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挑衅?"
"哪里,"百里清大笑,"梁王墓一战,我已经为你的高风亮节所感动,现在甘愿追随蔡大侠左右,火里来火里去,水里来水里去。但皱一皱眉头,都不算好汉。"
杜铭意外地看着他。蔡紫冠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可真损啊!"蔡紫冠恼羞成怒,"骂人都不吐脏字!"
"蔡少侠多心了。我百里清所言,句句都发自肺腑…"
"行了行了,"杜铭拦住百里清,"你也是个不会做人的。"他转向蔡紫冠,"刨坟的,消息我们带到了,你说武天大圣的墓在哪儿吧。"
"你们也想去?"
"说对了。"百里清沉下脸来,"别再拿什么大道理唬人,今天我们来了,就是只为了开开眼界,你也要带我们去。"
"和解吧!"杜铭看出百里清居然害羞,只好替他说话,"来夺《焚天宝卷》的高手不少,你未必单吃得了。"
"好!"蔡紫冠点点头,"你们这么锲而不舍,也是和这一行有缘,我再拦你们,就是强人所难了。"他提起左手,掐指计算,"一般坟墓,托山而建,以水脉汇聚灵气,因此是山为皮,水为骨,也合了死人阴阳颠倒之数。如果山不是山,则武圣坟的外形,必然与一般坟墓不同,水不是水,则武圣墓的地脉,也就不是水脉了。"
"那还能是什么?""水脉最常见,但金木水火土,五行都可成脉。以大彤山地相来看,金脉、火脉都有可能。"
百里清咂嘴道:"不懂!"他耸了耸肩,笑道,"别光说啊,走着找。"
蔡紫冠微微摇头:"我在大彤山里转了快十天了,山中地脉早已摸得个七七八八。我们现下所站的位置,几乎是大彤山的中心。我们脚下向下,是一条三十里长的金脉,向南八十里,有一条南北方向一百一十里的火脉。从那条火脉起始之处算起,再向东九十里,又有一条金脉。武天墓一定建在这三条地脉上,与其去一一碰运气,不如好好想想,后两句'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暗示。"
"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杜铭大笑,"那不就是说武天大圣长得难看么…""净胡说!"百里清不屑道,"分明是武天大圣死后变了僵尸,人不人,鬼不鬼,堂堂武圣,令人扼腕。"
蔡紫冠给他俩人气得哭笑不得,脑中多少有了个打算,也就顾不得再怎么斟酌了,当先迈步道:"走吧,咱们先走火脉!"
"为什么先走火脉?"
"我认为应该先走金脉。"
"不会是火脉,因为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你把人家葬在火脉上,烤成人干儿,多么可怜!"
"我认为应该是金脉,世人都贪,死人也不例外。把他葬在金脉上,没准能保他的子孙将来日金斗金…"
"你们两个真烦!"蔡紫冠额上青筋暴起,"你们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怎么一个两个见了我就都变成话痨!"
"你有毛病!"两个话痨愣了一下,异口同声。
他们向南赶去,天明时,已经找到了那条火脉。略作歇息,三人沿着火脉,再向南寻去。
"怎么看出这里是火脉?"百里清玩笑归玩笑,心还是细的。
"看地脉,先要看地上的草木,"蔡紫冠眼睛搜寻,随口解释,"水脉上,草木长得快,凋得快,草多于树;木脉相反,树多于草;土脉上,草木数量少,但有一株算一株,都长得蓬勃有力;金脉上相反,数量少,而且枝枯叶黄。五脉之中,只有火脉上寸草不生。大彤山虽然贫瘠,但是别的地方草木多少还有,可你们再看看咱们周围,可有一点儿绿色?"
百里清杜铭骋目四望,果然视线所及,全都是暗红色的山石,一点儿生机都看不到。"都被火脉烤死了?"
"不错,"蔡紫冠点头,"火毒蔓延,千百年来已将周围的土石烤熟,再也没有植物能在这里扎根了。"
"武天大圣可真会找地方。"
蔡紫冠冷笑一声,现在他心里的推测已经越来越清晰了:"一般确实是不会选择火脉埋葬的。可是武天大圣…他不同啊!"周围一片死寂,无处不在的暗红色映在他们的眼里,枯燥单调,几乎令人发狂。
"山不是山…"蔡紫冠轻声念叨着,"山不是山…"他突然停下脚来,指向前方的一座"山","就是这里了!"
