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仙川战战兢兢,那边相士却捧着半张脸号叫不已,一点儿皮肉伤,竟叫得如杀猪一般。穆仙川这才镇定了些,咬紧牙关,来到蔡姨身边,双手握住剑柄,眼泪扑簌簌地掉。
蔡姨叫道:"仙川,勇敢点儿,别给姨丢人!"
穆仙川眼泪扑簌簌落下。眼见蔡姨一身是血,心中不由愧疚痛惜,五味杂陈。终于知道蔡姨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奋力拔剑,"噗"的一声,长剑离体,血点儿溅起老高。穆仙川一跤摔倒,蔡姨以伤手夺过剑,叫道:"仙川,快逃!"
穆仙川爬起来,哭道:"姨,我扶你走!"
"仙川,"蔡姨单手撑剑,跪在地上,"你记住,你的命格特异,天生就有了不起的法术藏在身体里。生气、害怕、后悔…一切坏心情,都可能让你释放这种法术。可是这法术不是你能控制的,你用它会闯祸的。所以,以后你一定要快乐。"
"姨…""别给你爹妈丢人,别给我丢人!"
身后突然传来异兽咆哮,穆仙川一回头,吓得脸都绿了。只见那受伤的相士兀自惨号不已,可是两手却已经不敢再捂在脸上,只是扎煞着,不敢落下。在他眉上那一道伤口里,正吹出一道如墨黑风,黑风在伤口处盘旋不已,越旋越厚,越旋越大,慢慢竟有了个形状,乃是一个头上生角、盆口獠牙的恶鬼。
这相士所练的"饲鬼"法术,正在紧要关头。他的身体便是囚鬼的牢笼,本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划破一点儿油皮,可是这时被蔡姨划了这么深的一道伤口,顿时便如牢笼脱锁,监房塌墙,走出了这一头恶鬼。穆仙川吓得头脑中一片空白。蔡姨咬牙道:"仙川,赶紧走!别回头!"
那恶鬼越长越大,双爪按在相士的脸上,用力向外撑去。它下半身虽还在相士的身子里,上半身却已有两丈高低。那相士再也支撑不住,软软跪倒,那恶鬼挣了两下,下半身似乎确实无法脱出,不耐烦起来,竟以双手撑地,慢慢向穆仙川、蔡姨爬来。那相士似乎已失去知觉,给鬼拖在地上,像一节软塌塌的尾巴。
穆仙川被这样的异物吓得完全傻了,忽然被蔡姨推开,这才回过神来。蔡姨叫道:"我挡着它,仙川你快逃!"
穆仙川撒腿就跑,跑出十几步,回过头来,只见蔡姨单手提剑,身边勉强化出三四把剑,此起彼落向那恶鬼攻去。那鬼身体庞大,动作不便,每一剑都没有落空,可是每一剑好像都没给它造成什么伤害。
"姨!"泪水滚烫,穆仙川叫道,"姨快跑!"
蔡姨且战且退,回头叫道:"仙川,好好做人!"
"姨你等一会儿!"穆仙川把眼泪一抹,撒腿就往村子里跑去。
四、破宇
穆仙川跑进村子,村民们都为树林深处那"轰隆轰隆"的开山伐木的恶斗所吸引,聚集在村口张望,只是那动静太大,人们本能地畏惧,都不敢到现场去看。穆仙川跑得嗓子冒烟,张口喊"救命",声音哑得自己都听不见。他知道蔡姨危急,跑回来就是要搬救兵的,可是大喊既然发不出声来,就只好单独求救。当下顾不了许多,一把抓住前面一个大人的裤脚,哑声叫道:"救蔡姨…救蔡姨!"
那大人吓了一跳,问:"救谁?""救…救蔡姨…那…那边!"穆仙川叫道,"有妖怪…有妖怪!"他曾怀疑蔡姨,辜负蔡姨,这时想起,心中满是悔恨,不由越发迫切,想要尽快救人。
大人吓得连忙把裤脚拽开,以穆仙川为中心,村民们齐齐让开一片空地。七嘴八舌的闲话,越来越响:"果然有妖怪。"
"这哪是人能弄出来的动静啊…"
"他蔡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母夜叉似的。"
"造孽啊!"
