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试试能不能打破这规则吧。”王孙史大袖一挥,冰龙们更加汹涌地向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原本金光灿然的昆仑山脉变成了皑皑的雪山,弱水渊两旁的石壁上也结满光滑如镜的冰层,飞舞的大雪遮蔽了最后一缕阳光:不仅天下三千水系的源头弱水渊,就连神圣的昆仑仙境,都变成了和从极渊一模一样的冰雪世界。

四散的神将们祭起了满天法器,而王孙史的目光却望定了远处一个紧紧握住神箫的绰约身影。他笑着向远处的人影走去,声音是难得的温暖柔和:“我已经达到了你的条件,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我不会跟你走的。”弄玉的眼前一遍遍地闪动着天穆之野他弃她而去的背影,尖锐的笑声如同利剑向他刺过去,“你辜负了我,我骗你又如何?”

“跟我走。”王孙史愣了一下,指着身后翻腾斗狠的冰龙们道,“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叛逆才瞧我不起?我争取法力只是为了能够脱离天帝们的摆布,自由自在地和你在一起!”

弄玉看着面前红衣招摇的男子,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飘逸而挺拔,可是他却不知道,她的梦想已经如同稚弱的花蕾,被人生生地掐断了。“你错了,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叛逆。但弱水渊不可能变成从极渊,司箫女仙再不是原来的弄玉,我不愿再沉迷于对你的幻梦。直到现在你仍然恐惧,仍然怀疑,仍然戒备,我们怎么可能自由自在地在一起?”

“你不是弄玉,弄玉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王孙史脸色一变,身子不由摇晃了一下,那是幕收祭起的日月神剑在他心神最为涣散的时候,斩断阻拦的冰龙,刺穿了他的胸口。然而红衣的男子却仿佛没有察觉,仍然厉声地追问着:“你们到底把弄玉藏到哪里去了?”

“看来你的多疑是永远无法改变了。”弄玉望着茫茫雪原,冷如冰霜地道:“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破坏!”说着,她举起手中的神箫,朝王孙史掷了过来。

“弄玉,真的是你么?”王孙史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远处的女子,飞一般地冲了上去。一手抄住她掷过来的神箫,一手抓牢正要转身离开的女子,王孙史急切地追问着:“弄玉,是不是他们在逼迫你?”

弄玉转头看见他胸口上的血不断滴落,染得雪地上一片殷红,仿佛有什么念头挣扎着要涌上来,却被萦绕不去的怨恨和恼怒生生地关在了外面。好半天,终于挣脱他的手,飞身而去。

似乎是看见了她眼中刹那的迟疑,王孙史蓦地感觉到了一丝希望,朝那背影大声叫道:“我会在这里吹你最喜欢的曲子,等你回来!”

“你还想待在这里么?”一个声音在他身后笑道,“王孙,你耗费了怨灵所有的力量来调遣冰雪,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王孙史反手把日月神剑从身体里拔出,踉跄着转过来,正看见幕收带领了一众神将,把他牢牢地围住。

“我说在这里等她,你们谁能拦得住我?”王孙史轻蔑地冷笑着,甩手将日月神剑朝幕收掷出,趁他闪避之时跃上一条冰龙,朝弱水渊的上空飞去。

冰龙一条接一条地扑进了弱水渊,层层叠叠,终于在这神界的禁地上空搭起了一座冰山。千万条失去了生命的冰龙叠压在一起,饶是见多识广的西方辅神幕收,也震惊得如同见到了一场杀戮。

随着弱水渊上空的冰山不断增高,所有的冰龙奇迹般地从昆仑山消失了,金光灿然的山石又渐渐露出原貌,然而却有一部分冰雪被西帝少昊的法力留了下来,因为他蓦地发现,多一些点缀其实也不错。

紧紧握住弄玉掷给他的神箫,王孙史抛开身后的层层追兵,纵身跃上了冰山。看着神将们犹豫的表情,王孙史笑道:“若想抓我立功,就跳上来吧。”

