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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一日的战斗以元修轻敌冒进结束,军中伤亡三千多人结束,守兵后清点人数,守城的民勇死伤千余。守军有城池可以依靠,这样的伤亡算惨重的了,况且攻城军人数是他们的十倍,继续这样消耗肯定不行。
第二日元修清早就又开始进攻,这次他出其不意突袭西门,好在城中调动远比城外方便,西门留守的士兵发现不对,连忙发信号招来主力支援,这边正战至如火如荼,南门又传来求援信号,元修兵多,他分兵同时进攻两个门也不太吃力,城中抵抗者就也分成两队,好在城门附近就是那么一点地方,任你有多少人马,能发挥最大力量的只有阵前的几组,尚可应付。
今日的民勇不同昨天,尽管元修的进攻一样凶猛,但是守军经过昨天第一次开刀见血,活下来的基本已经适应了战场,有了一点战斗经验,加上王敢昨夜给他们恶补了一番守城的知识,心里有了一点底。守城本就比攻城容易,伤亡也要小很多,今天同时守两个城门,伤亡比昨天竟然还小不少。
斗至中午,守城的民勇有些抵挡不住了,因为几个时辰激战下来,大家都饿了。元修命后军换下疲惫的前军,分批吃饭,其余的人加紧攻城,一刻也不放松。
王敢也命城中守军只留三组交相接应,换下来的也不能放松,暂充北、东二门的守军,在那两处城头边戒备边吃饭,将留在该处的几十人换下来战斗。但是守城军人数所限,至少要五六次才能全数换完,等人人都吃上饭,天已经快黑了。^
元修大概是下了决心,连夜晚也不放过,打着火把继续攻城,民勇近一天一夜连轴转下来,已经疲惫不堪,敌人想必也累得很了,这阵子攻势明显放缓,王敢说只要再坚持一下,应该就能打退敌军。
一个守西门的民勇举起一块礌石预备砸下,手臂一酸,石块顺着手溜下去没有拿住,突然眼前一黑,一块巨石呼啸而过,砸在他面前的城墙上,城墙被砸的砖屑四溅。那民勇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失守砸了城墙,但是自己拿的石块没有这么大啊 紧接着四下连连巨响,不断有巨石砸向城墙,有一些已经落到城头,也有许多力气不到,半途落下,一路乒乒乓乓的翻下城去,声势惊人。
元修趁着城中不暇顾他,伐下城南大树,赶制了几部投石机。夜间视力不能及远,元修命攻城者悄悄撤回大半,留下部分佯攻,将投石机暗运至战场,民勇没见过这么大的石头满天飞,一时吓坏了,只是四下闪避。
王敢大叫不好,他喝道: 李玉、李茂,肖大运!熊强,守住城门!
前三个是民勇里新提拔的把总,后一个是胡久利带来的山匪头目,原呼林的游击,四个人分守南西二门,三个民勇都大声答应,熊强叫道: 大人,这样不是办法。我看下面的投石机只有三具,又是粗粗制成,不会结实,容我带一队人,猛冲出去投上淋油火把,毁了它!
王敢思索一下,道: 好,走东门!那里没有敌军 ,此时正是天要亮之前,所谓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熊强借着暮色带小队出发了,东门护城河流淌着,这里还没有敌人,城头守兵偷偷放下吊桥,看着这些人马腿包着软布,悄声无息的融入黑暗中。
接到熊强人马离开的报告,元修终于露出笑容。他自恃极高,认为整个国中,能与自己相比的只有定远军的周毅夫一人而已,他甚至认为,当年箫图南是没有从他的关中军地界过,不然即便西瞻人也讨不了他的好去!
当然,元修是有骄傲资本的,从宁晏百般巴结,将如此重任托付与他,为了表示信任,又留下五万精锐大军就可以看出他的能力。
在他看来,敌人王敢的国公之位是世袭来的,在战场上虽然摸爬半生,却算是个有勇无谋的主,凭战功肯定不能当此高位。如今他年过花甲,那是无勇无谋了,现在大苑,谁还能当他的锋芒
没想到他先是被莫名其妙骗出城外,后全力回军猛攻,竟然没有一举拿下这些泥腿子民勇,如今两日过去,伤亡还是他的精兵远比民勇多。
虽然在攻城战中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骄傲的元修不允许自己像个只会拼命的傻子,他暗中谋划,这边用投石机佯攻,却悄悄把抽调的士兵派到东北二门埋伏,果然,敌人的吊桥自己放下了!
