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跃动,唐秀芹信手拿过妆镜,镜中映照出的女子早就没有了多年以前的菜色和病容,一张俊俏的脸上轻施着一些脂粉,两对精巧的绿宝石耳钉挂在耳垂上,一头乌云般的长发尽数垂在胸前。唐秀芹向来自诩是个遇事不乱,有主意有自尊的女子,可是这一见到唐明傲,心里却象密密的塞进一团麻,乱的没有一点条理。似乎上天注定他们两个今生有缘无份,只在相互的思念中纠葛,横在她们二人间的条条阻隔宛如天津西去四川之间的万水千山,纵然近在咫尺也只能对望而叹息。她不能跟唐明傲回去,那样定然会引发一场家族纷争,说不定还会有人因此而反目成仇;但她也知道唐明傲定然不会忘却自己回去和别人成亲的,她太了解他了,他宁可书剑天涯飘零一生,也绝不会背弃诺言娶别人为妻;可是她又不想同他一起避开俗世归隐田园,因为唐秀芹明白,唐明傲注定是一个成就大事、炳耀武林的人物,他心里装着天下,她不愿他把一生的抱负都消磨在自己的身上,为了自己去做一个平庸的普通人。向前是波涛万顷,向后亦是万顷波涛,唐秀芹的心情却象海潮涌动中的一叶孤舟,在往复摇摆中难上难下。
烛光轻轻一晃,房门悄然推开,金璧辉穿一身淡紫色的长袖旗袍悄然出现在门口,她上身陪着一件深紫色的外衣,满头秀发随意的盘在脑后,笑着打量独自坐在桌前皱眉的唐秀芹。
唐秀芹见金璧辉进门,忙站起来道:“姐姐,你来了。”
金璧辉脱下外衣随手搭在椅背上,拉着唐秀芹的手坐在床边道:“唉,自古以来呀,女人发愁都是由男人引起的,男人们发愁都自说是为了军国大事,天下民生,世间千百件的大事情等着他们去发愁,却轮不到我们这些命苦的女人。”
唐秀芹被他说中心事,不由得低头暗想:“却不知这夜里他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金璧辉拉过绸被盖住二人身子,缓缓道:“妹子,有时候姐姐我也想不明白,两个人你情我愿俩情相悦的事情,非要扯上那么多家族规矩、门户般配作什么?难不成你嫁了你四哥就会天塌地陷?你四哥娶了你就会山崩海啸?”金璧辉顿了顿,叹口气接着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这世道,就是老爷们的天下,没有咱们女人说话的地方。只能等康德皇帝重坐龙庭,中兴大清一统江山的时候,你我这些开国元勋、从龙之臣请下圣恩,让全天下的女人家自己做一回主,自己开店、自己上洋学堂,跟外国女人一样挑选自己中意喜欢的汉子嫁。”
唐秀芹笑道:“金姐,那可能么?真有那么好的事情?”
