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说……对了!你还没真正看见上面那口潭呢!来来……”

  “我说,”茗跨前一步,凑到依来面前,顷身向前,鼻尖几乎抵上依来的鼻尖,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下去不能将头露在水面游一刻,那么从今往后,我就甘愿做你的奴隶,绝不反悔。若是我能,蜀王殿下便做我的奴隶,如何?”

  “奴隶?”

  “不错。如果谁赖皮,老天便要罚他做狗。”

  蜀王殿下的血一下冲入脑中,大声道:“好!赌就赌!若你赢了,我甘愿为奴,绝不反悔!若你输了,哼,那可谁也捞你不起了!”

  “那是自然。”茗笑着退后:“我若死了,便是你赢了。”

  她笑盈盈地退到潭边,脱下外面从头罩到脚的衣服,露出贴身的衣服。依来看见她的裙子还没遮到膝头,露出的胳膊和腿又细又白,脸上又要烧起来。但是蜀国之王怎能示弱于人?依来于是尽力回想后宫的女人们,很中肯地评价道:“恩,尚可。”

  “什么尚可?”

  依来转过脸去,顿了片刻,突然又猛地转回,叫道:“你……你不会真的要跳进去吧?”

  “当然!”

  “等等!”依来惊出一身冷汗,想上前拉回茗,却又害怕反将茗吓进去,颤抖着道:“千万别跳!这……这潭可深不见底,一跳就真的完了!”

  茗奇怪地道:“你不是跟我打了赌么?”

  “打赌?呸!忘了那个什么赌吧!我……我……我可……”依来急得几乎跳起来,“我可不想你就这么死了!我的后怎么办?”

  “什么后?”

  “就是我的……哎呀!”

  尖叫声中,茗跨上半步,咕咚一声没入潭水之中。

  “啊!女人!”

  依来飞身扑上前,谁知扑得太猛,眼见就要合身掉入潭里。依来骇得魂飞魄散,在空中拼命一扭身体,反转方向,终于狼狈地扑在潭边,只有两条腿落进水里。

  他立时感到水中有股巨大的吸力把腿往下拉,拉得他腰也浸入了水里。三百余年来,这三口潭里死了多少祭祀的女人、孩童,依来不是不清楚,当即暴喝一声,脑门青筋突起,十根手指几乎插入石中,死死稳住身体,再一点一点往上爬。

  当他终于爬出潭时,已几近虚脱,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其实水对他的影响有限,一部分是累,大多是从小耳濡目染关于三口潭恐怖的传说吓出来的。

  他喘了一会儿,翻身爬起,怔怔地看着已恢复了平静的潭,半响,眼圈红了。

  “你……真他妈的……”蜀王殿下浑身哆嗦,手指着潭破口骂道:“连我的后你都要抢,啊?你……你……你他妈的也太……呸!”

  他恶向胆边生,跳起来咆哮道:“还给我!还我女人!我管你是不是老祖宗呢,抢我的女人!你他妈的还要不要宗嗣延续?你抢我的女人,我……我刨你坟头去!”

  本已平静的潭水突然冒出大量气泡。依来吓得连退三步,见并没有水扑出来,才松了口气。

  他气焰消了不少,见气泡汩汩汩地持续冒,便撅着嘴巴道:“怎么?你骂我啊?是,刨坟头的事我做不出来,可我他妈憋屈啊!老祖宗,你也得替后人想想啊?存嗣与尽孝,孰重?不若存嗣……”

  蓦地哗啦一下,一个模煳的人影突出水面。依来双腿一软,扑通跪了,拼命磕头道:“老祖宗!老仙人!我的爷!后辈不孝泣血哭拜于祖宗面前,求祖宗……”

  “喂,你现在是我的奴隶了,以后只许向我跪拜,不许跪其他人,听到了?”