"扫把星…"
"有这小子在,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祸事!"
穆仙川呼呼喘气,喉头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失望填满了他的胸膛,他猛地分开人群,往自己家跑去。他的家里还有一把斧头,能砍那个妖怪一下,也能帮蔡姨分担一下!
才跑过两条巷子,忽然拐角处转出一个大人,正正与穆仙川撞在一起。那大人痛得叫了一声,一低头,看见穆仙川,愣道:"棺材仔…"乃是胡小三的父亲,问道,"慌里慌张,你干什么去?"
穆仙川想也没想,答道:"救蔡姨…蔡姨危险!"
小三爹眼珠转动,左右看看没人,一把拉住穆仙川的手,道:"别着急,你跟我来!"带穆仙川来到一家房后无人之处。
"救…"穆仙川还来不及说话,就已被小三爹捂住了口。大人的力气哪是一个小孩儿能抗衡的?他将穆仙川摁在墙上,蹲下身来,森然说道:"你这天杀的棺材仔,害死了小三、小光,我正愁你姨碍事,抓你不着,你倒送上门来了。"单手解下腰带,将穆仙川的双手拦腰捆住,又撕了块衣襟将他的嘴堵上。
穆仙川还不知所以,呜呜闷叫,给小三爹脱下外衣包住,夹住双腿抱回了自己家。
他家新死了子弟,家中族人来悼的人极多,这时男人都出去看热闹,女眷却留下不少。忽然见小三爹抱了个孩子回来,都是惊讶,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小三爹把手一松,将孩子扔在地上,摔得"咚"的一声,衣服抖开,露出里边穆仙川来,道:"老天开眼,一出去就被我抓到这个棺材仔。他姨再凶,也有看不住他的时候!"
女眷们都是又喜又怕,小三娘不解道:"他爹,那你抓了他,又能怎的?""又能怎的?"小三爹眼见女人们敬畏,不由飘飘然,冷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害死了小三,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一命抵一命--倒便宜了他这棺材仔!"
原来这人大家大户,一向在村中无人敢惹,他有三个儿子,其中以小三最受疼爱,如今爱子暴毙,对他来说,最大的伤害不是失去儿子,而是失了面子,因此心中念念不忘,只想着要让那棺材仔付出十倍代价。
小三娘惊道:"这怎么行?人命关天的,你可别胡说!"
女眷纷纷道:"大哥,你可别乱来!"
小三爹在家说一不二惯了,听说女眷反对,更有火气。本来只想让穆仙川给小三抵命,如今心中念头一转,却生出更狠毒的主意。
"胡说?乱来?我何曾说话不算?这棺材仔早就该死,活着都是多余,我让他给小三陪葬,那真是便宜了他!"一边说,一边将穆仙川提起来,拿麻绳将他手脚捆住,掀开小三的棺盖丢了进去,"后天小三就下葬了。只要你们不说,谁也不知道这孩子和小三在一起!"
女眷们都已惊呆,回过神来,为他气势震慑,纷纷道:"不说,不说…"更有人道:"他本来就该给小三偿命,大哥你做得对!"
也是穆仙川的身份特殊,这村中的人们,不由自主就把他的命,看得贱了。
穆仙川落在棺材里,只觉肝胆俱裂,他虽是棺材中出生的棺材仔,可是长这么大,耳濡目染也觉得棺材可怕,死人恐怖。这时躺在小三的棺材中,两眼不能视物,手脚不能动,可是脸蛋是冰凉,感到有东西尖尖的,乃是小三的鼻子。
小三已经死了一日,棺材中满是石灰粉的味道、香料的味道,以及小三已然腐坏的尸臭味。小三的身体冷硬如岩石,穆仙川看不见小三,但是可以想象小三毫无温度的脸,呈现出一种青灰色的颜色。
穆仙川奋力抬起头来,努力让自己离小三远一些。可是棺材就是这么深,他根本直不起腰来,勉强斜着撑上片刻,就无可避免地又伏在小三身上--这种无奈的投降,简直让他的神经快要爆掉了。
他的额头痒痒。他想动,想说话。
平时简单的动作,却因为双手绑在身后而无法完成。巨大的不安全感顿时将他包围,他恐惧起来,奋力扭动,奋力想改变这一现状,可是一次次失败只能带给他越来越多的绝望。于是他越发烦躁。
他用尽了一切力量,去扭动、挣扎、撞击,可是棺材实在太小了,太厚了,他的力量又太小,他无法破坏绑他的腰带、囚禁他的棺材,甚至根本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和他平时玩的活埋不同,他再也不能随时中止这个游戏。这一回,穆仙川知道,自己可能真的会被闷死在这里。
他越发害怕,他筋疲力尽,他已然濒临疯狂,汗水、鼻涕、口水、眼泪狂飙,心里大喊:"救命,蔡姨救命!"