那是一座很突兀的"山",山体倾斜,头宽脚细,不断涌动翻滚--它是烟雾构成的山峰,底部是一个巨大的坑洞,源源不断的灰色烟雾,带着炽热的温度,从中升起,直冲天际。
蔡紫冠微笑:"好一座'焚天之墓'。""不会吧,"杜铭瞪直了眼,"武天大圣葬在这儿?那不是彻底熟了么?"
百里清偏着头,静观蔡紫冠接下来的行动。盗墓贼举着左手,慢慢掐算,脚下随着移动,前三后四地绕着这个巨坑走。百里清和杜铭跟着他,在坑边绕了小半个时辰,蔡紫冠这才站住。
"怎么样了?"蔡紫冠不说话,只伸出双手,拉住两个搭档,微微一笑,带着他们直沉入地下。
"婆婆!""卞老夫人!"距离蔡紫冠他们八十八里外,玉莲与玉娘一边大声招呼,一边沿着山腰搜寻。
先前与那道士一场飞沙走石的恶斗,卞老太太被吓跑了。二人寻出三里多地,旁边一个是坑中有人应声:"我在这里!"赶过去一看,正是卞老太太。老妇人侧身坐在地上,肋下夹着一条黑狗,叫道:"快拿绳子来!快拿绳子来!"
那黑狗正是百里清带着的太平,方才它也临阵脱逃,本能地跟着卞老太太跑,却遭到暗算。这时给她勒住了脖子,乖乖站着,一动不动,见着坑上的两个熟人,稍微兴奋,伸出舌头舔一舔鼻子,两个前爪提起放下,看到了救星一般。
玉莲跳下坑来:"老夫人,你摔伤了么?我扶你出去!"卞老太太啐道:"我哪有那么不中用!我是抓着这狗呢,你快找根绳子,把它绑住。"
玉娘也爬下坑来,不解道:"婆婆,你抓它干吗?""抓它干吗?"卞老太太状极不屑,"要不然说你们年轻!你们没听说这狗以前是蔡紫冠的?我们得让它帮我们找那恶贼啊!"
玉娘与玉莲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卞老太太逃得早,这会儿还不知道:现在百里清他们已经和蔡紫冠会合,这狗不管是找旧主人也好,新主人也好,总能带他们到仇人的眼前。
翻来翻去,婆媳俩的包袱里有老太太的一根红腰带,于是系了个扣给太平套上。黑狗向后拢着耳朵,微微垂着尾巴,一副逆来顺受的神情。
"太平。"玉娘蹲下身,轻轻拍拍黑狗的脑袋,"你带我们找到蔡紫冠,我感激不尽。"黑狗抬起头来,摇了摇尾巴。
"走吧!"卞老太太牵着红腰带,威风凛凛地大喊。
沉入地下十五丈,蔡紫冠停下身形:"到了。"
百里清与杜铭微微睁眼,什么也看不见,仍然不习惯在土里呼吸说话。他们的耳边传来"咔"的一声轻响,然后是隆隆的声音。
"你开了门?"百里清紧张地问。"对。"蔡紫冠回答。杜铭侧耳倾听,半晌沮丧道:"妈的,居然没有驽箭毒烟?不会又有什么砍不着的怪物出来吧?我宁愿这个墓正常点儿。"
"绝不会正常的。"蔡紫冠推着他们从泥土中走出,走进空旷干燥的墓道,"这个墓的主人,其实并不害怕他死后有人来偷他的遗产。"
他们置身墓内,眼前一片暗红--墓道微微发出铁砧上的铸材所能发出的红热的光芒--他们刚才是从一扇白玉的石门进来的,门外是黑沉沉的地下土层。门背后有旋锁机关,蔡紫冠伸手上去,扳住一扭,"咔"的一声,石门又慢慢关上,可是方才开门,外面的土石颇有坍塌进来的,那门于是也就只合上一半。墓道内的光,仿佛又强了一点儿。
石阶一直向下延伸,也不知将通向多深。蔡紫冠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站定身,回过头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谁怕谁呀!"百里清冷笑,"活死人,前面带路。""你就缺德吧!"杜铭咕哝着,拔出双刀,"谁敢蹦出来吓老子,老子一刀砍他十八段。"
"怎么可能?"蔡紫冠不屑。
"如果对手使用蛇矛之类的长杆兵器的话,"百里清飞快地接话,"用'顺水推舟'这招削他的双手,刀锋从右手食指第一指节与第三指节处切下,拦腰扫过,再中左手。够快的话,双手八指可以削下来十六段,再加上整个身子又被一分为二,所以刚好是十八段。"
杜铭都傻了:"我…你…原来真的可以?"
