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杜铭狠狠咬牙,"好快的拳头!"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百里清护着他:"会隐身术的家伙--妈的,自从见过那个盗墓贼之后,这种神呀鬼呀的东西,一下子见得多起来了。"
他俩背靠背站在炕上,头顶半尺就是房椽。
"妈的。"杜铭挨了打,反而镇定下来,"不过,他碰上了我们,算他倒霉。""得先逼他现身!""没问题!"
杜铭大喝一声,往前一步,站在炕沿中点上,凝神一振,十三道青魂一起从他体内射出、拉长。其中八道钉进屋子的八个角,剩下的五道,则攀梁、穿墙,一瞬间将屋子里有限的空间切成了更小的缝隙。
每道青魂都敏感无比,想要不被它们感知到,除非那个人在偷袭他们的时候,钻高爬低,完全不碰到这些影子。
百里清大笑:"行啊,活死人,这主意都能想出来!"
杜铭嘿嘿一笑:"别以为只有你反应快!"当初在军中带兵,他也一向是以果决机敏著称,这一两年虽然被蔡紫冠百里清之流比下去不少,可是偶一发挥,也每每出人意表,令人赞叹。
"朋友,这个时候了,躲不了了吧?现身吧,咱们好好聊聊。"
"给你台阶你不下,等会儿让老子把你揪出来,别说老子手黑。"
屋子的东北角上突然发出声音:"阿弥陀佛,你们既然会这般邪术,看来贫僧果然没有来错!"
百里清飞身扑去,喝道:"和尚!"三拳两脚攻出,仍然没碰着人。回头来问杜铭:"活死人,人在哪里?"
杜铭凝神感受那人穿过青魂的路线,心中骇然,面容抽搐,叫道:"在…在在在在在在…"
在哪里?他说不出!因为那个人动得好快!杜铭感受青魂被穿过的信号,完全是应接不暇,似乎所有的青魂都在同一时间报告那人就在自己这里,让杜铭比刚才更加不知所措。
那人像旋风一般,卷过屋内任何一个角落--杜铭张嘴欲叫,却已经晚了,"啪"的一声,他的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这一掌的分量甚至比刚才的一拳更重,杜铭五内俱焚,大叫一声,青魂尽散,往窗户飞去。
"咔"的一声,他撞裂了窗格。可是杜铭的个性本就是越战越狠,居然就在这一刻大张手脚,力贯肘膝,以手腕脚腕死死卡住窗台窗沿。墙崩砖裂,可他硬是没有飞出去。
那边百里清却被那隐身人上边一掌,下边一记扫踢,摔下炕去,额角都破了,扑倒在黄大仙的龛前,十分慌张地把寿桃烧鸡乱丢。
杜铭站起身来,有"守生正"护体,这一掌须臾间就消化得只剩火气了。眼见百里清狼狈,当即跳下去帮忙,百里清却把他朝前一推,大叫道:"交给你了!"反身又蹿上了炕。
杜铭大骇。这百里清虽然诡计多端,但平时还是挺讲义气的,怎么这时候这么孬种?可是逼到这份儿了,也来不及抱怨,只得打起精神,将拳脚舞动如风,耍个风雨不透,苦苦支撑。不几下,又被击倒,仰仗着不死之身又爬起来,突然间就只见红云翻滚,百里清甩着一张燃烧的大被从炕上铺天盖地地跳了下来。
这个兵器够大,抖起来,上顶房梁下扫地,火光黑烟扑面而来,所过之处,全无躲藏余地。杜铭被燎了一下,胡子眉毛都卷了,咳嗽连连,叫道:"水蛇腰,你要干吗?"
那被子是百里清在炕上时就已经烧得旺了的,这时下地,只舞得两下,就已经烧得抓不住了,只能丢在地上。杜铭暴跳如雷,却见百里清只眯着眼睛在火光浓烟中细瞧,手上空打两拳之后,突然大叫一声,道:"在这里了!"
