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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伏下身子,把下巴搁在并拢的膝盖间,歪着脑袋,说道:“母亲吗?我没见过。我甚至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你见过你的母亲吗?”
“见过……”巫劫渐渐地哭得难以自制,紧紧咬着手指,气越出越粗。
幕道:“那可多好。不过……我也不想见她,她干嘛生下我,干嘛抱也不曾抱我就死去了?我想啊想啊,想了十几年也不明白。真讨厌……讨厌讨厌!咳咳……”
她使劲踢着旁边的草丛,后来脚尖踢到块大石头痛了,她用手将那石头从草丛里刨出来,远远地扔出去。石头落下山嵴,一路撞击着峭壁突出的岩壁,空空空的声音过了好久都没有停息。
巫劫深吸几下,总算止住了泪。头发披散下来,贴在脸上,他用手一一拂去。
忽地一双暖暖的小手伸过来,幕低声道:“瞧你,这么大的人了,哭得跟小孩似的。让我来罢。”一边说,一边帮他将头发系到脑后。
巫劫不动,不语,由着她摆布。幕慢条斯理地系了半天,才勉强弄好。她拍手道:“抱歉啊。我不知道你们男人怎么梳髻,我……咳咳……连我自己的都弄不好呢。”
巫劫道:“没事。我也不爱梳髻,可是有的时候又不得不梳起来,以免失礼于人前。你怎么在咳嗽?”
幕听了这话,立即坐回去,离他一丈左右的距离,说:“没什么。我……咳咳,咳咳咳……有点……咳咳!”
巫劫紧张地道:“你生病了?你……你咳嗽的声音不大对,不像是着了凉那么简单。让我……”
“不要!”幕厉声到:“我没事!”
两人沉默了一阵,幕的声音低下来:“抱歉……我……我只是不想……你来关心我。”
巫劫道:“是。是我唐突了。”
幕掏出竹笛,问他:“你想听了吗?”
巫劫仍然摇头,道:“不,你别吹。”
幕奇怪地道:“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就想坐在这里,坐在你身旁。”
“那……你是不喜欢我吹的笛子?”
“不,不!很喜欢。太喜欢了。但……我总是觉得很害怕。”
“怕?”幕忽觉肺里又是一阵酸痒,忙捂住嘴,强行忍住。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哪怕是一点点……不知是不是忍得难受,她眼里莫名盈满了泪水,眨一眨眼,泪水便悄悄流下来。
今夜之后……她忍不住想……再也见不到他了……
巫劫全然不知幕已经泪流满面,说道:“我怕今晚听了你的笛声,明晚听了,后晚也听了……总有一天听不到了,该怎么办?所以还是不听了罢。你在听么?”
“嗯……”
“你一定在笑我。”
“你……你真是个怪人。”幕抹去泪水,扯紧背上背着的沉重的包袱,声音总算从容起来:“别人若是听到喜欢的曲子,一定听了又听,你却宁愿不听。”
巫劫道:“也许是吧。其实我独自一人,行走天涯,没什么可失去的东西,却仍然害怕失去,甚至比别人还要怕。哈哈……”他自失的一笑。
幕沉默了良久,说道:“那是因为你还不肯失去自己,所以害怕。我又何尝不是呢?没有……咳咳……母亲,没有父亲,没有家族,连……”
她强行吞下了“姐姐”两个字,又道:“只有这个身体还是自己的,每天就是走啊走啊,累得要倒了,要死了,却始终不肯停下来。停下,就会死,是不是?”
“为什么……你母亲会死?”
“我是忤逆而生的。”
巫劫点点头。
“所以从小大家都讨厌我,觉得我不吉祥,话也不肯跟我说。”幕捡起一片树叶,挡在脸前,“我啊,从小就戴着木头面具,从两个眼洞后看别人,总觉得安全许多。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戴上面具才真正危险。你明白为何么?”
巫劫道:“那是自然。就像在战场上,杀一人,十人,哪怕杀一百人呢,从不会手软。可是面对自己认识的人,下手的时候总会犹豫。你戴着面具,别人伤害起来就从容得多。你为何要戴面具?”
幕叹了口气,将叶子抛向空中,看着它随风飘下悬崖,须臾不见。她轻轻地到:“总是有理由的。”
“你现在还戴着面具么?”
