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潮几句话处理了金城之事,秋家子弟告辞。赵风虎等人记挂家眷,打算跟江听潮回天刀流总坛。江听潮摇头道:“先前派人攻打六位兄台府上,颇多失礼,各位兄台还是先行回家处理家事吧。至于各府家眷,我这就要锦儿速回天刀流传令,立即送回,诸位兄台万勿挂怀。”
六大神刀、锦儿与秋氏子弟客套一番,纷纷散去。秋老城主也收拾了一下残局,令人临时折断树枝,做出两副担架,抬着受伤的子弟离开。
众人忙乱之中,秋沁好心头却暗暗忐忑不安——适才江听潮离开之际,她分明看到他适才站立之处,地上留着道血痕。只是谷中被砸得一片狼藉,自然没人特别注意。秋沁好暗暗发愁:“布衣哥哥肯定也受伤了,他又不是神仙,在一片落石中冲上去,不伤才怪呢。只是布衣颜色深,别人没看出来罢了。嗯,奇怪,他受了伤为何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想了一会,忽然明白,“是了,爹爹说过江湖上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那六个恶人厉害得很,布衣哥哥虽收服了他们,若现出受伤疲弱的样子,只怕六个恶人又要作怪。”她不禁为江听潮担心起来,瞟着地上的血水,叹口气心想:“布衣哥哥说,他还要去对阵什么清风刀客呢,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可有危险?”她知道父亲因为族中子弟受伤之事,心里对江听潮也未必有什么好感,这话就不敢对秋老城主说起,一路默默无言,随着父亲行走山间,心里却想着江听潮的伤,七上八下。
秋家伤了坐骑又要抬伤者,到了天黑时分,也未能走出黑龙岭。老城主吩咐在山间找了块空地,升起篝火,歇息一晚。秋家的行李和粮食都在巨石阵中砸成稀烂,这时又累又饿,秋老城主于是带着两个弟子出去,打算搜找一点猎物,留下之人忙着料理伤者,秋沁好也在一边帮忙。忙乱之中,她无意间眼光扫过草地,心头忽然怦地一跳,却见草尖上挂着几滴血水!她再也坐不住,借口打水,顺着血迹寻下去。一路血迹断断续续,秋沁好渐渐远离众人。她眼见四下荒凉异常,不知什么地方还传来野兽的叫声,心头害怕,打了个寒战,犹豫了下,就想回去。转头间,又看到草丛中隐约的血迹,秋沁好一咬牙,忍住恐惧,跟了下去。
却见灌木丛中现出几个凌乱的脚印,分明是那受伤之人已接近筋疲力竭,无力掩饰形迹。秋沁好心头一阵狂跳,赶紧顺着脚印赶了过去。就这么走出十余丈,那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斜斜,秋沁好也越来越担心。一下子看到有枝沙棘上,挂着一角深色布片,秋沁好一震,知道那伤者果然是江听潮!她惊呼一声,加快脚步。
忽然,有人狠狠一把拖住了她,把她拉入长草之中!一只冷汗涔涔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沉声道:“别怕,你只当没见过我就行了。”秋沁好大骇,被捂着嘴不能言语,只好拼命点头。她这回距离很近,第一次看清了江听潮的脸,和他双目对望,心头骇然——从未想到一个人眼神中,可以同时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势,像猛虎、也像狐狸,有种尊贵冷酷之感。这个眼神凌厉的江听潮,原来只是个年方弱冠的少年。
她年纪虽小,也知事情有些不对,江听潮似乎比想象中冷酷得多。秋沁好颤声道:“你——你是坏人!”江听潮微笑起来,柔声道:“我是。”他一笑之下竟是异常悦目,深沉的眼中现出讥诮之色,迟疑着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秋沁好苹果般的小脸——莫非,他怕被秋家的人发现受伤在此,想杀了她灭口!秋沁好心头大骇,却被他抓在手中,无法挣扎!