整个人突如被发射出去的弩箭,一跃而起,展臂向虚空抱来。只听"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他的怀里,百里清抱着"它"继续向前,"啪"的一声,撞在炕沿,百里清身子往前一趴,悬空半尺停住,当即大笑一声,一记头槌向下磕来,一声闷响,碰了个脆的。
有人负痛大叫,百里清上半身向上一仰,接着脚下踉跄后退--看来是被人先是推着肩膀撑起来,接着又被人一脚蹬远。可是他的手好紧,半空中死死抓住了什么,借着摔开的势头用力一拉,"哧"的一声,衣帛碎裂,杜铭眼尖,已看到了那凭空露出的一个僧人的左肩。
隐身人现形了!
杜铭大喜,纵身扑上。那隐身人好不容易挣脱了百里清,一骨碌身翻到炕上,刚要凝神应对,突然只觉眼前黑光扑面,杜铭已经一个箭步跳上土炕,大张双手向他抱来。隐身人还待逃开,却终究慢了一步,还不及转身,就已被铁箍似的双臂抱住,身不由己往后一撞--"咔吧"一声,两人冲破了那本就裂开的窗子,在断木碎纸之中,摔到院子里。
杜铭抽出手来,虽然两拳都是木刺参差,但他毫不在意,兜头盖脸地乱打。那隐身人本已摔得七荤八素,挨了两下,顿时失去反抗余地。袈裟松垮,渐渐显形,光头白面,乃是个年轻的和尚。
百里清也自破窗之中跳出。他刚才头槌攻击,和这和尚硬碰硬的来了一下,这时兀自眩晕,走路不住打晃。一手抚胸,勉强平息气血,叫道:"给我狠狠地打!"
杜铭为人本就凶狠毒辣,这时获胜,哪有不穷追猛打的?两臂抡开,跟风车似的,噼里啪啦地往那和尚头脸上乱打。那和尚曲起两臂,勉强护住要害。
有人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却是金灵凤见他们打得凶狠,生怕出了人命,从大屋中抢出来了。
就在这时,异兆忽现,只见另一间厢房里红光一闪。这红光在黄昏之中越来越亮,百里清警觉不妙,大叫道:"活死人,闪!"
杜铭头也不回,猛地向右一跳,地上那僧人则向左一滚,只见那厢房木门突然拉开,一道红光火龙,呼啸着扑向两人方才扭打的地方,在地上一撞,"轰"的一声,流火四溅。火光散去之后,地上一片焦黑,只见一个女子双手托枪,气喘吁吁地立在当场。
百里清为那一枪的气势震撼,目瞪口呆。金灵凤吓得一个屁墩坐在地上。杜铭咬紧牙关,慢慢站起,回身道:"赤火矛!赤火金风蛇骨矛!"
当初蔡紫冠盗墓,遇上一个寡妇玉娘,拼死保护丈夫的灵柩,争斗之中,蔡紫冠打断了那玉娘的右手,离开时留下自己的神矛挑衅,让寡妇寻他报仇。杜铭认识这杆神矛,再一认,顿时认出那持枪的玉娘。原来着寡妇婆媳一路追捕蔡紫冠,与杜铭二人殊途同归,今日刚好在这里相遇。
数月不见,玉娘已不再是当初柔弱无依的寡妇,只见她一身方便行路的男式黑袍,掩住了玲珑身段,长发紧紧盘起,遮挡面容的纱巾斗笠被方才的狂风烈焰吹到了背后,露出她几无血色的面容。她的左手在后边攥住矛尾,右臂上却装了一个铁钩,用铁钩托着矛身,虽然动转仍不灵活,但是已可前后吞吐,释放烈焰。
杜铭不由赞道:"厉害啊!"
玉娘回过头来,也看清了杜铭。她对蔡紫冠恨之入骨,对杜铭也印象深刻,道:"是你?"那边屋里走出了玉娘的婆婆卞老太太,喝道:"那盗墓的恶贼蔡紫冠在哪里?"
杜铭被她一喝,心中不悦,本来想要客气两句,也立时没了心情,冷笑道:"你给我钱了?让我看着他?"
那和尚自地上站起,道:"卞夫人,你认识他们?"玉娘冷冷看了杜铭一眼:"他?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是蔡紫冠的仇人。"她还不知经过梁王墓一役,杜铭与蔡紫冠的关系已略有不同。
只见这僧人二十岁不到,瘦高个儿,穿一身月白的僧袍,披着一件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宝蓝袈裟。脸被打肿了,但还看得出眉清目秀。杜铭笑道:"这位大师,偷袭的本领非同小可,不知法号怎么称呼,是在哪座古刹修行啊?"