就在这样的深渊之中,突然照进一丝亮光。
蔡姨?
"仙川…仙川…"是蔡姨严厉但是满含慈爱的召唤。
穆仙川突然清醒过来。蔡姨现在是不能救他的,因为正蔡姨受了重伤,面对着可怕的怪物,命悬一线。反而应该是他去救蔡姨,他跑回来不就是为了叫人帮忙,去救蔡姨吗?
他不能死在这里、困在这里,他必须要出去!
穆仙川冷静下来。
他的手脚被分开绑住,双手在背后绑了个猪蹄扣。就是刚才他不顾一切的挣扎,手腕都磨得皮开肉绽了,那绳扣也没有松动分毫。穆仙川知道蛮力是挣不开了,开动脑筋,想来想去,有了主意,暗道:"小三哥,对不起了!"
奋力用肩膀转了个身,变成了平躺在小三的身上。小三比他高大,穆仙川蠕动身体,在棺材中慢慢移动,来到小三身子中部,一双手背在后面,在小三腰间仔细摸索,半晌,果然摸到冷冷硬硬的一把匕首。
小三是村中最悍勇的孩子,平时最爱舞刀弄棒,他有一把皮鞘匕首,花纹精美,锋利无比,据说是来自关外。小三曾经在孩子们面前炫耀过,如今他死了,这匕首果然陪葬了。
穆仙川全凭手指的力量,慢慢将那匕首拔出鞘来,动作简单,却需要全身耸动配合。待到成功,手指僵得几乎抽筋。他歇了歇,用锋口去割绳子,割不得几下,匕首便脱手滑到一边。穆仙川又得去找。反复几十次,终于成功,穆仙川双手鲜血淋漓,屁股后背被割了十几刀,小三无知无觉,肚子上更是一片狼藉。
手既然脱困,脚上的束缚就容易得多。穆仙川终于重获自由,再想推开棺材盖,这力量却不是他能有的了。灵机一动,索性躺好,单手握住匕首,以匕首柄轻击板壁。
外面的守灵的人一晚上就听见这棺材里窸窸窣窣,本来就不放心,这会儿再听到这样的声音,越发担心,连忙叫来小三爹。小三爹得报,怒气冲冲,道:"棺材仔还没闷死?我送他一程吧!"
自恃力大,推开棺材盖,空手来抓穆仙川。穆仙川等这机会多时,哪里能够错过?一挺身坐起来,手中匕首一挥,狠狠砍在小三爹的手腕上,虽然力弱,也割得不浅。
小三爹大吃一惊,往后一退,穆仙川已经在棺材中站起身来,浑身上下尽是血污,面目扭曲,一手拿刀,虽然还是个孩童,但直如凶神恶煞一般。灵堂之中虽然也有几个大人,但在这一刹那,竟然无一敢近身阻拦。
这时天光已然见亮,穆仙川跳下地来,夺路而逃。后边胡家的人大呼小叫,他都听不进去,他这时想的,只是蔡姨--
蔡姨,战胜那个妖怪了吗?
穆仙川跌跌撞撞跑出胡小三家,后边是一群胡家的大人追赶。他人小腿短,直跑的话,肯定跑不过人,因此只是利用房前屋后柴垛、猪圈,左一转右一转地乱钻。大人们先前被他的灵活敏捷甩开,可是镇定下来合围包抄,穆仙川的优势马上越变越弱。
眼看穆仙川就要被人捉住,忽然前面有人问道:"深更半夜的,干什么呢?你们不睡,别人也不睡了?"原来是村长胡庆,看到一群人在捉穆仙川,皱眉道,"你们干什么?"
