。少女忙从提着的篮子中拿出些水果糕点递给他,然后问:“这些和尚没有欺负你吧?”见他摇了摇头,少女又问,“你现在想起自己是谁了吗?家在哪里?可有什么亲人?”

那人再次傻傻地摇摇头,也不知他是没想起来还是不明白少女的话。那少女也不介意,笑道:“没关系,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说着少女便摆摆手走开,那人迟迟疑疑跟了上来。少女见状有些奇怪,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呆呆地摇摇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少女见状笑道:“你跟着我也没关系,我现在要给观音娘娘上香,我上香许愿的时候你只要不说话,我就让你跟着。”见他呆呆地点了点头,少女便招呼道,“走吧。”

观音堂里一片静寂,少女独自跪在观音娘娘面前默默祈祷,足有顿饭功夫才完毕。回头见那人一直静静地站在身后没有说话,少女不禁笑道:“你还真乖,下次姐姐再给你带好吃的来。”虽然这年轻人明显比她大着好几岁,可他那傻呆呆的模样,总让这少女情不自禁地把他当成了孩子。

“你是谁,你想不想知道姐姐是谁?叫什么名字?”那少女随口问道。见对方点了点头,少女正要说出自己名字,突然发觉他正直直地望着自己,少女脸上没来由一红,忙掩饰般转开头:“算了,等你想起自己名字并告诉我以后,我才能告诉你。”

“你是谁”眼中似乎有些失望,少女见状有些不忍,忙道:“其实名字就是一个称呼。你不知道我名字可以叫我姐姐啊,不过你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叫,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才可以这样叫。记住了?”

“你是谁”使劲点了点头,少女开始收拾东西要离开,临出门前不禁有些伤感地叹道:“现在爹爹正为军国大事忙得焦头烂额,我得照顾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不过我会给庙里留下足够的香油钱,让他们收留你,你放心在这儿住下好了。”

几天后少女又再次来到玉佛寺,“你是谁”已经比上次要正常多了,甚至都知道对人傻傻一笑。不过那少女却面有忧色,对“你是谁”善意的表示完全视而不见,顾自来到观音堂上香许愿后,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就走,而是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了下来,对一直跟着她的“你是谁”叹道:“你知道吗?边关又打仗了,瓦剌国的大汗也先借口皇上年初侮辱了他的贡使,并且悔掉了他与瑜琳长公主的婚约,就发兵攻打咱们。边关许多将领都战死了,还有不少败兵逃回了北京,现在北京城一片恐慌,朝中更是一片混乱。爹爹这几天为召集残兵、安抚败将忙得焦头烂额。又听说皇上准备御驾亲征,出兵的诏书下达后我爹爹和朝中许多大臣才知道,皇上都没和兵部众大臣商量。爹爹对此竭力反对,说这是拿国家社稷来冒险。军国大事我也不懂,也不知他们谁对谁错,不过爹爹一心为国,从无私念,我这个女儿却是知道的。”

说到这少女突然失笑道:“我给你说这些干什么?军国大事我不懂,你当然更不懂了,你或许都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见“你是谁”傻呆呆地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少女叹了口气,自语道:“我不明白就为一个婚约和一时的怠慢,两个国家就要打仗,两国那么多兵将就要为这拼死相斗,死伤无数。也不知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恐怕爹爹又将彻夜不眠,多好些白发。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来为爹爹祈福了。”

“你是谁”见少女一脸忧色,他也跟着满脸阴霾。默默地送少女出了玉佛寺,直到她那乘轿子去得远了,他仍依依不舍地目送着,眼里满是同情和依恋。少女这一去就一直没有再来,“你是谁”每日忙完寺内的杂活后,都会在日头偏西时分到寺外张望,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回。众僧看在眼里,念他是个傻子,倒也没有取笑。

