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不呢?”
玉娘抬起手来:“那么,大不了你杀了我。”她手里的短剑寒光闪闪,和身向蔡紫冠刺来。蔡紫冠见她动作生疏,自然不放在心上,伸出手来在她的剑尖上一弹,将短剑弹歪,再往前一探,但手已经探到了玉娘的手腕前,三指一划,抹在她的脉门上,手再往回一收,就来夺她的短剑。
这样的一招三式,本是空手入白刃的绝技,一旦施展出来,应该是玉娘手指无力,短剑立时易手才对。哪知蔡紫冠这回使出来,只听“叮”的一声,短剑剑尖折断,蔡紫冠掌心血流如注。
蔡紫冠大吃一惊,他的手指弹在短剑上,力量并不是很大,怎么会把纯钢的剑尖弹断了?短剑这样脆,玉娘的手腕却冷硬如铁,他的手指划上去,一点效果也没有,因此在回手夺剑的时候,才会失手,被断剑划伤。
“当”的一声,短剑剑尖落在角落。蔡紫冠仔细分辨那声,瞳孔收缩,道:“玉的?”那短剑竟是玉的。翡翠公子好玉,他的夫人拿玉剑防身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蔡紫冠的心里却想到了更可怕的事。他猛地往前一冲,一把抓住了玉娘的手腕。他的另一只手反过来拔下了长矛,将火光凑近玉娘的脸。火光照耀下,只见玉娘右半边脸,都泛出玉质的莹莹光彩。她的右眼虽然还能转动,但瞳仁却已经像是雕出来的玉珠,徒见轮廓。她脸色莹白,如羊脂白玉,白得让人毛骨悚然。
蔡紫冠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道:“你…这里有玉母?”
玉娘挥手一挣,蔡紫冠不敢硬拉,连忙放手。就是这样,只听“当啷当啷”两声,玉娘的袖子已经碎了两片。
“兰田有玉,其质柔,持一角而平举,则如蛇垂。谓之‘柔石’,又名‘玉母’,是玉矿根本。以地气滋养,便有生玉、养玉、化玉之能。覆盖之内,草木、砖石、血肉,皆可化为美玉,得之即富。”
玉娘笑道:“你倒知道得不少,这个宝贝,你也想要么?”
玉母造化神奇,价值连城,蔡紫冠若是利字当头,为它来刨坟掘墓,倒也说得过去。岂料蔡紫冠冷笑道:“玉这玩意儿,饥不能食,寒不能衣,要来何用?”
玉娘一愣,冷笑:“说得好听。”
蔡紫冠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一直觉得玉娘音色铿锵,初始还道是她天生,这时看来,恐怕是她的嗓子已被玉化了。
那玉母功用神奇,竟然造成了玉娘这样半人半玉的妖怪。蔡紫冠识得利害,道:“玉娘,你已经快变成玉了!再过一段时间,玉母效力攻心,你就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了!”
玉娘大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怎样随我夫君而去?自然是用玉母将自己化为玉石,这样方可永远恩爱般配。”她跺了跺脚,憧憬道,“到那时,这墓会变成纯玉的。玉质的墓室里,摆着玉质的棺材,玉质的棺材里躺着一对璧人,这才是翡翠公子的归宿!”
蔡紫冠冷汗涔涔而下,这才知道地上的绿玉并非人工铺设,而是普通青石的变化,他再把眼来看玉娘,只见这寡妇面上半边血肉半边玉,笑起来时歪曲如疯癫,知道这里不能多待,叫道:“你疯了!”
玉娘一愣,终于恢复清醒,垂泪道:“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管是生是死,只要我能够追随着他,就是变成石头,永生永世不能超生,我也不怕…含泪与君别,肝肠寸断又奈何?”
蔡紫冠见她不可理喻,一咬牙道:“你这女人,猪油蒙了心了!”伸手去抓玉娘的手腕,喝道:“懒得和你说话!我把你弄出去,不信你还能挖坑回来!”