胡家人面对村长的时候,自知理亏,一个个站直了身子,无话可说。穆仙川见胡庆叔威严,后怕委屈,哭道:"他们…他们活埋我!"
胡庆身子一震,蹲下身来,看着穆仙川的眼睛,将他脸上的血污泥沙擦去,穆仙川委屈起来,哭个不休。胡庆叹息道:"仙川,你知道么,前两天有一个白衣的相士来过我家。他说,'你们这村子,黑气冲天,大难将至。十年前借尸投胎的煞星,正渐成气候。小心啊小心'。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个骗吃骗喝的骗子。可是他又说啦,'阴阳有数,死的若是不死,那么活的也便不能活了'…'死的若是不死',这不是在说你么?'活的也就不能活了',小光、小三不是都死了么?"
穆仙川一阵迷糊。胡庆轻轻夺下穆仙川手里的匕首,道:"仙川,你救救咱村吧!"突然间一用力,已经拧住了穆仙川的手腕。穆仙川大惊,突然明白了胡庆想干什么,忍痛劈面一拳,打在胡庆的眼上。胡庆全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凶悍,手一松,穆仙川下面又是一脚,踢完之后,撒腿就跑。
胡庆疼得原地直蹦,大叫道:"抓住这个棺材仔!"小三家的人大声咆哮,不一刻,整个村子都被他们惊醒了。火把灯笼,将村中路口一一封锁,群情激奋,人们终于决定,趁着蔡姨不在,一定要解决穆仙川这个祸害!
穆仙川东躲西藏,渐渐被人逼至绝境,一眼看见路边的麦秸垛,连忙一头扎了进去。左钻右拱,不料他这时激动力大,"噗"的一声,竟从另一边钻了出来。"啊"的一声,一个女孩儿惊叫,原来是小慧打着灯笼走过。
穆仙川松了口气,对小慧笑道:"嘘…"
小慧已尖叫道:"棺材仔在这里!棺材仔在这里!"
穆仙川目瞪口呆。小慧天真善良,以往游戏时,一向对自己最好。可是现在她这一声,可是把他害了!大人们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将穆仙川扯将出来。
胡庆找来一截牛皮索,亲手将穆仙川牢牢绑住。有村中老人将自己备用的寿材贡献出来,胡庆将穆仙川放入棺材,道:"仙川啊,别受罪了。咱们不能再留你了,下辈子,你下辈子投胎投个好命吧!"
穆仙川小小的身子落在空荡荡棺材里,那棺材是给大人用的,没有陪葬、没有铺垫,棺材盖盖上、棺材钉钉上。穆仙川大声哭叫,可是哪有人来救他?然后棺材晃动,沉入地下,"轰轰轰"的沙土落下,带来巨大而空洞的回声。空气变得沉闷、炽热,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仿佛被压塌一分。
无边的黑暗和巨大苍茫的恐惧,像湿漉漉的裹尸布,将穆仙川紧紧缠住。他像是一尾落入油锅的活虾,动弹不已,用头撞、用脚蹬,血从他的额头汩汩流下,像一只只多足的虫子,爬过他的脸。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去救蔡姨?为什么我要被困在这里?为什么棺材仔就只能回到棺材?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害我?
