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了半天,脑袋上的痛楚渐渐消失,从通道吹出来的风也已经平息很久了,他才突然惊疑起来:“怎么没声音了?”

  他爬起身看,真的没动静了。通道还在向外冒烟,几十丈外,坍塌的地面仍在震动、滑落,成百只鸟从峭壁下一冲上天,高高蹿入云霄。然而再也没有任何人、哪怕是一只活着的狗跑出来。巫镜不管自己身上到处流血,痴痴傻傻地看着,脸上出了汗又干,干了又出。

  他感觉不到……准确点说,他感觉到……老劫糟糕了。

  老劫糟糕了!

  他展开几道禁制,摸着满地的乱石向洞口爬去,但那里已经被塌陷的巨石彻底封死。他爬到一块最高的岩石上眺望,发现坑道的东北角塌了一个大坑。坑内巨大的岩石犬牙交错,就算人还在里面,也给活埋了!

  巫镜还不死心,连滚带爬地下到坑里,伏在石上听。山崖还在震动,不时听见里面咚咚咚的声音,或是什么折断的破裂声,但再无一点人声……

  巫镜听着听着,就要绝望得叫出来时,突然一怔:他的左首蓝光一闪。

  这是巫人特有的禁制相互间撞上的反应。

  巫镜顺手在石头上画了道禁制。这道禁制向下飞速移动,巫镜趴在石上,眼睛凑在缝隙处,隐隐见它闪烁了三、四次,才最终消失不见。其中几次都是白色的光,但有一次确实闪出一片澄蓝。

  这么说,老劫还在!

  可是……他站起身四处打量——这地方已经完全坍塌了,全是重愈万斤的巨岩,就算蜀王发征桫椤城所有劳力,也得挖个把月才能挖开,自己怎可能光天化日之下组织人力挖掘?

  巫镜正绝望得头晕目眩,忽听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蜀国的士兵们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开始向这边集结。巫镜忙用布把脑袋一包,跳出大坑,埋着头边跑边喊:“救命啊!有鬼!”

  士兵们只当他是受了惊吓的巴人,谁也没搭理。巫镜一边跑一边暗道:“老劫,你等着!我会来救你的,你、你他妈等着!”

  “那是什么?”站在山头的茗问。

  脚下的山体颤抖,远处的桫椤城则狼烟四起,靠近峭壁的一大片山体轰然塌陷,巨大的岩石滑落深谷,撞击声在谷里回荡,良久不息。城里一片混乱,但山风咧咧,听不清究竟在叫什么。

  城头上升起了黑底红边的鹫旗和黑底金边的蟒旗,象征情势危急。大群人聚集在城门口,大概想要逃出城去。咚咚咚,咣咣咣,主城上锣鼓宣天,城墙上的士兵大声吆喝,终于有人放箭射杀了两人。于是人群又乱糟糟地往后退。

  士兵们跑来跑去,驱赶惊慌失措的商贩,封锁各条小巷,捉拿可疑的和看不顺眼的人。城里许多房间冒起了烟,有人趁乱放火……

  蜀国千年的基业正处在风雨飘摇间,城主依来殿下眉头也不皱一下。他由衷地点头道:“不愧是大令尹,处置雷厉风行,毫不手软。趁此机会杀光贱民,则桫椤城可清净矣。”

  “怎么回事呢?好象……好象是巴人聚居的地道塌了?”

  “怎么会!大概是哪家走水了!”