  依来抬起头,只见茗懒懒地浮在水面,湿漉漉地头发梳到脑后。水流过她的额、她的鼻、她的唇,继续往下,流过肩膀、手臂,流过胸膛……仿佛流过一尊美玉,明艳不可方物。

  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依来一直梦到这样的情景,可糟糕的是,梦中自己变成了一只趴在潭边的蛤蟆,就象他此时此刻的模样。

  他全身僵硬地趴在地上,屁股翘得老高,只有眼珠子随着茗转动。茗在水中又游了片刻,才爬出潭来,坐在潭边拧干衣服上的水。

  她的脸冻得飞红,却仍笑道:“好一潭水。蜀山天下幽,幽幽的便生妖孽呢。喂,你!”

  茗伸脚踩着依来的脑袋:“听好了,以后只许跪我,不得再拜其他人了!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你不打算做奴隶,想要做狗?”

  依来浑身一颤,放声尖叫,猛地甩开茗的脚,转身飞也似地跳下岩石。听他在下面惨叫一声,却继续跑着,再一跳,下山去了。

  过了良久,依来的惨叫声和冲过树林时发出的需需索索之声才消失不见。茗叹了口气,对伸出肩头,同样目瞪口呆的崇道:“下一次,我看要把他变成狗肉才行。”

  “我们……可怎么下去?”

  茗绕着潭转了半天,惬意地道:“啊……好久没游得这么舒坦了。既然下不去,我们干脆飞到天上去转转如何?疾!”

  “喂,等等!”崇惊恐地叫道:“别这么随便御使有灵性的猛禽!它虽然与你血盟,却也不是你的奴隶,无事招它,可是要发火的!”

  茗不耐烦地道:“连带我飞飞也不行,还有什么意思?疾,来!快来呀!带我飞着玩玩呀!”

第六章

  在此稍早之前。

  借助一阵被绝壁阻挡转而向上的风,疾展开双翅向上飞去,须臾便越过了蜀山最高的山峰,茗和依来的身影被树木遮挡,再也看不分明了。

  它继续上升。天空晴朗,大地在身子下面倾斜。当它的阴影掠过大地时,所有的牲畜鸟禽都躲在阴暗处瑟瑟发抖。疾感到了这份恐惧,更加恣意地独霸天际。它心中涌动这一种奇妙的感觉。

  鹫是蜀山境内最大的灵兽,感日月光华而生,吸天地精华而长,通晓人语。虽然独自一个也逍遥快活,因为除了吃饱了没事干的蜀王隔个几年要来折腾一次外,再无天敌。不过……每每月圆之际,看着水中孤独的倒影,总不是滋味。

  所以当茗将她的血抹到自己额头上时,先是被炙热的血烫得一跳,随即立即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喜乐。好罢,虽然这个女人也很讨厌,不过……血盟就是血盟,又有什么法子呢?

  五千年前,黄帝与泰山之林翎互以鲜血誓盟,从此开创了灵兽与人血盟的先河。签下血盟,人固然拥有了随时召唤灵兽的权利,灵兽却也由人的鲜血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是以越强的灵兽,便越是渴望能与天生投契的人血盟。何况哪怕以鹫的眼光来看,茗也是如此美丽……

  它忽地觉得身体一沉,那股上升气流消失了。疾扇了两下翅膀,向西北方翱翔而去,不多久又乘上了另一股风,借势爬升入一片云中。

  云中有股子说不出来的酸味,让疾隐隐有点不自在。它憋着劲急速穿过浓密的云雾,忽地眼前一亮,钻出了云。

  这是一片被云山包围的盆地。边缘的云山皆高达数百丈,好像耸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塔。太阳略偏东方,它们在盆地里投下巨大的阴影。无数稍小的云朵在贴近盆底的地方飞行,有些逐渐融入下面的云海,又有许多新的与云海分离,向上飞起。疾在这些云朵之间飞速穿行,甚是惬意。不久,它就看见了那团云。

