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上一章:相思鉴(大唐隐义录之一)
-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下一章:周天·镜弓劫
“你以为我真的相信,是九头狮鹰的怨念带你到此地的?怨恨再深,可它自己已经深深陷入封印具之中,还怎么可能给你指点迷津?你以为我真的傻,觉得你跟我一样,对那卜月潭毫不知情,因而好奇之心无可抑制?做人要讲良心的,老劫!我不拆穿你,你就好意思一直瞒下去?”
巫劫为难地搔了搔脑袋:“镜,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老劫,你这可不地道啊。咱们是伙伴!你我都知道,鲆岛那些家伙是好惹的吗?我在这里,好吃好喝好住,颐养天年,哪里不好?现下可是提着脑袋跟你干呀,你却什么都……唉,寒心呐!真的,让天下大义之士心窝子里寒呀。”巫镜戳了戳自己的心窝,灌口老酒,两只眼睛灯笼一样亮幽幽地盯着巫劫。
巫劫沉吟片刻,低声道:“你说得对,我来此地,其实根本就是为了寻找卜月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绿萝递给巫镜:“你自己看看吧。”
巫镜瞧那上面没有署名,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君可行至泸国,就近寻卜月潭者,诸事后叙。”
“这是谁写的?诸事后叙是什么意思?”
巫劫飞快收回,道:“看来你还不太习惯八隅城君的文笔。他就喜欢这样,越是轻描淡写的事,往往越是重要。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太过骇人听闻,说出来又怕你不肯相信。”
“你不说,我怎么信?你这叫以己度人,非君子也!”
“好吧,我说。”巫劫喝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半年之前,楚国境内我族修建的听风阁秘密送了两份消息给昊。其一是报告观察到不同寻常的云中族星槎动向,据说半个月之内,就有多达十三次出没的记录。楚境偏远,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后来一艘传令星槎遇上风暴坠毁,恰被我族人寻获,搜检出发回北冥琨称的密报,里面就提到了‘卜月潭’这个名字。第二份则是转交一名妖族人传来的消息,说是在此处发现了混沌的迹象,希望我族能留意一下。”
“妖族?”
“是的。奇怪吧,妖族竟会主动将与混沌有关的事告之我族,而且还是以秘密的方式,似乎远在汨罗的五老会并不知情。”
“是谁?”
“他的身份亦不清楚。缙山之事后,八隅司在各地所建听风阁均缩减了规模,隐藏起来,但那人连续三天在楚国听风阁一个隐秘的房间的墙上留下警示之语,竟无人知道他是如何进去的。最后一天清晨,埋伏在四周的人瞧见屋檐上的露水有变,放出禁制,被一层巨大的水盾顶回来,才知道是妖族人所为。”
巫镜听到水盾,脑海里突然闪过缙山冰湖上出现的那面无比庞大的水盾,剧烈的撞击,那水盾上泛起涟漪,却绝无损坏……他怔怔地出了回神,巫劫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着,他接连几句都没听进去。
“……那个时候我刚离开昆仑山,准备前往东海之滨寻找鲆岛的踪迹,昊命人将此事转述于我,建议我到此处看一下。后来我到了楚国,听听风阁的人说起你,于是决意来寻你。镜,我想要还你尊严之心,天地可鉴。你呀,还说过什么隐居生活,招摇得满天下都知道,早在听风阁监视之内,只不过昊与我一样,对你尚有愧疚,才放你一马的。”
巫镜恼怒道:“哼,尚有愧疚……我在缙山流血流汗,到头来却替人扛罪,你们若还没有一丝愧疚,还配做人吗?可是你这么说我越发不明白了,难道云中族和鲆岛的人竟在打那个卜月潭的主意?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巫劫斟词酌句地说:“我说过它的历史可能远超过你的想象,就在昨晚,我接到了昊送来的信,这两个月他彻查了史官厅里的文案,发现卜月潭竟然是四千三百年前,由黄帝命人督造。”
“什么?”
