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昊端坐在几前,用一根纤长的手指在空中飞速地画着符文。一道又一道淡紫色的符文依次出现,在他面前渐渐排列成一圈,张开的禁制将所有不愿张扬的事物统统隐藏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他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有几个甚至没有画得足够完善,就被急切地释放出去。将要来的只是魂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静室中突然叮的一响,高高的穹顶上照下一束光,投射到他身上。巫昊伸手虚推,那一圈符文立即隐入周围的黑暗中,消失不见。巫昊从容地整顿一下衣冠,站起身来,躬身道:“参见三位长老。”

嗡鸣声嘎然而止,那光影也定了下来,三位长老会最高长老模糊暗淡的脸出现在了晶玉石里。见到静室中恭敬屹立的巫昊,他们中两人皱紧了眉头。

“那么,”左边墙上的影子首先开了口,直截了当地道:“你所说想要夺取混沌的事,是真的了?八隅城君。”

“诚如风大人所言,情况和计划小臣已经在所呈的奏书里写得非常详细。”巫昊道:“现在唯一等待的是长老会的恩准。一旦获得准许,小臣保证计划将立即付诸实施……”

“长老会准不准许这样的行为,并不是你可以妄加揣度的!”右面墙上的长老巫凌突然厉声道:“你的奏书里充满狂妄自大的言论,让长老会很不满意。仅凭寥寥的几个零碎情况,你以为长老会会轻易批准这样疯狂的计划吗?”

“撇开其他的不说,你私自与妖族叛逆之人勾通,已经触犯了我族与妖族达成的协议。”左面的长老巫风道:“不要忘了这份协议当年还是你极力促成的。你对自己的承诺就如此看轻吗?如果妖族发现并追究起来,我族的尊严体面何在?”

“混沌……”右面的巫凌说到这个词的时候顿了一下,为自己不得不说这个禁忌的词而感到恼怒:“岂是人力可以更改的?我实话实说,长老会对你的想法感到震惊……我个人,除此之外更加感到愤怒。这是我族之人可以做的吗?难道你竟要将我族堕落到跟那些卑贱的,与深渊地狱勾结的次民一样?”

“真是疯狂。”左面的巫风摇头道:“人心不古,连这样的罪孽也要插手……当初我族自毁尊严,背弃与商国的承诺,帮助周国建立以来,纯净之心已被破坏。年轻一代不再以观星定轨为己任,也不再以镇守南天门为宗旨,却追求权势,崇尚武力……对周国内政的一再干涉,对云中族的连年征战,已经严重影响了昆仑自身的安全,现在竟然连混沌都要沾惹……昊,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这就是你带给我族的荣誉吗?”

“云海已经三次漫过了观星殿,”右面的巫凌愤愤地道:“上天的警示还不够明显吗?”

两名巫族长老你一言我一句的斥责着,中间的大长老巫衡却一直保持沉默,到此刻终于开口道:“好了。”巫风与巫凌立时住了口,他们各自的影子缩小了些,神色严峻地注视着巫昊。

大长老也在看巫昊的表情,但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失望地道:“长老们的不安和顾虑,已经传达给你了……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巫昊沉吟道:“大长老,如果小臣没有记错的话,据上古传说,昊阖神斩下东皇太一神双手的 ‘断痕’剑,就是由混沌所制……是不是?”