穆仙川瞪大眼睛,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烫伤了他的口鼻。黑暗蠕动,棺材扭曲成一条蛇,穆仙川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一点令他渴望、神往的灵光。
穆仙川轻飘飘地浮起来了,他的身体轻盈,像是倒进清水的油脂。牛皮索逐一从他的身上滑落,世界发生了变化,绚烂的光芒像水中幻影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嘈杂、纷乱,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的声音绵绵不绝。
村民都已不知去向。一团团若有若无的影子掠过穆仙川的身体,像微风拂过。穆仙川惊奇地注视着一切,然后他想起蔡姨,可是他茫然四顾,却看不到应有的村落、树木、星斗…
世界在他的眼里,完全变了模样。
蔡紫冠侧卧在床头,出神地望着桌上的油灯,脸色惨白,久久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红绫忍不住好奇,追问道。
"那是一场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已经成真的噩梦。"蔡紫冠慢慢地说,"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站在村子里,已经是中午,可是村子里,却没有人在,或者说,没有活人在了。村子里房塌屋陷,到处是残肢碎尸…我很惊讶、很害怕,然后我看到了某一堵墙上的一个破洞:那是一个人形的窟窿,有极为清楚的轮廓,我走过去,发现我和那个人一样高矮、一样胖瘦。
"蔡姨说我在生气、恐惧的时候,会爆发我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法术。后来我知道了,我能消除一切空间,甚至将一切碰到我的东西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距离对我来说不存在、万事万物对我来说不存在,这种法术,叫做'破宇'。"他沉默了一下,"在我失控的时候,我走遍村落,碰到的所有人,都被我削去了肢体。那一晚,我几乎杀了村子里一半的人…"
"你…你…""没死的人也都逃走了,村子元气大伤,之后就破败了。它离这儿不远,你要是本地人的话,大概也听说过这件事。"
"长富村?""对啊。"蔡紫冠仰面躺着,胳膊搭在额头上,"长富村…真奇怪,十年来我很少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可是你问起,我却…"
"我们有缘。"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蔡紫冠的呼吸渐渐平稳,陈年隐痛一经出口,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了。
"蔡姨呢?"红绫突然问。"不知道…我后来再到树林战场去找,可是却只见…大片树木倒下,地上满是焦黑的痕迹,与干涸的血渍…蔡姨断成两截的长剑还在…可是她和那个相士,都不见了…我给自己改名姓蔡,也就是为了纪念她…"蔡紫冠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沉稳,正渐渐沉入梦乡。
"蔡公子、蔡公子…"红绫轻轻呼唤,见他再也没有反应,这才站起身来。她脸色惨白,两眼燃烧着可怖的火焰,颤抖着从女红盒里抽出一把剪刀,倒持着,来到蔡紫冠的枕边。
就是这个人,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叔叔伯伯、小光、小武…那么多的亲人,他毁了自己的村子,让自己成为孤儿,最终沦落风尘…一切一切的苦,都源于这个棺材仔!
该死的棺材仔!
蔡紫冠仰面躺着,一身冷汗,他的眼睛被手臂的影子完全遮住,眼角处,一条泪痕隐隐反射烛光。他果然还是被过去的事折磨着…红绫--过去的小慧--她的心,突然被刺痛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被清醒地钉进棺材,被自己的乡人活埋入土,他要经历怎样的折磨和痛苦才能活下来?红绫一想那样的景象,就不由觉得呼吸困难,几乎想要放声大喊。
他们的做法,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过分了…
她终于软下心肠,起身坐到床侧,轻轻拉住蔡紫冠的手。很小的时候,她很喜欢穆仙川哥哥。和小光他们不同,穆仙川从来不会看不起她这个比他们小很多的小跟屁虫。
蔡紫冠躲了一下,让她握住了手。他的手冰凉,手心里满是冷汗,手指微微颤抖。
"没事,"红绫轻轻拍着他的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坎坷、挫折、羞辱、仇恨…都过去了。
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
第三墓 焚天之墓 一、焚天之卷
"你们要找蔡紫冠?"罗英单肘拄着椅子扶手,手中端着一盏瓷杯。他一袭白衣,五绺墨髯,若不是出现在这样一座满是蛛网荒草的废宅之中,谁又能想到,这一派文士风度的中年人,居然是丐帮之主,天下要饭的头儿呢。
"我知道他在哪儿。"罗英面无表情,"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废宅之中,三三两两坐着看热闹的乞丐们一起发出"你有病啊"的笑声。
在这废宅之中只有一把三条腿的太师椅,现在那椅子罗英坐着,所以他的客人就只能站着。捕快百里清、叛将杜铭、和尚玉莲、卞家一对寡妇,还有一条狗,都在他的对面。
"蔡紫冠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谁来找他,我都泄密,万一便宜了他的仇人,我岂不是有愧?"罗英接开瓷杯的盖儿,喝了一口。百里清鼻子灵敏,那杯中盛的,乃是上好的龙井。
"罗师叔,我是普报寺的玉莲,"玉莲合十道,"师叔此前与鄙师盘桓时,弟子多曾侍奉,师叔还记得么?"
