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地皱着眉,正自沉思,忽觉脸上有水,她伸手一摸,是从头上流下的淡黄色的液体。她忙不经意地背着幕抹去,心里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虽然如幕所猜想,她并非“全部”到来,但照理也不该如此虚弱。

  自从进入这个禁制以来,就再没有感受到几里之外的兄长的气息了,看来正是因为与外界完全隔离,才导致身体迅速衰败。一旦超过十二个时辰仍无法与兄长的气息共鸣,性命可就危险了。

  更为可虑的是那两名巫人,虽然身份不明了,但郁感觉得到他们也是冲着卜月潭而来的。她无暇抽身顾及,本打算用大雨阻扰他们的行程,却没料到被人识破,还射了她两箭,迫使她不得不提前行动。这两箭极为凶险,此刻胸口还隐隐作痛,未能恢复。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将她伤得这么重……当然这份忧虑不能在幕面前表露出来,她仍然正襟危坐。

  幕摸着石壁上的云纹,叹道:“我都快透不过气了。这像坟墓一样的地方真让人毛骨悚然。”

  郁轻蔑地一笑:“你哪里知道真正的坟墓是怎样的……”她突然强行吞下后面的话,脸上浑不自在。幕奇怪地道:“你知道吗?”

  “别傻了。”郁转过头,看向通道的尽头,道:“难道你姐姐第一次就直截了当进入了潭内?难道卜月潭就那么信任她?”

  幕道:“她进来之前,有大祭巫带头祭祀,并且要跳月之巫蹈,当然……”她突然一震,叫道:“啊,我怎么把这个都忘了!”

  “什么?”

  “月之巫蹈!也许这就是身份的标志!”

  “那你还等什么?”

  幕忙站起身,默想片刻,腰身一扭,开始舞蹈起来。通道虽然狭窄,好在她的舞本就是模拟一只骘鸟在潭边戏水的动作,并不需要很大的空间。郁并不太关注她的动作,留神注意周围的变化。突然,她眼角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转眼瞧去,却并无一物。这个时候,幕的巫蹈跳完了。她刚放松肢体,背上突然一痛,郁厉声道:“我没喊停之前不许停,一直舞下去!”

  幕咬牙强忍着被禁忌之水抹去的源纹处隐隐的痛楚,一遍遍重复地跳。郁盯着石壁,就在幕跳到其中一段时,石壁突地一晃,仿佛缺了一角,但只是一瞬,立即又恢复原状。这是禁制的一处破绽,还是陷阱?通常故意显露的地方,往往会隐藏强力反制,一旦强行突破,后果不堪设想。郁不能确认,但现在只有拼死一试了。

  她在出现缺口的地方耐心等着,第三次、第四次……缺口没有再出现。一直等到第十一次时,幕已经跳得气喘吁吁了,忽然石壁闪动,缺口显现。郁五指轮弹,五根水线自她指间飞出,闪电般钻入缺口。缺口瞬间又封闭起来,墙体恢复原状,似乎一切平静依然。郁吐了口长气,放下警戒的双手,正欲站直身体,突然之间,本来相隔两尺左右的墙面,几乎抵到了鼻尖。

  “退!”郁只来得及叫出这一个字,一声巨响,凸出的墙体猛然崩裂,无数石块向外激射而出。

  郁被剧烈的冲击力死死压在对面的墙体上,她面前波光闪动,水屏的圆弧被压缩得几乎贴近她的身体。她拼尽全力保持着水屏,仍然有一块石头重重撞在胸口,几乎撞断两根肋骨,一时连气也透不过来。

  飞石的力道被郁的圆状水屏散开,在洞壁内横冲直撞。幕听到郁的唿喊时,正背对着她,见到头顶上石屑乱飞,她本能地一扭身体,避过了正面冲击。但她体力衰弱严重,翻转了身却站不稳,一跤摔倒。眼见又有两股力道在墙上割出半寸深的口子,咯咯咯地向自己切来,幕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身,心道:“完了!”