那僧人一愣,道:"贫僧玉莲,出家在普报寺修习佛法。"正是被普报寺派出,监视赤火矛,保护玉娘婆媳的四宝和尚。他天性纯朴,全没听出杜铭语含讥讽,因此只是如实回答。
杜铭"哧"了一声,知道他是个没经过历练的呆子,怪不得刚才在大好的局面下还会被百里清翻盘,心中不由多了几分鄙视。一转头,却见那金灵凤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
金五根一家实际早就被这拆房一般的打斗惊动了,只是碍于早先玉莲的吩咐才不敢动,除了方才金灵凤没忍住外,都在堂屋门口围观。这时见两方罢手,和尚输了,连忙赶来圆场。那金五根的脾气也真好,家被砸成这样子也不生气,只是张罗若男招娣打扫院子,金灵凤去做饭。金灵凤犹犹豫豫,金五根呵斥道:"还不赶紧把酒席备好!"
金灵凤犹豫道:"爹。"满脸的不乐意。
金五根呵斥道:"这孩子,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得上你说话了?还不快去,还是等着大耳刮子抽你?别以为有客人在,你就能上了天!"金灵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皮微垂,又看了一眼杜铭,低头去了。
百里清眼尖,低笑道:"活死人,大姑娘对你有意思啊。"
杜铭老脸一红,道:"别胡说八道!"嘴上否认,心里回想这女孩儿从自己一进门来的表现,却也不由得怀疑。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直身在军中,未曾婚娶,这时突然蹦出个对自己青眼有加的漂亮姑娘,要说心里不激动,那可是假话。
百里清却根本不听他辩白,转头又和金五根搭上了话:"老哥老哥,怎么这么大脾气?这是你闺女,又不是你杀父仇人。"
金五根不屑道:"长大了,自己觉得翅膀硬了。不打她,还真忘了谁是她爹了。她还没出我这个门呢!"
杜铭恼恨他口蜜腹剑,转头去看玉娘婆媳。百里清却偏爱玩弄人,明知金五根行事诡异,偏要装作纯真信任,和他谈得亲热。金五根这时又恢复了主人的热忱,见玉莲鼻青脸肿,杜铭两手鲜血淋漓,百里清额上一个大包,连问要不要清洗上药。百里清唯恐天下不乱,叫道:"要--不知道你家有什么金创药没有?"
玉莲却道:"不必。请施主准备一盆清水即可。"
二、隐身人现形
金五根连忙招呼招娣端来一盆水。玉莲返回屋中,俄而拿出一只白色饭钵,在水盆中搅动翻舀片刻,低头洗脸。只见清水过处,血污尽退,青肿全消。杜铭吃了一惊,注目去看那饭钵,只见钵体雪白无瑕,钵口雾气氤氲,整只饭钵莹莹透出玉色,端的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抬头看了看玉莲,心中暗道:"好一个露白露财的傻和尚。"
金五根惊道:"这是什么啊?"玉莲一边擦脸擦手,一边道:"这是我禅宗法宝,雪蝉钵。清水入之,可成良药;菜米入之,即成佳肴。"说到这里突然想到方才大战,于是转头去问百里清,"这位施主,刚才如何看穿了我的蔽天袈裟?"