江听潮兀鹰般的眼神慢慢涣散,手劲减弱,摇摇欲坠。秋沁好看着地上一汪血水,显然他重伤之下只是一直勉强支撑。她犹豫一会儿,扶住他的身子。江听潮昏沉中,看到一双天真明媚的大眼,恍惚一下,记起这小女孩是黄金城里的人。他微笑了:“你不怕我?”秋沁好点点头,神情有点害怕,也有点高兴他能挺过来。江听潮的笑容有点僵硬,低声道:“奇怪的丫头,坏人想杀了你,你怎么不乘机逃跑。”秋沁好犹豫一下,脆声道:“不,布衣哥哥,你不是坏人。你要杀我,刚才就不会犹豫这么久。”她看着他冷酷而充满灵性的眼睛,心头害怕,却还是鼓足勇气说了。
江听潮英俊的脸扭曲了一下,叹息了。他半抬起秋沁好的脸,忍住痛,柔声道:“丫头,你是真信我不够坏,还是怕跑不掉?”四目相对之下,秋沁好心头一阵恐惧,却还是勉强直视着他明亮锐利的眼睛。江听潮微笑,叹道:“不够坏?”他低声说了这话,身子缓缓软倒,这次真的晕了过去。秋沁好迟疑良久,怯怯向那昏迷的少年伸出小手。她救了他。
江听潮醒来时,看到秋沁好,忽然又笑了,他笑得不断吸气,显然在强忍剧痛,却还是一脸的讥诮,也有隐约的自嘲:“丫头,你还不够狠。杀了江听潮,黄金城就不用向天刀流献上以后开采的七成金矿了。这么好机会,为什么不杀了我?笨啊。”秋沁好迟疑一下,也笑了:“是。”——就为这个,她也该杀了他,何况这人可怕之极。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地就是相信他不会真的杀她。
秋沁好为他解下长袍,清理创口时,没有称手的东西,江听潮的长袍材质粗糙,难以应用。她只好撕下身上一大块粉红色的裙子,为他裹伤。江听潮一声不吭,任她忙碌地为自己料理伤口。他伤在背上,想是被巨石擦损,伤处甚是狰狞,血肉翻卷。疗伤之时,江听潮居然连哼也没哼一声,她看了不禁甚是佩服这人的硬气,
秋沁好把他的伤口前心绕后背缠了个结实,末了居然在他胸前打了个蝴蝶结。江听潮看了那粉红的蝴蝶结一眼,脸上现出古怪之色。秋沁好脸一红,知道他定然在笑话自己的小女儿气,有些尴尬。随口岔开话题:“布衣哥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吭声,好厉害。”江听潮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柔声道:“江湖上越是弱者,越要被人欺辱,你居然不知道?”他口气虽柔和,秋沁好却总觉得言下有几分讥笑之意,不禁涨红了脸,结巴道:“我又不大走江湖,是不知道啊。”
江听潮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秋沁好的小脸越发通红,发急道:“你要说话就好好说话,我怎么觉得你在笑我。”他闻言果然神色一正,居然正正经经地给她赔了个不是:“对不住了,丫头。”秋沁好见他如此郑重,反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只要你不和咱们黄金城为难,大伙都不想和你过不去的。布衣哥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到处找人打架呢?”她说话的样子又是天真又是着急,少年看了,叹一口气,沉默不言。
夕阳中,他的脸虽清雅出尘,细看之下,轮廓却异常刚硬无情,似乎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常年生活在血腥、阴谋和暴力之中。秋沁好心头微寒,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江听潮陡然从深思中惊醒过来,轻轻拍一下她的头,轻若无声地叹息:“我不为难别人,别人也要和我为难的。”他振作一下,忽然消去刚才的迷茫之色,轻叹道,“丫头,无论如何,我总不与你为难就是了。”秋沁好看着他清瘦深沉的面容,心里居然莫名地升起一丝亲切之意。她深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布衣哥哥,丫头丫头的好难听,我叫秋沁好。”
山间渐冷,江听潮重伤失血之下,打了个寒战。秋沁好连忙为他披上外袍,江听潮微微点头致谢。他伤后甚是困顿,过一会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秋沁好在附近走来走去,采了些野果打算喂他。忽然,远处传来老城主和几个秋家子弟的呼叫声:“沁儿,你在哪里?”秋沁好犹豫一下,没有答应,一路小跑着奔到江听潮身边,把采到的野果小心放在他身侧,这才悄悄离去。她看出江听潮对众人都有戒备之意,不希望父亲发现他,走得甚是小心。但秋老城主武功何等高明,耳力自然敏锐异常,听到林中动静,喝道:“沁儿,是你吗?”三两步飞奔而来。秋沁好吃了一惊,还来不及躲藏,老城主已奔到她身边,眼见她衣衫狼狈,还露出两截晶莹洁白的小腿,不禁面色大变,喝道:“沁儿,你这是怎么了?”