“啪”的一声,他的手已抓上玉娘的手腕,只觉触手冰凉。玉娘奋力一甩手,蔡紫冠不敢和她硬碰,连忙撒手,不料还是慢了,只听“喀”的一声,玉娘的左手连同三寸前臂,一下子折断,向地上掉落。
蔡紫冠大惊,猛地哈腰去接,可是他平时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催动土遁法,一边哈腰,一边向地下沉去,这样向下的速度比东西落下还快,接东西万无一失。岂料这一回地下是玉石,他沉不下去,计算失误,那玉手便在他的指前三寸滑落,“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这一下变故突然,蔡紫冠和玉娘一起愣住。蔡紫冠讷讷道:“我…我…对、对不住…”玉娘木然中一行眼泪滑下,泣道:“如今我肢体不全,你满意了?”
蔡紫冠又羞又急,道:“我…我不是…”
“你滚!”
吃玉娘那一喝,蔡紫冠狼狈后退,只听衣袂之声铿然,原来他的衣角也已经被玉化了。
蔡紫冠心中愈惊。这玉母化玉,显然以石头最快,其次为金属,再次为草木布帛,最慢就是血肉。现在他抬起手来,只见自己双手十指指尖莹白,果然也已经玉化了。他与玉娘啰嗦许久,已然受到玉母的作用了。
蔡紫冠一时间犹豫不决。他待在这里再想劝说已不安全,何况玉娘殉葬之志决绝。一刹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强行劝阻玉娘苟活是对是错。
他在这边动摇,玉娘却道他还在想办法闹事,不由越是恼火,叫道:“要不然,你就杀了我好了!”低下头来,往蔡紫冠怀里撞来。
蔡紫冠不敢再碰她,往旁边一闪,轻轻巧巧地避开了,忽然脑中急电般的一闪,叫道:“不好!”原来玉娘冲撞之势剧烈,这一撞撞不着他,恐怕就要撞上石墙。到那时不碎个玉石俱焚才怪,连忙探臂一拉,不敢再碰她身上细弱之处,便在玉娘腰上一搭,将她的去势化解了。
玉娘恼道:“你这千刀万剐的贼!”
回手一剑划来,蔡紫冠只得放手,玉娘又是和身一撞。蔡紫冠吓得魂也没有了,一把又将长矛插好,起双掌在玉娘肩上一推,又将她的平衡找回,可是自己却摔倒在地。只听“叮叮”几声,衣角碎裂,头发折断。蔡紫冠伸手一捻自己的头发,已有三寸多化而为玉了。
一男一女便在这狭窄的墓室里一个冲一个拦起来。玉娘看出蔡紫冠不敢让自己撞碎,行动间越发不遗余力。蔡紫冠莫名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拦得满头是汗,身上衣服碎裂,两手十指渐渐没有了知觉。

蔡紫冠叫道:“玉娘!你别再胡闹了!我一个拉不住,你就真的形神俱灭了。”
玉娘冷笑道:“你还要管我么?我若撞死了,碎成片,你是不是就该走了?”
蔡紫冠道:“我是为了你好!你这样糟蹋自己,翡翠公子地下何忍?死者已死,生者长存,你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姐妹没有朋友?你为成全自己的感情,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真的忍心说自己的感情伟大?”
玉娘恨道:“我自己选择,关你什么事?”
蔡紫冠哑口无言,愣了一下,勉强道:“我…我是替你难受…一个大活人,生生憋死在棺材里…”
玉娘大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观察蔡紫冠行动良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猛地往前一扑,蔡紫冠伸手来拦,玉娘早有准备,感到腰上一紧,回手便是一剑。她这一剑连头都没回,来的分外突然,蔡紫冠猝不及防,慌张拿手一挡,“叮”的一声,玉剑斩中他的左手小指。
“啪”的一声,指剑俱碎。
蔡紫冠踉跄后退,抬起手来细看,只见左手小指指尖碎开,龟裂缝隙之中鲜血淋漓。玉娘虽然还能动,但半边身子都是玉的,断了一手也未曾出血,蔡紫冠玉化不多,指尖一碎,直接露出了骨肉,十指连心,疼得他眼角直跳。
手上一疼,蔡紫冠心中的愤怒一起爆发,热血上涌,头脑发热,叫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蠢女人!”
玉娘大笑道:“你活该!”