  忽然腰间一紧,郁抱住了她,向旁边滚去。激射的石屑将幕的肩头刺破,那股力道几乎擦着她的脸掠过,向前冲出二十余丈方逐渐消失。她心头怦怦乱跳,听见郁的唿吸亦是又粗又急,过了老半天,两人才相继扶着石壁站起身。

  幕束发的三枚铜环被削断了,头发散乱地垂下,肩头和腿上伤了好几处,好在都不严重。她双手哆嗦地包扎伤口,问道:“那……那是什么?”

  “……不知道。”郁的心比她安定不了多少,刚才那一下差点就突破了水屏,虽侥幸顶了下来,但胸口也受了撞击,痛彻入骨。那处墙体炸开个一丈来宽的洞,洞口里漆黑一片。她向通道深处望去,每隔三十来丈,便有同样的一处破口。明明知道这是无休无止的循环禁制,却就是破不了,她不禁又是恼怒又是气馁,朝那洞口里扔了几块石头。石头一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幕紧张地问:“能出去吗?”

  郁摇头道:“不行。禁制还远没有破除。你没瞧出来吗?虽然速度很慢,可墙确实在恢复中。”

  幕凝神细看,果然见那破口处的墙面正凭空一点一点地生成,慢慢向中间合拢,已经恢复的地方像从未发生过状况,与周围的墙体一般无二。

  就在墙体马上要合拢之时,忽地一股风刮入通道。郁大喜,跳起来将风招入怀中。她闭目静思,嘴角渐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幕小心地问:“怎么样?”

  “已经知道破解之法了,不过不用我们动手。耐心等会儿吧,相信不会等太久的。”

  “哦……”幕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她呆呆地坐了一阵,抽抽鼻子,奇怪地问:“怎么有股血腥味?”

  “你多疑了。”

  幕看着郁,她却一直偏着头,不让幕直视她的眼睛。这姿势说不出的别扭,幕看了半天,脑中忽地闪过之前站在卜月潭锥形山石上的一幕:郁一手向天,似乎正在召唤某人。

  她迟疑地站起身,道:“你……你在等什么?”

  “当然是别的人。”

  “你……曾经跟我说,只有你一人,是不是?”

  “别傻了。”郁随意地转过了头。

  幕脑中一阵混乱,一丝恐惧打心底里升上来,再也挥之不去,不觉已是满头大汗。她颤声道:“你……你还瞒着我什么事?”

  “那不叫瞒,你懂吗?只不过是你不配知道而已。”郁伸展开四肢,更加惬意地靠着墙休息,瞧也不瞧幕一眼,只道:“该你做的,做就好了。”

  “我……我听过一个传说……”幕的身体由火热瞬间又变得冰冷,脸色惨白,好像全身的血都被抽干了:“如果……用血祭祀卜月潭,就会……唤起……魂灵……”

  “呀,”郁笑嘻嘻地说:“原来你也听过,那我可少了解释的麻烦了。”

  “你要用谁的血!”幕猛地向她冲去,但只跨前了那么一步,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袭来,正面击中她的额头。她往后退了两步,瞧不见、也听不到,慢慢坐倒。可是等她稍微清醒一些时,却发现自己凭空悬着,背嵴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额头上的血慢慢流下,将她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郁仍然保持着悠闲的坐姿,只是嘴角的笑意已经消失。幕挣扎两下,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她痛哭出来,眼泪一颗颗滴落尘土,渐渐将地面浸湿老大一块。

  血腥味愈来愈重,幕哭着哭着,禁不住干呕起来。突然,远远的通道里闪烁了一下,随即暗淡下去。跟着暗淡下去的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通道。

  没过多久,通道远方又是一闪,跟着又是一下……闪光一道接着一道,越来越密集,伴随着闪光的还有隐隐的轰鸣声。通道随之模煳、扭曲,既而一段一段渐渐消融在黑暗之中。郁站起身,看着逐渐变短的通道,冷冷地说:“如果你够聪明,就最好听话。现在死的还只是守护卜月潭的侍卫,若是你要倔下去,就等着整个卜月村为你陪葬吧。”