金璧辉拉过唐秀芹的手掌轻轻一拍道:“当然有,你姐姐我出行西洋的时候,那里的女子都和男子平等,女子也可以上学、开店、当教书先生呢,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子,就大大方方的邀请人家跳舞、喝茶。对了,西洋还有一个节日,是专门给那些有相思之情的人过的,就叫情人节,每到那个日子,男人女人无论婚配与否,都可以找个情人共度。对了,等到了上位重作龙庭的时候,我就请一道旨,咱也过一回情人节,找上十几个年轻、风流的帅小伙,气死那什么熬糖饼。”
唐秀芹笑道:“姐姐这么妩媚动人,爱慕你的人自然多如牛毛,我这丑丫头就没人怜见了。”
金璧辉搂住唐秀芹的肩膀笑道:“好妹子,到时候姐姐负责给你找全天下最俊美的小伙子去,你要是喜欢,那些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美男子也随你挑。”唐秀芹顿时双颊通红,两人在床上笑坐一团。
半响后唐秀芹突然叹了口气道:“姐姐,你真会哄人,每次小妹心里难受你都能哄我开心。”
金璧辉搂住唐秀芹道:“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好妹子呢。妹子,我今天想了一天,想出一个好法子来,他们唐家臭规矩立的森严,他又是作大事的人,不可能和你隐名埋姓的过一辈子,可你们俩又断不下这缕缕情思。这样吧,姐姐有一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唐秀芹听的金璧辉有主意,就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一般,抓住金璧辉的手掌道:“姐姐你快说,快说。”
金璧辉微微一笑,先在唐秀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正色道:“我想过了,你们要是真想在一起,就必须避开唐家人,而且还要找一个能让你的心上人施展身手的地方。眼下有两条出路,一是去香港、台湾一带,那里我有朋友,可以先给你们寻个差事安顿下来,慢慢再图发展。二是乘船出海,去西洋外国,我也有朋友在那边,可以帮你们落脚。这两条路都可以避开唐家人对你们的周旋,而且都有广阔天地,以你心上人的一身本领不愁无处施展,最关键的是完全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下落,你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在一起,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唐秀芹犹豫一下面露喜色道:“金姐,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你想的真是周到,我想和他商议一下再作决定,我这就去找他。”说完唐秀芹就要穿衣下地。
金璧辉忙拦住他道:“傻妹妹,他那里人多眼杂,一旦泄露了你的行踪,姐姐这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再说你与他已经四年未见,你倒是一往情深,你知道他有没有变化?”
这几句话顿时把唐秀芹说得一愣,金璧辉又道:“我看呀,你也不要上赶着把自己送上门去,要让男人追着你走,这样他们才知道珍惜。我看就由我出面,叫他来我这里找你,然后我想法给他些小小的考验,看看他是不是依旧非你不娶。等他到了这里你们再作商量,商量好之后就从我这里马上出发。”
唐秀芹仔细一想,连连点头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前天我与他见面时,他身边还有天津的刘世泰,想必他是住在刘世泰家里了,去那里可以找到他。”
金璧辉又道:“妹子,你有什么贴身的信物没有?我这样去口说无凭他定然不信呀。”
唐秀芹微一琢磨,解下项间带着的那枚太平金钱递给金璧辉道:“就是这个了,这是当年他送我的,他一看便知。”
金璧辉接过金钱瞧了瞧,笑道:“妹子,这是你那唐四哥哥自幼贴身带的吉祥物吧?你们这杯喜酒呀,是跑不了的啦!”
唐秀芹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只低声道:“那…那就一切都拜托姐姐了。”
金璧辉手拿太平金钱走出唐秀芹的小楼,把金钱握在手里紧紧攥住,一丝冷笑从嘴角隐然浮现。
清早起来天光大亮,一层淡淡的薄雾正随着日头升起而逐渐消去,胡同里早起邻居的言语声清晰的传进院子里,挑菜的吆喝声也由远处慢慢渐近。院子里夹竹桃的叶子上凝了些细细的露水,蓬蓬的青烟从刘世泰家厨房的烟筒中升起来。刘荷花一早起来去水铺里打了开水,正在西屋里忙着收拾早饭,屠威叉手站在院子里,盯着儿子屠方踢腿。唐明傲看着屠方屏气凝神的练套路,走提拖步。屠威见唐明傲看屠方练拳颇有兴趣,便笑道:“儿子,唐四侠可是你可遇不可求的名师,还不快去讨教讨教。”
屠方连忙点点头,收了式走到唐明傲身前就是深深一躬,可心里却完全没想好要讨教什么,一张嘴说不出话,顿时愣在了那里。唐明傲笑着拉起屠方道:“孩子,螳螂拳歌诀里有一句‘腰似车轴,臂如钻杆,’这句话的意思怎么说?”
屠方愣了愣道:“是说‘发招时腰背要象车轴一样灵活,出手的招数要象火车轮子上的连杆一样,不停向前滚动。’好像是这个道理。”
唐明傲又问道:“那是象你方才那样按照套路从头一直打到尾呢?还是应该随心应手的发招呢?”