蔡紫冠把牙一咬,发狠道:“既然‘爱’让你死,那‘恨’是不是就能让你活?”
玉娘一愣,道:“什么?”
蔡紫冠滴溜一转,从玉娘身边闪过,伸手抓住赤火金风矛,一把拔起,狞笑道:“你来找我报仇吧!”
玉娘隐隐觉出不对,可是仍不敢相信,道:“什么?”
蔡紫冠挺矛一催,矛尖上烈焰奔腾,直袭七步开外的翡翠公子玉棺。只见墨玉被火光瞬间烧至红亮,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棺材连同里边的翡翠公子,在赤火金风之中,炸成碎屑!
玉娘张大了嘴,被这样的变化吓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玉屑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玉娘茫然走到玉棺原来的摆放之处,玉屑在她的脚下“哗哗”作响。可是她却再也分辨不出哪是棺材,哪是自己的丈夫。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口中“呵呵”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在她的眼前,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这个盗墓贼摧毁了。
蔡紫冠呼呼喘气,做了这样残酷的事,他自己也不免心中忐忑。然后他回过头来,去看玉娘。眼见玉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对自己的行为坚定起来。
“我叫蔡紫冠。在盗墓这一行,小有一点名气。你来给你丈夫报仇吧,我随时随地候着你!”
玉娘眼睛眨了眨,仿佛回过一点神来,刚想说话,却觉头脑一晕,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棺中玉母已被破坏,法力失效,玉娘的身上玉色迅速退去。蔡紫冠松了口气,冷笑道:“好好记着吧!是我把你丈夫的遗体弄坏了,我不死,你下到黄泉,你的丈夫也会怨你的。”说完话,他转身就走。
玉母失效后,还没玉化完成的活人会恢复血肉之躯,其他已变化的砖石却仍保持了玉质。蔡紫冠无法土遁,持着矛沿着墓道往外走。到了墓道口,封墓的断龙石居然也已玉化。蔡紫冠正要破坏它,忽然身后玉娘叫道:“蔡紫冠,你让我报仇,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既不会武艺,又不会法术,怎么报仇?”
蔡紫冠回过头来,只见玉娘断手处的鲜血已染红了半边身子,侧着身,虚弱地靠在墓道墙壁之上,银牙紧咬,一双眼中满是仇恨,道:“你明知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报仇,所以来拿我寻开心。对不对?”
蔡紫冠愣了愣,催矛一点断龙石,“轰”的一声巨响,赤火金风喷薄而出,将断龙石、墓土一起吹开一个大洞。蔡紫冠回过头来,一撒手,“当啷”一声,长矛扔在地上。
蔡紫冠森然道:“这柄长矛是异兽所化,能吐金风赤火,是天下少有的神兵。你即使没有法术,有它在手,也是万人莫敌。”
就在玉娘和蔡紫冠在墓穴中纠缠之时,墓穴外面,翡翠公子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儿子的墓前。
卞老太太在儿子的墓前祭奠,口中絮絮念叨:“儿啊,你的媳妇对你确实难得。你二人生而同寝,死而同穴,足成万世恩爱之表…”
杜铭却在旁边问:“老太太,蔡紫冠这个人向来贼不走空。他来盗你儿子的墓,一定是你儿子有宝贝吊他胃口,是什么啊?”
“我儿子只是靠相玉赚得两个养命钱,其实自己哪里有什么宝贝、美玉。你那个朋友自己也知道打错主意了吧,我看也没有破坏我儿的坟墓。”
“老太太,你想错了!蔡紫冠是会土遁术的,你看表面上他没动你儿子坟头上一锹土一根草,可是地下他早进墓里去了。你还是实话跟我说吧。”
正争执着,突然“嘭”的一声,墓前炸开一个大洞,狂风卷着烈火奔腾直上云霄。大汉往后一退,脸色难看,卞老太太吓得一个屁墩坐下,被滚滚而来的热浪熏得脸面滚烫。只见烈火散去,尘埃落定,蔡紫冠沉着脸跳上地来,一眼看见卞老太太,哼了一声,正要走,杜铭从卞老太身后跳出,叫道:“蔡紫冠!你得手了么?”