  “可我记得那地方……”茗迟疑地皱起眉头。

  依来可以清晰地看出她内心正艰难地挣扎着,以至于左手臂不停抽动。他只盯着茗的眼睛,没有注意到她肩头那朵花偷偷地移到了锁骨上方,接近茗的脑袋。

  依来抛开桫椤城要垮了的杂念,拼命想那三口潭和潭里老祖宗的遗物,拼命想拼命想……

  片刻,茗古怪地一笑,说:“呀,你怎么不走了!快、快!还在上面呢。”转身继续往上爬。依来长出口气,觉得脚软得象被抽了筋。他咬紧牙跟着茗走,心道:“见鬼,这法子行是行,为何我的心也跳得这么厉害?再多来几次,我可先要累死了……”

  越往上山路越陡峭,到后来几乎手足并用,抓着树根岩缝往上。他俩爬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一处略平坦的地方,谁也没开口,同时一屁股坐下歇气。

  依来摘下皮囊刚要喝水,忽地一顿。茗渴望地看着皮囊,并不说话,却比说话还要让人感到压力。依来翻着白眼将皮囊递到她手里。

  茗仰头咕咚咕咚喝着,依来看着水从她嘴角流下,流过修长的脖子,流过突出的锁骨,一直往下……流入了灰色的麻衣后面。

  茗没看他,却慢慢拉紧了衣服。

  依来尴尬的转过头,暗自吞口口水,心想:“若是再……唉……”不仅扼腕叹息。

  扑的一下,茗终于喝完,将皮囊丢还给依来。依来把脖子都仰酸了,才从皮囊里滴了几滴出来。他恼火地丢了皮囊,道:“走吧!”

  茗疲惫地摇头道:“走不动了,歇会再说罢。”

  依来点点头——正和寡人之意。地面铺着厚厚的松叶,他觉得软软的甚是舒服,干脆四肢张开,躺下休息。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真是惬意啊,除了山下桫椤城乱哄哄的稍嫌吵闹……

  他正想着怎样回去铁腕镇压,忽听茗柔声道:“喂,你坐过来些。”

  “哦!”依来收了心思,赶紧坐近了茗。

  “再过来些……”

  “恩?好!”依来使劲挪着屁股,坐到茗下方,这下离佳人不到三尺了!他能清楚地看见茗的眼弯成了一条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再近一点。”茗伸手招招:“过来。”

  依来血往脑子里冲,一时头晕目眩,不料脚下一绊,差点和身撞入茗怀里。他自己倒吓得猛地收回,转身一屁股坐下。哈哈,这下差不多就坐到美人身前了!

  依来洋洋得意,拍着身旁的土道:“恩,便是这里了!此处眼界开阔,其下三山环抱,实乃风水上等之地也。寡人就想啊,将来老了,与你一道携子带孙……”

  忽地一只又瘦又白的胳膊缠上脖子,跟着身子一沉,茗爬到他背上,说道:“走!”

  “什么?”

  “继续往上,走!我必须马上去拿……快些!”

  依来眼睛差点瞪出眼眶。不能置信!伟大的蚕丛王之后,蜀国之主……

  还没等他把自己的名头想完,“嗖”的一下,一根藤条抽在他脸上,茗冷冷地道:“快!赶快!等不及了,它在唿唤我……快走!”

  她说一句,就抽一条子,依来拼命护着脸,叫道:“好、好!我走,马上就走!”

  他抓着松林间的藤蔓拼死往上爬,一面说服自己道:“此,家国大事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哎呀!”

  半个时辰后,满脸血痕的依来拼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岩石,第一口潭就在眼前了。茗丢了树枝,欣喜地道:“好了!便是这里!停下!”

  依来本想体面地蹲下,再放茗下来,不料眼前一黑,扑在岩石上昏死过去。茗瞧也不瞧他一眼,径直向那口潭走去——她肩头的花纹拼命蠕动,可是却发不出一声,也无法展开。

  除了“他”的意志,她的心已经向所有人关闭了。

  象早已知道她将到来,茗还没走近,潭内的水就开始翻滚起来,原先那瑰丽的碧色迅速变得苍白。无数气泡从水底深处冒出,水面碎裂、翻腾,仿佛无数盛开的花,虽然颜色是那么死沉。

  茗走到潭边,幽幽地道:“真漂亮。一定寂寞了很久了吧,你们这些死魂灵啊……若我取走了它……可会恨我呢?”