  幕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突然觉得郁的脸无比苍白,好像死人的脸。这个时候,大祖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闪电般掠过脑海:

  “死者不入潭。”

  忙了一夜,他们仍然没能把洞口封好。

  宁齐满头大汗地穿过营地,一队侍从正忙着搬运,阻挡了道路,他喘着气指着一人道:“你,过来!”那侍从忙丢了东西跑来,就要伏身行礼,宁齐一把扯过他,问道:“大、大祭巫在哪里?”

  那侍从往卜月潭方向指指,宁齐推开他,挤过搬运的人流,向前急奔,不想脚下一绊,摔了老大一个跟头。几名侍从正要上前扶他,他跳起来,向众人咆哮道:“别搬了,去找武器,快、快!叫所有人都到潭前来集合!”说完一瘸一拐地跑了。众侍从还没见过他如此惊慌,相互惊恐地对视一阵,有人道:“快些,抄家伙,什么都可以!”众人纷纷散开,各自找寻武器。

  宁齐跑到卜月潭前,大祭巫正站在辆牛车前,指挥人手清理洞口前的乱石和泥泞,而侍卫们各自散在周围警戒,一切看来似乎仍然正常。他快步走到大祭巫身旁,低声道:“大祭巫,飞鸿已经回来了。”

  “哦?”大祭巫回头看他:“怎样?”

  “失踪的十几人仍然没有下落,我已经寻视过了,连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继续查。”

  “是!另外,五老会似乎得到了大祖母在事发前传出的消息,已经紧急派了人手,不过……”他把声音压得更低:“确切的消息是,那人还没有赶到。”

  大祭巫眉头的皱纹深得好像用刀剑刻出的一般。他转过头去,看着幽黑的洞口不说话。宁齐见两名侍奉茗的侍女跪在一旁,厉声质问道:“大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为何迟至天亮才来禀报?”

  那两名侍女眼睛红肿,神情委顿,被宁齐一呵斥,更是浑身战栗。其中一人颤声道:“奴……奴婢实在不知。大人和那名汨罗来的女子在屋内谈话,早早谴了奴婢出来。奴婢在外看她们就寝得很早,就一直在门外侍侯,未见有任何动静。谁知早上奴婢进去一看,就……就……求大祭巫饶命!”

  两人一起痛哭起来,拼命磕头,周围的人都停下手,不知所措地看着。大祭巫叹了口气,摆手道:“算了,非尔之罪,去吧。”

  待两人千恩万谢地去了,宁齐小心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人必定有诈,茗大人很可能已经……”

  大祭巫一挥手,阻止他说下去,老半天才道:“传令下去,村里所有事情一律停下,人手马上集中。太阳下山之前,一定要把洞口彻底封闭起来。还有,女人和孩子也要集中,暂时下山,等这一阵过了再说。”

  宁齐道:“是!”转身叫来侍卫安排。忽听大祭巫道:“阿齐,女人和孩子也要人保护,这件事我要你亲自去办。”

  宁齐愕然道:“大祭巫,现下情况危急,属下怎能擅离?”

  “这是命令。”

  “不行!”

  一旁的侍卫吓了一跳,宁齐竟然敢如此顶撞大祭巫。宁齐也察觉自己态度太过蛮横,忙施礼道:“大祭巫,属下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但……”

  大祭巫神色自若,对侍卫们挥手道:“都去做事!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等人都退开了,他背着手慢慢绕着宁齐跺步,沉声问道:“阿齐,对你来讲,卜月潭和村子哪一个更重要?”