巫劫又自怀里掏信函,巫镜打着哈欠道:“老劫,你怎么像女人一样磨磨蹭蹭?你不嫌麻烦,我还看着累呢。”
巫劫展开一卷羊皮,那上面用丝线密密缝着几行小字,巫镜凑近了才看清楚,写的是:“记:长老励与帝会,帝命弃姬者铸潭以镇。后旬,盟于汨罗,乃定。岁旦卜月而祭之。”
巫镜忍不住夺过来,一遍遍仔细地看,半响方咕哝道:“就这么两句?太也简略了点吧,既不知道潭在哪里,又不明白为什么镇……连镇谁都不写。史宫们真是惜笔如金啊。”
“我倒觉得……”巫劫想要收回羊皮卷起,巫镜东躲西藏,就是不给他,“这是史官故意忽略。也许是个禁忌,就象顷宫之事一样,记载得语焉不详。如果……”
话未说完,忽听洞外有虎贲侍卫喝道:“什么人?”随即响起数声拔剑之声。两人同时一凛,巫劫低声道:“出去瞧瞧。”巫镜忙将羊皮丢给他。
却听有个女子的声音道:“小女子孤身行走,不想迷失了道路,见到有火光,就走来了。山林深峻,风急露重,素有虎狼出没,还望能容小女子暂留一晚。”
巫镜本已快步走向洞口,闻言一顿,低声道:“好得体之语。我在此居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女子如此从容。是否……”
巫劫点点头。巫镜手掌上绿光闪现,画出一道符文。他捏紧拳头,走到洞口,只见数名虎贲侍卫高举火把,围着一名女子。巫镜只瞧了她一眼,顿时胸中乱跳,慌乱中连符文都由它散了去,心道:“荒野山林间,竟有如此……如此……见鬼,竟找不到词形容她的美貌,果然……逆常而谬,大凶之兆!”
天黑得像锅底。雨仍然很大,冰冷刺骨,连古老的松林都有些吃不住劲,摇头晃脑,发出暗哑的告饶声。因为还是冬天,草蔓枯干,豆大的雨点直接击打裸露的土地,泥水横流。卜月潭边那锥形山丘的外体上,覆盖千年的尘土大片大片被水冲刷下来,其中大部分顺着精心构造的一条条隐渠流向后面一处地沟,然后从那里排到峭壁下的一条暗河中。但是锥形山丘表面已经塌陷了不少,所以仍有许多股水汇集在一起,在那洞口前形成一片瀑布。泥水汹涌地灌入洞内,迫使里面打开封闭通道的工作停顿下来。
一名侍从浑身泥水地从洞里钻出来,挤过聚集在洞口搬运的人群,向冒雨站在洞外指挥的大祭巫大声道:“积水已经漫过头顶了!”
“向里面透进去了吗?”大祭巫紧紧皱着眉头。
“看不清楚,水太浑浊了!没有办法,水流湍急,在里面根本立不住脚!”
大祭巫叹口气,沉吟片刻,说道:“先让里面的人撤出来吧。命人继续在洞口加固,不能再继续让渗进洞去。如果明天仍然下雨的话……”他说不下去,手一挥,那侍从领命,转身大声吆喝,命令手下扛着土包封锁洞口。
大祭巫的副手宁齐道:“要不……这个月的祭祀暂停?”
“不行!一旦停止,恐怕就无法收拾了!”
“是。属下想,是否……应该求助于汨罗?毕竟此事非比寻常,五老会不会坐视不理。”
大祭巫看着数十个火把在洞口前不停移动,风雨如梭,那些本该耀眼的火焰模煳得像一朵朵鬼火般,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你来安排吧。”
“茗呢?”他踏着漫过脚背的积水往回走时问。宁齐躬身道;“适才属下已经问候过,茗大人看来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早早就睡了。”
“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她即将面对的是……唉,很艰难呢。对她的保护一定要再加强,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是。”
他们一面商讨着,一面走入灯火晦暗的营地,谁也没有发现他们谈论的人,此刻就匍匐在锥形岩石顶端。说是锥形,其实数千年风雨侵蚀,顶端已经被磨成了一块三丈方圆的平地。幕一瞬不瞬地监视着下方的动静,虽然火光很弱,但是暗中发生的一切她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悲喜不辨。从洗去“源”纹开始,郁不停地将寒冷输入她体内,这个身体已经愈来愈喜爱黑暗、寒冷和潮湿,就像此刻,冰冷的雨浸入衣服,她却感到格外兴奋、舒坦。她偷偷瞧了一眼身后的郁,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郁就那样静静地闭目端坐,她的身后隐隐有一片淡淡的雾气。可是幕分明看见那是无数缕细细的水线自她身体发散开去,伸入空中……而雨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倾泄下来。这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但……为何她如此强大,却仍费尽周折要让自己入潭?她曾经说是因为卜月潭周围遍布禁制的原因,可是现下,她却毫无顾忌地在这潭顶释放自己的力量,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顾忌……难道……幕的念头跳跃不停……难道她惧怕的其实是潭水本身?
卜月潭水有什么可怕的?
忽听郁冷冷地说:“你在看什么?”
