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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待来人进入未央居,一路行至众人面前,这才确信,姑苏越家的少主……居然真的来了。
他疏朗云淡地抬起眉眼,极快地将周遭情形揽入眼中,目光在奚玉棠身边的韶光身上顿了顿,眼底有着一丝无奈。
“越少主,你来迟了。”
奚玉棠唇边的弧度扩大,笑吟吟地望过去,见他一脸不愿却还是来了,忍不住想逗逗他,“最后一个到的人,可是要负责结账的。”
话一出,周围一群人眼珠子都险些掉下来,一个个震惊地望过去,恨不能将耳力发挥到极致。
越清风心中微叹。
他就知道。
心疼维达。

第30章 无题

醉花楼花魁韶光成名已久,自打入了行便打出了卖艺不卖身的名号,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除了样貌绝美外,还有一副婉转的好嗓子,燕语莺声,说起话来能甜柔到人心底。
韶光性子傲,轻易不露面,冰山美人的称号由来已久,普通人莫说得她一笑,便是想见上一面都难,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只要她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都好似能令人得到极大的满足。
而如今,韶光就这么平静地坐在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于杨身边,尽管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却还是让在座宾客们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生怕惊到这位名满江南的美人。偶尔瞥见她送眼流眉地抬眸和于杨对视,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矜和媚妩,仿佛是一双素手在不断地轻拨着人的心弦,令人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于杨懒洋洋地坐着,身边放着一把长剑,一身荼白山水锦袍,嘴角含笑,深邃的眼睛也笑眯眯地弯着,整个人无害极了,仿佛一个刚入江湖的富家小少爷,但气场却格外地奇怪,哪怕身边有韶光,也没能分走一点属于他的关注。
玄天教江南堂今日宴请江南武林才俊,场面更像是于杨要跟江南武林打个招呼,告诉他们,我来了,我们玄天接下来可能要有大动作,在此之前,先互相认识一番,至于回去要怎么跟家长说,都随你们。
他太年轻,所以选择的打招呼方式便是和同辈人相交。这种方式很安全,也很容易拉近距离,但为什么要在醉花楼!在醉花楼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请越家少主?!
要知道,越家少主最是洁身自好,因为体弱多病而常年深居简出,别说出入青楼了,就是平日里的宴请都万年见不到一次,久而久之,这朵高岭之花就变成了谪仙般的人物……谁愿意跟谪仙胡吃海喝玩耍嬉闹啊!完全不是一卦的好吗!
一个韶光,一个越清风,让未央居里的气氛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拘谨之中。可于杨,或者说奚玉棠并不在乎。哪怕这些人再坐立不安,这场宴也是要进行下去。
韶光也好,越清风也好,这些并不能代表玄天教的实力,但却可以引起他们对自己这个身份的兴趣,这就足够了。
她需要一个能让自己说的话清清楚楚引到他们心里的氛围,这样再好不过。
酒楼太过正经,醉花楼刚好。
歌舞美酒,婉约美人,徐徐夜风,悠悠琴声,无论先前气氛如何,酒过三巡,整个未央居里已经有了笑声。奚玉棠吃了个半饱后就停了筷,笑着看其他人吃饭聊天,韶光在旁帮她添酒,偶尔低语两句,越清风则从头到尾沉默着,时不时咳嗽几声,身边的姑娘摄于他的气场过于强大而不敢妄动,只委委屈屈地坐着,中间隔着可见的距离,即便如此脸上也带着一丝骄傲,神态越发端正,生怕给自己身边这位丢脸。
眼看时间差不多,奚玉棠挥手遣退了舞姬,众人渐渐停箸望来,心中冒出了同样的声音:来了。
“多谢各位今日前来赴宴。”她笑道,“于某的身份,在座各位已是知晓,那便直奔主题吧。”
“恐怕各位都在疑惑为何于某要今日摆宴醉花楼……实则于某是个俗人,久闻韶光姑娘大名,既然来了江南,便想见上一见,但又怕人微言轻,韶光姑娘不给面子,这才扯了面大旗,一是想跟各位交个朋友,二来便是借光了。”
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小弟这七曲八拐的心思,还望各位不要见笑才是。”
一席话说完,席中顿时起了笑声,不知不觉间,众人对这位于堂主的戒备之心便少了许多,许多人更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唯独越清风和郑泰,一个不愿搭理奚玉棠,一个还在想着几日前两人不甚愉快的初遇,想着他出手狠辣利落的模样,本能地不愿信他会如此平易近人。
奚玉棠大大方方地任这些人笑,过一会又道,“不过既然各位赏光来了,在下也不敢忘身上还单着个堂主虚名,总是要略微尽一尽责的。万事开头难,在这江南混,于某少不得要各位抬举一二,不然万一事办不好,谁在教主面前告上于某一状,于某得不偿失啊。”
在座的谁不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伸手不打笑脸人,恭维话谁都爱听,见奚玉棠自降身价,自然也乐得捧场。
“哈哈哈哈……于堂主风趣!”席间,来自极刀帮的左明第一个出声,“在下极刀帮左明,于堂主这个朋友在下交了!”