秋沁好愣了一下,一时间结结巴巴竟说不出话来。秋老城主见女儿答不出来,心下大怒,再看到草地上隐约血水,顿时想到极为可怕之事!他一颗心几欲炸裂,颤声道:“沁儿!沁儿!你……你快说!”这句话到后面已声色俱厉,异常洪亮。他眼看女儿神情惊慌,眼睛有意无意瞟向身后树丛,心下一动,冷哼一声,大步走过去。秋沁好大惊,叫道:“爹!”一把抱住他臂膀。秋老城主大怒之下,一甩手扔开女儿,秋沁好跌跌撞撞飞了出去,险些撞上大树,勉强稳住身子,跟着跑了过来。眼看秋老城主直奔江听潮藏身之地,一颗心顿时提到喉咙口来!
秋老城主方自走过去,忽然愣在当场!却见江听潮长袍微敞,在草地上坐起,看到秋老城主,他微微点头,一边站了起来。秋老城主看看江听潮,再看看秋沁好,脸色变了又变!他厉声道:“天刀之主,你虽武功高明、势可通天,如此作为却是君子不齿。”江听潮眉头微皱,看了老城主一眼,并不分辩,淡淡道:“哦?”秋老城主见他神情淡漠,越发愤怒,“阁下若对小女有意,就该好生三媒六证。”此言说出,他自己也觉羞辱之极,可为了女儿的幸福,再多的难堪也只好忍了。何况,女儿若能嫁给天刀之主,黄金城就有了一个势力强大的依傍……也许这是好事。
秋沁好闻言大窘,这才知道爹爹竟是全然会错了意,不禁脸儿涨得血红,颤声道:“爹!”羞得再也说不下去,心头却忍不住怦怦乱跳,江听潮嗯了一声,打量一下秋沁好,神情若有所思,秋沁好看着他沉静清淡的脸,心头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江听潮忽然抬起眼睛,直视秋老城主,缓缓道:“对不住,我自幼订亲,已有妻室。”少女心头如一道焦雷劈过,陡然哭倒在地。她在草地上沉闷地低声哭泣。一道阴影缓缓移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到父亲高大威严的身影。秋城主的声音带着痛苦之意:"沁儿,你在做什么?"他的眼睛直直看着草地上江听潮冷峻的眼神,再看看女儿悲伤稚嫩的脸,嘴角痛苦地绷紧了。忽然伸手,缓缓按向腰间长剑,沉声道:“阁下如此羞辱秋家,秋某纵武功不济,也要拼死一战!”
秋家子弟齐齐答应一声,也叫道:“不错,江听潮,我们今天和你拼了!”江听潮的脸还是那样冷酷沉静如石雕。秋沁好看着他,忽然明白,江听潮宁可让秋城主如此误会他二人的关系,却不肯说明真相,只因他不愿被秋城主知道自己受伤的事。她心头不禁怨恨起来:“这个人好可怕!他这样什么也不说,爹爹岂非真以为我和他有什么苟且之事。”正待不顾一切开口,忽然想到:“不成,我这样一说,他只怕走不了啦!我会害死他。”想到这里,紧紧咬住牙关。江听潮注意到她口唇微动,眉心一皱,叹道:“秋姑娘,你今日累了,还是睡一会儿的好。”随手拂出一记指力,正正击中她睡穴。秋沁好一声不吭倒下,心头模糊地拂过一丝悲哀:“他信不过我,他以为我会出卖他。”她就这么陷入一片毫无感觉的黑暗。
秋老城主原本激愤之极,眼见江听潮这一记无声无息的隔空点穴,武功之强有若鬼魅,他心头剧震,有如冷水淋头,满腔怒火也被浇成乌有,心想:“我老都老了,自然不怕死,可族中子弟却不能遭这魔头毒手。我秋家历经大劫,如今有了金矿图,才有几分中兴指望,若为一个女儿误了大事,我如何对得起秋家列祖列宗?”他想到这里,顿时冷静下来,再不看秋沁好一眼,沉声道,“天刀主人,你且说,今日之事如何交代?”