  随着一阵低沉的汩汩声,潭中央的水渐渐隆起,须臾,水面甚至高过了潭边的岩石,却没有漫出来。水中隐隐有些影子晃动,它们形容模煳、行踪胆怯,不肯轻易示人。

  茗伸手按在水面上,冷冷地道:“不管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若你们愿意,便给我安安静静地罢。”

  水听了这话,剧烈一震,果然向下沉去,慢慢归于平静。

  风骤然猛烈起来,吹得松林索索作响,无数鸟儿惊恐地飞上天,成群结队地绕着山顶飞了几圈,掉头向旁边的山谷里遁去。它们中的一队被当头狂风打散,唧唧喳喳向地面俯冲——至少超过十五只鸟的爪子在蜀王殿下的脑袋上踩过。

  依来愤怒地抬起头来了!尽管他又迅速埋下,还是被两只鸟撞得眼冒金星。他抱紧脑袋,全身绷紧,直到那群鸟的哌噪声完全没于崖下,他才呸呸呸地吐出嘴里的鸟毛,摸着脸上的伤口骂道:“嘶……龟儿……鸟爪子真利啊!寡人要下道令,剿灭蜀山内所有带翅膀的东西!”

  女人呢?依来一边拍去脑袋上的鸟毛鸟屎,一边四处张望。见鬼,她已经跳进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潭边,见潭水平静如常,心中一紧——难道在自己累昏的这段时间,茗重新恢复了神智?

  不行!依来跑到崖边,但山坡下并没有茗的身影,再说这么陡峭的坡,以茗的能力也无法爬下去。他又爬到第二口潭,但是这里的潭也平静如常,完全没有上次的激动。

  依来正茫然呆立,忽觉眼角有东西闪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只见一大柱水无声无息地自下面那口潭里升起,仿佛水龙一般飞上岩石,迎面朝自己冲来。

  依来骇得魂飞魄散,拼死往边上跳去,脑袋在石壁上撞得咚咚作响,不过总算躲过了水龙。那水龙越过他,哗啦一下注入第二口潭内。

  然而水凝而不散,源源不绝涌上来,继续保持着两人合抱的大小,在两口潭之间架起了一道水的桥梁。

  依来顾不上脑门上撞破的口子,往旁边爬去。忽见一团影子飞也似顺着水柱蹿上来,没入潭内。随着那影子入水,水柱哗啦一声散开,溅落在地。

  依来瞪圆了眼——虽然短暂,他已看清那团影子正是茗!

  他又惊又喜,却也不敢过分靠近潭,远远地张望。须臾,潭水无声地转动起来,渐渐形成一眼旋涡。

  依来见那漩涡越来越深,感到那水流的迅疾,不觉腿脚发软,退得更远。蓦地一柱水激射而出,又向最上面的潭飞去。

  依来大叫一声好!他也转身向石壁上攀去。还没爬上岩石,他心有所感,一抬头,正见到茗的身影越过头顶。

  突然之间,依来觉得时间仿佛凝滞了。晶莹剃透的水柱悬在头顶,可以清晰地看见茗静静地躺在水中。她一手握着银色权杖,一手提铜盔,双目微闭,神色怡然。

  她的长发随着急速流动的水荡漾不定,仿佛春日溪水中随水飘荡的水草;似乎梦见了什么,她的嘴角微翘,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酒窝;她的皮肤散出一层洁净的光芒,明艳不可方物……

  这被人诅咒的水、吃人的水、连鹅毛都无法浮起的水,现在却象奴仆一样簇拥着茗。它们欢欣雀跃,甘心情愿。依来甚至感觉到了水无声的叹息——叹息终于未归于死寂,叹息沉沦的日子即将结束……

  依来停下了攀爬的脚步,他开始战栗,周围的一切都围着他高速旋转起来,差点手一松掉下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曲膝跪服的念头,因为那一刻他已明白,茗是真正的水之王者。