“多谢左大哥。”奚玉棠笑得很是开心。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毕竟是玄天教的一堂之主,面子话还是愿意说的。
奚玉棠笑着一一感谢,继续道,“既然诸位愿给小弟面子,那于某也不藏着掖着了,的确是有一件事,想和在座商讨商讨。”
她看了一眼韶光,后者顿时会意,素手轻抬,遣退了阁内的其他姑娘们,自己则继续安静地坐着,丝毫没有要一起退下的意思。
奚玉棠满意地碰了碰她的手背,正色道,“各位都知道,武林大会后都是各门派网罗人才的最好时机,我玄天教当然也不例外。往年我们玄天都将摊子铺在江南,但今年有所不同,今年,我们江南堂并不打算出手。”
……什么?!
众人忽然一怔,呆愣地望向了奚玉棠,仿佛不敢相信他们听到了什么。
于杨这话是他们理解的意思吗?玄天教要退出这次网罗弟子和人才的竞争?
要知道这可是江南!整个大晋人才最多的地方,昔日门派多如牛毛的江南能走到如今被七八个势力瓜分的地步,背后是多少小门派覆灭堆砌起来的,在座谁人不知?谁不想在这么一大块利益上分一杯羹?又有哪次不是为此明争暗斗手段尽出?
奚玉棠的话仿佛一个炸弹,平平静静便扔进了诡谲的江南武林波潮里,惊起的可不只是他们。
一个门派,能延续下去的基础是什么?是人!没有弟子,哪来的宗门?没有新鲜血液,哪来的延续?更别说,江南近年来人才辈出,江湖平静无波,大晋司氏的统治在经历了各种波折后也进入了平稳时期,正是要休养生息大力发展实力的时候,在这时候撤手……玄天教是疯了么?
未央居里一片死寂,每个人心里都在不断地盘算着念头,甚至从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开始盘算下一步、下下一步要怎么做,回去要如何交代,等等,不断有小厮随从退出,急急忙忙出去报信,场面甚是好笑。
“于堂主,”终于,秋雨山庄墨锦开口了,“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明言。”
奚玉棠看了一眼墨锦,脑子里出现了来之前薛阳给她的资料。此人乃秋雨山庄少庄主,实力卓群,容貌俊美,年纪轻轻便和十八水寨杨朝并列江南双杰,少侠榜上也是赫赫有名,若非他事牵绊,武林大会上定有他的身影。
“墨少庄主,”她抱拳一礼,“百闻不如一见,墨少庄主果然人中龙凤。临行前教主托于某给墨老庄主带了些礼,于某还想着何时上门拜访。”
墨锦没想到自家父亲居然和玄天教教主有交情,怔了怔,望向于杨的神色变了又变。
奚玉棠笑了笑,正色道,“各位先不忙疑惑,于某话未说完。今日宴请各位也不过是想提前打声招呼,玄天教虽退出此次招选,但并非要隔岸观火,实则有一事,还想同各位商议一二。”
“不知各位可觉咱们江南武林近年来有些停滞之感?”她很不要脸地用上了【咱】这个字眼,瞬间便将自己同其他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玄天教也不过想寻个突破口,于是某便有个大胆的提议,先费了番力气征得了教内的同意,再是今日之前,厚着脸皮去了城南烟雨台,然后才有了今日醉花楼一宴。”
众人望向越清风。
烟雨台是越家少主在杭州的别院,提起城南烟雨台,便能想到这个人。
怪不得今日他要来,原是在此。
“不知于堂主所议为何?”十八水寨的杨朝开口。他刚从洛阳回来不久,相比玄天教,十八水寨近年来的处境尴尬,在招选一事上有更大的野望。
奚玉棠看了一眼杨朝,道,“某想借诸位身后之力,整合江南武林。”
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他们今日已经被这个于堂主惊了数次了。
“整合?”左明皱眉开口,“是指结盟?”