"你们两个都给我去死!"
他们一路向下,盘旋的石阶像是没有尽头。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估摸着已在地下二三里开外了,墓道里越来越热,三人大汗淋漓。
"如果再这样走下去,死人还没找到,我们就先成死人了!"
仿佛听到了杜铭的抱怨,墓道再一个盘旋,眼前突然开阔明亮起来。说不出名字品种的红花绿草布满了他们的视野,大簇大簇,旺盛生长。它们不论样子如何,多数具有肥厚多汁的叶片,而那些在红光下艳丽得几近糜烂的花瓣,也不住散发出酒味的香气。
"这…这…"杜铭瞠目结舌。在这样一个本该暗无天日的墓穴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些异常丰硕的植物?而且这里还是火脉,本该没有任何草木能够存活!
蔡紫冠用下巴指了指他们身边还没被花草遮住的石壁,那里每隔七步,就有一个碗形的凹槽。凹槽里洋溢着亮红色的光芒,就是它们照亮了这里。百里清小心伸手过去,指尖能够明确感觉到微灼的热量,可是那凹槽里却并没有蜡烛、油灯之类的光源。
"这是火脉本身放出光与热,建造这墓室的人,利用这些凹槽,将石壁里的散光汇聚起来。这才造就了这地底仙境。"
"这是仙境么?"百里清苦笑,"我怎么觉得这是地狱。""也差不多。"蔡紫冠微笑,"这些花是南疆少见的曼陀罗种,花汁之中,含有剧毒。"杜铭正掀开一丛花草的叶子,听他这么说,吓得当即缩手。
"放心,不是见血封喉的毒,据说少用一点儿,能让人飘飘欲仙呢。"
杜铭瞪着他,又掀开花叶:"怪不得这能种花,是花盆养的啊!"叶片下,是陶盆、木箱,里边盛着土。杜铭伸手一戳,手感湿润,这些土与火脉隔绝,又经人精心伺养,因此没有被烤熟。
"这儿有活人?"杜铭惊得直起腰来,"有人一直在浇水!"
"刷"的一声,在距离他们五丈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猛地从花丛中站起,飞快地向墓穴更深处跑去。
"什么人!"百里清纵身去追,可是花丛茂密,分布得毫无规律而言,简直像一个古怪的阵法。而那个白色窈窕的人影却显然对此无比熟悉,左一转右一转,转眼消失不见。
"是什么人?"杜铭撞过花丛来问。"是个女人。"百里清冷笑,"轻身功夫很好。""力气也很大啊,"蔡紫冠也转了过来,"咱们来的时候,人家应该正在浇花吧。你们看她的木桶。"
那是两只水缸一般的木桶,中间还担着椽子似的扁担。这些花又多又大,墓室里又热,想不让它们干死,当然要大量浇水。可是这么大的两只桶,装满了水怕没有一千斤?如果是那个女人把它们挑来的,那这个女人的力气也真是相当可观了。
"太猛了吧?"
百里清望向蔡紫冠:"看来,这是一个练过《焚天宝卷》的女人?"
"答对了。"蔡紫冠冷笑,"如果这墓里真有那秘笈的话,我想练过它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杜铭双刀一敲,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那就是有的打了?"