屠方老老实实地答道:“当然是要根据对方招式变化,变换招式了,可是我练功悟性不好,总是不能在过招时反应出最合适的破解对手招法的招式。”
唐明傲笑了笑道:“我有个小法子可以教你。”说着凑在屠方的耳边轻轻问道:“你上过学么?老师交过你作诗么?”
屠方闻听唐明傲问话顿觉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唐明傲道:“锄禾日当午。这句诗的平仄韵律怎么说?”
屠方看着唐明傲愣了半响,忽然恍然大悟,情不自禁的拍手顿足道:“原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唐明傲轻轻拍拍屠方的头道:“出你自己最拿手的招,别管他发什么招,你就按照唐诗的格律打过去。螳螂拳讲就一不登山、二不骑马,就地发力就地打。去吧,和你老爹试试招去。”
屠方欣喜转身,跑到屠威身前,双手一拱道:“爹,儿子想和你试试招。”
屠方见自己儿子想得了锦囊妙计一般的跑了回来,大着胆子主动要和自己试招,笑了笑,当即屈膝抬臂双手上提摆开了藏花手的起式。屠威双手一分,发一招连环捶捶打父亲的面门,屠方藏花手变盘龙手拦截儿子的左臂。按照拳理,屠威本应圈沾父亲手臂的劲力,然后硬打屠方中门,可是屠威双臂圈转一招双插剑圈住父亲双臂之后却并不硬攻,而是又发了一招插剑手继续圈转屠方的双臂。屠方一愣,左右双臂被儿子手臂沾缠的离胸露肋,破绽顿现。屠威看准机会一招连环踩踹上下齐动同时攻到,屠方不得已后退一步,发一招转轮手架挡儿子的双臂,屠威招法不变,上步出脚又是一招连环踩踹,在勾打屠威面部的同时偷踹屠方的下三路。屠方没想到儿子屠威同一招式接连使出两次,不得已再退一步,一招双采手连削带打,准备反守为攻进打屠威的前胸。没想到屠威照方抓药完全不离屠方的变招,借先手优势吐气开声仍是一招连环踩踹攻到,屠方守势已变攻势未出,招式全不成章法,手上的招法一下子被截在半途,屠方进退失据面色狼狈,不得已又退了一大步。
刘世泰在一边看了哈哈大笑道:“屠兄,屠威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屠方收了招式也哈哈大笑道:“厉害,厉害,这傻小子几年的苦工没白下,唐四侠果真视为名师,三句话胜过我身教五年。”
刘荷花走来召唤众人吃饭,屠威却自己跑到院角伸腿出手的揣摩刚领悟的招法,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屠方有些不解,低声问道:“唐四侠,你教我儿子的瓶子瓶子的,是什么咒语口诀么?”
唐明傲微微一笑道:“是武学口诀,是当年孔圣人留下的。”刘世泰、屠方都是一愣,都想不到孔子这位大成先师也是位武学高手。刘世泰脑子较快,心想:那孔圣人的封号里也有‘文成武德’四字,想来当年孔夫子定然也是一位武学高手,但不知修习的是那一门派。唐明傲哈哈大笑,把其中奥秘解释了一边。众人听了都不仅大笑,也赞叹唐明傲的心智聪明。
几人边吃边说,忽然听到有人举手拍击院门问道:“这里是刘师傅家么?”