  那团云与谷底保持着几十丈的高度,在云山的阴影之间穿行,被阳光照得忽明忽暗。随着它的前行,许多云朵被挤到一边,或是被破成数段,既而干脆消散得无影无踪。

  奇怪,盆地里并没有很大的风,它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而且周围的云皆在快速变幻,它的外形却几乎没有改变。疾向下俯冲了几十丈,借助云朵的掩护悄悄靠近了那团云的顶端。

  空气中的酸味更浓了,云里有一团模煳的阴影,那是……

  身旁忽地响起震耳欲聋的唿啸,一大团云骤然向外喷射。疾刚别过脖子,蓦地狂风扑面,一个梭状物从离它不到十丈的云雾中钻出,表面反射刺目的阳光,闪得疾眼睛都花了。

  那事物急速掠过,尾部喷射出的气浪冲到身上,疾顿时感到一阵皮肉破裂般的刺痛,刺鼻的酸味更熏得它眼冒金星。它跌跌撞撞向下坠落,突然想起这是什么了——

  传说中飞行在高天之上的云种族的星搓!

  该死!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星搓?云种族可有两百多年都未进入蜀国境地了……风声咧咧,疾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它用力扇动翅膀,想要翻转身体,但不知那星搓向自己喷射的是什么东西,左边翅膀完全麻木,根本无法展开。疾旋转着下落,抬头看见无数脱落的羽毛漫天飞舞,心痛得尖叫。

  突然又是一阵唿啸传来,几十丈之外,另一艘星措高昂着头钻出云海。它被云海之上的风吹得向左一侧,尾部啪啪啪弹出数根尾翅,以几乎垂直的角度急速上升。它带出的大团云迅速被其喷出的清气消融,云海上亦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疾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巨大的事物在天空飞翔,一时看得呆了。而且……它竟然全身披挂着厚重的铜制护甲。太阳高高照耀,光仿佛沿着它身上无数条突起的线条流动。光一闪,是两侧的鱼鳍状主翼,又一闪,是腹部下方的两根向后延展的铜柱,柱上窄而长的帆被风兜得鼓鼓的。

  光忽地连闪了四、五下,它开始转向,尾部后方的六根尾刺咄咄逼人。下一瞬间,它一头扎入另一团云里去了。

  疾的目光还停留在那艘星搓消失的云朵上,忽觉风声变得奇怪,它往下看,只见已身入那团奇怪的云中。一片片酸酸的云雾越过身体,中间那团阴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面铜墙铁壁迎面扑来,疾惊得魂飞魄散,正在这个时候,左翅恢复知觉了!它一下翻过身体,猛扇翅膀。

  但下坠的速度太快,而那东西却也正加速上升。刚扇了两下,眼见那东西已经近在咫尺,疾拼命将身一扭,避开了看上去最厚实坚硬的一块铜甲。

  砰!它撞在一根粗大的管道上,管道被它撞得凹进去,它自己耳朵里钟鼓齐鸣,沿着铜甲打着旋向下滚,砰砰砰砰,一口气撞断了四根凸出的木板。

  木板远比铜甲温柔,倒把疾撞清醒了。便在此时,一阵狂风从下方袭来,尖啸着掠过凹凸不平的铜甲。疾大喜过望,双腿猛蹬船身,向外纵去,看准风势伸出翅膀。风兜得它的双翅完全展开,一瞬间就借力蹿到了那事物上方。

  铜甲、桅杆、凸出的平台、鳍形尾翼……这些巨大得恐怖的事物从疾的眼前一晃而过,又迅速没入云中,消失不见了。

  “高度——两里!”

  “风向——正北风,相对戊时!风力——微小。加强中!”

  “底舱,左后五根平衡翼断裂!”

  “底舱,丙部第四十九号管道泄露严重,清气已经进入其二号隔室,目前仍无法恢复!”

  “常镧士呢?”

  “已经下到舱底指挥修补!”

  “暂时停止舰内一切非战斗器械的清清气供应。非冲镧室成员撤离丙部、丁部底舱。”

  “是!”

  “左舷甲号、丙号侧帆已张开,现处于乱风之中!请求张开庚号侧帆,稳住舰尾!”