随着他的令下,军中响起嘹亮的进攻号,东门埋伏的敌军一起大吼,向吊桥冲去。熊强见到中计,慌忙设阵拦截,可惜他带出来的不足百人,怎么能对付的了埋伏已久的生力军
于是平静了两日的东城门,忽然间爆发出激烈的喊叫声和兵器碰撞声,熊强百人被逼至护城河附近,他这个小队是真正的战士,不需要指挥就能自己判断该怎么作战。
他们三三成组,组成无数个尖锥形状,不断转动,把歇了一口气的生力军送到最前面,另外两个退后暂歇,与这样不断变换对手的小队对敌相对吃力一些,但是毕竟强弱之势太过悬殊,河水逐渐染上颜色,红色、白色、酱紫色甚至黑色,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被一支敌军冲上吊桥。
王敢知道中伏,连忙把主力调至西门,朝城下尽力攒射,他自己大吼一声,带着人冲到城门。
城门左近的战斗更是激烈,吊桥放平,城门现在是洞开的,敌人要攻击去,守军想逼退敌人,给城头时间拉上吊桥,双方都拼了性命。
在不足三丈宽的吊桥上,就像涌起了浪潮,一会推到这头,一会推到那头。激烈的厮杀开始,从这里到那里,无数的锐兵利器在对砍对杀,鏖战双方咬牙切齿,鲜血四溅,到处是刀光剑影,尸体很快也垒起来老高,双方就踩在伤者、死者的人体上继续厮杀,惨叫声接连不断。在这番浪潮里打了几个滚的王敢,身上片刻就负伤多处。 ?)
这等于在野战,没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没有城墙的庇护,没有了守城工具的协助,无论民勇们如何拼命,也无法挡住数量上巨大的差异。
终于有一小队敌人杀进城中,火光升腾起来,一时城中大乱,哭号声自城内响起,更是动摇军心,眼看渝州失守无疑,他大吼一声,挥刀砍向一名敌将,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平静,半年多的逃亡,原来他把自己也丢了,如今在这血染红的土地上,他才重新把那个威风凛凛的王敢找回来,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任平生的质问: 你死了没有
王敢心想: 我怕什么死呢 我死了就是,可惜渝州竟只守了两日。
很快,南边城头终于也被一支敌军攀上,敌军一下子脚落实地,士气大涨。守城的李玉一不留神,身后的明黄色皇旗竟给敌军砍倒,那敌军抢过大旗,兴奋的高举着向城下展示,敌军发出暴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李玉大怒,自无数刀枪从中猛扑出去,一下子将那执旗的敌人扑到城下,两人摔成了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肉饼。城头士兵一起怒叫,手中兵刃举起,疯狂砍杀敌军,敌人被这不要命的冲杀逼退少许,然而随着东门大军进入,渝州城破只是弹指之间的事了。
城中已经可以听见清晰的厮杀声,任平生焦躁的来回踱步,花笺来到他身边,轻轻的道: 要城破了吗
任平生略点点头,花笺突然扬高声音,道: 城池将破,你也是男人,为什么不出去迎敌 任平生皱着眉头,道: 我一个人,出去也不能扭转乾坤,大眼睛临行前再三叮嘱,让我保护你,我既然答应下来,就不应该食言。
保护我有什么用 国家要是没有了,你就是保护我一时,能保我日后不被人欺负吗 至于你说只有你一个人不能扭转乾坤 花笺吸了一口气,道: 当日青瞳如果报了和你一样的心思,现在我们还在西瞻呢。任平生,我不管你行不行,只管你做不做!