“啊……我……我看见大祭巫已经离开了,但下面还有二十几人在封堵洞口。今晚恐怕……不好混进去了。”
“是吗?我可不这么想。”
“也许能躲过洞外的人,但……我瞧见有几人进了洞。洞里狭窄,到处都是石笋,有些地方连两人并排行走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混得过去?”
“那么,杀了他们,就没有阻碍了。”
“等、等等!”幕一下站起身:“为何要杀他们?不是说悄悄潜入吗?杀了人的话,大祭巫可就发现了!”
“嘿嘿,瞧你吓的。放心,我答应了你,不会无缘无故杀你族人的。”郁站起身,那些纷飞的雨线瞬间消失,但是雨却并没有停,只是略小了些。她走到边上向下张望,拍着幕绷紧了的背道:“我自有办法潜入。差不多是时候了,你准备好了吗?”
幕在她面前连一点企图反驳拒绝的勇气都没有,点头道:“好……好了!”
郁左手抓住她的胳膊,右手向上,静静地站着。幕忽见有一根水线扶摇直上,钻入云中。这动作让她心中一动,暗道:“她在寻找其他的人?难道来卜月潭的,还有其他厉害的家伙?”
须臾,远远地传来响动,似乎是松林发出的唿啸。这响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幕的心跟着砰砰乱跳,突然间,啪啦啦一阵巨响,一股狂风穿越了林子,刮过营地,正面撞上高大的锥形岩石。狂风夹带着冰冷的雨水、破折的树枝,还有在营地里掀起的大堆物事,噼头盖脸向正在洞口封堵水流的人砸去。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洞外的人要么被刮倒在地,要么被东西砸翻,无不拼命抱住了头脸。
幕身体一震,被郁拖着闪电般向下掠去,连续越过数块突出的岩石,骤然耳中嗡的一响,脑袋顿时剧痛,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她不知道,狂风被高大的岩石挡住,正猛烈地向唯一还能宣泄的洞内灌去,好像汹涌的洪水般将她二人卷入其中。下一瞬间,洞内的风又被反弹回来,夹带了无数的泥浆。洞里的人先是被刮翻,撞在纵横交错的石笋上,接着被反弹的泥浆打得抬不起头来,数人当场被撞晕过去。洞外有人顶着风嘶声叫道:“快……快出来!”
当风的唿啸声迅速低落下去时,所有的人都仓皇地往外逃去,也有人大声唿喊,抢救伤者抬出。刚才封闭洞口的泥包和树桩被一块坠落的巨石撞开老大一处,水泻如注,直往洞内灌去。
大祭巫赶到洞口,眼见众人惊恐的样子,心中也禁不住战栗。自大祖母遇难以来,坏事一桩接着一桩,这样的状况别说父辈,连曾祖辈都未见过。看来沉寂多年的卜月潭,真的要在自己这一辈变化了,不知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他正自感慨,宁齐满身泥泞地钻出洞,道:“大祭巫,洞里一片混乱,无法深入,但封门应该还没有大碍。”
大祭巫回头环视:“管执来了没有?”有人大声回答,大祭巫道:“外围的巡逻仍然正常吗?”
管执道:“目前为止还算正常,三名兄弟在刚才的狂风中受了点轻伤!”
大祭巫道:“洞内暂时就这样吧。现在开始,所有的人都参与到警戒中,洞里的水……只好等天明再想办法了。”
宁齐于是强打精神,指挥众人收拾残局,救助伤者。身体紧紧贴在洞壁顶端的郁轻轻一笑,对抱着石头兀自晕眩的幕道:“你瞧,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半个时辰之后,洞外除了两三名侍卫看守外,再无动静。郁带着幕悄无声息地下了地,向洞内走去。洞里积水严重,一开始还只是漫过脚背,走出五、六丈,已经淹过了腰。水在横七竖八的石笋间来回波动,需要花很大的力气保持平衡。她走着走着,觉很不习惯,起初还以为是通道里有水,后来才明白,原来前面再没有姐姐的身体为自己照明了。
“姐姐……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样子……是吧?”她想。
再走几步,脚下一空,两人的头同时没入水中。
幕虽然潜水的本事不及茗,在水中至少也能坚持半个时辰,不过这水实在太过浑浊,一时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任凭郁拉着她向更深处潜去。她们向下潜了十来丈,摸到了一扇用木石封闭的门。
幕上下摸了摸,门仍然封闭得很严实,连缝隙都用桐油和蜡封仔细封住,她曾经见过侍从们花了一天的工夫才打开此门,便扯扯郁,两人又向上游去。
等出了水面,幕大口喘着气道:“不……不行!”
“为何?”
“打不开门!”