刘世泰以为是前来请自己出诊的病人家属,走出去打开院门,只见门外站立着一个三十岁上下身材健硕的汉子。那汉子见刘世泰开门,便问道:“这位就是刘师傅了吧,在下受人之托,有要事要见唐四爷。”
此话一出,全院的人都是一惊,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筷子一齐转头看向来人。唐明傲兄弟住在刘家本是极机密的事情,除他们四人之外并无别人知晓,为的就是害怕日本人寻仇报复。可是看此人来意竟然对唐明傲的行踪非常明了,屠方等人心中顿时一沉。
刘世泰回头向屠方使了个眼色,屠方咳嗽一声起身道:“我姓唐,你找我什么事。”他的用意是假冒唐明傲,先看看对方是什么来意,也好早有防备。
谁知那汉子上下打量了屠方一眼笑道:“这位是屠老爷子吧,不要跟在下开玩笑了,那唐四爷今年不过三十岁上下,那里有屠老爷子这把年纪。”说着偷眼打量坐在旁边的唐明傲、唐明平两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都想不到对方会是何等人物,竟然消息如此灵通,暗中将院中人身份调查的如此周详。那汉子抱拳一周,摊开右掌,一枚丝线穿着的太平金钱垂挂下来。唐明傲见到金钱神色大变,长身站起上前问道:“朋友如何称呼,从哪里来?怎么说?”
那汉子上下打量唐明傲一番笑道:“唐姑娘说得没错,唐四侠果然有沉稳善断的大家风度,在下的薄名自然不足挂齿。我是为肃王府十四格格办事的。”
此话一出,院中人不由得都大惊失声道:“川岛芳子!”
那汉子面不改色继续道:“我家主人知道唐四侠在此,特让我持此物来邀请唐四侠到鄙府上与唐姑娘一见。我家主人还说,唐姑娘住在肃王府里已经有些日子了,很是想念唐四侠,但是唐姑娘不日即将远行,唐四侠如果不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唐姑娘了。”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逼和要挟了,唐明傲沉吟不语,唐明平却起身愤然道:“狗才!你就不怕唐爷拧断你的脖子!”
那汉子弯腰微笑道:“在下自然是害怕的,但是临来时唐姑娘告诉在下唐四侠是千斤一诺的豪杰,必然会欣然前往,而且唐四侠自重身份,必不会和你一个下人动手。还说了一句打耗子忌器的什么话,在下也听不太明白。但是我想既然唐四侠和我家格格神交以久,必不会难为她的一个下人。”
话说到这里,唐明平脸色也是一变,看来对方是以唐秀芹作为要挟,算定唐明傲必然前往。但不知是唐秀芹受困于对方,还是联合川岛芳子企图暗算唐明傲。唐明傲接过太平金钱挥挥手道:“去吧,告诉你家主人,我喝完了这碗粥就去。”
那汉子躬身后退,走到门口忽然回身道:“差点忘了告诉唐四侠,肃王府里那些个练把势的武师们听说名震江南的唐四侠要去,都高兴的不得了,都想向唐四侠讨教一二呢,唐四侠您可要多留神呀。”
唐明傲坐在桌前,手里摩挲着金钱低头无语。刘世泰在门外张望了一会走进来道:“唐四侠,外面没人,你快走吧,肃王府是龙潭虎穴,万万去不得!”
唐明平也道:“四哥,他们这是逼你自投罗网,那唐秀芹肯定早就被川岛芳子所收买,前一段时间帮她暗杀平津一带的武林人士,现在又来谋害你!”
屠方一拍桌子道:“不能去,那川岛芳子贪如狼、狡如狐,你多年来屡屡杀伤日本人,她巴不得除你而后快!”
刘荷花跑过来拦在唐明傲身前,咬咬下唇道:“唐四侠,那个唐姑娘不管先前对你如何,她现在帮着坏人害你,就证明她完全已经不把你当作……当作自己人了,甚么信诺就都完全没有守的必要了!”
唐明傲依旧默然却不说话,只把金钱紧紧攥在手中,仰起头眯着眼睛神游物外。院中人面面相持,都不敢再作声,各怀心事的看着举头沉思的唐明傲。半响之后,唐明傲睁开眼睛,端起面前的粥碗,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朝刘荷花面前一递道:“再添一碗。”刘荷花忙接过来满满的盛上,唐明傲又是一口而尽。
唐明傲放下碗一抹嘴道:“好香。”伸手入袋,掏出一寸多高的一摞银元放在桌上道:“这里是法租界,川岛芳子毕竟有所顾及,不敢在白天生事。但是此事一出天津是不能再呆了,窝藏要犯的罪名刘兄是逃不掉了,日本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六弟你快带大家去车站,赶上去那里的火车就去那里,走的越远越好,实在不行就回四川。三五年内不要回来。”
刘荷花闻听话意不对,急问道:“那你呢?”