任平生双拳紧握,狠狠的呼喝了一声。
眼看不少敌人已经冲进城池,向城中挺进,军队过处,哭声一片。
突然之间,城中一阵骚乱,敌军潮水一般退开一条通路,一直平静的某个小院里,窜出一条长大汉子,他一人手持长剑如飞而来,他并不骑马,但他跑得比马还要快。
当他冲来,成百上千人组成的敌阵便轻易被分开两边。他用长剑荡开敌阵,敌人长矛向他攒刺过去,却赶不上他惊人的速度,转眼间他已经来到阵前,身后留下无数尸体。
青瞳和王敢都忘了任平生不是他们的部下,不会事事听她们调遣,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尽了自己最大的极限了,此刻什么皇上皇下、花笺鸟笺早被他抛至脑后,他的眼睛的脑袋一起被血激怒了。
任平生赶到吊桥之边,正见元修军中一个副将骑马闯上吊桥,他大吼一声,身子一纵已窜到了那副将身后,伸出左手拉住敌将的马尾巴用力一扯,神力到处,竟将那马倒拖回几尺来。那马吃痛,长声悲嘶,前蹄高高竖起,差点将马上敌将闪下来。
马上将官早就慌了,反手挥刀想要砍死他,可是这一刀正撞在任平生长剑之上,这把长剑是任平生从元修腰间抢的,锋利无比,划过敌人长刀又毫不费力的将他切成两半,死尸晃了一下掉下战马。此时天色将明,在晨曦朝阳的映衬下,任平生以单臂倒拖奔马,城上城下看得清清楚楚,不分敌友,上万人都不由大声惊呼起来。
任平生两脚分开,稳稳的站在吊桥之上,大声喝道: 王大人,你赶快领兵进门,我来守这吊桥! 王敢听到,本想推辞,可惜他已经累得手臂发软,留下也是无用,只得叫了声: 任大侠,你自己小心。 领兵进入城门。
元修的前军主将蓝威见到到手的鸭子想飞,拍马便冲了上来,见一个大个子手持佩剑横在吊桥之前,也不问姓名,举起手中镔铁长戟照头便砸,他在元修军中也以神力闻名,这柄长戟有几十斤重,未落下已经带起一阵狂风。
任平生一声大喝,有如晴天霹雳震响,双手齐出,竟然握住了长戟。
蓝威觉得如同碰到镔铁兵器一样,竟被震得双臂发麻,他手下正要加力,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用惯了的长戟竟然突然变得滚烫,如同刚从火里拿出来一样,这一下疼的突然,蓝威不由松手,长戟被任平生夺了下来。
蓝威手中一空,力气失控向前跌去,战场上跌下战马是及其危险的事,蓝威也是经验老到的宿将,连忙腿上用力,上身猛挺稳住身形,战马受力,斜刺里冲出,直冲出数十步远,这才拨转马头回来。
这时蓝威手下的士兵已冲了过来。任平生见王敢已经把人马全都带回城中,自己也边战边退,他轮开刚到手的长戟,呼呼风声,无人能近前,眼看就能退回城中。
可是后军一声号响,却是元修的号令传来,吊桥上的敌军突然左右散开,向吊桥上的绳索冲去,挥刀乱砍绳索,任平生一人无论如何也拦不住这么大面积。
城头王敢看到,大声吼道: 快,扯起吊桥! 可惜比不上敌人动作快,眨眼间一条儿臂粗细的绳索已经被砍断,两条绳子只剩一条,又有上百人站在吊桥上面,上面的人怎么使劲也拉不动。
任平生大喝一声,长戟挥下在身边论了个大圈,随即上下翻飞,人也跟着跌跌撞撞,他不是力气用尽,而是用这铁戟暂充长棍,使起了少林一项著名神功,疯魔杖法。
这功夫极耗内力,但是短时间的威力当真莫可抵挡。敌军如同成了纸人一般,在长戟带起的狂风中四处乱飞,惨叫着飞出老远才落到河内,眨眼间吊桥上只剩任平生一人,连他周遭的护城河里都没有一个敌人。敌军见这老任如天神降世,全吓得呆了,后面紧跟着的几个小队不敢靠近反向后退。
乘这个机会,任平生抬腿一勾。桥上断索灵蛇般飞起,他身子一探就将断索抓在手中,他手拉断索两头一声断喝,吊桥应声而起。
王敢大喜,令城头军士共同用力拉,呼的一声,吊桥己然悬空,敌军又被阻在对岸。任平生从容结上绳索,然后站在吊桥顶端,等拉近城头就一跃而上,城上守军大声喝彩,欢声雷动。
城门一关,城中冲进去的元修军被包了饺子,很快收拾干净,渝州又被夺回了。王敢大喜,道: 这番多亏了你!