“不。不过我不戴面具,就必须离开村子。我讨厌村子,我讨厌村子里所有的人。可出来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比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真黑的夜晚啊。”
“天顶有风。”巫劫道:“风向偏北……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吹散云雾了。今天是即生魄的第十一天,月光会很亮。”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幕偷偷抬头向天上望去。不久,渐渐的天顶上有一团亮了起来。这亮光越过一层层飞速变化的云,仿佛涟漪般扩散开去。亮光中心的云跑得越发地快,象是在黑暗中惯了,想要逃离光明。
幕望着那团光,心没由来砰砰乱跳。坐在身旁的人,仿佛就是那团光,虽然瞧得清楚,然而那么高,她望得脖子都酸了……
突然间云卷云舒,明月露了出来,映得大地一片苍苍茫茫。脚下的森林已经睡了,身后的桫椤城也睡了,只有风越发凛冽。幕抱紧身体,还是觉得冷。她踌躇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侧过头看劫,看着看着,沙昆在她心中低低说道:他是巫人。
“你是巫人吗?”幕问。
“是……”
“我从来没见过巫人。”幕饶有兴致地盯着巫劫看,:“听说昆仑山很大很高,是吗?有蜀山高吗?八隅城有多大?有桫椤城大吗?”
“很高,很雄伟,比这蜀山要庞大得多。八隅城号称天下之都,你去看就会明白,桫椤城与之比起来,只是小小的村落而已。”
“哈!哈哈!”幕大声笑道:“真的吗?哈哈哈哈!可是我听说这儿的蜀王还以为桫椤城是天下最大最雄伟的城呢!哈哈!”她站起身,走到悬崖边,对着脚下灰色暗淡的森林长出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才能去看看呢?”她自言自语道:“要走很久吧?”
巫劫沉声道:“过两天我就要回昆仑山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想去看,愿意……愿意跟我一道走吗?”
他跨前一步,捏紧了拳头,全身绷得紧紧的,凝神倾听。他心中砰砰乱跳,血都冲到脑中,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周围的动静全被他听得真切:草丛里的小动物们偷偷蹿来蹿去,啃食松果、草根,发出细碎的声音;松鼠在林间穿行,它们惊动了宿鸟,啪啦啦地扑腾着翅膀。他甚至听见了雾气的声音,从阴暗的悬崖的角落升起,一片片、一条条向林子里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去……
几乎小半个时辰之后,巫劫才吐出口气,全身松了下来——幕如同她突然地到来一般,早已悄悄地消失不见了。
巫劫拾起竹竿,找准方向,沉默地向桫椤城走去。他是如此失落,如此茫然,以至于连为何感觉不到幕任何一丝气息这样严重的问题都没空细想。
他离去后片刻,天空中唿啸声急,一只气急败坏的鹫象石头一般砸下。它在山嵴上狼狈地滑行了十几丈,脑袋一甩,脖子上的茗再也抓不住,腾身飞起,发出尖叫。
崇拼命张开所有根须,将她包住,在地上弹了老远才勉强停下。茗从里面钻出来,摸着摔疼了的屁股还咯咯地笑个不停。
“再见!”她朝歪歪斜斜飞走的疾挥手告别:“今天真好玩!蜀王第一有趣,你是第二!明天再唤你,晚上可要好好休息呀!”
疾哌哌惨叫,绕过山头飞走了。
第七章
“那么,这个价格就不能再变了?”
巫镜端起杯酒细看。烛光照在酒里,透出一种诡异的绿色,绿中又隐隐潜藏着暗红,让人看了实在没有胃口。然而这的确是巴人酿造的最好的果酒。他看了半响,闭上眼一口喝干,抿了半天嘴才把酒劲压下去。他仰面哈出口酒气,翻着白眼道:“除非我死了。”
“砰!”坐在巫镜对面的巴人一巴掌拍在几上,震得杯儿盘儿叮叮当当乱跳。
“龟儿子,你他妈去问问,我李老三的蚕丝是什么货色?全蜀国境内,你要再找一旦比这个好的出来,我李老三偌大的家业不要了,情愿披发赤身,给北狄人做奴隶去!”
“算了算了,三爷,您消消气!”有人上来打圆场,“这位兄弟也是初来咋到,不懂行情……”
“我懂的,”巫镜慢条斯理地道:“这丝看似桑蚕丝,其实味道偏酸,近火则硬——这是巴国独一无二的荩蚕,我说得对么?做的缎子顺着光透明,逆着光就是七彩,别说比桑蚕丝稀罕好,就是天蚕丝也比不了。”
“这……”李老三哽了半天才道:“这叫不懂行情?你们大家评评理,我的丝一旦的价钱比成都的还少三十个币,我……这他妈哪里是做买卖,明着羞辱人呐!”