“毫无困难。”
幕听到这句平淡的话,打了个冷战,迟疑片刻,又道:“但……但是不能打开!”
“为何?”
“听说,卜月潭内的水是几千年前注入的,不能与别的水相混,否则……也许会出大事!”幕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只道:“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恐怕你我都无法控制。你也不想节外生枝的,对不对?”
“为何会有水进入?”郁奇怪地问。
幕叹了口气,正想着该怎样解释,忽地一惊——水不知为何剧烈震荡起来,水面随之迅速升高。她手忙脚乱地保持着平衡,惊疑地道:“怎么?难道外面的雨又大了?”
郁无声地一笑,拉着她再度往下潜去。幕失去源纹后,体力极大下降,比之寻常人还要不如,对这动荡的水说不出的害怕,但却更加惧怕郁,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她向下。潜了十丈左右,蓦地身体一重,周围的水瞬间消失不见,她毫无防备,凭空跌落一丈有余,结结实实摔在坚硬的岩石上。
幕顾不上疼痛,爬起来惊道:“怎么回事?”却见头顶一两丈高处隐隐泛起涟漪,而自己靠着的门周围连一点水的痕迹都没有了。
幕一下醒悟,定是她操纵水整体上升,把门露出来。她既然能降下那么大的雨,把这些水升上去也不算什么。她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恐惧,垂头道:“这就是最后一道封门了。”
郁一手扶门,修长的手指顺着那些被桐油和蜡封住的缝隙滑动,问道:“进门后,里面还有多远?”
“不远。说来你都不信,其实我们已经走完了通道。”幕毕恭毕敬地说:“门后有块像屏风一般的界石,后面是几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之下十丈深的地方就是卜月潭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里面还有很深?”
“怎么可能?我已经进去好多次了!可是这门要怎么开……”幕四处寻找开门的缝隙,忽见一道紫色亮线闪烁,她吓了一跳,退开两步,只见郁一手抵在门上,从她的手指间发散出数根亮线,在门粗糙的表面飞速延展,须臾勾勒出一张巨大而复杂的圆形图案。当最后两根线各自拉出曲曲折折的轨迹,在圆的正中交汇时,郁浑身一震,叫道:“退后!”
砰的一声巨响,门骤然向内爆裂开去,突然爆发的力量拉得毫无准备的幕跟着向前扑去。眼前头顶无数石块方木坠下,幕骇得浑身僵硬,猛地腰间一紧,被郁扯出。那些巨石木头砸下,向内翻滚,隆隆声良久不息,整个洞穴都被烟尘笼罩。
但是幕却没有被烟尘遮盖,因为郁张开了一道水的屏障。水屏上不时闪现淡淡的苍白色的辉光,顶开飞溅的石块和木屑,将她俩牢牢包围起来。幕的心砰砰乱跳,问:“要是上面的人听到了怎么办?”郁冷冷地说:“放心吧,隔着这么厚的水,传不出去。”
“但……但是天亮后,总会发现门破了的呀?还有……”
郁瞧了幕一眼,幕被她的眼光激得浑身一抖,下面的话顿时被吓得无影无踪。
“你要再多一句嘴,不仅是你,谁都不会再见到天亮,懂吗?”
等到洞内重新平静下来,她们越过倒塌的门洞,在一片漆黑中走着。一丈、两丈……一直走出了十几丈,幕终于停了下来。
“等……等一等。”
郁收回水屏,也不说话。幕左右走了几步,伸脚到处踩踩,声音飘渺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不对呀……怎么还没有到……”
突然,幕眼角处一闪。她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光点。那光点在很远很远处幽幽地闪着,照亮不了什么。她呆呆地道:“那……是什么?”
“我正想问你呢。”
幕向前跨出一步,那一瞬间,有十个光点同时闪亮起来,接着是一百个……光点从极远处骤然扑到面前,幕骇得全身一跳,紧紧闭上眼睛。却听郁淡淡地说:“这便是卜月潭吗?”
隔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加诸于身,幕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她俩站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巨石砌成的走道中,墙体高宽均两丈余,每隔几丈就有一盏铜灯,静静地燃烧着淡蓝色的火——刚才骤然闪亮的,便是这些灯火。幕怔怔地看了良久,又往后看,仍然看不到尽头……
“这是……”
“闭嘴!”郁断喝一声,阻止幕尖叫出来。她掏出一张鹿皮,上面密密地写着些古怪的文字。她看了片刻,剑眉一挑:“看来你虽然与你那姐姐生得一般无二,却并未获卜月潭的首肯呢。现在开始,我们进入卜月潭的禁制了。”
第十一章
一名奴隶奉上茶水,那女子轻声谢了,从容接过。不知她摸黑在这崎岖的山林间走了多久,衣服刮得破破烂烂,到处露出血痕,但她仍然神色自若,端着茶先闻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浅浅喝了一口,放在一旁。
巫镜暗地里挪了挪屁股,心想:“这女子可不得了,吃得出老镜的劣等茶叶!”