大长老没有料到他开口就提如此不着边际的问题,略一迟疑,才道:“传说确实如此……”他看了一眼左面的巫风,巫风马上补充道:“是。根据我族第一代长老们作史时推测,若非由混沌所制,恐怕不可能如此轻易斩断神之手臂……”右面的巫凌跟着点头。

“现在有人就要制造这样的神剑,”巫昊平静地道:“小臣恐怕百年之内,就会见到此剑削平昆仑山头了。”

“谁!”大长老的口气骤然严厉起来:“你要对你所说的负责,昊!”三个淡清的影子瞬间变得暗红。远处阴暗的角落里,几道符文显出淡淡的红色,偷偷告诉主人:有一些不明来历的法术开始在静室外展开。

巫昊从容地拿起几上的一封文书:“就在三位长老贲临之前,小臣又收到了一封飞鸿传信,我族在东海之滨建立的两座听风阁,已相继发现云中族的大型云槎,据信是青规和黄绳号。”

巫风与巫凌对望一眼。巫风道:“这又是你八隅司做的吧,竟在昆仑山外建造听风阁,是否有违祖制,长老会需得认真商议。”巫凌点头道:“不错。”

大长老道:“先按下不发。你确信是青规和黄绳号吗?”

“是。”

“方向呢?”

“混沌出世的方向。”

大长老默然无语,巫昊双手一摊:“这件事我早已预见,并写入了奏书。鲆岛的所在,我们至今不能确切的知道,不过它必定远离中原,甚至可能在最远的扶桑之外。他们怎么向下挖穿大地,透过黄泉,我们也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事消耗的人力财物,恐怕大得超乎想象。周人和妖族已经多次秘密调查海疆,没发现任何可向鲆岛提供这些东西的途径。唯一的可能,就是云中族伸以援手……或则,他们根本就是同谋。现在云中族一次派遣两艘云槎前往该处,小臣实在想不出,除了准备接收混沌外,还有什么可能。”

云中族凭一己之力,数千年来一直与人族和巫族抗衡,原因就在于他们制造的各种机关,其复杂和精良程度之高,威力之大,往往可凭一艘云槎,与周人的数支大军作战,而且胜算还略占上风。如果不是因周天之气使浮空城大部分时间都高出云海,而云中族人口始终偏少,无法维持大规模战争的话,恐怕中原早就在云中族的掌控之下了。人族和巫族也曾设法俘获云中族制造的赤金鸟、兽等物,但穷数百年的时间,仍不能领悟其中奥妙。若云中族真获得混沌,以他们的智慧,不必制造出‘断痕’那样的神器,只须稍加研究利用,人族和巫族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均势只怕就很难保住了。

这道理谁都明白,严重程度更是不用言说。静室一时寂然无声,连巫风和巫凌都神色凝重。过了好一阵,大长老才道:“这就是你想要染指混沌的原因?”

巫昊道:“是。其实不单我们发现了此事,周的天监所、妖族的五老会也已经先后得知,正在尽全力追查。特别是妖族,那人……”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那名妖族叛逆的名字:“自鲆岛利用神兽转移到泰山时,发出了第二道信号,小臣本已准备人手接收,但他突然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在东海汨罗附近,估计是利用了妖族的‘蝽门’进行的移动。他是妖族追杀的叛逆,却仍利用‘蝽门’,将自己的行踪完全暴露给妖族,可能遇到了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据小臣所知,现在妖族已经在整个中原范围内展开了搜捕,周国的姬瞒恐怕也已得到消息,如果他们赶在我族之前……”他犯难地停了下来。

巫风立即道:“不能允许!如果混沌的出世不可避免,那么它也必须归于我族!”巫凌赞同道:“不错,无论云中族、周人或是妖族,都不得擅自拥有这样的禁物。我认为必须马上采取行动,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

巫昊深深地鞠了一躬:“善甚之言。”

这下三人一起注视着中间的大长老。大长老闭目沉思了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昊,你打算……再一次改变天下大势吗?”

“不敢。”巫昊张开双臂,匍匐在地,叩首道:“天下大势不曾被改变。天下大势一直在变。”

大长老微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他的影子一瞬间就暗淡了下去,融入黑暗之中。巫风向巫凌使个眼色,于是巫凌捧起一份文书,朗声道:“八隅城君奉旨!”