玉娘一行跟着黑狗,兜兜转转来到那巨坑雾山前。黑狗在蔡紫冠三人沉入地下之处站定,象征性地挠了两下,坐下。
"蔡紫冠他们在这下边?"太平伸长脖子,舔舔嘴角。
"看来就是这儿了!"玉莲倒持禅杖,以杖根刨地,玉娘也用蛇矛帮忙。他们没有工具,又哪想得到焚天墓在地下那么深?因此就这么一点儿一点儿地抠挖。
就在这时,远远地又走来两个人。
虽然是两个人走来,但是其实却只有一个道士在迈步,另一个是缠在道士的背上的--不是开山道人和无根老祖是谁?
原来前一夜一场乱战,山顶上无根老祖被蔡紫冠一弹弓崩飞,飞到山腰,无巧不巧,刚好就落在开山道人头顶。无根老祖本来自忖落地必死,哪知飞出这么远,落脚处仍然能有支撑,如何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手舞足蹈调整一下落点,手脚齐张,将开山道人当头抱住。那道士催动石阵,正自嚣张,哪会注意到头顶上的不明来物,"砰"的一声,被砸倒在地。
这一下冲力好大,两人抱在一起滚出老远,直入石阵。空中巨岩失去了赶山鞭的支撑,"轰隆轰隆"地砸下来。两人头上一块小山似的大石以泰山压顶之势坠下,开山道人被无根老祖压在下面,躲闪不及,连忙以赶山鞭一指,那大石变化,"轰"的一声砸在地上,虽然声势惊人,但却完全没有伤人,只是穿过二人,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故此百里清等人才找不到他们。
开山道人被这凭空而降的无根老祖缠住,手脚不便,耳目不明,不敢随便出去面对百里清等人,因此在大石里扭打不已,想要甩开那累赘。可是无根老祖久经考验,哪会让他得逞?蔸丝缠体擒拿手使开,和他翻翻滚滚地纠缠。忽然听到石外,百里清杜铭威逼蔡紫冠现身,口诵秘言,这才罢手不斗。
无根老祖喘息道:"老弟,我双脚不能着地,你要摔下我,就是要让我死!反正是死,你说我会不会拉你垫背?"
"你得有那个本事!"
"兄弟,别逼我…我看你也是法术精深的人,来大彤山是为了《焚天宝卷》吧?合作啊!你看外边,他们都是几个人一起的,你双拳难敌四手,何必拒绝我?"
"是帮手,可以考虑--可是你见过哪个帮手是骑在别人身上的?"
"那些小节不要去纠缠它!"无根老祖豪迈地说,"我们是做大事的人!"
就这样,两个人终于达成协议,暂时罢手。他们都是盗墓的行家,听过"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之后,虽然不及蔡紫冠反应迅速,但是迟了半日之后,也终于找到这里。
这两人一到,就看见玉莲正在挖坑。无根老祖哈哈大笑:"好孩子,也学人家盗墓么?"
玉娘婆媳看见这两人,已吓得体如筛糠。玉莲却放声大笑,从坑里跳出来:"老妖怪,骑完和尚骑道士?我正愁要是让蔡紫冠杀了你,我一腔的怨恨无处发泄,如今你还活着,正是我报仇的时候到了!"
脚下八达洒鞋一跺,身形快如闪电一般,扑向无根老祖。无根老祖早知道他脚下的速度,双手一张,"嗡嗡"连响,十指指甲白玉刀翻腾交织,编出一个白球,将自己与开山道人罩住。
玉莲一杖打在白球上,"锵"的一声,破魔禅杖与白玉刀相撞,邪不胜正,开山道人被震得踉跄一摇。
开山道人大怒,骂无根老祖:"要你有什么用!"赶山鞭一指,白球外的地面剧烈震动,玉莲还不知道开山道人的厉害,还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倒霉鬼而已,猝不及防,给颠得一个趔趄,现出了身形。无根老祖看得清楚,单手一指,五条指甲白玉刀激射而出,玉莲转动禅杖,"叮叮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将五条指甲尽数弹开。
"啊"的一声惊叫,却是玉娘发出。原来她们婆媳在一旁观战,忽有一片断裂的白玉刀向卞老太太飞来。玉娘连忙抢身过去,用蛇矛抵挡,可是她毕竟不是个练武人,勉强舞动蛇矛还行,想要用来抵挡这暗器一般的断甲,哪里做得到?当即被刺中肩膀。
白玉刀专为无根老祖取血而炼,一经触体,马上划出一个口子。无根老祖笑道:"中了,中了!"玉莲大急,几步蹿到那婆媳二人近前。玉娘已疼得弯下腰来,卞老太太叫道:"媳妇,媳妇!"
