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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非我坐起身,暗叫一声不好,将浅浅不由分说拉上床来,轻声道:"你别出声!"牵过被子牢牢盖住,下床来披好衣衫,放下蚊帐,刚刚燃起灯,那一行人已在房门外停下,一人唤道:"时兄弟。"时非我开门一看,竟是司空平与程昆带着几名镖师,程昆冲时非我一笑,挥手让随行镖师退出小院,自己与司空平进了门。
时非我露出尴尬之色,嚅嗫道:"司空局主,程大哥,我,身体有些不大舒服……"司空平阴阴地扫他一眼,冷冷道:"只怕是心里不舒服吧?"时非我一愕。司空平冷冷接着道:"时兄弟你不是年轻人,却也这般受不得磨练!不错,程总镖头有意让你出任副总镖头一位,可是你处我这位子替我想想,你这般连升三级,这十几位分局的兄弟心中可服?苗岳你也领教了,心中跟苗岳存着一样想法的自然还有不少,你想当这副总镖头,咱心中是万分赞成,只要你有这个本事!"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如金石之音,如重拳封顶,轰得时非我哑口无言。
司空平两道细长眉毛压得低低,口气异常严肃:"咱说话算数,有功必赏,只要你努力做事,这副总镖头一位迟早是你的。"时非我也是天分极高之人,这时心中雪亮,司空平既然如此说,那自然是已有下文,心中那股浊气荡然一空,朗声道:"司空局主,可是已有了什么差遣?"司空平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不错,你若能护得这支镖,咱二话不说,立升你为副总镖头!"这句话亲口从司空平口中说出,时非我精神大振,浑忘了刚才还担心浅浅给二人撞破,欲言却又止,暗自掂量一下,沉声道:"这支镖走哪路。"司空平屏住了气,冷冰冰的眼光在时非我的热脸上刷子一样涂过,开口说话时却有些阴森之意:"川西,打箭炉。"时非我这时反倒定下了心,那打箭炉深入藏区,荒凉不说,那里民风强悍,路路竖着硬墙,向来是走镖大忌。深吸一口气道:"保什么货物?"司空平道:"不是保去,是从那里接一支镖,你听说过神龙门?"时非我自然听说过。神龙门公认是江南第一大门派,那列名"半湖一计二剑三刀四皓五奇六侠"中的一计便是指神龙门下第一智囊"诡计多端"黑老鬼,反倒是神龙门主倒没有列名其中。因为神龙门主向来号称"天下英豪我第一,行踪常在云霄外",从当年龙五首创神龙门起,神龙门主便一脉单传,每一代神龙门主虽非亲生子系,却无一不改姓为龙,从龙五到去年才死去的龙八,几十年这"天下第一英豪"几个字始终是武林中人公认了的。
时非我道:"龙八虽然已死,却好像已传下了龙九,神龙门的事武林中人不知道的只怕很少。"司空平道:"那神龙令呢?"时非我自然也知道。"天下英雄敬神龙",据说那神龙令是当年龙五在华山之巅独败天下十大武学高手,众人心悦诚服,便用天山雪鹰子本来准备用来炼剑的一块千年寒铁请名匠铸了块令牌,上面刻的就是这几个字。龙五在时,与那十位绝代高手约定,神龙令从此便为神龙门掌门信物,神龙令至,有求必应。数十年过去,那些参与此事的前辈高手名宿虽去,这神龙令却一代代传了下来。
时非我双眉一挑:"难道这支镖就是神龙令?难道神龙门的神龙令竟然失落在那里?神龙门威震天下,门中的楚临风、齐横刀、独孤残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更何况还有算无遗策的黑老鬼,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接回来,却让我们来做这件事?"司空平奇特地一笑:"江湖中的事,本就是谁也说不清的。神龙门不愿自己出面来做这件事,必然有它的苦衷,咱们开局子的,生意上门,也没有往外推的理,更何况神龙门与四平镖局交情向来不错,黑老鬼亲自来请我接这支镖,我就不能拒绝。时兄弟,这支镖你愿不愿去?"时非我两道浓眉扭了起来,沉吟道:"能得司空局主看重,是姓时的光彩,只怕武艺低微,才干不足担此重任,更何况局子里比我拔尖的兄弟多的是,司空局主何不让他们去?更何况这支镖干系如此重大,司空局主程大哥难道不亲自出马?"司空平道:"正是因为干系重大,所以才要分外小心谨慎。咱们若是郑重其事地分派人手,只怕反而显得张扬,引人注目。时兄弟你在江湖中名气不大,武艺却是局子里一等一的好手,你去正好。明着里是接几车药材回来,暗镖却在这神龙令。我跟程大哥虽然不便出面,也会暗中安排人手接应你,想来应无差错,只看时兄弟意下如何?"一双鹫鹰般的眼睛紧紧盯在时非我脸上。