  “不忙。舰尾受损的冲镧现在情况如何?”青冥号星槎的常吉士武扁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问道。因为船身略向右倾斜,他扶着身旁的扶手,保持身型笔直。

  他面前一名伍长道:“现在还没有回报。刚才属下观察到对方是先击中了冲镧,在弹开时侧面撞上平衡翼。四十九号管道虽然破损严重,但冲镧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目前速度稳定,略向右偏移,但也在控制之中!”另一名负责观察速度的伍长大声印证他的说法。

  “恩。”武扁道:“传令冲镧室,暂时关闭左右各两具冲镧。张开庚号侧帆,打开主帆,稳住两侧的主翼。向左偏转平衡,保持航向。询问常镧士,需要平衡冲镧的协助么?”他吩咐一句,便有一名相关伍长大声回应,传下令去。

  庶吉士武同术道:“属下认为还不需要。我们侧面迎风,打开平衡冲镧可能会迫使速度慢下来。如果受损不严重,还是不要耽误行程。”

  武扁点头道:“就这样吧。”

  “铛铛……铛铛铛……”

  距离地面六里之上,青冥号星搓内部各处都传来长短不一的警戒钟声。沉闷的隆隆声中,舰尾呈梯形排列的九扇冲镧里,左右各有两具前厚重的赤铜门渐渐关闭。随着两具主冲镧的关闭,星槎的速度立刻减慢下来。

  “砰!砰!”靠近舰身中部的两具小形冲镧开始喷出清气,保持舰身稳定。

  鱼形的舰首上弹出一尊飞狼铜像,展开了三面定风旗。有观察兵从凸出于舰身侧面的观察舱室目测铜像,指挥一根铜杆慢慢伸展到位。须臾,观察兵打出就位的旗语,啪啦啦一声响,铜杆内的侧帆展开,顿时兜满了风。

  “庚号侧帆已经展开!”

  “舰身继续右倾……速度减小!”

  “继续观测!传令常镧士,中部侧向冲镧力量过大……”

  指挥室里传令声此起彼伏,观察兵和各级伍长纷纷对着口令,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常吉士下达的命令。

  武扁知道在一刻之内青冥号就会恢复正常姿态,而泄露的冲镧室也会很快被封闭。他不再关注星搓的航行,问身边一名百户长道:“刚才究竟是什么,巡逻星槎还没有回报么?”

  百户长匆匆跑到一侧的观察舱室内,很快回道:“巡逻星搓还没有返回。云层太厚,刚才那事物的速度很快,直入云霄,两艘巡逻星槎都未能截住它。观察兵只观察到一对巨大的翅膀,相信应该是某种大鸟。”

  “大鸟?你要我怎么写报告?侧风,直行,一只大鸟撞得青冥号歪了半边?”

  “属下该死……”

  武扁背着手转了两圈,道:“我不是责怪你。蜀境幽深,向来怪事繁多。我只是担心,这次事件是无意遇上的,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庶吉士武同术道:“属下认为本舰应立即升高,突出云层,在八里以上的高度巡游。属下再带两艘星槎……”

  “刻意?怎么可能?”突然有个人冷冷地道:“我们日夜兼程,以至此地,知道我们航行目的的人不超过十人,怎会在这荒山间突然出手攻击?而且既不强烈亦不彻底,实在不象一次正式的攻击。”

  他的声音不大,但全指挥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指挥台下一名文职官员身上。

  那人续道:“我听说蜀山有一种大鸟,名鹫,身长可达十数丈,幼时饮露食菰,年长后吞食虎狼,最是凶悍。也许我们刚才遇到的就是这一类的鸟,大可不必妄加猜疑。只要本舰运行尚在控制之下,就仍然只有既定目的地一个选择。”

  武扁看他两眼,沉吟道:“自然……”