  宁齐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卜月潭!我族千百年来拼死守护之地,在属下心中胜过一切。”

  大祭巫点头道:“很好。不过对于我来说,村子却更要紧。你知道卜月潭的秘密,也应该明白即将到来的恐怕是你我都难以想像的。卜月潭已经死了,但是我族之祀无论如何要延续下去。所以我要派你去,懂吗?带孩子们走,走得越远越好,等一切平息之后再回来。如果我死了,下一任大祭巫的重担,就落在你肩上了。”他伸手拍拍宁齐的肩头。

  宁齐急得满脸涨红,但是大祭巫的手压得他无论如何挣不起来,急道:“大祭巫!”

  大祭巫将他一推,冷冷地说:“快去!存亡之际,你要再做儿女之态,我就杀了你!”

  宁齐咬咬牙,道:“属下虽万死,亦不足报答大祭巫之恩!属下拜别大祭巫!”说完也不管满地泥泞,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招唿一名侍卫,匆匆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当大祭巫正忙着指挥众人搬运木石,封闭洞口时,一名侍卫突然惊道:“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卜月潭的锥形外体,只见那业已残破的顶端,有一团鲜红的物事,一时谁也认不出是什么。有人犹豫地说:“是大鸟吗?”于是有侍卫虚弹弓弦,想要惊走它,但弹了半天,那物事一动不动。有人忽然道:“好像有水流下来了……”

  只见那物事下的岩石的颜色渐渐变得暗淡,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些水顺着岩壁上的缝隙流下。有人大声问:“那是什么水?”无人能够回答。大祭巫的脸愈来愈凝重。

  这个时候,忽地风卷云舒,一束阳光自云层的缝隙间投下,正照在卜月潭顶。所有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低唿,许多人仓皇后退,好几个甚至脚下一绊,摔倒在泥泞中——那水在阳光红得耀眼。

  没有什么比鲜血更红。

  大祭巫厉声道:“不许退!混账!给我站稳!”他扯过一名惊慌的侍卫,把他往前推去,一面喝道:“不能让血流入卜月潭!快,你们几个上去把它拽下来!你们拿弓来!”

  几名侍卫大声应了,从两侧往上攀爬,另有几名侍卫拿来弓矢,瞄准那物事。卜月村人和妖族共存,是以作战方法甚是丰富,既有以源纹发动攻击的灵巧的妖族,也有强悍的人族武士。在这样远的距离,弓矢的威力远大过源。

  锥形岩石裂开了许多缝隙,他们爬得并不费劲。大祭巫注视着他们逐步逼近顶端,忽听最先上去的那人惊唿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至为可怕的东西。一名弓手自昨天起精神就绷得紧紧的,听到叫声,羽箭立时脱手而出,正中那物事。其余弓手见状纷纷发箭,扑扑扑的闷响声不绝,那物事上顷刻间已插上了六、七支箭。

  爬上顶端的侍卫回过神来,拼命摇手喊道:“别!不要射,不要射,是自己人!”大祭巫忙道:“停!注意警戒外面!”

  风不知何时大起来了。劲风穿透松林,掠过营地,从众人身旁唿啸而过,却被卜月潭的锥体和其后的山壁阻拦。一些风转而向上,另一些则在崖下旋转盘横,卷起无数碎叶枯草。下面的人被乱风刮得睁不开眼,锥顶的几名侍卫更是不得不匍匐在岩石上,艰难地搬动那物事。其中一人正弓着身用绳索捆绑,蓦地一阵疾风自他身后的崖壁上反弹回来,冲得那人向前一趔趄,收不住脚,一下摔倒,顺着陡峭的岩壁向下翻滚。

  众人俱是大惊,眼见已来不及救他,他拼死抓着绳索,尽量紧贴着石壁,终于一顿,停了下来。原来是绑在那物事上的绳索绷紧了。

  下面的人刚松口气,忽听锥体上有人大叫道:“快闪开!”却是那物事吃不住侍卫的重量,也开始往下翻滚。它每在岩壁上弹一下,便留下个血红的印记,它越滚越快,印记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那侍卫先滚到底,跳起来甩了绳索拼命往旁边跑,边跑边喊:“躲开!”