幕收抬手止住了手下神将的议论,见王孙史已好整以暇地坐下,心思也渐渐镇定下来。他吩咐各位神将从四面八方将王孙史围住,自己则走上几步,向那已然受伤的红衣神人笑道:“王孙,何必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呢?不如跟我去向五方天帝认错,天帝宽宏,定能饶恕你的一时冲动。”

“多谢你关心。”王孙史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胸口的剑伤,冷冷道,“可惜我现在的灵力,还足以支持到带着弄玉平安离开。”

“那我们就看司箫女仙会不会来吧。”幕收干脆抱臂往山崖上一靠,胸有成竹地笑道,“你虽然自作聪明地躲进了法力的禁地,但自己也已与凡夫俗子无异,我们很有耐心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弱水渊的流水不断消融着冰山的底座,然而耗尽了从极渊的冰雪铸成的千万条冰龙,却已足够王孙史坐在上面,心无旁骛地吹箫了。手指按住箫孔凑到唇下,不绝的箫声便萦绕开来,如同驱赶不去的幽灵,单调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这从神赐的箫管中传出的乐声,永远只有那么简单的两句,却循环往复,悲哀而坚韧:

“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大人,有没有办法让他别吹?都十几天了,我听得都快发疯了。”终于,一个神将痛苦地向幕收问道。

“你没听出这箫声已经越来越低哑了吗?”幕收的表情已不知何时沉敛下来,“照这样吹下去,他很快就会力竭而死。”

“陛下和大人谋划了这么久,不就等着这一天吗?可他万一还是心不死呢?”神将忧虑地问。

“还有什么比放弃一切却得到毫无价值的结果更能让人死心的事呢?”幕收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固执的吹箫之人,声音低沉。

“我要是司箫女仙,恐怕会抵抗不住这箫声的诱惑吧。”神将小声道,“万一她真跟着王孙走了,咱们不就前功尽弃?”

“她来不了。”幕收忽然微笑了一下,“西帝陛下早已安排好了。”

王孙史已经不记得自己吹了多少个白天和黑夜,虽然气息已开始紊乱,神志已开始模糊,他却不敢停下来。生怕这一停,便是亲手掐断了最后渺茫的希望。

“你再吹司箫女仙也不会来见你。难道过了这么多日子,你还是不肯相信么?”幕收站在崖顶上,看着远处神圣依旧的昆仑仙境,故意叹息着道,“别忘了她最后说的是什么——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破坏!”

王孙史没有理会他,单调的箫声固执地重复着,却越来越微弱了。弱水渊上,每一个神人都与柔弱的肉体凡胎无异,如何经得住日复一日不眠不休的吹奏?

“难以摆脱的恐惧让你怀疑身边每一个人,像你这种人怎么还能幻想去打破神界的统治规则?你自己就完全地融合进这疏而不漏的天网之中,成为它血肉相连的一部分了啊,否则司箫女仙怎么会对你绝望呢。”幕收终于失去了耐心,百无聊赖地转身离开,“被世上所有的人诅咒,真不如死了的好呢。何必活得像野狗一样,又可恶又卑贱。”

王孙史身子一震,一口血猛地呕了出来。他努力撑住身体,徒劳地望向空无一人的崖顶——弄玉不会来了,龙姨不会来了,夏开也不会来了。曾经爱过他的人都被他亲手推到了对立面,他早已被孤独地遗弃在荒凉死寂的冰原中,无论如何也等不到那残存的希望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向天帝,向众神,向弄玉表达他最后的一点坚持——我的心不是石块,不可以随便翻转;我的心不是竹席,不可以随便卷曲。弄玉,我恐惧一切,所以我怀疑一切,破坏一切。我只是黑夜里战栗却固执的孩子,拼尽全力地守护着最后的倔强,可是到最后,为什么连你也觉得,我的所为不过是愚蠢,是疯狂,是绝望?