江听潮静静看了他一眼,目中泛过一丝刀锋般的讥诮,秋老城主忍不住低下双目。江听潮缓缓道:“不错,今日之事,我亏欠令爱甚多。既然如此,日后令爱可要求天刀流为她效劳一件事,以为报答。”秋老城主闻言愣了一下,微哼一声道:“天刀主人,念你也是当世豪杰,秋某不愿与你计较,就此别过!山高水远,后会有期。”说着,横抱起女儿的身子,带着秋氏子弟匆匆而去。他疾行之中,额角滴下一行冷汗。秋老城主这才知道,刚才鼓起勇气与江听潮谈判之际,早已汗透重衣。
江听潮一言不发傲然直立,看着秋氏众人消失在远方,忽然长长吁出一口气,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他低头一看,胸前长袍敞开,秋沁好为他裹伤的粉色衣裙已被血浸成一片鲜红。他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轻叹道:“小丫头,这个人情,我可欠得大了。”随即一咬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喃喃道,“明日约战左清风,绝对不能不去。”用指点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勉强提起精神,就这么跌跌撞撞掠向远方。
三、频驻玉人车
数年之后,黄金城。秋沁好茫然凝视窗外,心头知道:从那一天起,她的命运已截然不同。和江听潮的那个偶遇,虽是惊鸿一现,却势必如风暴般将她的未来卷向不可知的地方。
秋沁好抚摸着手臂上的疤痕,皓臂如雪,上面烙印了一朵奇诡艳丽的金色花朵。当年,她不肯按父亲意思,要江听潮遵守为她做一件事的承诺,放弃金矿抽成。结果,她被视作黄金山谷的叛徒,受到惩戒。
太阳初升,金色山谷的一切在淡薄的雾气中慢慢分明,带出一片迷炫的光。富含金矿的土地,让万事万物都带上了一道神秘的金辉。如此美丽清新,如此平静安详,这是她生长的美丽家园。
但一切并非想象中那么美好。依靠江听潮的金矿图,黄金城总算挣扎出了最困难的日子。然而,金城的人传说,这一切不过是靠二小姐对天刀主人施展狐媚之术获得。人们对她客客气气,却带着几分疏离。他们看她的眼光,复杂而隐含暧昧。金色山谷的微笑精灵从此消失,留下的是沉默寡言的秋沁好,早慧而忧郁。
她举起手,在穿透小树林流泻下来的漠漠天光中,接住一片泛着暗金色泽的树叶,慢慢撕成粉粹。她喜欢小心地破坏一点东西,心里总是有着无可宣泄的愤怒,如同火焰,令她的神志在痛苦中燃烧。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再遇到江听潮……她要……
脚步隐隐,她转身看去,来的却是秋堡主。“沁儿,你姐姐帮我们求得皇帝陛下的恩赏,将把黄金山谷一带划出金沙郡,另外设立金城郡,派大军镇守。我们秋家,就是御赐的唯一一家金矿商人。以后,我们不用这么避世了。”秋堡主的语气充满喜悦,他迟疑一下,又说,“另外,沁儿,你姐姐非常思念你。她要你进宫,让她看看。”
宝马香车万里路。这是秋沁好五年来第一次离开秋家堡。皇帝宠妃之妹,黄金城主爱女,这两个身份已足够煽动人心。江湖上纷纷传说,劫到秋二小姐,就算不能做黄金城的女婿,起码可以捞上大笔赎金。