直到一个多月后,少女才又来玉佛寺上香。远远见到那乘熟悉的小轿,“你是谁”就兴奋地迎上去,脸上的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一路把轿子迎到寺门外,待那少女款款从轿内出来后,“你是谁”脸上的笑意不由慢慢退去。一个多月不见,那少女像瘦弱了许多,原本白皙红润的脸颊,此时苍白了许多,眼里更满是忧虑。见到“你是谁”时那勉强一笑,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忐忑不安地随着那少女来到观音堂,只见她这一次在观音娘娘面前祈祷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长,眼里甚至有隐隐的泪花。“你是谁”见状嗫嚅半晌,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姐姐别……别难过。”

“你知道吗?”静穆中只见那少女依旧跪在观音娘娘面前,垂首轻声道,“皇上御驾亲征瓦剌,在土木堡被也先大汗俘虏,咱们五十万大军一败涂地,逃回来的兵将不足两成。大军中有许多叔叔伯伯我小时候都是见过的,没想到他们大多在这次大战中遇难。”说着声音不由哽咽起来。“你是谁”呆呆地望着她微微抽搐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只听她又道:“不仅如此,瓦剌大军还挟我大明天子乘胜追击,兵锋直指北京,大明江山岌岌可危了!你说,观音娘娘会不会保佑我大明?”

“你是谁”一脸呆滞,似乎不太明白这事有多严重。那少女半晌不见回应,回头见他那呆呆傻傻的模样,以为他是被吓坏了,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想你只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这玉佛寺中又都是些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就算瓦剌大军打到这里,也该不会为难你们。不过你要害怕的话,也可往南逃。听说朝中不少大臣都主张迁都南方,只有我爹爹和少数大臣竭力反对。想想也是,要是朝廷和大军都逃到南方去了,那北京城的百姓怎么办?整个北方的老百姓又怎么办?”

“你是谁”傻傻地愣了半晌,突然讷讷地问:“姐姐……也要去南方?”

少女摇摇头站了起来,既有些自豪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就算朝廷和大军去了南方,我爹爹也是决不会去的,他放不下北京城的百姓,更放不下整个北方的百姓。而我,自然也不会抛下爹爹独自逃命,我会与他一道留下来。”

“你是谁”脸上露出一丝宽慰,讷讷道:“我也要留下来。”

少女见他那认真模样,不禁莞尔一笑,跟着又仔细叮嘱道:“在瓦剌大军到来后,你千万不要离开玉佛寺到处乱跑,小心让瓦剌大军当成奸细抓起来。”

见“你是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少女稍稍放了些心,又惋惜道:“在战乱过去前,姐姐大概都不会再来玉佛寺了,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如果有和尚欺负你,你要记得告诉姐姐,姐姐一定告诉他们方丈。”

说完就要离开,却见“你是谁”一脸不舍,神情直让人生怜。少女见状心有不忍,踌躇片刻后无奈道:“好吧,姐姐答应你,过段时间姐姐至少再来玉佛寺一次,到时姐姐给你带天桥的糖葫芦和佳膳楼的千层糕来,你可一定不要到处乱跑噢!”

“你是谁”使劲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欣喜。少女见状,这才放心地离开。

瓦剌大军势如破竹、兵逼北京的消息逐渐传来,百姓一片恐慌,难民不断涌来,京郊的百姓开始纷纷逃进北京城。玉佛寺的和尚们也有些张皇,了然方丈在召集众僧商议数天后,终于决定把寺中名声在外的玉观音暂时藏匿起来,以防瓦剌人抢掠。

玉佛寺正处在通往北京城的官道旁,常有从西边逃来的百姓在寺中避难,也时有不良败兵到寺中骚扰,顺手牵羊是免不了的。这日几个败兵正在寺中向逃难的百姓索要财物,陡听外面有人高叫:“瓦剌大军来了,瓦剌人打来了!”