连绵的箫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胸口伤处撕裂般的疼痛也清晰地传上来。血顺着箫管滴落到身前的冰面上,那是那个单纯的女孩最后交到他手上的信赖。可是现在,神界多了一位司箫女仙,他的世界里却泯灭了最后一盏灯光。身子晃了晃,王孙史终于无力地倒在冰层上,注视着眼前沾满自己鲜血的洞箫——和原来在神镜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可那时怎么会想到,最后杀死他的,不是弄玉,而是他自己。如果他能早一点护住那盏灯,也许最后的结果就不是这样——至少,不会这么孤独。莫非这一切,已验证了天池龙女的诅咒?

弄玉、龙姨、夏开,请原谅我吧。可惜,不能亲口告诉你们了。

王孙史微弱地笑笑,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洒上崖壁变成了大片盛开的红莓花。而他身下的冰山,也在顷刻间轰然坍塌,破碎的冰块挟带着红衣的人影,被弱水冲向了远方。

纠缠了十几天的箫声止歇了。

“终于死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怨气都没留下,顺带把王子夜的怨气也化解了。”幕收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向西方天帝少昊禀告道。虽然中途出了几次意外,好歹还是达到了目的。

“杀神不易,杀得想不留后患更是艰难。”西帝少昊感叹道,“可到现在还有一千多座山峰下压着怨气呢,真不知如何处置这些心腹大患。”

“陛下,臣对此也惶恐无比。”幕收蓦地想起那些深埋在神界基座下的隐患,不由轻轻一哆嗦。

少昊瞪了一眼幕收,随即有些疲倦地道,“那些……只能一个一个想办法。现在先把司箫女仙放出来吧。”

“遵旨。”幕收恭敬地答道,然而心中却嘀咕了一句:“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听箫了。”

 

 

 

尾声 交易

 

弄玉又来到了弱水渊。残冰完全融化了,湛蓝色的弱水一如既往地向东奔流,果断而无情。

跪坐在崖顶,弄玉用手指撑住地面,克制着自己的抽泣。过去这些日子的经历仿佛在水中浸泡得太久的纸笺,墨迹早已模糊不清,只有那似曾相识的箫声,仿佛一声声绝望的呼唤,仍然那么固执地、艰难地萦绕在她的耳际。

可是那时候,面对神术凝结成的幻殿,她除了无休止地在泛着荧光的巨大石柱间奔跑,不断地挥舞双手,一切都无能为力。从四面八方飘散进来的乐曲碎片,落在她的掌心,又悄然融化,虚无得让她无法领会其中的寓意和深情。

如果夏开知道用避火珠延续她生命的代价是如此巨大,他当初是不是就能放任她死去呢?

蓦地抬起手指,弄玉仿佛看见身下大片的鲜血,心中便如同被抽了一鞭,狠狠地痛。然而定睛一看,却是密密匝匝的红莓花,铺在弱水两岸原本光秃秃的崖壁上,渺小而艳丽。

——“我希望死后,我的血能变成红莓花。”

——“因为只有最纯洁的血,才能凝结出这样纯净鲜艳的红色吧。”

咸阳城外的枫林中,女孩的掌心托着殷红如血的花朵,对暗自倾心的黑衣男子说。

于是他居然到死还记着她无意许下的愿望!他是在嘲讽什么,还是在证明什么?

弄玉盯着红莓花,仿佛有什么力量扯着她的心猛地一紧——“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破坏!”这句恶毒的话,真的是她亲口对他说出的吗?弄玉使劲地摇了摇头——她原本永远不会这样说的,可为什么控制不住,好像有人在冥冥中引诱着她?难道她真的无法自控地沦为了他们的工具?