蔡紫冠一见是他,愣了一下:“杜铭?”旋即一脸厌恶,“你还缠着我干什么?叶天师死了、雪飞鸿也死了,你归隐山林也好,重回军营也好,没人找你麻烦了。”
杜铭冷笑道:“我就这么回营,死罪逃过,活罪难免,打板子也得打掉我半条命。除非我能戴罪立功。”
“那你想怎样?”
“上次你说你要盗梁王的墓…”
“这个你休想!”蔡紫冠勃然大怒,“梁王墓不是让你邀功请赏用的。”他大步从杜铭身边走过,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杜铭心中恼怒:“你要不说,那我只好问…”
蔡紫冠蓦地站住,背对杜铭:“你要敢碰着寡妇婆媳一根汗毛,我就把你直接扔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卞老太太回过神来,觉出不对,叫道:“你…你怎么从我儿子墓里出来?你把我儿子遗体怎样了?”
那蔡紫冠回头一望,冷冷一笑,自顾自走了。杜铭脸上又怒又气,终于一跺脚,追着他跑了。
卞老太太心里知道此事非同寻常,连忙往那墓前大洞看去。只见一根长矛慢慢探出地来,后边一人拄矛而立,身上满是血渍,赫然正是媳妇玉娘。
“媳妇,这、这是怎么回事?”
玉娘看见亲人,心中沮丧委屈一起翻腾上来,哽咽道:“婆…婆婆!”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拄矛跪倒,眼泪一滴滴地落进了土里。
“婆婆、婆婆…我要杀了那个人,为卞郎报仇!”

五、锁匙之墓
更新时间2010-5-27 10:51:40 字数:12075

 青色的墓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一条黑色的人影在墓碑前站定,他看了看,石碑上边的阴文清晰可见:先父百里公嵩之墓。
这个人活动活动手腕脚腕,慢慢蹲下来——然后,他不见了。
月光慌张地照在这一片百里家的祖坟上。
过了一会儿,地面上突然浮起一块长方形的黑影。黑影从地下涌起来,变得有了厚度——它长一丈二尺,宽三尺七分,厚四尺一分…
是口棺材。
棺材盖上搭着一只手,当棺材完全浮出地面后,那只手缩了回去。然后在那口棺材的后面,有一个人轻轻跳了出来。
居然是刚才那个黑衣人。他的个子不太高,绕着那棺材走了两圈,合十向它施了一礼,口中念念有词。说完话,他右手在左手腕上一抹,手里已多了一把羊角锤,几下将棺材盖掀开,借着月光在里边捡出一样什么东西。
他无声无息地又将棺材钉好了。把锤子放好,侧身挟着棺材,单腿打千跪着,他笑了一下,于是人和棺材一起又向地下沉去。
他们就那么突兀地消失在平地上,起初仿佛是融化在自己的影子里,可是最后,他们完全沉入地下了,所以影子也没有了。除了几个凌乱的脚印和巨大的棺材印外,平坦的地面好像在证明,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五锁匙之墓一
百里清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旁边跟着小黑。
街边摊贩看见他,纷纷招呼。百里清点一点头,继续巡街。
他是个捕头,二十来岁,穿一身青紫色的官衣,懒洋洋走动的时候,韧而长的腰身上满是年轻人才有的疲沓。可是这座城里的人都很尊重他,因为是他真正保护他们的人…对了,还有狗。
小黑是百里清从小养大的土狗。按说也十几岁了,在狗里算得上高龄,早该是老黑了。可是它两眼倍亮,牙口好,耳朵灵,跑得飞快。一身黑毛油光水滑,鼻梁通额的一道儿白,四爪蹬靴似的四朵儿白,被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再加上蜂腰宽肩,长腿卷尾,那模样,比两三岁的狗妞儿模样还俏。
所以也只是小黑。
百里清带着小黑来到德记赌坊的后面,等了一会儿,混混小海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看见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道:“清哥,您可来了。”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背后的巷口,右手在腰里一探,掏出一个玉件来:“您看看这个。”
百里清接过来,那是一只红翡的玉猪,虽然不过拇指大,可是模样憨头憨脑,煞是可爱,雕工精美,一望可知价值不菲。百里清把它举到向阳的位置,在猪剔透的肚子上,阳光清清楚楚映出“百里”二字。
百里清看清了,一股怒气腾地撞上头来,脱口道:“这是…我祖父的东西?”他的祖父百里嵩,曾是本城知名的铁面神捕,一辈子为人刚正不阿,到后来老了卸任,反省一生,唏嘘自己有时太过执拗,常希望自己能明白难得糊涂的为人之道,他的朋友这才置了这么一个玉件相赠。
这挂件应该早就在十五年前随祖父入土陪葬了,这会儿它竟然重见天日,难道是祖父的坟已有人动过了?