唐明傲长叹一声,手拈金钱缓缓道:“我去肃王府。”
刘荷花急得顿足,拉住刘世泰的手带着哭音道:“爹!你快说话呀!”
刘世泰也道:“去不得!那里是龙潭虎穴,川岛芳子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你,没可能平安回来的!唐四侠你千万不可义气用事,轻赴险地!”
唐明平一把拉住唐明傲的左臂道:“四哥!你跟我走,那唐秀芹早已成了川岛芳子的鹰犬抓牙,她这是利用唐秀芹设下谋夺你性命的苦肉计,那肃王府万万去不得!”
唐明傲握住唐明平的手,沉声道:“唐秀芹不论出于那一支,都毕竟是我唐家一脉,更加上与我相识近二十年,决不会要谋害与我,我断定她一定是被川岛芳子所软禁囚制,无奈之下才向我求救,不想却被川岛芳子利用,将她做了钓我的鱼饵。不然以她的性格断不会另派人持此物来约我相见。退一步讲,即便她真是甘心助纣为虐作日本人的手下,设下圈套引我入瓮,我更要去见她,当面晓以利害劝他回头。我和唐秀芹相交多年,熟知他的脾气,她必不会投靠川岛芳子,甘心为人驱使。我担心她是被人挟制,有性命之忧。”
唐明平道:“那四哥我们可以先出天津,等机会在回来暗中救走唐秀芹。”
唐明傲摇摇头道:“对方既然敢公然派人前来,必然是有备无患,你以为我不去的话你们能出的了法租界?再者唐秀芹现在落在川岛芳子手里,川岛芳子此人贪婪多疑,很显然她想擒我邀功,所以诱迫唐秀芹用铜钱向我求救。此时肃王府内虽然埋伏众多,未必就是铁板一块,我若与川岛芳子虚语周旋,未必就没有机会。假使川岛芳子疑心一起,将唐秀芹移送日军军部,那就任谁都回天乏术了。”
唐明平道:“四哥,你那是用性命去赌呀,我们可以在租界里躲到天黑,再伺机出城。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日后还有和唐秀芹见面的机会。”
唐明傲将铜钱缓缓托起道:“当初她被逐出四川,临别时我身无余物,无奈扯下身上的铜钱给他,承诺日后她唐秀芹但有召唤我召之即来。我二人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如今她被困肃王府,你却叫我暂避风芒,我如何迈得动这两只脚呀,难道你四哥我的言诺变得不值钱了么!我的好六弟。”说道这里唐明傲眼中猛然涌出两行热泪“自从她被逐出川外,我满心牵挂,风餐露宿的找她找了四年,好兄弟,你看看四哥鬓角的这些白发,你四哥还有几个四年可以再等?今天我就是拼了命也要闯进肃王府,带出唐秀芹!”