任平生诡异的一笑,他不敢在大军面前露出一点破绽,其实他双手被吊桥的绳子蹭的没了一层皮,此刻满手都是血,这还罢了,胸口一阵闷闷的疼,刚才在消耗了大量内力的情况下拉动吊桥,此刻已经受了内伤,急需一个地方安静调息。
可是目前城上城下,友人敌人都在仰望着他,说出自己伤势必然动摇军心,任平生心一横,哈哈大笑道: 老子就在这城头看着,他们要上来就给我狠揍! 说罢盘膝坐下,手垂在暗处捏了个决,就在这城头运起内功来。
守城民勇哄笑,士气高涨如虹,在任平生大眼的注视下扑向敌军,全不知此时任平生眼睛虽然睁得老大,其实内帘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这种疗伤的方法见效最快,却最危险,等他视力听力都恢复,放下手站起来,元修的进攻已经被打退了。
十三、奔波
胡久利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他这样骑惯了战马的人也受不了日夜不停的颠簸。他知道自己的腿被马匹磨破了,只好两只脚踏着马镫站起来缓解一下疼痛,但是在砚台飞一样的速度下,这个姿势维持起来极困难,他必须身子前倾,用胳膊肘抵住马背帮着稳住身形,于是他看上去就像在马背上撅着屁股挖宝一样。
这个姿势过一会就让他头部充血,胡久利只好复又坐下,他一会拧扭一下姿势变个样,怎么也不舒服,全身都疼的要命。再看前面的青瞳,两天多来一直保持端坐没有变过,嘴唇一直咬得紧紧的,不知是怎么坚持的。, ^.
参军啊! 他叫起来: 歇歇吃点东西吧,人不吃还行,马再不吃可跑不动了。
青瞳闷闷的应了一声,胡久利勒住坐骑,好容易才跳下马站住,看青瞳已经手脚僵直,几乎是摔下来的,胡久利释然,还以为自己怎么突然娇气了,原来她比自己累得还厉害。
他拉着两匹马吃草料,这里已经是关中北部,没有多少人烟,他们吃的干粮和马匹的草料都是在富阳一路带来的。胡久利全身软疼的厉害,喂完马,一头栽在地上呼呼睡起来,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只睡了片刻,青瞳就用力推他,招呼他起来赶路。胡久利眼皮像是被生铁焊在一起,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手脚都不知道丢向何处,试了试半点也动不了,只好说: 让我再睡一会儿,参军,你杀了我也得让我再睡一会,实在受不了了。^
突然脸上一热,一滴湿湿的水滴上他的脸颊,顺着下巴滑下去,胡久利骤然反应过来是青瞳的眼泪,他大惊睁眼,赶紧坐起来,见青瞳嘴唇紧咬,正有更多的泪水从眼睛里前仆后继的涌出来。
胡久利顿时手忙脚乱: 你 别哭啊,怎么哭了 我不睡了,马上马上就走!我们这么赶路是要干什么啊,你一直也不告诉我 哎呀,好好,你别哭 我这嘴!我不问了不问就是了。
青瞳抑住眼泪,道: 我要去呼林给远征上坟。
啊 这个时候 胡久利很吃惊,青瞳去周远征坟墓祭拜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也用不着这样不要命的赶过去,眼见再问她马上又要哭,只好带着一肚子的问号,上马继续向北奔去。
两个人终于来到周远征坟前,胡久利再累也不免伤感,他跪下拜了几拜,青瞳近前抚摸墓碑,那上面写着 驸马都尉、定远平西一品上将、呼林城守周讳远征将军之墓 。
青瞳把手指在周远征三个字上来回徘徊,柔声道: 远征,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惊动你,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 她站起身子,道: 胡久利,帮我把坟挖开!