“正是。”奚玉棠赞赏地望向他,“你我都有更进一步之意,却苦于各种牵绊,为何不能联手?联手不代表消弭宗门,只是形式上需要变上一变,这中间的好处,于某不用多说,各位心中有数。”
众人神色微变,均沉默下来。
联手,也就是说要有一个所谓江南帮横空出世,这中间的好处太多了,但利益太多,也面临着如何瓜分的问题。玄天教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却不说这饼是甜是苦,是毒是酒,正因为此,他们才忍不住想去试上一试。
见众人都陷入沉思,奚玉棠再添了一把火,“此事既是我玄天所倡,当要做出表率。于某已征得同意,可做主献出两部功法为诚,一部上任教主所创《青瑶剑法》,一部则是狂风刀法,且保证不参与招选,只象征性选个三五人……毕竟也要对教里有个交代。”
“什么?狂风刀法?”话音刚落,左明震惊而起,“可是早已失传了的六十年前狂刀山庄的刀法?”
奚玉棠点头,“正是。”
左明失态地瞪大了眼睛,“任凭传阅参详?可复拓?”
“自然。”
“……”
……玄天教疯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有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着不参与讨论的越清风,只见后者神色平静,似乎对于杨所言并无反对,但也没有表露出兴意。今日之事过于惊人,越家少主不发声,没人敢在此时做出什么态度来。
奚玉棠默默将在座之人的神态收进眼底,笑了笑,“自然,今日于某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和各位交个朋友,结盟一事毕竟事关重大,当不会在此盖棺定论。诸位回去之后尽可以商讨一二,不急,不急。”
……众人继续沉默。
不急?
怎么不急!
这眼看便要招选了才放大招,你们玄天真是够可以的!!
“郑某有一事不明,不知于堂主可否解答一二?”沉默至今的郑泰终于开口。
奚玉棠望了过去,笑着点头。
郑泰犹豫片刻,道,“于堂主初到江南恐有所不知,我等虽小有薄名,却并非能一言左右家中重要决策之人……此事事关重大,为何要先说与我等听?”
话音落,席间有人下意识点头。
郑泰之言说出了他们心底的疑问,他们也很想知道,于杨既然有此野心,为何不直接找上他们身后更有权力决定成与不成的人?
奚玉棠定定地看了郑泰一眼,嘴角扬起淡淡的笑,“于某今日是来交朋友的,非是来商讨结盟一事的。既是交朋友,自然是同辈之交最为合适……至于方才所问,郑二公子太谦虚了,在座说话的分量,于某还是知道的。之所以今日便提此事,一则招选在即,二则,也是为表某的诚意。”
她停了停,“不知郑二公子对于某的答案满意否?”
郑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郑泰也没了话说。
奚玉棠不再提结盟一事,而是招呼众人再次把酒言欢,只不过她今日放了大招,众人已经没了初来的心情,很快便一个个匆匆告辞离去。
宴会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奚玉棠自然不会强留,起身含笑送客。郑泰留到了最后,磨磨蹭蹭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憋在心底一晚的话。
“于堂主,前几日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他有些不好意思。
奚玉棠挑眉,“郑二公子是说我师妹?”
“正是。”郑泰点头。
“郑二公子想问什么?”
郑泰噎了一下,啪地打开折扇,“在下只是想和令师妹交个朋友,于堂主无需如此戒备。”
奚玉棠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话风突转,“天色渐晚,郑二公子不回么?还是说打算今夜留宿于此了?”
郑二:“……”
目送他铁青着脸离开,奚玉棠一身轻松地回了阁内,一眼便见越清风仍然八风不动的坐在原处,一边咳嗽着,一边任凭韶光在侧体贴地为他斟茶,秋远不知去了何处,这会并不在他身边。
夜风轻轻吹起身后纱幔,带起了他的几缕发,黑发吹落于韶光脸侧,同她精致的发髻缠绕在一起,无端生出一丝说不出的缱绻之感。
奚玉棠立于原地,目光深邃地盯着两人发丝缠绕处看了一会,墨潭般的眸子里黑意蔓延。
越清风停下咳嗽,突兀地抬头看了过来,奚玉棠瞬间收回眼神,撇撇嘴走了过去,“怎么,才离开片刻,韶光姑娘便打算弃我而去了?”
韶光斟好了茶,轻轻放于越清风面前,这才抬起头,眉眼流转间流露出嗔怪之意,“公子身边可还有韶光的位置?”