泪珠滴落在弱水中,然而滚滚东去的水流,依然无法挽留。

“韩流神,我要和你做交易!”弄玉忽然坚定地说。

杂乱的脚步声和着特有的喘息渐渐靠近,弄玉看见肥胖的韩流神驾驭着他三身八腿的青兽双双,摇摇晃晃地从虚空中走来。

“小姑娘又看中了哪条冰龙呀?”韩流神主顾不多,因此对每一个都印象颇深。他仿佛没有看见女孩脸上悲伤到坚决的表情,依旧呵呵地笑着,“这次没有太华长公主为你讨价还价,我的价钱不会象上次那样优惠了。”

“我要让萧史复活!”弄玉迫不及待地说出了她的愿望。

“不会吧。”韩流神惊异地睁大了眼,“明明是你自己要他去死的嘛。”

“不,不是我!”弄玉哀伤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愤怒的神色,“是他们控制了我的思想,让我说出了不属于我的话!”

“小姑娘,虽然我也看不惯五方天帝的假正经,可我还是要说一句公道话。”韩流神瘪了瘪嘴,“神术虽然精妙,但也不能无中生有。如果你的心中没有怨恨王孙的念头,就没有人能强迫你说出伤他的话来。”

“可我的心中,还是爱他的啊。”弄玉急切地说着,“我的怨恨,在见到他的时候就消失了。”

“咳咳……”韩流神清了清嗓子,“正是这隐藏起来的怨恨,被天帝施展法术牵引出来,掩盖了你其它的感情……唔,不说了,再泄露天机,那几个天帝老儿会来找我麻烦的。”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弄玉苦涩地笑着,“我们的爱,永远不能相容。”

“命运本就是根据你们的个性来设定的,这就是天帝们高明的地方啊。”韩流神啧啧称赞道,“以萧史的敏感、以你的任性,若是换了别人,命运就不会这样发展,连我也不得不佩服起他们来了——你到底是要和我做什么交易来着?”

“我要让萧史复活!”弄玉抬起头,眼光直望进九重天上的宫阙。总有些事情,是那些主宰天地的神也无法控制的吧。

“喔唷,这个可不好办呢。”韩流神面露难色,“要知道,光是人的三魂七魄就很难一件一件地收齐,何况神人更加……”

“我用自己的三魂七魄和你交易啊。”

“真的吗?”韩流神的眼睛亮了,“我好久没有买到魂魄了,何况还是女仙的魂魄。今天看来运气不错,能做成这么大笔的买卖。”

“可我还有条件。”弄玉说,“我希望他复活之后,能够不再生活在恐惧之中。”

“我自己都一直害怕被当作邪神对付,所以才四处收集魂魄修炼,又怎能让他不恐惧?”韩流神双手一摊,无奈地耸耸肩,“恐惧是因为我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要这个神界存在,我们就无法不恐惧下去,无法不因为这种恐惧而产生怀疑。既然我达不到你这天大的奢望,这笔生意你还做不做?”

“还是……先让他复活吧。”弄玉微微笑了笑,“只有他这种人存在,这个神界才会有崩塌的那一天。”

“可以可以。”韩流神故作大度地笑道,“既然我无法全部完成你的心愿,价格上可以考虑降低一些。这样吧,你不必将魂魄永久地卖给我,等到神界崩塌的那一天,我就还你自由。”

“我相信这一天会到来的。”弄玉微笑着闭上眼,“请你再告诉世人,弄玉公主最后乘凤与萧史飞走了,从此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是我编造的最后也是最美的梦。”

“请问这是什么所在?”咸阳城的街道上,红衣黑发的男子问着路人。

“这是凤女祠,是国君为骑凤成仙的弄玉公主修的。”路人满面憧憬,口沫四溅地说,“公主是跟一个叫萧史的神仙去过神仙日子了。”

“是吗?”红衣男子随口答应着,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可不是,有时候还能听到祠堂里传出的箫声呢。”路人说得兴起,指点着远处说,“有个乐师记下了他们的仙乐,四处流传,大家都把这个曲子叫做《凤求凰》,把洞箫都改称凤箫……公子,你也会吹凤箫?”