巫昊坐直了身体,恭敬地垂着头。

“长老会已经批准你的请求,但要求参与此事的人,必须限定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所有后果,八隅司必须全责承担。”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八隅城君,你好自为之吧。”

随着一声低沉的叹息之声,穹顶上的灯陡然熄灭,两个人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静室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过了良久,几上一盏小灯亮了起来。灯火跳跃闪动,映得寂然端坐的巫昊脸上的阴影也跟着晃动,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信手拿起那支笔,在手上转了两转,便伸到灯火中烤。

“哇啊!”巫镜惨叫一声,凭空出现。他飞身落地,滚了两圈,脑袋重重撞在玄武岩做的小几上,顿时眼睛都直了,抱着头半天缓不过劲来。

巫昊此时才放松了身体,换个舒服的坐姿,淡淡地道:“请坐罢,镜。我们既然已经奉旨,就要准备开始了。”

浮空舟绞杀号“平,丑时方向,逆风,向上!”

“回避!准备冲撞!”

巫镜听到这话,顾不得吐出已经冲到嗓子眼的东西,拼命坐回椅子,两手死死抱住椅子前立着的柱子,心中狂叫道:“天杀的风!”

“咚”的一声巨响,绞杀号浮空舟吓杀人地剧烈震动起来,向右歪倒。巫镜的脸和柱子在一瞬间碰撞了十几二十次,等到身子跟着船身歪向一边时,鼻血已经流到了下颚。但是没有时间去抹了,刚才那一下异常猛烈,船身差点被拦腰撞翻,此刻所有的木条、铜钉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舱内能移动的东西都飞速向右面滑去。巫镜死抱住沾满鼻血的柱子,一面躲闪着砸向自己的重物,一面拼出所有的力气吼:“人都死光了吗?为什么稳不住船身!”

没有人理他,左舷那人继续趾高气扬地喊:“上,寅时方向,急风,向下!”

“左舷,冲撞犄角破裂!左舱,上层舱门破裂!右舷,弦三、弦四断裂!”

“回避!准备冲撞!补上!放弃左右冲撞犄角,松开左舷三根弦,拉紧主帆!”

巫镜恨不能上前将那装扮得花里胡哨的妖族家伙一脚踢下船去,一整晚上就听到他不停的说:“回避!准备冲撞!回避!准备冲撞!”要么就是:“修修!补上!”这不是废话吗?

这是他坐过的最小最破的浮空舟,维持浮空力量的“玄瑛”就那么赤裸裸地坦露在主舱中间……主舱?没有什么主舱,根本就只有一个舱,四名船员。巫镜每次听见左边那个妖族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左舱……左舱……”就觉得深受羞辱。主帆就一根,可是连旋动轴都没有,直接穿过龙骨固定在舱里。辅帆?没有。侧向滑翼?没有。主翼?缺了一半。横浆?两根木头。冲撞犄角?亏这些人想得出来,破烂的船头一早被风暴刮跑了,露出的朽木还好意思叫冲撞犄角?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安在那里当犄角?巫镜看着当头的妖族人恶狠狠的想。妖族人容貌不会衰老,但这个外表看似人族青年的家伙总是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巫镜于是称他老家伙。老家伙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回过头来裂嘴一笑。

“小子,没见过这么可爱的暴风吧?嘿嘿嘿嘿!”“我……呕……”巫镜一开口,顿时止不住呕吐起来,直吐得苦水都出来了。老家伙嘿嘿笑得更大声。巫镜心中悲苦莫名,本来想说:“没见过这么烂的船!”可惜身体不争气,实在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徒被他人耻笑,颜面无存。

出于保密的考虑,八隅司特别安排巫镜上了这艘船坞内最小、最破的妖族浮空舟。传闻八隅司秘密关押和审问下界各族人犯,谁知道这是不是偷偷运输这些勾当的船?