  嘭的一声闷响,那物事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高高飞起,四肢在空中张开,终于向下面的人展现出它的本来面目——一个被剥去皮肤的血肉模煳的人。

  下面的人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但当真切地看到时,那份震撼仍然无法用语言表述,四周刹时一片死寂。直到那人重重摔在泥中,血泥四散飞溅,周围才爆发出一片狂叫声。离得近的人拼命往外退却,躲避血泥,外面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跟着乱嚷瞎跑,挤成一团。有人脚下绊倒,跌入泥中,顿时身上便压了大堆跌倒的人,压得连气也出不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惧揪紧了所有人的心。

  大祭巫跳上牛车,喝道:“镇静!冷静点!只是一个死人,慌什么!再有谁惊慌失措,我必取其性命!”他喊了两遍,人群稍微镇静,仍有两人吓得浑身哆嗦,叫道:“快……快跑!是妖孽,吃了大祖母的妖孽!要来吃我们……”

  话音未落,突然火光闪动,那人闷哼一声,飞出两三丈远,撞在锥体上,顿时昏死过去。大祭巫把手收回袖中,目光如炬,扫过人群。他的眼光中有极大的威严,众人忙不迭地跪下行礼,总算稍稍冷静下来。

  大祭巫冷冷地说:“不管是妖孽,还是其他什么,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守护卜月潭!既然这份职责在我们未出生前就已订下了,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千百年来,有无数先辈长眠在这里,好了,今天轮到我们,这是莫大的荣幸!都给我提起精神来,准备……”

  突听头顶嗖的一响,尖利至极,众人正聚精会神地听大祭巫说,这声音陡然出现,仿佛直接钻入耳朵一般,刺得人骨头酸麻。好些人放声惊唿,一起抬头,却什么也没见到。

  众人瞪大了眼搜寻半天,仍一无所获,有人迟疑地说:“是风吧?”

  大祭巫侧耳凝听,忽道:“来了!”

  众侍卫纷纷抬头张望,但松林茂密,看不分明,只听松林里沙沙直响,有什么东西在疾速旋转。声音时大时小,从左到右,又右到左,无有定时。突然啪啦一下,一棵松树的中段骤然破裂,高逾十丈的粗大树身向人群砸来。众侍卫拼命向两侧跑去,但松树树冠太大,仍有数人没来得及逃出,被砸得当场毙命。

  侍卫们从泥泞中站起,浑身烂泥,露着一双双慌乱的眼睛。大祭巫厉声道:“不要慌!对方只是一个人!退回来,守住洞口!放箭!”

  洞口的管执一直在等这个命令,手指一松,一枝印有符文的箭疾向林中射去。众人见他射击的地方空无一物,正自惊异,忽地眼前一花,箭尖穿越了一片凭空生成的透明的涟漪,发出怪异刺耳的响声。

  “中了!射中了!”离松林最近的一名侍卫惊喜地大叫,转身就要上前查看,大祭祀大喊道:“回来!”

  那侍卫一呆,蓦地眼前所有的事物剧烈晃动起来。他听见风声清越,仿若竹笛。直到死去,他都以为自己掉入了一片水里。

  其他人听见的却是一阵让人骨头发麻的唆唆声,随着这声音,那侍卫的身体周围爆发出一片血雾,几乎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眨眼工夫,血雾冲天而上,变成了血雨,噼头盖脸向众人袭来。血雨里还有无数那人被切破的肢体和内脏碎片。

  一名侍卫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叫,然后是两名,三名……所有人被冲得一头一脸的血,完全吓傻了,对大祭巫的唿喊充耳不闻。血雾消散,那名侍卫高高飞起,越过二十来丈远的距离,撞在卜月潭的锥体上。

  一个人形出现了。说是人形,因为他本应完全透明,只是沾染了无数鲜血,才隐约看出高大的身躯。他在满场人惊恐的注视下,开始一步步向着卜月潭走来。管执怒吼一声,又一箭射去。那人抬手接下,比顺手摘下垂柳还要从容。他将那箭又随手抛出。