几个败兵早已是惊弓之鸟,一听瓦剌大军杀到,立刻慌忙逃走。众难民刚松了口气,立刻又为更大的恐惧笼罩,几个年轻力壮的百姓跟着败兵逃了出去,但更多人放不下老婆孩子,便与老弱妇孺一起聚在大雄宝殿中,紧紧挤在一起,用孱弱的身体给彼此以安慰和依靠。

不多时果然有几骑装束奇特的彪悍骑手纵马径直闯入玉佛寺。领头的是个头上梳着无数小辫的瓦剌军官,魁梧得像一头黑熊。他身旁尚跟着一个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的中年人。若不是也穿着瓦剌人的袍子,只看他那扭捏作态的模样和说话走路的姿势,很让人怀疑他是一个太监。

“这儿就是玉佛寺,脱脱不欢将军。”他一张口,竟是一口纯粹的京腔。看那军官趾高气扬,却又有些张牙舞爪的模样,显然并不是位真正的将军,不过这声“将军”还是叫得他颇为受用。只见他眯起眼边打量着寺内环境,边用生涩的汉语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玉佛的寺庙?”

“正是!”那疑为太监的男子赶紧回答,“这尊玉佛已有数百年历史,可称得上是价值连城。咱既然有幸为将军领路来侦查北京附近的兵力和防务,自然不会让将军空手而回。”

那军官哈哈一笑,赞赏道:“汉人,要都像你这样,就不会遭受战乱之苦了。”说着用蛮语大声吩咐手下几个兵勇,几个兵勇立刻把一干和尚赶到大雄宝殿外的天井中来。瓦剌人一共只有七个,远没有玉佛寺的和尚多,不过大家逆来顺受惯了,倒也没人反抗,甚至还比较配合地让瓦剌人赶到天井中围了起来。

“方丈站出来!”那军官话音刚落,了然方丈便哆嗦着慢慢站起来。那军官瞪着他开门见山地道:“我要玉佛,交出玉佛,我饶你们不死!”

了然方丈本想抵赖,可一看瓦剌人身旁那个汉奸,便知道今日决赖不过去,便战战兢兢地嗫嚅道:“玉佛,玉佛是本寺的镇寺之宝,决不能……”

了然方丈话未说完,那军官便不耐烦地一挥手,两个兵勇立刻把一个小沙弥拎出人丛,一刀便砍倒在廊下。那军官把手往了然方丈面前一伸,又道:“玉佛,交出来!”

“善哉善哉!”了然方丈吓得软倒在地,却依然咬牙道,“玉佛是本寺的镇派之宝,不能……”

话音未落,又一个和尚被斩杀在廊下,了然方丈泪水夺眶而出,脸上老泪纵横,却盘膝喃喃念起了“往生咒”。那军官见状,神情暴怒,猛一挥手,几个兵勇就不断把和尚拎出来杀掉,血污顿时溅满了廊下雪白的墙壁,鲜血也渐渐在地上蔓延开来。这时,一个兵勇从人丛中抓出了一个留着头发的和尚,不禁有些奇怪,正要仔细看看,不想却被他挣脱出去。只见他神情痴狂,满脸惊恐,怪叫着就往外逃。两个兵勇忙上前阻拦,却被他轻巧地闪开,转眼间便出了天井,往大门外冲去。刚冲到门口,正好一个轻衫少女正挎着篮子由外进来。那少女一见由里冲出来的他,立刻问:“你是谁,你跑什么?这儿是怎么回事,到处都乱糟糟的?”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里面院子的瓦剌兵,双眼不由瞪得溜圆。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瓦剌敌人,她怔怔地呆在当场,半晌也没反应过来。直到两个瓦剌兵勇过来架住了她的双臂,她才霍然警醒,不由一声惊叫:“瓦剌人!”