胡久利这一惊非同小可,话也说不利索了: 公主,你 你要挖开将军的坟
青瞳点头,道: 你不愿意动手就看着我挖,我叫你来就是做个见证,等回去让你证明东西确实是从远征坟中挖出来的,不是我从别处找来。
说罢她折下一断枯树,开始用力掘土。
你要干什么 胡久利拉住她的胳膊: 将军死了!死了!公主,没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你怎么能惊动将军的坟墓呢
青瞳微微一笑: 如果我一直是她的寡妇,等我死了还不是要挖开棺木和他合葬 就当我要提前惊动,反正事若不成,我大概就快要死了。 说罢尽力掘土。
胡久利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是好,青瞳凄然一笑道: 胡久利,你不也信我
过了一会,身边蹲下一个魁梧的身形,胡久利闷声不响,和她一起挖起来,不过随着挖,这鲁莽汉子的泪水就随着不断落下,渗进土里。
周远征身为驸马,他的坟墓规格较高,棺木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墓室,墓壁全是青石。只能从较远的土质墓道动手挖掘,两人用了半日才掘开一个能勉强钻进去人的洞,墓道用不渗水的白垩填涂,掘开就是十分呛鼻的气味,墓室中除了棺材就是一些周远征生前喜爱的小玩意,和他用过的长枪、马鞍、兵书等物,并没有什么陪葬的珠宝。
看到棺椁,胡久利又流下泪来,他别过头去,忽听到青瞳叫他: 你好好看着。 ^
她用长木撬开外面的楠木大棺,里面的黑色小棺材才是放尸体的,外面这层画满花纹的叫做椁,如果没有和皇族沾边,就是有多少钱也不能用这层椁。
青瞳在棺椁之间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匣,胡久利见这东西藏得如此紧密,料想必是十分重要之物,不由眼睛圆睁,紧紧盯着青瞳手看。
青瞳退出墓道,将锦匣交到他手中,自己又把土填回去,重又摩挲墓碑,道: 远征,我必须走了,保卫这片土地是你终身之志,我怎么也要再努力一下!
这 里面有什么 胡久利终于还是忍不住,期期艾艾的问。
青瞳不语,把匣子递给胡久利,示意他自己打开看。
匣子一打开,胡久利双手一颤,差点脱手把它扔了。
里面是一颗用石灰腌制的人头,这人还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他的牙齿紧咬、眉头紧皱,透出一种深深的怨毒,石灰落在头发里,花白一片,这一切都让这颗人头看上去有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愤恨。
这是什么人 谁 谁杀了他 胡久利深吸一口气,才问道。这个人头居然是埋在周远征的坟墓中的,实在让人吃惊。
这个啊,应该是我的堂兄。 青瞳轻轻叹息: 我硬说他是西瞻的奸细,斩了。
她掏出垫在人头下面的一封书函拿着,目光出神的望着远方,仿佛又回到了呼林战场,自己刚刚从战场上缴获这封书信时的心惊胆颤。
景帝是大苑的第十九任皇帝,第十六任皇帝哲宗本来有三个儿子,前面提过私动兵符被赐死的就是他的三子。三皇子死去不到一年,哲宗的嫡长子突发急病死在东宫。 ^
这个嫡长子的死对哲宗乃至对大苑都打击巨大,以至于皇帝自己也一病不起,没有留下什么遗言就殡天了。说这位嫡皇子的死对大苑打击巨大,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圣明仁厚,能带领大苑走向光明前程,而是他这一死,皇位便后继无人。
若论资质,他的两个弟弟都要比他更胜一筹,尤其是二皇子,从那个角度看都能算得上少年英才。若不是因为出身,皇位应该顺理成章传给哲宗这个仅剩的儿子,可惜二皇子的出身却不是用低可以形容的,而是要用到 敌 这个字,因为他生母是西瞻一次战后示好送来的礼物。
在当时的太后,哲宗之母力主下,在太后娘家宁家的权势压迫下,最终登上帝位的是哲宗的弟弟理宗,也就是景帝的父亲,青瞳的爷爷。
这件事青瞳想了很久也不觉得算错,即便这个二皇子资质好的的如同高祖大帝一般,既然他的血管中流淌着一半敌国的血液,他想继位也必然阻力重重。就如同青瞳日后真要和箫图南生下子孙,也不会一点不受影响。此为时也、命也、运也,不是个人能力能够轻易改变的。 ^
理宗对这个被他抢了皇位的侄儿还是很照顾的,不但封了亲王,还给了大苑众王中最大的封地蜀中,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大苑坐镇西南边疆的十几位领兵重臣都是由他推荐上任的,充分体现了皇帝对自己侄儿的信任和看重。