  自己号称蜀王,却只是偏安一域;她的疆域呢?无边无际,无法可想……

  更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成为她的奴仆了。

  这念头一闪既逝,茗也顺着水没入第三口潭内。他拼命爬上岩石,跌跌撞撞地向潭跑去。潭水正剧烈沸腾,向外喷出大量的水。

  茗在水底做什么?依来不知道。老祖宗是在欢唿还是惨叫?蜀王忧心忡忡……

  自从前天莫名地救下茗和巫劫等人后,依来平静悠闲了十六年的心境就此完蛋。世仇的敌人、迷人的女人,还有象耗子一样出没的陌生人……轮番出马,带来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冲击,让他焦虑得头发都要白了。难道没有人知会这些家伙么?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做蜀王,找女人,生儿子……

  依来正焦头烂额地等着,忽地心中一惊,向天上望去。

  西方天空有一团云,黑得与周围的云格格不入。依来隐约看见它的中心处不住翻腾,仿佛有张无形的口正源源不断地将黑云吐出来,然而范围始终维持在方圆几里之内。黑云的边缘不停地被阳光切碎,逐渐消散,仿佛天地正与某种奇怪的力量拉锯般较着劲。

  他感到有东西在那黑云之上。见鬼,他甚至听得见那事物发出的轰隆隆的喷射声,和被风刮得扑扑作响的侧帆的声音。

  蜀王殿下的脸都青了——竟然有浮空舟胆敢在桫椤城上空飞行!

  他气得几乎忘了茗和怠来三器这档子事,抬脚就往山下跑,边跑边喊:“混蛋!滚开!大令尹!大祭尹……”

  蓦地脚下的岩石一震,依来一跟头摔出老远。一阵密集的水兜头浇下,哗啦啦地打得山石颤抖。

  水没有持续多久便即消失,依来闻到水腥臭的味道,知道这是潭里的水,浑身筛糠一般战栗。老半天,他才勉强自己回头,却见茗已经平静地躺在了潭外。她身上的水如有生命般徐徐退去,肌肤散发的光芒简直到了刺眼的地步。

  她的身旁放着三件东西:铜盔、金匕首、银权杖。

  “大哥出事了!”

  “我也感到他的气息急剧下降!”

  “勿,现在怎么办?”

  “别急……从我的位置看来,两个人都被对方的禁制吞没,但是大哥还占着上风……巫劫……真是可怕的人,若非大哥先一步在竹竿上下了禁制,还不知能不能顶住他全力的一击。踅,茗和怠来三器得靠你取得了。”

  “我明白,我会尽快赶到!但是,勿,若蜀王藏匿了他们,如何是好?”

  “别担心,我会逼他出来的。一切尚在计划之中,只要……”

第十章

  “铛铛!铛铛!”警戒钟声顺着青冥号上四通八达的传音管道传播,越远越尖,直至被尾部隆隆作响的冲镧声完全湮没。但是底舱的五个战斗舱室已经听到了声音,各自向下沉降了一丈左右,朝四个方向展开强力弓弩,各自进入戒备状态。

  它们象五只拳头,突出于坚实的着陆甲板外,担任戒备任务,直接面对来自地面的第一波攻击——这是基于缙山之役的惨痛教训而建造的。

  “现在的高度?”常吉士武扁问。

  “五里以上……”观察士兵很困难地估测:“云层太厚,不能释放估距缆绳,大人!”

  “释放的四组定风锚目前稳定中!高空风向未变!”

  “巡逻星槎回报——两里距离上目测有降雪!”

  “继续监视,保持距离!”武同术回头向武扁道:“大人,已到申时一刻,我建议本舰立即向左爬升。”

  “方位呢?我们距桫椤城还有多远?”

  右首的观察士兵报告道:“大人,施放定风锚的时候,本舰与桫椤城保持在七到八里左右距离,微风,风向东南。”他转头看了看指挥室中央的计时滴漏:“大概一刻……本舰当时两侧各展开三面定风侧帆,相信目前仍在该距离上。”

  一名传令兵跑进指挥舱室:“战斗星槎豚鱼号与桂鱼号已经做好离舰准备,风力正常,等候出舱命令!”