百里清将玉猪死死攥在手里,在这一瞬间,他的腰挺直了,他眼里的笑意没有了——他变成了那个让满城恶徒闻风丧胆的水火棍百里清。
他森然望向小海,道:“你从哪得来的?”
小海咽了口唾沫,每每看到百里清直起腰来,他都觉得想尿尿。没办法,他第一次得罪了百里清,正是被百里清打得当街失禁了。这时勉强镇定,道:“小东…是小东那笨蛋,偷一个外地人的。他不敢来见你。”小海说,“说是个年轻的公子哥,穿白的,一个人。其他的就说不上来了。”跟百里清打交道打得多了,他也知道百里清大概会问什么,索性一股脑说了。
百里清面无表情,道:“什么时候?在哪里?”
小东腿一软,道:“昨天!昨天下午,在福盛楼门口。”
百里清摊开手,又看看红玉的猪。然后他的身体又松弛下来。道:“谢啦,小海!”他懒洋洋地拍拍小海的肩膀,“有机会请你喝酒。”
小海苦笑道:“瞧您说的。”
百里清抬起手来,道:“这个猪,”他晃了晃玉件,“我拿走了啊。”
小海忙不迭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看着百里清和小黑施施然地走出小巷,小海这才长出一口气。他的后背都汗湿了,幸好这位爷没气得杀人,不然自己准第一个遭殃。他摇摇头,以后小东再给多少钱,他也不揽这种烂事了。
来到祖坟,百里清才勉强冷静下来。
地上还有模糊的脚印和棺材印,这意味着他的祖坟确实已经被人刨了,而且就是在这两三天内。坟头上的土都没有少一块,盗墓贼好高明的手段。方圆百里,绝没有敢在他的头上动土,也没有人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么作恶的应该是个外乡人。祖父下葬时,家里穷得叮当响,陪葬里勉强值点钱的,也就是这只玉猪,盗墓贼这一趟基本上算得上是走空了——而他居然并没有毁坏祖父遗骸亡冢?凭这样的本事,这盗墓贼事先就不知道这墓是富是穷?
他绕着坟头看了很久,既找不到盗墓贼的掘洞,又想不通盗墓贼的心思。

“昨天中午在你这里吃饭的,有没有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你们有印象吗?”
百里清在福盛楼里问楼里的伙计。福盛楼是本城第一流的馆子,每天迎来送往不少,可是送菜的伙计早都久经训练,上菜上酒收账找钱,认客人的眼力那叫一个毒。虽然已经隔夜,可是说起昨天中午的情形,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印象。
“一楼…有一个…呃,不是,有过两个…”伙计头儿说。
百里清看了他一眼,伙计头儿忙里忙外,注意力并不全在客人身上,所以他说的话也难有大用。
“二楼有一个,靠窗坐。”伙计小丁说道,“清哥,怎么了么?”
百里清若无其事地晃晃肩膀,道:“嗯,小海他们又偷人东西,让我逮了。有个贼赃,能退给退回去。”
小丁似乎颇为意外,“啊”的一声轻叫了出来。
百里清心知有异,追问道:“怎么了?”
小丁说道:“说到小海他们,今天一早就有个人跑过来,五两银子问我,这一带的贼头儿是谁,老窝在哪儿。估计是丢东西了。”他看看周围的同伴,补充道,“我当然没说。”小海他们在百里清的约束下,其实有两三年没干什么了不起的坏事了,偷东西什么的都是对着外地人,反而多多少少庇护了周围的住家。
百里清下意识地挺直身体,问道:“那个人长什么样?”