这声尖叫惊动了在庙外等候的两个随从,二人忙冲了进来,一见有瓦剌兵在庙里,二人先是一愣,跟着就拔刀上前相救。不想刚冲上两步,便被两支飞射而来的羽箭射杀。只见二门边两个瓦剌兵正得意洋洋地收起弓箭。

“你是谁”胆怯地缩在一旁,似乎想上前相救那少女,却又有些不敢。不过要丢下她独自逃走,却又决计做不出来。就这一疏神,他已被一个瓦剌兵一刀背拍在头上,还愤愤地骂了几声,似乎嫌他太麻烦。跟着那瓦剌兵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天井,大概是要让剩下那些和尚看看,逃跑最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同时,那个少女也被两个瓦剌兵架了进来。

那少女一进二门,顿时被天井中的惨境吓得花容失色,几个瓦剌人则眼睛一亮,都露出惊喜而兴奋的神情。那军官更是眼露馋光,喃喃道:“嘿嘿,没想到,这和尚庙里除了玉观音,还有活观音呢。”

那形如太监的男子一见那少女,也是一声意外的尖叫,跟着一脸喜色地对那军官道:“脱脱不欢将军,只怕这女子比那尊玉观音更宝贵呢!”

“哦?”那军官有些意外,拍拍那男子的肩头调侃道,“没想到,你们太监也有这爱好?”

那太监顿时涨红了脸,一脸尴尬,却不敢发怒,只赔笑道:“将军,你可知道她是谁?”

见那军官终于露出疑惑的神色,那太监便得意地道:“她可是新授兵部尚书于谦的掌上明珠,而那于尚书,正是目下北京城所有明军的最高统帅,全权主持北京城的防务!”

那军官一愣,跟着就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哈哈,没想到没想到!这天大的功劳竟让我寥寥数人的侦骑队捡了来,她果然比任何财宝都要尊贵。”说着立刻向众兵示意,“把她先绑在马鞍上,再问那老和尚一次,若还不交出玉观音,就杀掉这里所有人,包括那些百姓。”

屠杀开始了,无数人惊恐万状的叫声不断传来,间或的一声惨叫更震撼着人的心弦。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在母亲怀中无知地号啕大哭,而他的母亲为保护他,早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这哭声、叫声、厉喝声响彻耳鼓,不断剌激着人的神经。只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你是谁”眉睫微颤,跟着就慢慢醒来,刚一睁眼便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愣了片刻才一声大吼:“住手!”

这吼声直震得大殿也嗡嗡直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土扑簌簌直掉下来,更震得人耳鼓生痛。几个瓦剌兵不由得停下来,一个离他最近的瓦剌兵顺手便是一刀砍向他的脖子,刀刚出手,却被对方闪电般一拳抢先击在腹部。那瓦剌兵一声惨叫,像个玩具娃娃一样倒飞出数丈,“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顿时像堆没了骨头的肉一样慢慢地从墙上滑下来,摊在地上不再动弹。

瓦剌人被这一击之威震住了,愣了半晌才嗷嗷叫着举刀向“你是谁”扑来。可惜在“你是谁”面前,很难有人能挡他一击,只一个照面便像断了线的玩偶一样倒飞出去,几乎连叫的机会都没有。而那个脱脱不欢将军,也仅仅在中拳后洪亮地大叫了一声,且比旁人叫得悠长一点而已。最后两个瓦剌兵见状不妙,忙抢了匹马往外冲去,“你是谁”似乎并不想追赶,只捡起一把刀扔去,一个瓦剌兵后心中刀,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不过另一个总算从庙里逃出,纵马狂奔而去。

“你是谁”满脸血污,缓缓打量着四周情形,当目光落到那个太监脸上时,那太监顿时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哭告道:“咱……咱不是瓦剌人,咱家也是……大明臣子,咱家是王振王公公的亲信,是随皇上被俘的内臣,你……你不能杀我。”

见“你是谁”没有说话,他的胆子渐渐大了一些,稍稍清清嗓子:“咱家是奉皇上之命为瓦剌人带路,让他们护送皇上回到北京城,然后与我大明签订和约,两国休战结盟,共结万代之好!”

“打死他!打死这个瓦剌人的奴才!”幸存的百姓一声吼,顿时一哄而上,拳脚相加,刚开始还能听到那太监杀鸡般的叫声,转眼间便悄没生息了。“你是谁”没有阻拦,只疾步来到那少女身旁,一把扯断她身上的绳索,把她从马鞍上扶了下来,低声道:“姐姐,咱们走!”