  “开启舱门,等待命令。”

  “大人。”武同术凑近了武扁,特意盯着指挥台下的陵勿,低声道:“属下认为,应以本舰安全为首要。如果入夜后被桫椤城发现我舰灯火,恐惹是非。是否……”

  武扁抚着平平的额头,迟疑道:“是么?你这么认为?”

  “大人!”武同术见陵勿双眼微闭,好象在睡觉,便跨前一步道:“依属下之见,不若上升到十里高空,监视下界,属下自带一队人趁天黑时登陆,先行观察打探……”

  陵勿忽地开口道:“不必打探了,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做好接收的准备即可。”

  武扁立即道:“好。全员注意,方向,正前,快速接近桫椤城!传令常镧士,做好悬停准备。传令陆吉士,做好登陆准备!”

  “大人!”

  “庶吉士,准备与陆吉士一同登陆。”

  “大人,万万不可!”武同术不等武扁说完便大喝一声,全指挥室的人都惊愕地回头看他,他也不管,大声道:“大人请三思!登陆桫椤城,等于与蜀国宣战!大人是否有帝君所授与国交战之权利?”

  武扁的眼中露出一丝迟疑。陵勿笑道:“庶吉士大人似乎多虑了。本舰并非登陆桫椤城,只须接近城边的峭壁,坠下吊舱,接两人上来而已,哪谈得上开战这般耸人听闻之事?”

  “你住口!”武同术厉声喝道道:“本舰军务,伦不到你来插嘴!”

  陵勿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武同术狠狠瞪他两眼,续道:“大人,我族与地面诸国间势同水火,帝君曾下旨,非万不得一,不得擅自靠近任何城镇,高度也不得降到两里以下。若我舰骤然降临,诸侯惊惧,只怕周国就要以此为由再生战事!此人口出惑众之言,欲陷本舰于危难,属下以为当收而戮之,以正视听!来人!将他拿下!”

  指挥室的空气瞬间冻成了冰,所有的操纵人员都站起身来。武同术所言正确,象青冥号这样的大型星槎降临地面城镇,形同宣战,若非得到帝君的亲自授权,就是大罪。但武扁不开口,谁也不敢随便乱动。

  站在舱门的几名侍卫各自对看几眼,悄悄靠近了陵勿。武扁嘴唇紧紧抿着,并不说话。

  武同术握紧剑柄,对陵勿道:“你究竟是谁,敢在此胡言乱语,越礼而非!报上你的官职!”

  陵勿淡淡地道:“我的职责,恐非庶吉士所能知晓的。”

  武同术大步下了指挥台,喝道:“好!我先拿下你,待回到曜青城自然会请有资格知晓的人问你!”

  他手一挥,三名侍从立即上前锁拿陵勿。陵勿任侍从反剪他的手臂,但侍从要他弯腰,他却不肯,一名侍卫使劲将他一推,他踉跄两步,重重撞在指挥台上。

  一直沉默的武扁突然站起身厉声道:“放开他!”

  “大人!”

  “庶吉士,注意你的言行!全舰人员都必须绝对服从我的指挥!”

  武同术急得红了眼,指着其余的士兵和官员道:“大人请睁大眼看看!我们昼伏夜行,辗转数千里,冒险进入丛林茫茫的蜀国,危险有多大,大人不是不知道。为何我等连来此要做何事都不了解,却要听凭此人胡乱指挥?”

  他说着摘下头盔,大声道:“白昼公然凌其国都,此乃本族之大忌,恕属下绝不能苟同!”

  指挥室内所有人都跟着道:“请大人三思!”