“不会。”红衣男子取出腰间的洞箫,递给路人,“替我送给那个乐师吧,多谢他传唱这么好的故事。”看着路人惊异的目光,红衣男子笑了笑:“这个故事,是真的。”

附注:

《列仙传》:

萧史者,秦穆公时人也,善吹箫。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吹箫作凤鸣。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一旦,皆随凤凰飞去。故秦人为作凤女祠子雍宫中,时有箫声而已。

《山海经》:

从极之渊深三百仞……王子夜之尸,两手、两股、胸、首、齿,皆断异处。

有三青兽并,名曰双双。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则燃。

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

北海有五采之鸟,飞蔽一乡,曰翳鸟。

夏后开三窃于天,得《九辩》《九歌》于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始歌《九招》。

有宋山者……有木生山上,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

中国神话中黄帝封神任命书如下:

中央天帝轩辕黄帝,掌领天地;

东方天帝大昊,东方色青,故也称青帝;

西方天帝少昊,西方色白,故也称白帝;

南方天帝炎帝,南方色赤,故也称赤帝;

北方天帝颛顼,北方色黑,故也称黑帝。

 

 

 

 

丽端作品全集·神殇系列神殇·参商永离

 


引子 天机难测

 

所有人都知道,天下的中心是冀州。这一点曾经有炎族的人怀疑过,但自从他们的首领蚩尤被黄帝麾下的应龙斩于涿鹿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公开质疑。

同样,所有人都知道,冀州的中心,是帝喾的宫殿,九百九十九个房间里,展示着凡人无法想象的瑰丽。而这些堂皇的宫殿的中心,则是供奉轩辕黄帝的神庙。据说,这九州大地上正在发生的或即将发生的,都可以在这座神庙中得到启示。

帝喾的妃子姜嫄分娩那天,掌管神庙的国师巫彭坐在他的宝贝水镜前,开始了秘密而虔诚的祈祷仪式。而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父亲,冀州的主人帝喾,则恭敬地站在一旁,绷着身子注视水盘里的变化。

“唔,有动静了……”随着青铜盘里水纹的涌动,五彩的光斑渐渐荡漾集聚,幻化出逐渐清晰的图案,巫彭的声音也渐渐欣喜起来,“是一只神鸟……恭喜陛下,小皇子生具神异,不同凡响……”

“谢天谢地!”帝喾舒了一口气,定睛观察着水盘中越来越清晰的鸟形,矜持的语声中也含了几分惊喜,“羽分五彩,甚是华丽,莫非是吉祥的鸾鸟?”

“赤文青质,白喙鹤形,不像鸾鸟啊……”老国师的鼻尖差一点就探入了水面,扶住水盘的手指蓦地颤动起来,带着悉簌的惊恐,“是毕方鸟!炎族火神的精灵!他……祝融,回来了!”

“胡说!谅那邪神也不敢投生到我家!”帝喾一把将老眼昏花的巫彭拉到一边,双手扶住了水盘躬身凝视。

“如果真是……真是祝融转世,还请陛下痛下决断,绝不能让他再次出现在世间……”巫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要自己杀死即将诞生的孩子么?帝喾心里一寒,随即明白这是无法避免的选择。然而心中毕竟还存了一丝侥幸,他没有立时作答,仍旧紧紧地盯着水盘中那越来越近的五彩飞鸟,忽然一把将巫彭拽过来:“快看,这是怎么回事?”

巫彭探头一看,不由也是一惊。只见那只毕方鸟渐渐从中间分割开来,形成两只独翼独眼的怪鸟,互相倚靠着向二人的眼前飞近,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终于——消散在水盘逐渐平寂的波纹里。

帝喾姿势不变,仍旧扶着水盘,只是转了头望向巫彭,正对上巫彭怔怔的目光。此时,两人都不再说话,唯有面面相觑地等待。

过了一会,终于有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清亮地在神庙大殿门口响起:“恭喜陛下,王妃生了两个小皇子!”