小丁想了想,说道:“二十来岁,长得挺帅,嗯,个子不太高,穿一件宝蓝的衣服…”
百里清一愕,道:“他今天换了蓝衣服。”
小丁点头道:“不错,我还记得他,他就是昨天二楼那个客人。”他摊开手说道:“他的手很特别,很粗,很老。他的脸是白白净净的公子模样,手却粗得像个土里刨食的。我记不错。”
百里清笑了。土里刨食,可不是么?土里刨食,刨坟掘墓,那个该死的贼,他问道:“你没告诉他,那他去哪了?”
小丁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可是刚才也有一个外乡人来找他。你来得突然,他还没走,在楼上坐着呢…听起来,他们熟!”
百里清悚然一惊。他蹑手蹑脚来到楼梯上,贴着二楼的地板一看,果然在空荡荡的酒楼中间,坐着一个人。只见那人把背向他,身形高大,穿这一身灰布的衣裳,正在喝酒。在他脚边,蹲着一只黑色白鼻子的小狗。百里清缩回身子,对那小丁打个手势,小丁会意,一转身出去奔衙门搬兵去了。
百里清镇定一下,拾阶上楼。这回他不加隐瞒,步声沉重,那灰衣大汉回过头来向他一望,一字浓眉下一双眼如冷电似的在他身上一扫,又自顾自去喝酒了。百里清暗叫一声:“好个恶汉!”面上带笑,来至那人对面,道:“老兄看着眼生,外地人?”
那大汉,正是活死人杜铭,眼皮掀也不掀,道:“嗯。”
百里清笑道:“是探亲啊是访友啊?是路过啊还是做买卖?”
杜铭掀起眼皮来看看他,又去低头饮酒,道:“关你什么事?”
百里清笑道:“按说是不关我什么事。可是我听说老兄在打听一个白衣的公子,今天早晨在城西破瓦巷,刚发现了一具白衣的尸体,穿着相貌,与你所述之人一般无二…”
杜铭顿时变色,脱口道:“蔡紫冠死了…”忽地反应过来,森然道,“你诈我?”
百里清也想不到这大汉的反应竟这么快,想再继续套话已不可能,便冷笑道:“原来那人叫做蔡紫冠啊。”伸手摸出腰牌,“啪”地拍在桌上,道:“我是本城捕头百里清,你涉嫌刨坟掘墓,与我衙门里走一趟吧!”
杜铭冷笑道:“你算老几?”一边说,双手一推桌子,人已欲站起离去。岂料双手着力之处,那桌面竟朽如豆渣,“刷”的一声碎了。杜铭双手推空,人就是一个踉跄,百里清右手一起,已将他的右腕脉门拉住,往怀中一带,狞笑道:“我算你祖宗!”
杜铭手腕粗大,摸上去凉得惊人,直不似个活人。百里清用力一扣,倒更像是抓了个泥胎石像,才一愣,杜铭右手用力回夺,“嗒”的一声,已挣脱了他的控制。
百里清借着方才拍腰牌那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木桌拍碎,为的就是夺那一瞬间的先机,岂料那大汉明明已经受制,却仍若无其事地逃开,不由也是糊涂。
杜铭往后一跳,皱眉道:“小小年纪,如此奸猾!”
百里清笑道:“不还是没抓住你么?”往前一蹿,左手已从腰间掣出铁链一抖,往杜铭的颈上套去。
天下的捕快都拿铁链拿人,普通的都能十中七八,何况百里清这样的高手?只见这铁链如灵蛇一般向着杜铭的颈上绕去,杜铭久在军中,却也知道其中奥妙,眼见铁链就要缠上颈子,这才一抬手,以掌中刀刀鞘一拍,拍在链首,这正是破这公门拿人招数的不二法门。
铁链遭此迎头一击,软了下来,杜铭向后一跃,蹲在二楼窗台之上,冷笑道:“我没工夫和你玩。奉劝你一句,那个蔡紫冠,你不是他的对手。”一翻身,跳下楼去不见了,百里清冲到窗前一看,只见他正在往酒楼旁的小巷子里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