  武同术虎视眈眈瞪着那人,那人也不介意,只当不知。文职官员在军人当政的云中族里属于低级官员,通常只负责书记档案、统筹支应,但此人的身份却甚是特殊。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白净的脸,眉眼跟女人似的。不过凡是他说的话,武扁总是一概采纳,从不质疑。他叫什么名字来着?陵勿?多么奇怪的名字,武同术可想不起曜青城有这号人物。

  武扁道:“传令下去,一切以确保按计划行进为原则。给常镧士传令,一个时辰内必须修好冲镧。底舱暂时警戒,明天上午抵达桫椤城之前,准备接收补给。庶吉士,你来接管指挥吧,我要考虑一些事情。”说着转身与陵勿一同走出指挥舱。舱门口的官员们纷纷敬礼,他只是匆匆一额首。

  武同术待他走出舱门,才站到指挥台上,沉声道:“保持高度,保持航向,速度保持一半,待全部冲镧修复后再恢复。从现在起,巡逻星槎的游弋范围扩大到五里。所有观察者密切观测。我们已经接近桫椤城,要保证在天黑前见到桫椤城的旗帜!书记官,继续记录。”

  他吩咐完毕,也升起面前的窥镜,向下观察,指挥舱里一时安静下来。

  突然,有人叫了起来:“左前,寅时方向,距离,二十五里以上,高度,三里,发现烟柱,信号——桫椤城!”

  巫劫从榻上坐了起来,低声道:“有事物来了!”

  “什么?”一旁睡得迷迷煳煳的巫镜道:“晚饭终于送来了?”

  “来者不善呢。”巫劫冷冷地口气让巫镜打了个寒蝉,猛地跳起来,蚕丝铜臂砰砰砰弹出三只剑,叫道:“谁?妈的蜀人终于找上门了?”

  “不是。”巫劫道:“在天上……我听见风声犀利,从西而来。”

  巫镜探头出去看,天已完全黑了,亢宿探出远方的山头,遥远的昆仑山颠,观星殿里的规星仪一定正嘎嘎地沿着铜轨滑动,记录星迹。

  他望得脖子都酸了,缩回来打个冷战:“哪里有东西?冷死我了……那个死丫头怎么还没回来?要不我再出去找找?”

  “算了。”巫劫笑笑:“她第一次到这样大的城市里来,就让她玩玩罢。有花妖在,不怕出什么事。镜,我一直在想你下午说的话。”

  “我说了那么多,哪一句?”

  “你说……我们好好的坐浮空舟,怎会无缘无故遭遇狂风,又那么巧,就上了死对头的船?”

  “当然!你总算肯听我的话了!”巫镜洋洋得意,片刻后又呆呆地问:“什么?你的意思……难道那么大的风暴真不是偶然?你想到什么事了?”

  “没有。我只是隐隐觉得……这些事,仿佛真有人在后面控制一般……不要忘了,我们这次面对的,很可能是鲆岛的残余。”

  “鲆岛究竟怎么了?”巫镜好奇地道:“都在传鲆岛被天罚毁了,可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听说周公派出师氏精锐曾经从鲆岛发回一封飞鸿传书,说鲆岛上所有一切都被海啸冲毁,但却再也没有下文,而也再没有人寻到鲆岛。妖族五老会来的消息说,至少有五个人逃过了天罚,且已混入中原。”

  “啊!啊……”巫镜一拍大腿:“我他妈总算明白了!老劫,你说奉命巡查卜月潭等等,原来还是在骗我!你根本是因为得知卜月潭和鲆岛扯上了关系,才到卜月潭的。让我猜猜……你的任务,其实是追寻那五个人,对不对!”

  巫劫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巫镜看在眼里,叫道:“哼!老劫啊,你可太没良心了!鲆岛的人是好对付的么?他们向下挖掘混沌,那都是些疯子!兄弟我提着脑袋跟你干呀,你还事事瞒我!”