  武扁慢慢地点头道:“好……好。我本想迟些再宣布,看来此刻便是时机了。你们都听清楚了,这是帝君的命令!”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双手捧着举过头顶。武同术凝神看那玉,只见其上极简洁干净,没有任何装饰的云纹雷纹,然而正中极精细地刻着一条磐龙,龙首向右,象征武力。

  指挥室内立即响起息息哗哗的声音,众军士一起跪倒,行叩首大礼。武同术甲胄在身,亦费力地跪下行礼,心中大是惊异,因从来没有帝君的命令直接传到如青冥号这样等级的星槎上来,看来这一趟航行,恐怕肩负的事比之缙山之行尤有过之……

  陵勿本懒懒的,但见众人跪下,也扶着指挥台单膝跪下。

  武扁冷冷地道:“帝君已授我便宜行事之权。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中断与曜青城一切联络,不再上报,也不得有消息传出。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武同术把脑袋埋得更低,颤声道:“属下等不知……”

  “意味着从今日开始,本舰将独立作战,所做任何事都与我族无关,直至任务完成!诸君必与我共进退,有贰心者,有怠慢者,有畏战不前者,有妄传言论者,军法处置!”

  众人重重叩下首去,齐道:“谨尊帝君之命,有不臣之心,军法处置!”

  武扁眼光扫过指挥室,见再无一人敢抗命,点了点头,郎声道:“传我的令,立即更改航线,目标,桫椤城!上升到六里高度,在那里等待日落。戌时一刻,全舰强行压制!传令底舱,做好迎击准备。豚鱼号与桂鱼号准备离舰,策翼突击!庶吉士,立即着手登陆事宜,等候命令!”

  他说一句,便有士兵大声答应,匆匆跑开。武同术重重磕了两下头:“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准备!”爬起身,与两名侍从匆匆走出指挥室。

  指挥室里重新活跃起来,众人纷纷返回岗位,观察情况,协同各舱室人员,大声汇报。陵勿瞧了一阵,转身走出舱门。

  他刚转过一个拐角,青冥号星槎向右急速大转弯,舰身向左剧烈倾斜,他拉着墙上的扶手,耐心等候。

  不远处两名低级士兵正在搬运器械,没有看见瘦小的他隐身在阴影中。其中一人面色苍白,对另一人低声咕噜道:“真的,我连着两天都梦到死尸,真可怕!”

  另一人笑道:“尸体有什么可怕的?你又不是没上过北冥战场。”

  那人道:“你不明白,那死尸是活的……见鬼,我都不知该怎样跟你说……”

  陵勿正色道:“舰上不得言讹传谣。”

  那两名士兵闻声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位文职官员,忙躬身行礼。转向没有持续多久,星槎又恢复了平衡。随着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尾部和底部的冲镧依次打开,隆隆的震动声中,舰体开始缓慢爬升。

  陵勿道:“走罢,可别被常吉士听到了。”

  那两名士兵连声称是,提起器械匆匆走了。陵勿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发了一会儿愣,才继续往前走。忽听身后脚步声急,有人叫道:“停下!”

  凌勿刚回过身,胸口一紧,被武同术揪住了衣服。武同术人高马大,相比之下陵勿好似半大的小子,被他轻轻一提就双脚离地,背心重重撞在墙上。武同术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抽出长剑,各站住走道的一头,大声将走道里目瞪口呆的士兵们赶走。

  “听着,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常吉士听话,我也不管你是怎样骗到帝君的信物,在这里谁也别想随意妄为!”武同术单手捏得陵勿一丝气也吸不进去,看着他的脸逐渐憋红,冷冷地道:“比起你那鬼鬼祟祟的任务,我们宁可堂堂正正的战斗!懂吗?”

  他手一松,陵勿摔倒在地,大口喘息着。武同术蹲下来,轻蔑地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道:“我会亲自下去,任何事都必须在我的监督之下完成。你若要做出什么有辱我族之事,我绝不会留情,记住。”

  他起身拂袖而去。侍从跟着他匆匆跑过走道,盔甲悉悉唆唆地响着。

  陵勿又过了老半天才撑起身体。他不去理会拐角处的窥视和窃窃私语,拉好被扯乱的衣服,低声自言自语地道:“大哥,巫劫很强吧?呵呵……你可得先撑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