开山道人把赶山鞭一举,恫吓道:"把长矛给我,饶你们不死!"
玉莲单手提着禅杖,既知那道士才是高手,便明白今天想要报仇实在是不可能了。心中沮丧,把袈裟一抖,蔽天袈裟"刷"地展开,将三人一起罩住,消失不见。但见一道烟尘,八达洒鞋已将三人瞬间送出十丈开外。剩下那黑狗,愣了愣,转头跑了。
无根老祖不料他还能隐身,啧啧称奇:"这人到底有多少宝贝啊?"他们本来也不是专门针对这些寡妇和尚的,这时既然不能顺手杀人夺宝,那么面对武天大圣之墓,也就不愿去追击。开山道人一鞭挥出,大地缓缓裂开,两人径直下去。
六、温柔乡
花室进深二百步,穿过一道拱门,下一间墓室里,是一座巨大的水池。水气氤氲,那是一个温泉池,周围砌以白色大理石,而中央则有一座莲花台。水面上漂着还不及枯萎的花瓣,以及两片白色的布。
杜铭用刀尖挑起其中的一条,发现那是一条毛巾。
"刚才有人在这洗澡…"杜铭苦笑,"我们是来哪儿了?"
蔡紫冠也没正形起来:"我猜,武天大圣生前一定很喜欢干净。"
"现在我们至少知道,这墓里,还有很多活着的陪葬人。"遇上真正的危机,还是百里清沉不住气,先严肃起来,"这些人十有八九都练过《焚天宝卷》,我们未必够人家塞牙缝儿的。"
"分析得不错,"蔡紫冠问道,"那我们要不要马上就回去呢?"
"不要!""没门!"
"答对了!"蔡紫冠振眉而笑,"盗墓这一行,贪心不能多,可是好奇心却不能少。"三个人对视一眼,面对那莫名的危机挑战,突然有了同仇敌忾的豪气。过去的种种龃龉在这一刹那被抹去了,留下的,是在历次争斗中不断被加强的,对对方过人本领的信任。
他们穿过水池,发现下一间墓室被布置成了练功室。
"我觉得这墓里面住的人,生活一定很健康…"
就在这时,脚步细碎,两个穿白衣的女子快步走来,迎上三人,盈盈施礼,道:"贵客莅临,温柔乡上下蓬筚生辉。墓主现在在极乐宫恭候,三位请随奴婢前往。"
这两个女子所着白衣甚为暴露,露出身段玲珑,声音娇媚,唇边笑意隐隐露出些淫糜味道,让人一见就不由心旌荡漾。百里清笑道:"温柔乡?极乐宫?这焚天墓墓主莫不是左拥右抱,脂粉堆里打滚的人物?"
女子笑道:"墓主宠幸,那是奴婢们的福气。"
二人走近前来,这才可以看出,她们虽然肤色虽白,但已不见血色,宛如涂了一层白垩。身段虽然好,但也都是四十上下的人了。
蔡紫冠哈哈大笑:"请二位大姐带路。"
其实他们现在是在焚天墓的主墓道,哪里需要什么人带路?两个女子引着三人走到下一间墓室,才一踏入,就只听乐声大作,华美悠扬,又有花瓣从天而降。杜铭笑道:"原来当盗墓贼的待遇这么好啊。"
这间墓室又比花房、泉室更大,只见墓顶如天穹,汇聚火脉之光,将整间墓室照得如同白昼。墓室以北墙为依靠,筑起一座十二级石台,石阶上散坐一个个慵懒女子,或吹箫、或抚琴,香气弥漫,一片春光。石台上又一把巨椅,椅子上坐着一个白衣高大的男子,见三人进来,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道:"闲居墓中二十载,今日终见世上人。"
蔡紫冠迎声上步,抱拳道:"晚辈蔡紫冠,见过武天大圣。"那白衣人笑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这已死之人,老夫也是荣幸了。"
百里清杜铭大吃一惊:"武天大圣?他没死?"