玉莲的四件法宝中,蔽天袈裟能隐人形迹,八达洒鞋则可助人日行千里。两者组合,实在有纵横天下的威力。刚才居然被百里清抓住机会一起破去,袈裟更被撕了个口子,以后隐身威力大减,不由沮丧。
百里清哈哈大笑,道:"刚才把你揪出来可是不容易。还记得我拿黄大仙龛前的供品乱丢吗?那可不是顺手胡来。其中那一碗酒泼出去的时候,我用了点儿小手法,将酒水泼出一个极宽的扇面。原来酒水透明无害,你本能地就没太在意,被泼上了身也没注意。然后活死人跳下来引开了你的攻势,我立刻跳上土炕,点燃炕被,待火势凶猛,才扑下地来,迅速扫荡屋内空间。大火燎卷之势虽猛,时间却短,因此活死人也好,我也好,甚至连那墙上的图画都未被引燃,可是你身上的烧酒,却在被火焰拂过的一瞬间,就已经烧起来了。"
他微笑着:"所以当时你以为你是隐身的,可其实袍角着火,早就泄露了你的踪迹。"玉莲张口结舌,万料不到,方才那样的激战之中,百里清居然有这般环环相扣的打算。
那玉莲和尚虽然多年修行,但毕竟还是少年,天真忠厚。出寺之后,为求除魔救人,这一路已管了不少闲事。他武艺高强,又有四宝护身,等闲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不知不觉已变得自以为是起来,屡屡无事生非。终于在这儿惹上了这两个能打会算的老江湖,吃了个大亏,更见识了江湖好汉的应变诡谲,不由又气又恼。
杜铭把眼望着金五根,大笑道:"总有人和这水蛇腰比奸诈,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百里清最会做人,既知玉莲没有什么威胁,马上勾肩搭背,说些奉承话,几句谈笑,已交了朋友。
说话间,晚饭已经备好,天气热,便在院中设席。金五根对这五位客人极为重视,虽是普通人家,却也上了炖鸡、红烧肉。两个小女儿不能上席,在厨房里自己解决,金灵凤在旁上菜温酒。五客一主,凑了一桌吃喝。
酒过三巡,玉莲只吃素菜,卞老太太婆媳不惯与外人同桌,甚为局促。剩下杜铭百里清都是大肚汉,成心要让金五根心疼,哪里还能客气?胡吃海塞,吃了个痛快。
金五根极是疼爱儿子,吃饭时还不忘拿筷子蘸些酒水逗弄,那孩子很乖,不哭也不闹。金五根逗弄半晌,含笑道:"五位能在我家落脚,是我金五根的福分,更是我儿金宝儿的造化。"
杜铭冷笑道:"我们又不是神佛菩萨,见着了算什么造化?"百里清也笑道:"就是,老哥说得夸张,该罚酒。"
"非也非也。当日那大法师曾…"突然金灵凤"哎呀"一声叫,她正端着一大盆鲜汤过来,脚下一绊,"啪"的一声,全砸在桌上。
几个人的功夫马上分出了高下。百里清和杜铭各端两盘好菜,急退三步,毫发无伤;玉莲挥袖一拂,将溅向自己与左侧玉娘、右侧金五根的汤菜一起卷走;只剩下卞老太太,又不灵便,又没人管,手上脸上都被溅到汤汁,烫得哇哇大叫。
金五根大怒,大骂金灵凤没用;金灵凤又急又羞,手忙脚乱地收拾;玉娘连忙照顾婆婆。
卞老太太咬牙道:"今时今日,我受的苦,全都要算在蔡紫冠那小贼的头上!"这老太太出门小半年,黑了,也瘦了,可是对蔡紫冠的怨毒却有增无减。
杜铭哼了一声,百里清端着两盘菜,笑道:"老太太,我劝你也别这么拧了。蔡紫冠盗你儿子的墓,这事其实是迫不得已。他是为了筹粮…"
"我们都知道。"玉娘截口道,"他是赈灾的大英雄,可他是个盗墓贼。"
"阿弥陀佛,"玉莲接口,"掘坟盗墓,上损天理人伦,下损五阴七德。盗墓之罪,罪不可恕。我若见到他,定会为卞氏遗孀讨回公道。"
"不管他救了多少人,"最后是卞老太太总结,"他都得死在我们婆媳的手上。"
他们争执,杜铭冷笑着看戏。蔡紫冠于他,非敌非友。他与百里清一路追寻这人,不过是无所事事之下的走一步算一步。若能跟着蔡紫冠盗墓发财,那是不坏;若是蔡紫冠被杀,他也能看个热闹。
金灵凤好不容易收拾好桌子,金五根连忙招呼百里清杜铭将手中的菜放下。杜铭一屁股坐下,却见百里清面色通红,冷笑道:"我也劝你们别这么拧了--因为你们根本不是蔡紫冠的对手。"
"啪"的一声,玉莲用力拍案:"你是和他一伙的?"和尚已经动气,杜铭微笑着看百里清,百里清大笑道:"对了!"
他居然如此肯定,杜铭不由一愣,仔细去看百里清,只见他两眼喷火,哪里还有一点儿冷静多智的模样?