"记得。"罗英硬邦邦地说,"可是我也听说了,普报寺派你出来,是要对付蔡紫冠的。别想对丐帮隐瞒一个月前的消息。我说过了,蔡紫冠是我的朋友,你说我还能跟你说些什么?"
玉莲受他训斥,脸涨得通红,向后退却。
"我们不是蔡紫冠的仇家,蔡紫冠若是没有我们,一百条命也不够丢的。"百里清不慌不忙,"他没跟你说,谁把他从梁王的刀下救出来的?怎么了,翻脸不认人啊?现在连面都不肯露一露啊?"
罗英的脸上有了一点儿笑意:"百里清…"他坐正身体,"我知道这个名字--不,不一定是你--蔡紫冠说过有这么一个捕快,机变无双。如果你说你就是他的话,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随便你。"罗英将茶杯交给身旁的乞丐,"如果百里清只会按别人的指点办事的话,未免就太让人失望了。"
百里清眯起眼睛,他的眼睛本就细长,这时眯起来,眼神锐利如刀。罗英若无其事,迎上他的视线,空气紧张凝结。
百里清深吸一口气:"借刀一用。"罗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乞丐递来一把单刀,百里清接过来,掂了掂分量,手臂一伸,刀尖对准罗英。丐帮帮众一阵紧张,罗英静静地看着百里清。
杜铭紧张道:"喂,水蛇腰,这是人家的地盘。"
只见刀光一闪,百里清已经一刀盘旋,"嚓"的一声,削断了杜铭的左臂。断臂坠下,百里清抄手接住,同时把刀一顺,抛回给乞丐,又将杜铭左手递向罗英,道:"他是杜铭。"
杜铭才反应过来,疼得哇哇大叫,跳过来乱踢。只见那断臂碴口上几乎没有鲜血流出,因为守生正的功效,血液直如膏冻一般黏稠颤动。
丐帮众人玉莲一行都惊呆了,罗英却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卑鄙毒辣的百里清!"百里清将断臂抛回给杜铭,冷笑道:"我就说蔡紫冠不可能背后拍我马屁--'机变无双'?我还'基本无伤'呢!"
要他证明自己"机变无双",那是虚的,最难说清;可是杜铭活死人的身份,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他们三人当初恶斗梁王,蔡紫冠若是曾说起百里清,就不能不说起杜铭,能证明杜铭是"杜铭",则和他同行的百里清就是"百里清"的可能性,自然就增加了。
能迅速想到这一点已是不易,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实施则更是难能。百里清以智谋论确实出色,可是比智谋更出色的乃是他的心狠手辣。这一刀砍下,久知他事迹的罗英顿时确认了他的身份。
杜铭抱着断手暴跳如雷,百里清理也不理他。罗英笑道:"既然是你们要找他,那我也就放心了,刚好也请你们帮我带个信儿给他。"
"现在你觉得我们是他的朋友了?"
"朋友?"罗英笑着摇头,"未必。可是至少你们本事够大,这个口信交给你们,我起码能肯定,不会半路被人灭了口。"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就会给你传信呢?"百里清叉腰冷笑,"也许我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找他了,回家去当我的捕快,睡我的大头觉去。""如果蔡紫冠不能吸引你们的话,"罗英微微吐了口气,"那么财富呢?权势呢?蔡紫冠现在盗的墓,是武天大圣的墓。《焚天宝卷》,你不想要么?"
百里清愣了,杜铭抓着断臂也愣了。
武天大圣?近百年来,江湖之中唯一一个几乎堪透了"灭宙"之术的人?《焚天宝卷》,将要重见天日了么?
传说中,这世上有两宗最强的法术,被誉为天下术法之宗:"破宇",消灭空间,可以纵横天下;"灭宙",堪透时间,可以往来古今。可是这两门法术,太过玄妙,一向就没有修行的法门流传于世,也因此几乎没有人能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