唐明平顿足道:“四哥,眼下好比打牌,人家做庄,还把咱们的牌看得一清二楚,你光着两手上去铲庄,那…。那…。那跟本就行不通!”刘荷花一把拉住唐明傲的袖子,胸中万千言语却一时说不出来,都如同棉团一般的聚堵在咽喉,只是拉着唐明傲的衣袖一个劲地摇头。
唐明傲摇摇头仰天长叹一声道:“这就是命呀,前世的因果宿命,今世自有偿还。我唐某大好男儿,为救人力闯敌巢马踏联营,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刘世泰、屠方等人面面相持,一时都想不出劝慰唐明傲的话来,大家都看着唐明平,希望他说出一句话来可以劝唐明傲回心转意。唐明平目视兄长良久,叹了口气,他探手入囊,把一枚解语花悄悄塞进唐明傲的手中道:“四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跟你一起去。”
唐明傲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咱唐家从来不缺一腔热血的汉子,可是你算算,现在上五房的这些兄弟们,还有几个会用解语花这一品暗器的?自从倭寇入关一来,多少手足兄弟的忠魂埋骨异乡,咱唐家也要留下些种子呀。六弟,我这几天想明白一个道理:人要是每走一步都是命里注定的话,那么咱做事就没必要瞻前顾后的,没有那条路是完全正确的,同样也没有那条路是完全错的!万一我回不来,想法把我的骨灰带回四川,下一辈的唐门可就靠你们了。”
肃王府的书房里,一身旗袍装扮艳丽的金璧辉背负双手站在窗前,外面是层层框框的肃穆宅院,身后是走马灯一般回禀消息的手下人。
“禀格格,赵四奉您的命令进了刘世泰的家,现在已经从法租界的莲花胡同里出来了,东西已经当面交给正点子了。”
“知道了。”
“禀格格,唐明平、刘世泰父女、屠方父子带着包袱出来了,五人向东好像是奔车站去了。”
“告诉守在租界外边的乔二,带人截住他们。”
“禀格格,正点子从刘世泰家里出来了,上了车,奔我们这里来了。”
“你敢肯定是朝这里来的?好,去追上乔二,告诉他可以放刘世泰他们走,但是要派得力的人暗中跟着,一有变化立即擒下!”
金璧辉俯视窗外的庭院,眉头紧皱。她心里明白,那随之既来的唐明傲并不是吞钩入网的白鲢鱼,而是一身神通的孙猴子,没有铜浇铁打的五指山根本休想压住他。王府四大侍卫要想拿他不过只有五成的把握,这还得要靠最后一关那位霍老爷子高兴,兴许才能擒下他,若是唐明傲以鱼死网破之势用独门暗器相拼,即便是那位霍老爷子的身手,只怕也难保全胜。自己身边埋伏的这几十人的手枪队,虽说也有些枪法精准的好手,但还是平日勒索街面、打探情报的手段在行,真要是拉上去和唐明傲动手照面恐怕也要偷袭才有得手的可能。唐明傲是在上海滩张啸林家里来去自如的人物,青红帮多少高手都奈何他不得,他一身功夫只听的江湖传闻,谁也没有见过,也就全无必胜的把握和万无一失的计划。更何况唐明傲如果真的丧命肃王府,唐家藏龙卧虎的高手们未必就肯善罢甘休,到时候敌暗我明,自己想夜夜安睡恐怕是不可能了,到时候唐家人兴师问罪大举来袭,凭自己这几十名手下是否就能挡得住?即便自己躲得过唐家人的报复,名满天下的唐四侠丧命己手,整个江南武林必然大哗,到时候群情激奋,对自己日后行事恐怕也多有不利。
金璧辉思索再三,心中越来越患得患失,她放不下这为冈村宁次建立奇功的机会,到手的殊荣岂有拱手让人之理,可是这等火中取栗后患无穷的事情又让她极为踌躇。盘算半晌,金璧辉双目一立走到书桌旁拿起电话道:“我是川岛芳子,我要找田中中佐!”
肃王府后街是一条民巷,水磨青砖垒起的高墙因为风雨的侵蚀而斑驳起来,暗灰色雕瓦的雨檐上也长出了瑟瑟杂草。王府院墙对面是普通民宅的院墙,原本整齐的街墙被老百姓开出了各式各样的院门,门口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破烂杂物。
人力车就停在了肃王府后门口,唐明傲撩衣下车四下看了看,整条街巷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旋风卷起几片残破的落叶从他脚面上掠过。王府后门也多年未曾修整了,大门两边的石鼓残破不全,原本汉白玉的石阶也因为失修而变得参差不齐,大门上暗红色的油漆如同鱼鳞般的裂开,门板上的门钉也早都污浊暗淡了。这王府历经三百年的风雨,曾经辉煌肃穆,曾经显赫一时,如今也同它的主人一样,静静的困伏在这里,随着时间流逝在人世间慢慢的黯淡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