奚玉棠笑了笑,上前一把揽过她,直接把人抱到了自己另一侧,远远离开了越清风,“那也不许对他献殷勤。”
韶光顿时掩嘴轻笑,“好好好,越少主是公子的,韶光不抢。”
奚玉棠:“……”

第31章 无题

奚玉棠和越清风谈话不便有外人在场,因而韶光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两人几眼便步伐轻慢摇曳地走了。临走前还特意交代奚玉棠,若是得了空一定要记得来看她,不要每天眼里只能看见越家少主。
奚玉棠抽着嘴角,只当没听见。
深夜,风渐大,头顶黑云压城,漆黑的夜幕中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空气渐潮,带着浓浓的粘腻。
大雨将至。
奚玉棠给自己倒茶消酒,越清风低咳着,未央居里安静异常,衬得外面醉花楼越发喧嚣热闹。两人对坐无言,各自思量,不觉尴尬,只觉平静。
醉花楼之宴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关键不在将结盟一事告诉那些江南才俊,而是他们回去以后要如何说——奚玉棠的目标从来就放在这些人背后的人身上。
此举目的有二,一是抢夺武林资源,二是与武山抗衡,最终指向的都是欧阳玄。报复欧阳玄的手段有很多,其中一个便是釜底抽薪夺他宗门延续,只要江南帮建立起来,奚玉棠相信,最受打击的当属断岳门、凌霄阁、血杀殿这些大宗门。别看表面上玄天教此次会吃些亏,实则好处在后头。
断了欧阳玄宗门延续,是她此举的最大作用。再佐之以其他手段,她不信他不疼。
当然,江南帮建立起来以后对她掌握紫薇楼和唐家的消息也有一定辅助。这是一举数得的事,背后利益之大,她不信江南这些门派世家不动心。她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着他们找上门来。
下次,就不是面对这些青年才俊们,而是他们背后的老狐狸了。
而奚玉棠之所以找越清风合作,也是要借姑苏越家之势。这是双赢的局面,越清风没有理由不同意,所以他今日来了。
“咳咳咳……韶光是你的人。”越清风首先打破了沉默。
有韶光布置,外围还有江南堂以及越家人把守,门口就是秋远,暗处还有越家暗卫,未央居铁桶一般安全,根本不怕有人窥视,说起话来足够放心。
奚玉棠抬头,不承认也不反对,这是在交换情报,不是在交心,她自然不会将话说死,只意有所指道,“醉花楼不是我的。”
意料之中。
越清风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玄天江南堂向来是雪山那边最重视的堂口,江南又是重要之地,埋下多少暗线都不奇怪。翰墨轩、望湘楼、韶光……
“醉花楼的背后是谁知道吗?”奚玉棠轻声道。
越清风沉默了一下,“表面东家是红梅裳,此人当年也是江南有名的花魁。不过红梅裳背后之人姓舒,咳咳,他是郑家人。而郑家背后……”
奚玉棠笑了。
原来大家都不傻。
郑家人背后,是听雨阁。
“你倒是大手笔,愿意拿狂风刀法出来。”
她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后者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原本是打算拿谢家的《邀月琴谱》,想想太过扎眼,以琴会武也少见,不如狂风刀法好用。这种东西,他那里有一大堆,与其放着落灰,不如在适当时候抛出去。
“啧。”
真有钱。
奚玉棠撇撇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咳……青瑶剑诀真的是老教主创的?”越清风轻描淡写道。
对面人挑起眉尖,略带玩味地看他,“这算是我应承你的那两个问题之一?”
越清风怔了怔,笑着摇头。
她太奸诈,不小心就能着了她的道。他虽然不怕吃亏,却不愿在这种事上白白丢下到手的机会。
一口气将凉茶灌进口里,奚玉棠身子一转,在越清风身边的软榻上躺了下来,手枕双臂望着头顶。她今日饮多了酒,韶光那丫头太阴险,给她准备的酒和别人的不同,此时劲头上来,有些晕眩。
明知她接下来还有事要做,却还是备下这样的酒……
这是不想让她去?
“今儿心情好,白送你一条消息,下次就没这好事了。”她半阖着眼,遥遥地看着头顶被渐大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纱幔,“他留下的,只有凌云步法。”
他,是指奚之邈。
奚玉棠所学的诸多技能里,来自她父母的只有奚之邈的凌云步和唐芷嫣的唐门暗器。正如当初她在擂台上躲避暴雨梨花针那样,唐家的东西,她从小就玩腻了。
奚之邈一代魔头,武功臻入化境,先代武林盟主卓正阳死后,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英雄榜第一把交椅,内功心法承袭何处无人知晓,但自创武功之多,堪比任何百年传承的宗门。
可他死的太早,来得及记录下来的功法只有凌云步。
奚玉棠的心理和这些古代人不同,对功法的看重并不如那些门派世家谨慎,什么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传亲身弟子不传他人……在她看来统统都是过眼云烟。
既然是自家掌教留下的功法,自然是为了要为宗门发扬光大而存在的。所以尽管奚之邈的凌云步在武林赫赫有名,被誉为对战间的神级步法,奚玉棠却还是在接手了教主之位后,将这部功法公之于全教上下。
只要是玄天教之人,能习武的,都能学凌云步,除了不能随意外传他派外,毫无限制,如今全教上下就算武功不高,一个个逃跑保命都是好手。
甚至于这十年间她得到了很多功法,都被她无偿地归公,除了那本《太初心法》和送给沈七的《素九针决》,其他一视同仁。
青瑶剑法是她偶然得来的、玄天内部推广过的不值钱玩意,一个狂风刀法顶它十个。
那你所学如此庞杂,又如何解释?