少女呆呆地在他的搀扶下往外便走,刚到庙外,顿时被一阵马蹄声和惨呼声吸引了目光。举目望去,只见西边官道尽头,一大队瓦剌骑兵正纵马狂奔而来,有无数百姓在官道上拼命逃命,却哪里逃得过奔马,不是被马蹄踏倒就是被砍倒在瓦剌骑手的刀下,转眼就倒下了数十人。“你是谁”远远就可以看清,领头的正是方才那个逃得性命的瓦剌兵,正领着同伴一路奔这儿杀来。

“大家快逃!”“你是谁”忙冲庙中幸存的和尚和百姓大吼。众人出来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哭道:“咱们能往哪儿逃?”

“往东,去北京城!”那少女突然表现出了异常的决断和果敢。众人一怔,跟着又哭道:“这儿离北京城还有十多里,咱们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生?”

“你是谁”环视众人一眼,决然道:“身强力壮的留下,妇孺伤残先逃,能拿起武器的都随我迎上去,为他们挡住追兵。”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这时一个年轻的和尚突然捡起一把刀高叫:“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就够本!”话刚出口,立刻便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忙放下刀胆怯地把目光转向一旁的了然方丈。只见了然方丈赞许地点点头,双手合十淡淡道:“除魔卫道,原也是佛门弟子的本分。”

一听了然方丈这话,所有幸存的和尚便都回院子捡起瓦剌人丢下的刀枪,没有刀枪的也拿棍棒当武器。众百姓一看,也都各自寻找顺手的家什。而老弱妇孺则在“你是谁”的指点下开始向东方逃跑。那少女本想留下来,“你是谁”却紧紧握住她的手劝道:“别让我为你分心。”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羞涩,却没有把手挣脱出来,只抬起头惊喜地问:“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你是谁”眼中闪过一阵莫名的痛苦,但跟着他就昂起头决然道:“不错,我叫萧恨天。”

看到他清亮的眼中没了以往那种胆怯和呆滞,代之以一种发自心底的哀伤和忧悒,少女欣喜若狂,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连声追问:“你一点也不傻?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突然好了起来?”

萧恨天望着渐渐奔近的那瓦剌骑兵,缓缓把蓬乱的头发扎在头顶,然后抹抹脸上溅上的血污,用一种既无奈又悲悯的语气淡淡道:“个人小不幸与天下大不幸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说完接过身旁一个和尚递来的长矛,萧恨天率先发足向瓦剌骑兵狂奔,身后无数手拿简陋武器的百姓和和尚们,发出一阵愤怒而绝望的呐喊,紧随在萧恨天身后冲了上去。呐喊声中,萧恨天隐约听到身后那少女带有哭意的高喊:“萧恨天,我叫于倩茜,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瓦剌前锋一百多人在北京西郊玉佛寺一带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于谦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自从皇上土木堡被擒,包括原兵部尚书邝野在内的不少大臣也都与皇上一同被擒或死于战乱,朝廷顿时乱成了一团。幸有以于谦为首的一干留京大臣力劝皇太后另立新君,以免受瓦剌要挟。皇太后听从了众大臣建议,尊被俘的正统皇帝朱祁镇为太上皇,另立其弟朱祁钰为新君,改年号为景泰,新君登基后立刻升于谦为兵部尚书,总理北京防务和所有军国大事。于谦刚一上任便收到这一份难得的喜报,心情稍好了一点,立刻把这份报喜的谍报交给书记官道:“把这份谍报抄摘千份,上奏皇上,下传百官和全军。不!要传遍整个北京城。这是自明军土木堡大败以来从未有过的胜仗。虽然消灭瓦剌一个百人队实在没啥可得意的,但咱们现在实在太需要一次胜利了,哪怕它根本就微不足道。也幸亏这次胜利,瓦剌侦哨、轻骑才不敢轻易深入我腹地,抢掠杀戮我更多的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