百里清冷笑道:"卞老太太,卞夫人,我再劝一次,你们别把报仇之事太当真。因为你们不光不是蔡紫冠的对手,恐怕根本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
玉娘三人齐齐变脸,恶战几乎一触即发。金五根赔笑道:"别吵别吵,相聚是有缘,咱们还是先吃着喝着。"招呼在一旁已然不知所措的金灵凤,赶紧再去补两个凉菜。金灵凤答应一声,转身赶往厨房,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来,看了杜铭一眼。
杜铭不悦道:"水蛇腰,你不是来真的吧?梁王墓里说说笑笑也就算了,你还没完了?好端端的捕快不干,你真要跟蔡紫冠混?"
金五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一直说'蔡紫冠'…蔡紫冠是什么人?"
"蔡紫冠。"百里清坐下来,稍稍冷静,慢慢说话。这时候,才可以看见他性子里面的阴沉,"他是个盗墓贼,因为刨坟掘墓,成了我们大家的熟人、公有的仇家。只不过,现在,我已原谅了他,这婆媳俩还恨着他。"
"那是你家没有至亲之人,被他开棺曝尸!"卞老太太怪叫道。
"我的祖父,"百里清把眼一横,杀气毕现,"传我武艺,将我一手带大…算不算我的至亲之人?"
玉娘婆媳皆被他气势震慑,杜铭冷笑道:"所以就连我也有些好奇,你不找他报仇已经是难得了,居然还救他、维护他?你傻了?"
百里清微微一笑,神情恍惚,笑容之中竟有一些狰狞,端起碗来喝酒,酒干了,碗却托在眼前挡着眼:"我祖父一生忠正,却得罪了太多人,死时潦倒不堪。他一直教导我要侠义为怀,可是他下葬之时,我却已暗自发誓,什么除暴安良、什么为民除害,这种事,有生之年我决不敢冲锋在前…英雄风光,英雄落寞,英雄太苦,我只要做英雄身后的援手,只愿有我在,英雄就不会孤单。"
他放下酒碗,斜睨着杜铭:"十几年了,我浑浑噩噩,追名逐利。不说是个混蛋,至少也不算良善之辈。可是在梁王墓,蔡紫冠表露心迹的时候,好像我终于有了可以效忠之人了。"
他目光如刀,直逼玉娘三人:"我还会盯着他,如果他让我失望,我自然连本带利让他付出代价;可是如果他真的值得我信任,那么只要有我一口气在,谁也别想把他怎么样!"他语意肃杀,玉莲被他一望,顿时如芒刺在背,一时竟不敢与他对视。
杜铭面皮发僵,冷笑道:"你等着后悔去吧。"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大笑道,"什么都是虚的,自己能吃能喝,才是实在的!"
这酒是方才金灵凤给他们倒的。杜铭把嘴一抹,冷笑道:"好酒!蔡紫冠有一句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要是每天有这样的烈酒下肚,那这话倒也有理!"
"听听,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话!"卞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子。
百里清哈哈笑道:"这便是活着的人,所说的话了。"杜铭微笑点头,眼皮一垂,已经看清了桌下那张展开的纸条上写的字。
纸条上只写了四个字:小心我爹。
小心金五根?杜铭眯起眼睛,看着对面斟酒布菜的慈父,又望向金灵凤离去的方向,心中杀意萌动。那纸条是贴在他碗底的,显然是金灵凤留下。这女孩儿是什么意思?
他又望向百里清,琢磨着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同伴。可是百里清气鼓鼓的,又一副正气凛然的讨厌模样。杜铭暗自冷笑一下,金五根不过一介乡农,还能折腾出花儿来?百里清一向自诩了得,对他吆来喝去,这回杜铭就偏要自己处理了!
莫名的,他又有些骄傲。百里清一向自诩不凡,可是这回金灵凤示警,却只顾示意自己,这还不是说,他强过了那水蛇腰?
卞老太太气不过,跟金五根讲起蔡紫冠的盗墓往事,义愤填膺,颠三倒四,指望主人家说句公道话。反观玉娘,却是低头不语,百里清佯作掉了筷子,只是桌上放着的右手已是指节青白。
"哦…"金五根听到蔡紫冠盗梁王墓,救天下人时,突然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待到卞老太太终于说完,突然道,"这事空口白谈,其实没什么意义。应当设身处地,扪心自问。假设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他正处在非生即死的关头,只有在座各位可以救他,可是要救他,也许就会搭上你自己的性命。那么,在座的各位,你们愿意救他么?"