越清风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咽了回去,低眸望着身侧的人,见她双颊微红,眼神飘忽迷离,顿了顿,伸出手,修长而冰凉的手指轻轻压在她太阳穴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按起来。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他的指尖仍然泛着凉,像浸在冰里,陡然按压在她头上,仿佛在最热时来了一碗透心凉的绿豆冰,沁凉舒适,解暑解酒,舒服得下一秒都能安稳睡过去。
奚玉棠舒服得喟叹一声,好一会才低低道,“这真是……一杀一个准了。”
太阳穴这种对习武之人来说无比重要的空门,向来都是自我保护的重点。如今她命门空守,越家少主一根手指都能摁死她。
越清风手指一顿,放开了她,轻描淡写的口吻里多了一抹坚冷,“说了多少遍不杀你,我那么不可信?”
“别停啊……”奚玉棠正舒服着呢,按摩服务就没了,忍不住嘟囔,“我头疼着呢,别闹,歇上一会还有事要忙……”
某人不为所动。
“哎,真是。”
奚小教主不耐烦地一个翻身而起,欺身而上,整个人半挂半靠半压在越清风身上,墨潭般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低,眼神专注而认真,像是要看尽他灵魂深处。
越清风一动不动,眼睁睁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面上平静无波,耳尖却微不可见地红成了血滴子。
“我信你,真的。”奚玉棠开口。
越清风身子微僵,大脑里一片混沌。
见他不为所动,奚玉棠皱眉,“听见了就点头。”
眼前人下意识点了点头。
奚小教主满意一笑,殷红的双唇勾勒出一抹令人惊艳的弧度,忽然轻身一翻,重新躺回了原处,阖眼催促,“再按一会,我头疼着呢。”
鼻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略带酒气的清爽香气,越清风满眼都是方才她的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剧烈地咳了几声,犹豫片刻,还是将冰凉的手指放在了她太阳穴上。
“肃兮。”他的声音飘忽如未央居外的风。
“嗯?”奚玉棠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的字。”越清风顿了顿,“师兄起的。”
奚玉棠微微睁开眼。
神之降矣,卿云郁兮。神之至止,清风肃兮……
这种歌功颂德的玩意……
她笑得厉害,“奚玉岚一定不是你亲师兄。”
越清风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嗯。”
“但你还是用了……”奚玉棠笑着笑着,渐渐又抿紧了唇,好一会才用微不可及的声音说道,“他还给你起了字。”
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有着说不尽的委屈和遗憾,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怨和恨。越清风手指微顿,轻声开口,“他是在想送你什么小字的时候,顺口给我起的。”
奚玉棠敷衍地勾了勾唇角,“那他想好了吗?”
“不知。”
“……这样啊。”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风不知何时更大了,吹得整个未央居垂挂的纱幔猎猎作响,吹起了越清风的发,吹起奚玉棠的衣角,天边远远传来雷声轰轰,骤雨疾风,忽然就变了天。
“薛阳说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越清风的声音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风一吹,更是飘渺不定。
“嗯……”奚玉棠闭着眼懒懒搭话。
头顶,月白长衫的青年沉默了一下,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所学庞杂,杂而为一,集各家所长而取生路,非心志坚定不能行,惧心魔而又不惧心魔,根基深厚而又松散……都是《太初心法》所至?”
长长一句话说完都没有咳嗽,可见他谨慎。
奚玉棠沉默不语。
长时间的沉默带来的是周围极度的寂静,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都无法打破的寂静。整个未央居中央,荼白长衫慵懒而卧的俊俏女子和月白广袖跪坐而立的谪仙青年,在四散飞舞的纱幔遮掩下,若隐若现,遗世独立,仿佛极不真切。
两人之间像是有无形的阻力,将四周与他们相隔开来。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
许久,才听到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嗯。”
太阳穴上轻按的手指微微一顿,越清风心底一片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