第七次赶走来劫持秋沁好的盗匪,负责护送秋沁好的几个精壮子弟,都累得气喘吁吁。他们胡乱清理了一下战场,抹干净脸上的血水和汗水,心里都有些疲于奔命之感。忽然,一个少年惊奇地瞪大了眼,叫道:“又有人来了!”声音被旷野的狂风迅速卷走,留下一个颤抖的余音。——旷野的尽头,黄沙大起,卷起半天高的沙尘,分明有人数不小的马帮疾驰而来。马帮越来越接近,为首马匪大刀如雪,吆喝声响亮,震撼了旷野:“交出秋二小姐!饶你们不死!”众人相顾失色!几番血战之后,他们已失去再战之力。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匪徒抢走二小姐,黄金城怎能丢得起这个脸?天风咆哮,大地上风烟滚滚,隐约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流动!就算是此战必败,他们也已不得不战。秋家为首弟子见势不好,喝令留下数人断后截击,其余人驱车疾驰奔逃。
天际乌云沉沉压低,整个天幕也染上一层血红颜色。战马奔腾,尘土飞扬,后面已是短兵相交。刺耳的兵器撞击声中,马帮和秋氏家族的人杀成一团!鲜血飞溅,伴随着一声声吆喝和惨叫,整个战局陷入一片血腥之中。为首马匪大刀过处,如一道明锐的电芒,在一片日色昏沉中带起片片雪色、片片血花。
秋沁好在马车奔跑之中,看着马帮群匪屠杀秋家人,眉头一皱就想回头阻止。五年前的事,已让她再也不想用族人的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她再不能忍受欠下更多债。乳母赶紧死死拉住她:“小姐,不可以!你不能出去!”秋沁好凄然一笑:“不行!他们在杀我们的兄弟呀!我要出去,死在他们面前,断了他们念头!我再不能连累族人。”她奋力挣扎之下,乳母拉不住,失声道:“小姐!不行!你是堡主献给皇上的人呀!你死了,秋家要被降罪的!”她一句话冲口而出,自知失言,神情惶然!
如中雷击!秋沁好呆住了!愣了一下,颤声道:“奶娘,你说什么?献给皇帝?爹把我献给皇帝了……那不是……不是姐夫吗?”乳母犹豫一下,一横心道:“是!姐妹共事一夫,古来就多得很。小姐,你可别做糊涂事!”秋沁好头脑中乱成一团,叫道:“为什么?”那个皇帝应该不年轻了吧?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献给那个人?那是——姐夫。为什么?
二人的争执惊动了秋家大弟子,他闻言大喝道:“小姐!你怎么还在糊涂?要不是献上你,皇上怎么会答应秋家作为唯一经营金矿的皇商?”秋沁好心头一阵混乱,脑海中大弟子的声音一阵阵刺耳轰响,她不禁雪白了面色,就想狂叫起来!天!原来她姐妹二人,都是黄金城的工具!身为金城女儿,难道,嫁入龙庭换取家族荣耀,就是她们的宿命?!
秋沁好厉声叫了起来:“不——”当年老城主就想把她献给天刀流,可惜江听潮不肯收。所以他耐心等待五年,总算把她送到了更有利的地方。可她是活的人,要她如何甘心只做一个振兴家族的工具?乳母见她神色有异,赶紧牢牢拽住她,大弟子勉强放缓神情,叫道:“别管那几个子弟了,我们必须逃掉!再过十里地,我们到了威武郡,就可以得到官兵保护!”边说边狠命打马,再不看身后屠杀场面!
马帮群匪剽悍异常,不多时已解决了断后的秋家子弟,纵马追击而来!为首马匪长刀映日,泛着血红锐光!马帮越迫越近!匪首的狂笑在风中咆哮激扬!前方进入蜿蜒狭窄的山道,前行缓下来!后面追兵已到!
秋家大弟子面色微变,大喝道:“列队!迎战!”心头清楚,今日之事再无幸理!仓促中,他把贴身短匕交给秋沁好:“小姐,如果我们都挡不住!你立即自尽保全清白!否则失了皇家体面,朝廷定会怪罪秋家!”秋沁好匆匆接过匕首,一阵寒气刺进手中!她的心也冻如冰雪!