本以为这时节不会有大的风暴,在巫昊的另一支使节团浩浩荡荡向齐国进发,以吸引天下人注目时,他们混在一支联合商队内,向东行驶了一千多里。今日寅时时分,趁着天还没亮,他们悄悄脱离了队伍,升高两百丈,借着南下的风向巴国前进,没想到刚过了午时,就闯入这片正处于风暴中的云海,已经挣扎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能找到方向。此刻巫镜肚子里翻江倒海,除了两只手还不可思议地有力气抱住柱子外,全身其余的地方统统像抽了筋一样,连歪开的嘴都没力气闭上。

“这该死的……”他昏昏沉沉的想,随即又反悔了:“不!不该死!我才不要死在这里呢!”

忽地眼前一闪,舱内刹时变得通体雪亮。雷从浮空舟侧面滚过,整个船跟着它隆隆的声音剧烈抖动。巫镜耳朵里嗡嗡作响,撑起身子,从右旁的窗户望出去,只见浮空舟穿出了刚才的云团,此刻正行进在两座云山之间的峡谷中,不时有闪电掠过峡谷上空,雷声就在两山间回响滚动。两边的云壁高愈千丈,巫镜看得背上发凉,只觉若是两面的山都坍塌下来,浮空舟只怕要被辗成齑粉。

老家伙自言自语地咕噜道:“恐怕得降低一百丈……喂,小子,这场面没见过吧?哈哈……”

同一个舱内却自称左舷的家伙突然道:“上,卯时方向,大批云生兽穿行!”

那正在看巫镜笑话的老家伙骤然收起笑容,问道:“老三,有多少?”老三凑到晶玉做的窗前细看,道:“很多……非常多……”

老家伙忙对右后方操纵风翼的那人道:“老四,你看看呢?”老四探头看了看身旁的窗,也道:“平,戊时方向,云生兽……很多,很多!”他同时看了看身后的窗,道:“平,子时方向也有……真多……向上方卯时方向集结……”

那老家伙脸色沉了下来,放开一直维护着的玄瑛,来到左舷前探头看,他的副手,负责掌舵的妖族人也放了舵,跑到他身边一起观察。巫镜也老实不客气地挤到窗边,只见果然有无数云生兽正在远处越过峡谷顶端,其数量之多,简直铺天盖地。那些云生兽通体暗红,不知为何已陷入疯狂之中。

老家伙看了一会儿,面色凝重,跟那掌舵的相互低声嘀咕了一阵,回头道:“小子,恐怕我们得改变计划,必须马上下沉了。这天……变得太快……听我的命令,准备……”

巫镜呸呸两声吐掉嘴角残留的污物,喝道:“不行!我的目的地是巴国都城,谁也不能乱改!”

老家伙道:“不是乱改。你瞧外面,这么多云生兽在前方聚集,不是好兆头,一定有更猛烈的风暴在等着……不能再坚持下去了,我们必须马上落地,等避过风头再走。”

巫镜才不相信他的话呢,况且事关重大,巫昊一再交代必须尽快赶到,否则一旦云中族抢先一步到就麻烦了。这些妖族人果然如传说的那样狡猾得紧,我可不能任由他们摆布!巫镜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厉声道:“放肆!你们受命于八隅司,应该知道违背命令的下场。不许更改,向南,一直向南!我还没见过能持续这么久的风暴,马上就会冲出去的!”

那老家伙和掌舵的对望了一眼,老家伙咽了口气,重新回到舱中间的“玄瑛”基座上坐下。老二、老三、老四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老家伙喊道:“准备突进!主帆,全开!左右风翼,全开!放弃左、右舷定风弦索!”

左舷的家伙负责操纵主翼,叫苦道:“主翼损失了三根梁,已经很难稳住了……”

老家伙道:“不用主翼,这么大的风,我们只用风翼和主帆就够了。前面的风翼放低,后舱风翼收起来!保持船头,不要太平,否则冲不出去。我们沿着谷走。”

掌舵的老二瓮声瓮气地道:“走多远?”