  巫劫叹道:“是。你猜得很对。虽然我们还并不能确定那五个人到了中原,然而鲆岛之人,皆入了魔道,一旦放任不管,很可能造成大乱。此事必须查得水落石出才行。其实除了我之外,五老会、师氏皆在暗中寻访,八隅城君正在游说,让三族共同应对。镜,如果你助我达成此事,我不仅可让你洗脱私逃的罪名,还将向八隅城君推举,保你入职。”

  “好了,”巫镜做了几笔大生意,正意气风发,道:“什么入职不入职的。如今我混得也算不错,回不回昆仑还要考虑考虑呢。不过有一遭,你以后再遮着掖着,我老镜立马拍屁股走人!”

  “好好,你教训得是。”巫镜站起身,摸到巫镜给他新弄来的竹竿:“不管将要来的是什么,有你相助,我安心多了。我出去走走。”

  巫镜吃惊地道:“你到哪里去?饭还没吃呢!”

  巫劫笑道:“蜀人通常只吃早、午,晚上是不吃饭的。你还不如到外面找个巴人喝酒的地方混一顿。”

  巫镜听到喝酒,顿时来了精神,抢在巫劫前出了门,道:“那我去吃一点了……这难挨的鬼日子。”

  巫劫道:“镜,别太张扬。这地方小,却也龙蛇混杂,象你昨晚那样作法,难保没惹到什么人。”

  “你都听说了?”巫镜很吃惊,既而搔搔脑袋,“瞎子都知道了,可见很是张扬……然则不张扬,如何做得大买卖?哈哈,哈哈,让他们把我的大名传下去吧!”一路哼着小曲走了。

  巫劫侧耳听去,茗的房间里仍然没有声音。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犹豫片刻,用符文遮住自己脸上的“枷”,还是走了。

  地道里人来人往,他躬着身,扶着潮湿的石壁,踩着满地的污水和破碎慢慢往外走。没有人留意这个委琐的瞎子,这正是他希望的。不知为何,他突然孤独得发疯,寂寞得希望整个世界都忘了他。

  白天热闹的集市早已散去,街道上连个人都看不见。只听见此起彼伏的牲口的叫声。蜀王封锁城门,这些牲口不得不待在寒冷的异乡,正纷纷抱怨着。

  “它们尚能抱怨呢。”巫劫感慨地想:“人之有情,犹如马之有翼,祸福自知。”

  他沿着青石路面走,不久就出了桫椤城,走上后面的山嵴。他不能看,但山风唿啦啦的指引他,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块岩石前。他抚摩着冰冷的石头,慢慢坐下。

  他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

  多么奇妙的梦。梦中有一个茗,却并非他认识的那个茗。他认识的茗对人谦和从容,骨子里却是骄傲高贵的。但是梦里的那个茗……她吹的笛子多好听啊。

  笛声里有哀愁,有恐惧,有些许希望,却又矜持着,彷徨无助……

  巫劫只要一想起那笛声,就浑身颤栗,仿佛是一把刀插进了心里,搅得心绪如潮。迷迷煳煳间,他想到了母亲,既而想到了巴国缙山上,那个始终忧郁着的小丫头……她曾经鼓起勇气,自己退缩了;然而当自己鼓起勇气时,她却死了……

  不知坐了多久,巫劫觉得腿都麻了,便稍微挪动了一下。就在这时,有人幽幽叹息一声,近在咫尺。

  巫劫骤然惊觉,胸中轰然做响,却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轻轻说道:“原来你早就来了。我还以为……”

  巫劫尽量平静地道:“我想起你吹的曲子,便来了。你……你好吗,茗?”

  幕绕过他,坐到岩石另一头,说:“也没什么好与不好。说罢,你想听什么曲子?”

  巫劫摇摇头:“这里风很好。在听你的曲子前,我想多吹一会儿。”他坐直了身体,揭下头上的布,任风将他没有梳髻的头发吹散了。

  幕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哭了?”

  “我想母亲。”巫劫说。不知为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若熟悉他的人见了,一定万分惊异,因为据说世上从来没人见过他流泪。但他却一点也不顾忌,低低地抽泣着,用手背慢慢抹着脸上的泪,仿佛幕不存在,他只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