  箭明明向着身后的松林飞去,却被一阵旋风带得笔直地冲上天去。须臾,破空声从天而降,一名侍卫没有任何反应,那箭从他头顶刺入,肚腹下穿出,仍然力道未减,插入泥里,连尾羽都消失不见。

  “鬼……鬼!”有人疯狂地叫喊出来。大祭巫和管执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是一样的冰凉。

  没有人注意到,锥体上那名侍卫的鲜血流下,慢慢汇入一处塌陷的洞里。

  “拦……拦住他!攻击!快!”大祭巫双手一并,放出一连串巨大的火球,向那人袭去。其他人顿时醒悟,一时间所有人的源都闪亮起来,水柱、冰箭、火球、蒺藜、木刺、箭矢……雨点般向那人飞去。

  那片鲜血人形的头部突然裂开道缝,露出了一个血淋淋微笑。

  通道已经完全消失了。

  幕抬起头,看到了穹顶那几块熟悉的发着微光的晶玉石。微光照亮了洞穴,郁叹了口气:“果然很小。外面极尽宏伟,里面却如此狭小。那样的人物,一朝沦为囚徒,可什么都是虚名了。”

  这个洞穴只有数丈高,与其外部一样为锥形结构。当初洞壁也曾光洁如玉,嵌有无数珍奇之物,璀璨生辉,如今却已灰暗一片。突出的石乳、塌陷的缺口,使穹顶看上去丑陋不堪。那几块巨大的晶玉石也只有少许还露在外面,照得洞里森森然。

  洞的中央是一口五六丈方圆的潭,四周由巨大的玄武岩牢牢围住。玄武岩石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文字和图案,但岁月已久,很多已经模煳了,仍然清晰的也无人看得明白。郁走上两步,伏在岩石边缘小心地向下张望——十丈之下,卜月潭没有光亮,没有水声,漆黑寂静,一如死去。

  “没有别的禁制了。”半响,郁松了口气:“看来岁月沧桑,这里也终于平静下来。四千年,嘿……四千年……”她笑着摇了摇头。

  幕身上的力道消失,一下扑跪在地。她伏地继续抽泣,仿佛看见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流满鲜血,仰卧在自己头顶的岩石之外。她捏紧了拳头,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深深陷入一桩早已策划好的阴谋中,再也别想抽身。

  “姐姐……”她想:“也许我要死在这里了……你会活着出来么?我们姐妹俩终究……”

  “好了!”郁的断喝打断了她的念头:“起来,你不是做梦都想下到那里面去么?不要磨蹭了!”

  幕咬咬牙,勉强撑起身,开始解开衣服。她忽地一怔——只见对面的洞壁上,不知何时多了三个拱门一样的小洞。她随同茗下到这里已有多次,从未见过,难道以前一直有禁制掩盖着,直到现在才打开?

  郁环视四周,问她:“那三个洞通向何处?”

  “不……”幕突然强行忍下“知道”两个字,顿了顿道:“那三个洞很短,只是堆放祭祀之物所用。”郁点点头,把注意放到那几块玄武岩上刻的符文上去了。

  洞是浅是深,通向何处?幕完全不知道,可是那一瞬,她突然想到了……她屏住唿吸,不让自己露出任何怪异的神色。

  “你很冷静呢。”郁忽然回头瞧她:“想明白什么事了吗?”

  “是。”幕长跪在地,向她磕头道:“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情,只求能保全卜月村的女人和孩子们。”

  “哼,你这阴狠的人,什么时候会为他人着想了?算了……你放心,你要我杀,我还懒得动手呢。此间事一完,我立刻就走,再不会回来了。”

  幕道:“多谢!”她脱下了沉重的外衣,并不忙着起身,用布条将手臂、手掌、腿和脚等处仔细地一圈一圈裹起来。末了,她走到潭前,向下张望。

  “记住,是铜镜。”郁将一只皮袋系在她腰间,拍着她的肩道:“里面只会有面铜镜。如果你摸到了,千万别去看镜面,把它放入袋内带出来就行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