理宗还不止一次当着群臣的面宣布自己日后要让二皇子的儿子继位,将皇权归还给兄长一脉,因为二皇子至死也没有留下后代这才作罢。
二皇子病死,理宗曾罢朝三个月,哭得比自己亲儿子死了都伤心,直说他恨不能自己死了代替,并且在他去世前还留下遗诏,要求儿子景帝尊这位早逝的堂兄为帝,也就是说,这个死了十几年的人一次御座没坐过的人是大苑的第十八任皇帝,景帝顺延成了第十九任。以至于礼部对皇帝的仁善大加赞扬,好听点的形容词全用尽了。
青瞳生于帝王之家,却不至于那么天真,别的不说,要是二皇子生活的真是事事如意,他怎么三十岁不到就病死了 他那叔叔青瞳的爷爷却健健康康的活到了六十多,最后继承他皇位的也是他自己的儿子景帝,和哲宗一脉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
要不是这封书信,青瞳也已经丝毫不关心这些发生在自己爷爷太爷爷辈的事情了,也丝毫不知道当日二皇子曾经秘密留下一个儿子、一个按照自己爷爷许下的诺言,本应该取代父皇继承皇位的儿子。当然,事实上这个孩子如果当时就暴露,一定会早早夭折。
所以,当定远军的探哨截获了这个意图和西瞻大军联系的皇族后裔,青瞳问出他的身份后一时只觉好笑,不管真的还是假的,他不识相的好好藏匿,娶妻生子平安度日,却折腾什么 难道认为自己还有可能染指皇位吗
可惜他带着的密函却一点也不可笑了,这个人心志坚忍,在蜀中竟然暗地联系了昔日靠二皇子推荐提拔的十几位大将,这些武人大多重情重义,受了他父亲的恩情,于是尽力保护他。
他又借着这次西瞻直捣京都的威势,联络了蜀中地区若干胆小藩王和高官,联名给西瞻上了密函,自称自己是西瞻人的子孙,只要西瞻帮他夺回帝位,他愿意割让关中六省一千八百万里领土孝敬自己的母邦。
在青瞳看来,他的父亲被自己爷爷逼死,他想报仇无可厚非,只是可惜有了邪心走了邪道,她拿着密函,一段段读给胡久利听,看着胡久利和她当日一般冷汗惨惨而下。
胡久利好半天才清清嗓子,道: 这事情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青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你想知道 我可是巴不得我不知道,知道了多麻烦,你说我该怎么做
当然是押解回京都啊,这个人是叛国!是投敌!杀他一千次也不过分。
胡久利愤怒的说: 还割让关中一千八百万里土地孝敬他的 什么来着 母邦!他爹爹的娘才是西瞻人呢,应该是孝敬他奶奶的邦!
哦 你这么坚决 可是他的身份证实,那么依着理宗皇帝遗诏,他就应该是下一任皇帝的皇太子啊,有他在就不应该我父皇继位。朝中那些重臣们花花心思多得很,你觉得他们也会个个如你一般坚决吗 那是要落下个违抗先帝遗诏的罪名啊。
屁的遗诏! 胡久利道: 这个侄孙子理宗是没有见过,见过早掐死了,你父皇更是半点不知道这回事,就是让京都朝堂上那些大老爷都知道了他是谁又有什么用处 能有人拥戴他吗 就是这个混小子没有想给西瞻人当子孙这个意思,这件事都过去两代人了,先皇和你父皇早把江山坐的稳稳的,凭他也想翻天 还当自己是棵葱呢。要这么容易,当初高祖打翻了大梁的天下,怎么没见到大梁什么后代出来叫唤自己才是皇位继承人啊。
青瞳微微点头: 连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见我这堂兄利欲熏心,死的不冤枉。
就是,这也能让你为难 你就正大光明的把他往京都一送,管保就是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也动摇不了你父皇的皇位,他就是一路敲着锣喊也没用。
皇位是动摇不了,可惜会动摇大苑的江山啊!
青瞳一声长叹: 他带来的密函里全是和坐镇东南边陲的十几位重将来往的证据,还有几个藩王重臣向西瞻示好的书信,他一死这些人全要受株连。你当朝中那些重臣不会抓住机会赶紧向我父皇表表忠心吗 更有精明人会借机会排除异己,大肆追究下来,不但和我这堂兄来往过的人必无幸理,便是其他守卫边疆的大将也会人人自危,他们还能放心御敌吗 各地的藩王还能安心守着封地吗 朝中的大臣、大苑的各州府上下官吏,他们还能忠心向着朝廷吗 这件事在我看来本不大,却可以掀起天大的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