忽然,远处又有马蹄声雷鸣般传来!秋沁好心头一震,凝目望去,但见远方一群骑士策马奔腾而至,一个个玄衣白刃,如大片乌云迅速掠过原野。追击秋家的马帮土匪中有人失声道:“天刀流,是天刀流的人!”说话之人脸上神情扭曲,竟恐惧异常,就如谈论一个禁忌的存在。
秋沁好见了,心下一动,暗忖:“天刀流?难道……是江听潮来救我了?”她一想到五年前见过的那人,心头一阵激荡,只觉连指尖也簌簌发抖了。满目都是血腥和战斗,她的心却悄悄飞了起来,沉浮不定。
马蹄之声越来越近,只听为首黑衣骑士提气大喝道:“天刀流朱震天在此,黑虎十三寨的人还不停手!”声音竟是中气十足,他每说一字,便近得一分,看来坐骑脚力很是惊人。马帮土匪闻言,纷纷变色,一起看向马帮老大。那为首马匪也是神情震动,迟疑一下,长刀一提,喝道:“大伙停手。”当下撇开秋家子弟,径自一拍马,迎向黑衣骑士,拱手恭敬道:“原来是天刀流朱大爷来此,恕在下有失远迎。”秋沁好看到来人,轻轻缓一口气:“嗯,不是他。”不知是喜是愁,竟是痴了。
那朱震天弹指间已奔到面前,那匪首对他毕恭毕敬。秋沁好但见此人身形剽悍,黑面长身,双目顾盼间大有威势。朱震天笑道:“铁飞虎,咱家主人有令,这位秋二小姐是天刀流要保护的人,你就收手了吧。”铁飞虎闻言,神情微动,讷讷道:“天刀主人有令,照说咱们怎敢不听?只是这点子扎手得很,咱们已为此折了三条兄弟的性命,就此罢手,委实……”朱震天冷笑一声,喝道:“铁飞虎,如此说来,你是要违抗天刀之令了?”手中大刀陡然亮出,大喝道:“兄弟们——”
天刀流武士闻言,齐刷刷响应!就如霹雳暴响,大刀一起亮出!明光如水,陡然刺痛了众人的眼目!这番动作,竟是说不出的迅速整齐,当真是军令如山,应者如雷!
铁飞虎面色一变,赶紧跳下马来,拱手赔笑道:“朱大爷说笑,在下怎敢……”朱震天双目一转,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打什么歪主意。”他随手解下腰间钱袋,掷向铁飞虎,又喝道:“你们黑虎十三寨白跑一趟,这是主人给你们的辛苦钱,还不快走!”铁飞虎要的就是这句话,接过钱袋,触手沉重异常,知道袋中竟是一袋黄金,不禁一阵狂喜。他目的达到,再不敢啰唆,一声呼哨之下,马帮群匪纷纷策马而去,不多时已走得干干净净,地上只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
朱震天赶走群匪,对秋沁好的马车一礼道:“秋二小姐,请恕在下来迟,让二小姐受了惊吓。”秋沁好见了,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忍不住从马车中伸出头来,微笑道:“朱大哥太客气了,多谢你救命之恩。”众人陡然看到她美丽绝伦的脸儿,纷纷倒抽一口凉气,目瞪口呆。朱震天一愣,随即恭恭敬敬摇头道:“不,小人不过执行家主吩咐,暗里好生护送二小姐进宫。实不敢当二小姐如此称呼,就请叫我朱老三吧。”他是为秋沁好绝世容光所迫,说话之时,神情颇不自在。
秋沁好没有看到江听潮的影子,心头微觉失望,随即苦笑安慰自己:“是了,那人心头,只有英雄意气、江山豪情,怎么会为了我做什么?他记得遣人保护我进宫,已算人情。难道,我还指望他和皇帝抢亲不成?”一切欢乐与屈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呆在当场,也不知是何滋味,一阵狂喜与凄凉翻滚上下。不知不觉,颤抖如风中秋叶。
朱震天从怀中掏出一面令旗,上面绣着一把大刀,口中道:“这是天刀流信物,将此物插在马车上,谅无人再敢打你们主意。”秋家大弟子心下一喜,赶紧谢过。就在这时,秋沁好忽然挣脱奶娘的手,奋力跳下马车,急呼道:“朱大哥,等一等,我要你带我去天刀流。”她虽温文娇弱,也知道这是重要时刻。若当真入宫,只怕一辈子见不到江听潮了。紧急关头,竟是立下决断。“爹爹,并非只有皇帝才能中兴黄金城,天刀之主就有这个力量。他欠了我一件事,他就要还我。”秋沁好心中无声自语,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将截然不同。
马车之中,秋沁好轻若无声地叹息了,悄悄擦去额头冷汗。刚才她虽词锋凌厉、神情淡定,心里却是惶恐之极。她从未试过如此逼人,但命运已没有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她不甘一辈子忍受那个神秘幽冷的宫廷,所以,这是必然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