“知道了。”帝喾平静地答应了一声,仍旧紧紧地盯着巫彭,“就算其中有一个是祝融转世,另一个却是寡人的孩子,总不能都赶尽杀绝吧。”

“让老臣先看看两位皇子,或许能辨认出来。”巫彭哆嗦着将一把蓍草攥进手心,双手拢入袖中。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帝喾无奈率巫彭出了神庙,径直走到王妃姜嫄的寝宫,从奶娘手中接过了两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手足,若不是襁褓色泽不同,根本无法将两兄弟区分开来。一直等到老巫师完成了占卜的动作,帝喾有些烦恼地问了一句:“如何?”

巫彭摊开手心的蓍草,叹着气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不祥的预言:“两个孩子中将来必定有一个会背叛我们黄族,与他的兄弟不共戴天。”

“有没有办法把那孩子分辨出来呢?”帝喾皱着眉打量着两个婴儿,发现他们竟然同时朝自己笑了起来,不由嘴角牵起了一丝慈爱的微笑。

“轩辕黄帝一定会有谕示的。”巫彭抬头望着天空,目光中流露出坚定的信奉,“黄帝陛下一定不会坐视靠战争赢得的土地重新被炎族人夺去。”

三天后,两个小皇子的诞生被依照惯例诏告天下,在帝喾的诏书中,哥哥取名为阏,弟弟取名实沈,普天同庆。

 

 

 

 

第一章 天造地设

 

“大哥,实沈顽皮,我代他向你赔罪了。”

“哥,我就是要拆了他的龙车,以为可以到西戎去称王很了不起么?”

“实沈,别说了……”

“我偏说!除了早生几年,稷你哪一点比得上阏?我就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对你如此看重!”

“真不愧是孪生兄弟,情深意重啊。可惜——”帝喾长子稷优雅地站在破碎的龙车旁,口中吐出的轻嘲如同雪霰一般让人心头一层一层地凉下去,“听巫彭偷偷对父皇说,到达解州之日,便是你二人反目成仇之始。你们二人,是不共戴天之命。”

不,不会的!阏紧紧地抿住嘴唇,力图靠飞行甩开这个冰冷的预言,浑不顾迅疾的大风刮得脸上生疼。

“哥,你还真走那么快啊?”实沈紧赶着念了几遍驭风诀,方才追上了前面御风而行的黄衫少年,一把抓住他鼓荡飘飞的衣袖,“你当我们真是去巡视解州吗?”

“父皇难道不是这么说的?”阏收敛了心神,转头掩饰着淡淡地问。

“哥,你不要总是这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不好?我们离开冀州的时候稷那个家伙说了什么,难道你没听到?”实沈愤愤地挥开迎面飞来的云彩,“解州那里肯定有一个陷阱,等着我们去跳呢。”

即使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阏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我们便跳吧!”

毫无征兆地,阏猛地拽住实沈从天空中往下跳去,竟然没有动用任何保护性的咒诀。两个人如同飞翔时突然中箭的鸟儿,毫无阻拦地向地面直坠下去。

“哥——”实沈吃了一惊,一时似乎忘了身在何地,只觉得耳旁风声呼呼,竟要将整个人都穿透了一般。而满目青翠的大地,也如同一口铁锅般直扣过来。正当他闭上眼睛准备摔个七荤八素的时候,刀割一般的气流却蓦地止歇了,一阵清风出现在脚下,托着他们悠悠地降落在大地上。

“吓着你了吧。”阏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倒把实沈即将脱口而出的抱怨噎在了喉中,“刚才你明明可以甩开我独自飞走,却为什么要陪我摔下来?”

“这是你的老把戏了,玩不腻么?”实沈平缓着刚才的惊吓带来的喘息,笑道,“我知道哥不会害我的,独自跑了倒显得我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