巫劫怕自己的模样吓到对方,一早戴上头巾,不动声色地坐在阴暗处。巫镜等奴隶们把食物和水都上齐了,手一挥,众奴隶俱都退下。他正襟危坐,道:“姑娘走了很久的山路,一定累了。匆忙之间,随便了些,请姑娘不要介意。”
那女子笑着道:“荒野之处,能有一堆火,一捧水已经足矣。阁下太客气了。”她笑起来,眼眸里的波光随着笑意流淌出来,慑人心魄。巫镜一时心摇神荡,竟不知身在何处。忽听巫劫咳嗽一声,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身体都歪到一边了,暗叫声惭愧,伏身装做给火添柴。
那女子听到咳嗽声,往巫劫藏身的暗处看了半响,又问巫镜道:“阁下也迷了路吗?怎会到如此偏僻之处?”
巫镜道:“哦,本人原是要到山南,走到一半,遇上暴雨,山路毁坏。带路的奴隶本想绕道而行,谁想越走越偏僻,竟迷失了。但若非如此,也不会与姑娘相遇。我看姑娘气度不凡,为何一个人……”
那女子道:“小女子本是这附近村落之人,今日随同祖母和妹妹进山,也是因暴雨之故,各自走散。若非遇到阁下,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两人各自说了半天客气话,谁都不知对方的来历与去向。巫镜愈发觉得此女举止从容,绝对不是寻常百姓,应是某位显贵之后,但瞧她穿的衣服,即便没有破损,也算不上好……这可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说着,一名虎贲侍卫快步进来,施礼道:“大人,属下已经找到卜月村的位置了。”
巫镜忙道:“是吗?在哪里?”却听巫劫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知道了,且退下吧。”巫镜醒悟,飞快瞥了那女子一眼,果然见她脸上显出惊疑的神色。
他随手拈起果子吃,道:“这果子不错,姑娘尝尝?”
那女子迟疑地问:“阁下欲往卜月村?”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素来好云游四方,到了此地,听说卜月村民风淳厚,颇有上古遗德,心生仰慕,所以想要见识一下……姑娘知道那村落?”
那姑娘沉吟不答。她似乎有些畏寒,轻轻抚摩着露出的肩头。巫镜见到她如凝脂般的肩头上有一朵花样纹身,惟妙惟俏,忍不住咽口口水,正暗自感慨果然美人如花,忽地一怔——那纹身好像动了一下。
那女子道:“卜月村民风刁蛮,恶贼横行,早已非常人所能忍。况且入山之路崎岖艰险,难于登天。我劝阁下还是早回头为妙。”
巫镜给她添上热水,笑道:“姑娘好像对卜月村很熟悉呀?我等千里寻来,可不容易,岂能半途而废?姑娘若真的热心,还望能指点一二才是。”
女子喝了几口水,神色重又从容起来。她气定神闲地看着巫镜,倒把巫镜看得老大不自在,隐隐觉得她的眼光仿佛能看透自己。他想说点什么,那女子忽然道:“阁下究竟是哪国人?”
“啊……嗯……本人是鲁国人。”
女子摇摇头,嫣然笑道:“阁下欺我。”
她的笑容让巫镜心中一跳,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我虽然从未出过山,但也听闻了不少事。周人最是循礼,又喜玉石。听人说,君子者温润如玉,像阁下这般身份地位的,佩玉一定不少。然而……失礼了……阁下腰间除了一挂玉狐外,就只有两串铜饰,岂非……”
“姑娘果然好眼力。”巫镜面不更色地说:“我其实是妖族人,来自朱提。”
这一次,那女子垂目掩嘴而笑,神色间更是不信。巫镜心道:“这小女子是真的见识广博,还是故意诈我?我不信压服不了她!”便道:“你不相信?我身上可有源纹,只是在背后,不方便让外人见到。”
那女子笑着说:“不把源纹露出,又怎能使用?阁下宽额高髻,举止从容,又不偏爱玉石之物,想来……是从昆仑山来的,对吗?”
“呵呵呵。”巫镜打个哈哈道:“姑娘真是会猜,可惜这次没有猜对。我是正经的鲁国商人。昆仑山?仰慕已久,却无缘踏足。姑娘说得肯定,难道与巫人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