“是是……这位兄台,成都的价我们也略知一二……”
“两个月前了。”巫镜神色不变,“两个月前你给这个价,我认,现在么,我老娘来也别想让我认。”
李老三脸白得象死人:“这什么日子?寒冬腊月!你要有耐心等到春蚕出来,我再贱三十个币给你都成!”
“不是这么算的。”巫镜掰着指头道:“货再好,也得算成色。去年冬天雪不大,开春闹了虫害。这批丝你拿给我看的挺不错,可是我知道虫染了的货不在少数。真等春蚕出来,你就只有把这批货倒进江里一条路了。我看你可怜,当作不知道,你还好意思提价钱?”
“马上大雪就要封山了!”李老三脸涨得通红,歇斯底里地吼道:“雇马帮的钱我还得每旦贴五十币!”
“你少唬我,货又不是真的从这里走。就在巴国装船,顺沱水而下,直入楚境,再从泸国登岸北上。冬天水缓,误不了事。我在陈国验货,然后送到鲁国编织,你算算这些花销,我还担了一半呢。”巫镜说着又喝口酒,大着舌头道:“这笔花销我也不是白担,明年春还是这个价,我给你全收了。”
“兄弟,水道不好走!”李老三全身哆嗦着,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巫镜看,“真的!如今拉纤的人也少,水一枯,有的地方船根本过不去,得另雇牛车,又是一笔倒贴的钱……兄弟,我今儿算认栽在你手上了,大家交个朋友,但是怎么你也得再加二十个币!”
咣当一声,巫镜掏出一块铜牌丢到几上,沉声道:“我告诉你,今儿天塌下来,砸碎了桫椤城,我也一个币都不会再加!”
李老三两眼一闭,抵死一头撞来,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巫镜冷哼道:“你别忙着拼命,既然是兄弟,我就最后给你个便宜。拿着这块牌,不管在哪里做买卖都不愁没人照应。成不成?你不要我就收了。”
他刚伸出手,李老三整个人扑到牌子上,急道:“你敢收,今天这里就真要出人命了!”
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待两下商谈好交货细节,众人已经热热闹闹地喝了十七八壶酒。
说客们先行告退,李老三走在最后,醉醺醺地对巫镜道:“兄弟,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么多年来,就是跟兄弟你、你做生意最爽快,好!绞杀号的名头,我记下了!山水总哪个什么……”
他还想说,巫镜一个酒壶扔过去,笑骂道:“快滚你妈的,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等洞内终于安静下来,巫镜大大地打了几个酒嗝,揉揉眼睛,伏在几上假寐。
酒劲早就上来了,但是他脑袋比什么时候都清晰。蜀锦、井盐、蚕丝……这三笔大买卖已经做了,他却越发觉得空虚。
桫椤城历经千年,城里藏着的稀罕宝贝他还一件也没捞到呢。他坐在这里,每一根汗毛都感知到了一件宝贝,该死……怎生想法子统统掏出来呢?
妈的,哪怕掘地三尺也在所不惜……他咬着牙沉思……
“铮铮……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
巫镜抬起头,只见昨晚那女子端坐在小几对面。今日她换了一身素色装束,长襟宽袖,玄色腰带,发髻高高竖立,用细丝缠了一溜辫子垂在肩头——俨然成周公侯府上乐师的模样。
她眼帘低垂,弹琴吟唱道:“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兮——殊异乎公行!”
“你想怎么样?”等她唱完,巫镜已经坐直,整顿衣冠,面如冷霜:“弹个曲儿要多少币,你说个价?”
那女子脸上一红:“小女子不要币。小女子就想为大人唱一曲。”
“我很佩服你。原来我开了口,都不能让你从这里消失,好本事呀。”
巫镜拿起杯子,女子忙上来替他斟满酒,轻声道:“大人那天叫的都是出来跑生活的人,瞧见我一个女儿家无依无靠,可怜兮兮的,就偷偷放了一马。还望大人别见怪。”
“嗯,是,我就是铁石心肠,管他妇孺老弱,统统杀之无赦!”巫镜把酒一口干了,瞪着眼睛道:“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你究竟要做什么?”