老家伙眯着一只眼窥看外面,仿佛看得穿这些云壁一般:“一……二……三百丈吧,然后看看能不能向左拐进去。”他顿了片刻,直到右舷的家伙升起主帆,左舷的家伙手忙脚乱固定好主翼支架,才沉声喊道:“全体突进!”

巫镜在舱里趾高气扬地监工,绞杀号浮空舟艰难地在风暴中前行时,在他们看不见的前方,两座巨大的云山之间拉开了一道裂缝,慢慢亮了起来。但那不是天空的亮色,而是狂暴的闪电开始从撕开的地方向外游蹿——天地间的怒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巴国 姬山 龙血坡还没有到日落时分,天已经很黑了。自中午开始,西边的天空已被浓云覆盖,到此刻已堆积成一座巨大的云山,其中一端漫过了姬山西端最高的倾峰,沿着漫长的山脊,一步步向矢村方向压过来。

山上的风比村里要大得多,猎猎地从西刮到东,吹得齐膝高的草一浪一浪地起伏不定,白色的姬子花被风带得满天飘舞,陪着矢茵一路小跑着上了坡。

这片斜坡叫做“龙血”坡,从北自南沿绵十数里,最宽处也有二十几里,坡后是一片高愈百丈的绝壁,仿佛一道灰色的屏障。坡上密布着巨大的岩石,石头与别处不动,呈青黑色,棱角刀削斧劈一般分明。石头周围寸草不生,连土都是黑色的。村里的老人们说,原先这地方是座山峰,名曰“龙祁”,峰下有一洞穴,深不见底,甚至有人说直达黄泉。有龙驻守,无人敢进。三百多年前,有人冒险下洞屠龙,龙与之争斗。其时天昏地暗,狂风骤雨,直至山崩地裂,龙祁峰崩塌下来,封住了洞口,成了现在的南坡。这些石头就是从龙鼎峰上落下的,因沾染了龙血,才变成这般模样,坡也因此得名。

矢茵当然不会相信这些说法,因为这里根本连个老鼠洞都找不到。她只知道枢劫很喜欢,每年他都会一个人静静的在这些乱石之间住上一阵,却从不说原因。

“劫,劫!”矢茵爬上一块岩石,喊道:“你在哪里?”

她四处张望着,很快就看到了枢劫的身影。他站在最高的一块岩石上,身着白衣。听到了她的叫声,枢劫懒洋洋挥了一下手。

矢茵却没有立即过去,她蹲了下来,头枕在臂弯里看枢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得宁肯远远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也不愿呆在他身旁。这念头使她非常沮丧,因为毕竟每年只有这么十来天他才会来,而且并不知道明年他会不会再来……

可是……可是……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留在自己身边,她心里明白得很。山风刮得他宽大硕长的衣袖翻飞,他昂首迎风而立,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他从不对自己说来这里的目的,可是矢茵感觉得到,他对这片乱石堆有着不同寻常的眷恋。然而自己却怎么也不敢问他。他是独自往来的鹰,靠得越近,他飞得越快越远,总有一天再不回来……

她正呆呆地看着,忽见枢劫回头看她,然后纵身跃过一块块岩石,向自己奔来。矢茵忙揉揉眼睛,站起了身。

“小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枢劫笑眯眯地说着,待奔近了,吃惊地道:“哟,还穿得如此慎重。你要做什么?”

矢茵恼火地道:“娘非要叫我穿这个,根本跑不动嘛。”

枢劫笑道:“谁说穿着华丽的长裙,还可以到处乱跑的?你这么跑上山来,要是弄脏弄破了,你看你娘打不打你?”

矢茵费力地把裙脚一直提到小腿以上,道:“我这么跑上来的!”

枢劫摸着光光的下巴:“嗯……让我猜猜看……宋国史官的娶亲队伍,就要到了么?哈哈,脸红了,原来是真的。”

矢茵变了脸色,高高的举起手,作势欲打,枢劫忙后退一步。矢茵的手举了半天,又颓然地放下,转身坐在石头上,垂头不语。枢劫怔了片刻,道:“喂,小丫头,你没什么吧?”