这问题问得极为正式,几个人面面相觑,良久,玉莲、玉娘都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少应当一试。"
卞老太太却道:"别人的生死,又与我这孤老婆子何干?"
金五根早料到她的心肠,痛惜道:"老太太,这人也是上有高堂,你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这句话正戳在卞老太太的心窝上。老太太面皮抽搐,道:"忍心…为什么不忍心…我儿子早逝,凭什么他…"突然一阵酸楚,"唉…救吧,我这把老骨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救吧,救吧!"
金五根大喜,问百里清道:"兄弟,老太太他们都愿意了,你呢?"
百里清还在气头上,吃他一激,怒道:"我当然没问题!"
金五根手一抖,竟将面前酒杯碰倒,可是他却全无察觉,面容抽搐。只是来看杜铭--杜铭早有准备,成心要看他耍什么花样,好勇斗狠之气大盛。于是微微冷笑,一字一顿道:"好啊,我、愿、意!"
"啪"的一声,金五根已站起身来,撞翻了自己身后的凳子,声音颤抖,"那大法师…那大法师说过,这个法术他虽然教给我了,但施展很难,必须要那法术里的五个人在明知会丧命的情况下,还能亲口承认,他们'愿意'方行。我试过几次,总是凑不出这样的机会,今天,你们…你们终于说了…"
他举止怪异,几近疯癫,几人都觉得莫名恐惧,心中生出戒备。杜铭冷笑看着他,一手在桌上端杯,一手在桌下抄住桌腿。金五根但有异动,他就有掀桌子打人。他是守,百里清却是攻。这捕快反应极快,听出金五根话锋不善,一沉臂已将酒杯放下,顺势挺身站起,一把抓住金五根的手,喝道:"你想怎样?"
却见那金五根咬破舌尖,"噗"的一口血喷出去,正喷在自己臂弯的襁褓上,大叫道:"天惶惶地惶惶,借寿救我短命郎!"
众人顿时眼前一花,一道青光自脚下冲天而起。杜铭还来不及掀桌子,一瞬间只觉得肩头沉重,竟然坐不住了,身子往前一扑,整个趴在了桌子上。
杜铭才一趴倒,就听头顶"啪"的一声,有东西砸在桌上,翻眼一看,只吓得两脚发软。原来刚才青光闪烁时,百里清已然抓住了金五根,被那肩头巨力一压,左手一撑桌沿,居然没有摔倒。右手更将金五根也拉得一晃,怀中的襁褓摔在桌上,滚了一滚,敞开,露出里边的金宝儿。
杜铭正与那金宝儿对面,一看之下,只觉天旋地转。原来那小孩子不过一尺长短,色作黑黄,皮干骨枯,药气冲天,居然是个炮制过的干尸。
他们来到金家,眼看着金五根抱着这孩子忙里忙外,说话吃饭,虽然那襁褓的被头垂着,不曾看过他的脸,不曾听到哭闹,可也只以为是孩子怕受风、又乖巧,不虞有他。这时看得清清楚楚,竟是个死孩子!便是以杜铭的心狠手辣也不由得心悸反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叫道:"水蛇腰!"只听百里清叫道:"别慌!"
在座的五位客人,这时都已不能动弹。这肩上的力量来得实在奇怪,既没有外力压来时的皮肉痛麻,又没有重担在肩,让人奋起抗衡的使力处。百里清挣扎良久,终于撑不住,右手也搭上桌子。
"咔吧"一声,那桌子撑不住五人的分量,四腿齐折,众人失去了依靠,重重摔倒在金五根脚下,再想爬起来时,就是将臂骨撑得"吱吱"作响,也移动不了分毫。
只听金五根在笑:"五鬼借寿大法已经发动了!你们,就乖乖地为我儿增寿吧。"百里清喝道:"增什么寿,一个死小鬼!"
"宝儿没有死!"金五根"哧哧"笑道,"他只是病得厉害,睡着了。待我将你们的寿命取来,他自然会活过来了。"
玉莲咬牙叫道:"施主,你…你入了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