“小女子……素来仰慕大人,想跟着大人闯荡天下,如此而已。”
巫镜点点头。突然啪啦一下,小几破为几段,那女子脸色骤变,瞬间又镇定下来——一柄锋利的尖抵上咽喉。
巫镜冷冷地道:“我最讨厌有人跟我套近乎。你是要我刺进去一剑致命,还是割道口子,让你血流一天一夜再死?”
“大人要小女子死,付一小子足亦,自己动手,如以鲁缟缚鸡,虢鼎养鱼,岂非大大的亏了?”
巫镜眼皮抽动两下:“你是什么人?”
“不敢有瞒大人,小女子乃鲁国人氏,祖上尝开山挖掘铜脉,富甲一方。到我父亲一辈,铜脉毁于山洪。父亲于是改行贩金,为人以赤铜所骗,还得罪了齐侯;贩盐,哪里做得过私盐贩子;贩丝绸,遇上劫匪,付之一炬。后倾其家产,与人远赴西海沙漠,想要贩些珍稀之物回来,谁想……”
巫镜见她眼泪都快下来了,冷冷地道:“终于都被骗光了?”
“是……”女子以巾拭目,“终于身死他乡……小女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攒一笔钱,前往西域,求寻父亲的遗骸……听人说大人是鲁人,小女子斗胆,想将自己托付大人……”
巫镜伸手从怀里掏只小包丢在地上:“这里的金子够你疯一阵子了。”
“小女子身虽贫寒,这点金子倒也……”女子笑笑,从裙子底下伸出一只美得惊心动魄的脚,将小包又慢慢推回去,“大人周游天下,所获几可敌国,小女子愿追随大人,死而无怨……”
“哗啦!”一声,巫镜拉开房门,问门口的一人道:“你一年赚多少钱?”
那人虽然疑惑,却也立即道:“按哪国的钱算?”
巫镜暗叹这里果然人人都是贩精,说:“成……成周吧!”
“总有两百个铜币!”那人得意地比出两个手指。
“伸出手来。”
那人知道巫镜乃是大人物,毫不迟疑就伸手出去。巫镜在他手里放了一把金粒:“我看值五百个铜币了。”
“值、值了!”
巫镜扯出身后的女子,道:“带上这女人,随便到哪里!蜀王虽然封了城,可是城里还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法子。马上带她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永远别让我再看见她,懂吗?”
“懂了!”
女子也不反抗,默然无语跟着那人走出几步,回头道:“大人,你甩不开小女子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滚!”
女子和那人在曲折的巷道里转来转去,解开发髻,散了辫子。走过一个小摊时,贩子顺手递给她一系麻布。
另一个穿着跟她原来那件一模一样衣服的女人慢慢跟了上来,走在她身后。她不动声色地边走边将布批在身上,连脑袋都遮起来。
转过一个拐角,在某扇挂着帘子的门口,女子突然闪身入门,后来的女人赶上两步,和护送她的人一道混若无事地继续走着。
立即有人将摊子铺在门口,几只箩筐一放,将门彻底挡住,开始大声吆喝。地道里人来人往,谁也没留意到这一幕。
门后其实是条隐蔽的小巷,巷道里没有灯,外面的火光也被帘子遮住大半,只能隐隐看见斑驳的石墙。女子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着,直到有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文锦。”
文锦欣喜地道:“三哥?你亲自来了?”
“事情重大,我不能不来。”有个巨灵般的身影从巷子深处的阴影里跨出来,“我本来在成都等你,听说你落到桫椤城,连夜赶来,累死了两匹马。”
文锦揭下头上的布,长长出了口气。那人走近她,关切地道:“你怎么……很累么?”