蔡紫冠回头微笑道:"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百里清脑子急转:"原来你早就知道,怪不得选了火脉--死人受不了这份热,活人可需要取暖照明。"蔡紫冠笑道:"惊喜吧。"
原来蔡紫冠开始寻墓时,还不觉有异。待到了地下,见了这墓中古古怪怪的诸多设置,就已经多了一个心眼。想那武天大圣既然能够假装白日飞升,那还有什么出格的事做不出来的?再听到百里清他们送来的四句秘语,"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立时就想到了"假死"。
武天大圣将三人迎上高台,有女子搬来绣墩请他们坐下。宾主通报姓名,蔡紫冠打量这传说中的武圣,只见这人穿一身白色锦袍,离近一看,越发显得肚大体胖。虽然推算起来已是六十多岁了,可是面色红润,若不是须发皆白,几乎以为他是个四十多岁的财主。
武天大圣见三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肚子上逡巡,哈哈大笑,伸手一拍肥膘:"多少年不曾与人动手,身上的肉沉了。"蔡紫冠笑道:"心宽体胖。能退出江湖恩怨,多少人求之不得。这是福气。"
百里清问道:"武圣好端端的不在外边呼风唤雨,装死藏在这鬼地方干什么?"杜铭却打量高台之下,只见一众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不由赞叹道:"不过,你倒很会享受。"
"我隐居到这的时候,带了二十名美人。"武天大圣哈哈大笑,"在人间,我四十年都是练功比武,不近女色,几乎没有一天能够轻松享受。现在我是死人了,若还清心寡欲,那不是傻了吗?"
"二十个美人?你真是…好身体!"
"见笑见笑,不过这二十人还真是一个都不能少!"武天大圣大笑道,"她们除了均是绝色之外,还各有所长,琴棋书画、园厨戏医,都有专门的人才,因此能将这温柔乡打理得井井有条。皇帝还要临朝,我却只要逍遥!"
蔡紫冠环目四顾,只见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个大门之外,这极乐宫四壁又有六个侧门,分左右三三对称。"你的…你的墓,很大?"
"我将这墓宫命名为'温柔乡',就是照着我设想的心中桃源而建造的。墓内除了你们已见的花房、泉房,又有琴室、书室、味斋、色斋、寝阁、丹阁等专用场所,舒适华美,虽然不见天日,实不亚于人间仙境。"
"这么大的工程,建造了很久吧?"
"我是在萌生退意之后,马上进行准备。这温柔乡选址、建造、买入美人姬妾,一切都是秘密进行,足足三年才顺利完成。然后我才以幻术遁入虚空,全身而退。"武天大圣说到此处,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自问伪装得天衣无缝,可是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于是蔡紫冠才说了他的弟子酒后失言,如今天下盗贼群聚封州之事,笑道:"我们被猪油蒙了心,还在打《焚天宝卷》的主意,焉知这墓下别有天地,武天大圣的风采不减当年。打扰之处,还望前辈毋怪。"
武天大圣哈哈大笑,随手在座椅的垫子下边一抓,拿出一本卷角磨边的册子来,"啪"的一声丢在几人脚下:"世人愚昧,还把《焚天宝卷》当成是宝,其实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我当年终日打打杀杀,名气虽大,又有哪一天是睡好了觉的?来到温柔乡之后,舒适安全,那一身功夫的用处,更不过就是强身健体而已。现在我墓中姬妾,人人都练过这本秘笈。《焚天宝卷》,不过是本让女人挑得动水桶、让大家平时少生病的健康指南罢了,你们想要,尽管拿去。"
那为天下人眼热的秘笈,就这么如同一叠茅厕草纸一般被弃于地上。百里清、杜铭眼睛都直了,蔡紫冠轻轻鼓掌,笑道:"大圣好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