矢茵摇摇头。

枢劫道:“真生气了?究竟是谁得罪了你,告诉我!”

矢茵不答。枢劫走到她身边,她立即转到另一边。枢劫道:“咦,果然出了大事呢。”坐在她身旁,道:“你这么远跑来找我,不会只是给我看看脸色吧?”

矢茵沉默了好一阵,终于道:“你真的……肯帮我忙?”

枢劫道:“当然,你说出来,无论是天下怎样稀罕难得的东西,你要的,我都给你拿来。”

矢茵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乌云,道:“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我只觉得好笑。但自你嘴里说出来,我却……可惜我什么都不需要。”

“那是为什么?你说出来呀!”枢劫见她一脸凄楚的样子,道:“不论什么人都不能欺负你。我听说宋国国君想要接纳你们村,是不是这件事让你犯难?你告诉我,如果你不想,纵使周天子开了口,也是不行。”

矢茵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枢劫道:“怎么?”矢茵摇头道:“没……没什么……我只觉得,你说到宋国国君,甚至是周天子时,好像真的不怕他们。你究竟是什么人?”

枢劫一怔,脸色凝重起来。矢茵从未见过他这样严肃,倒有些害怕,忙道:“你不说就算了。总之……我……我……”

枢劫笑了笑,重又恢复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你这才是第二次问我。”矢茵嗔道:“谁叫你第一次就骗我,说什么龙变的,哼,我才懒得管你是什么人呢。”

枢劫道:“好吧,不管我是谁,你犯愁的是什么事,告诉我总可以吧。”

矢茵道:“前天宋国国君遣人来村,说是要征召五十个男人,去北冥作战。娘为了这事急得头发都白了。你知道我们村总共才三百来人,一下把壮年男人都召去了,剩下的人可怎么办?我娘听说,周公不会用兵,他的军队在北冥被北戎和云中族的人打得很惨,姬山里好几个村去的人都没能回来。如果……如果……我哥也在征召之列……”说到这里,眼睛都红了。她拼命眨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枢劫伸手搭上矢茵的肩头,柔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北冥的战争最多拖到明年就要结束了。你让你娘给宋国的差人说,要收集木料和牛筋等物,筹备三个月。去北冥路途遥远,又极难行,至少也得行三个月。等到了那里,多半周公已经撤军了。”

矢茵道:“你凭什么说战争明年就要结束?要是我娘答应了,六个月后真上了战场怎么办?”看到枢劫一脸轻松,她又急又气,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枢劫道:“傻瓜,你以为我骗你?周天之气已经变动了。”他一手指着北面天空:“北冥鲲城即将重新升入空中,云中族的优势就要消失。周公姬瞒的策略是正确的,九年的战争虽然艰苦,但他的军队没有失去最重要的几个城,反而重创了北戎。一旦云中族撤离,北戎单凭自己的力量,几乎坚持不了一个月。”

“……”矢茵呆了半晌,才道:“什么是周天之气?是云么?是风么?”

枢劫抹了抹脸,叹道:“算了。我会跟你娘说去的,如果有必要,我会亲自跟宋国国君说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你不相信吗?”

“我……我相信,真的!”矢茵回身抱住了枢劫的手臂,头埋在他肩头下,道:“我相信你……”

枢劫摸着她的头发,笑道:“你也有相信我的时候?乖嘛,这么大了,还像以前那样撒娇?”

矢茵轻声道:“我还想撒娇,不可以么?”

枢劫道:“当然……不过,你已经大了,该到别人那里去撒娇了。”

矢茵猛地后退两步,一张脸白得可怕。风吹起她的头发,千丝万缕缠绕在眼前,她咬着下唇,低声道:“你真的……就那么想我嫁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