“不……”文锦把头靠在那人肩头,笑道:“你来,我就能松口气了。”
那人伸手抚摸她的头发,道:“这趟着实吓着你了。那么大的风暴,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铜壶,揭开塞子。
两人沉默了。
须臾,黑暗中,忽地亮起了一根极细极细的线。起初,它直直的垂着,片刻后,象蛇一般慢慢昂起了头来。
然后是两根、三根……不一会儿,无数根线亮了起来,照亮了文锦和那人的脸。文锦陷入沉睡一般闭着双眼,靠在那人胸前。那人的眼睛则幽幽发亮。
这些流动的光的线随风飘摇着,风大起来,它们黯然失色;风一下,就又争着向上生长,一浪一浪的摆动。忽而分散开来,象一片光晕,光的触角四处探寻;忽而聚拢成团,凝成一束——却是文锦的一根根发丝。
光影在那人刀削斧噼一般刚硬的脸上晃动。他不动声色地将铜壶举得高过头顶,于是发丝纷纷向壶口涌来,争先恐后要钻入壶中。
但是壶口太小,无法一次容纳这么多发丝。发丝们堵在壶口相互拥挤,发出嘶嘶的声音,若是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是无数蛇虫在此聚集。
那人轻声吹起哨子,戴着赤金丝打造的手套的左手凑到壶前,用一根手指撩动发丝。发丝们一接触到手指,立即紧紧缠绕上去。他很有条理地将发丝全部缠绕在手指上,而后用拇指分散了,一撮一撮地放下,任其钻入壶内。
进入壶中的发丝不知吸食了什么,只见一根红线迅速向上蔓延,瞬间白光就变成红色,映得那人的脸更坚毅得可怕。
成红的发丝懒懒地退出壶口,垂落下来,红光悄然消去。更多的发丝伸入壶中,吸食,然后垂落,褪去光华……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发丝都垂落了下来,遮住了文锦的脸。最后一丝红光闪了两下,终于熄灭了。
又过了片刻,文锦直起身子,大大伸了个懒腰,叹道:“啊……真舒服。好久没有吸食露精了……三哥,这不象是岐山上的露,是泰山?”
那人脱下赤金丝手套,重新收好铜壶,道:“不。大哥为你建造的承露台已经完工了,这是第一批露精。当年周公殿下力排众议,在洛水筑造成周,可真选了个好地方呢,人杰地灵,连露精也比岐山的多。”
“味儿也好得多!真想就躺在承露台上,啥也不做,就等着接甘露。”文锦舔舔嘴,好像真的用嘴尝过一般。
那人瞪着眼道:“承露台三个月才接得到这么一壶,大哥都舍不得用,全让我给你带来了,还想怎的?”
文锦吐吐舌头,随即又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大哥心痛我,所以再多要点,他也不会生气。”
那人拿文锦没奈何,清清喉咙,压低声音道:“好了,说正经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三哥什么时候见我失过手?”文锦把头发一根根梳直,重新盘在脑后。
那人眼睛一亮:“已经拿回来了?”
“没有。不过我已经可以肯定‘殊媾’的确在巫镜手里。”
“确定?你如何确定的?”
文锦伸出食指,朝那人晃了晃。
“很好!确定了也行。”那人捏紧拳头,指节间咯咯作响,“桫椤城有五个自己人,加上你我,要拿下他不成问题。至于巫劫,我们有周公殿下亲自授予的符节,巫镜盗窃的又是太史宫之物,谅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何时动手?”
文锦深吸一口气,撅起嘴巴,憋了老半天,方缓缓吐出。她淡淡地道:“三哥,你明天就想法子出城去吧。”
“嗯?这……什么意思?”
“因为我想钓条大鱼。”文锦握住那人的手,眼睛盯牢了他,不让他开口,续道:“三哥,我越来越感觉到,此事并非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巫镜不过是一名胆大包天的贩子,应是受人所托才冒险盗走殊媾。但时至今日,他没有交出殊媾,却接连陷入不测之事,我怀疑这些事统统跟殊媾有关。”
那人道:“也许你猜得对,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才该立即捉拿巫镜,取回殊媾,再在这上面着手彻查呀。”
文锦摇头道:“你还是不明白。史册上记载殊媾的地方,均用‘殊异’、‘大凶’形容之,可见其绝非善物。巫镜盗走殊媾后,立即乘坐绞杀号升空,日夜兼程赶到泸国。区区泸国,哪有能请动他的人物?我想来想去,此事绝对与卜月潭有关联。对于卜月潭,尽管太史宫内略有记载,可是里面究竟有什么却一无所知。是不是有人知晓了其中的秘密?甚或殊媾的出处也这里?巫镜带着殊媾刚到,卜月潭就发生那么大的山崩,这是偶然么?还有,巫劫虽表面上是昆仑受伽之人,其实大家都明白,迟早仍是要进爵为长老的。他到卜月潭难道也是偶然?还有这次风暴……”
“等一下!你等会儿……”那人退开两步,使劲揉着太阳穴;“怎么把风暴也拿来说事了?你说得太多太快,我、我都被你搞煳涂了!”
文锦恼道:“三哥,你什么都听不明白!我可没说笑,我的感觉啊从来没这么敏锐过,你相信我罢!”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绢,递给那人,“这几日所有的事和我自己的猜测,全记在上面了,你拿回去给大哥瞧,他一定明白的。拿好,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