时非我嘴抿紧了,眯缝着眼一个劲地沉吟,过了好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道:"让我想想,明儿回司空局主的话。"司空平与程昆对视一眼:"好。你今晚仔细斟酌斟酌。"靴声橐橐,二人转出小院,渐渐远去。
待到人声息了,浅浅从被中钻出来,理了理乱发,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紧盯在时非我脸上,小小心心地问道:"司空大叔看重你呢!时大哥。"时非我古怪地一笑,道:"那浅浅你说我去还是不去。"浅浅的眉头好看地皱起,嗫嚅着好半晌才道:"打箭炉听说要进到川西好远好远的,担着凶险,我心里不指望你去,也没指望着时大哥你这什么副总镖头的,不过我也知道时大哥你心里热着呢,是做大事的人,就像那戏文里唱的'龙游浅滩遭虾戏',你还是去吧。"时非我定定地看着浅浅,忽然一把拉起她的手,道:"我们出去走走,闷!"也不由浅浅分说抓紧了浅浅的手便走。
月上柳梢,局子里的人忙了几天,这时客人大多送走,都已趁早歇了,两个人便在门房老黄诧异莫名的注视中大摇大摆在步出镖局。
浅浅由着时非我一阵疾奔,娇喘道:"时大哥,去哪儿呢?"时非我道:"忽然想喝点酒,找个地方你陪着我。"浅浅道:"豆腐桥边'只一味'的糖醋鱼有名的,也歇得晚,你喜欢吃甜的,便去那里?"时非我奇道:"你怎知我喜欢吃甜的?"浅浅道:"我早留心着呢。"时非我更奇:"你何时留心起我来着?"浅浅脸一红,别过了脸嘤咛道:"不告诉你呢。"时非我哈哈一笑,眼见浅浅气喘,放慢了脚步沉吟道:"咱们今天不去'只一味',咱要捡一个好地方我们两人好好喝上一杯。今天便算做咱们的好日子!"说到这里眼里已放出光来,"对!今天实在应该好好喝一杯!咱们去天香楼……哦,不,只怕局子里的客人还未走尽,咱们去醉仙楼!"浅浅看着他,也不由上了兴致:"好呢,只怕我量浅呢。醉仙楼怕关门了?"时非我道:"早着呢!醉仙楼生意向来跟天香楼一样,数一数二的。"又是哈哈一笑,"更何况咱有钱,还怕他关门?"两人赶到醉仙楼的时候,居然真的还是灯火辉煌,上到二楼,大厅中居然还有一桌刚刚摆好的酒席,座上几个人却不动箸,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时非我识得席中几人俱是杭州城里有头有面的人物,这些人却不识得他。两人在楼边坐下,时非我丢了一块碎银给那伙计,吩咐安排几样精致下酒的菜来。
浅浅笑道:"费钱呢。"时非我道:"局子里奖了我一百两银子,一两都还没花,何况今天日子不同,费钱那是费定了。"浅浅抿起了嘴:"钱再多,过日子也不是这样乱费钱的呢。"时非我心中一荡,伸手去刮她鼻子:"过日子,老实说,什么时候留心起我来着,想跟我过日子的?"浅浅轻笑着避过他的手,娇笑道:"才没有想跟你过日子呢!你还记得你有一次跟城里苏举人在西湖边一边饮酒,一边大声唱歌呢。天上一个月儿,湖中一个月儿,你二人就那样对着天上是一杯,对着水中也是一杯,互相对着又是一杯,那天是清明过后的十五,我跟裳儿、倩姐姐她们也在西湖划船儿玩,看见你们两个疯子的,后来,不知道怎的,你居然就到了局子里来了。"时非我一叹,悠悠道:"原来如此,那么,也就是缘分吧。"那个春夜他来到这个城市,举目无亲,一个人,一壶酒,在西湖边上自斟自饮,思着自己以前的日子,空有一身功夫,却不容于家人亲友,流落江湖,怆然欲泪,适逢着杭州名士苏友白也是月夜游湖,投着他这份情怀,虽然初识,却陪着他纵酒放歌,把臂长堤。那一夜的情怀可待追忆,只是当时却已惘然。哪知却打动了一双不经意的眼睛,那便也是天意,也许便是老天要在他最失意的时候,要给他一点安慰,一点补偿了。又想着苏友白那个风流飘逸的大才子,同居一城,半年来竟无缘再会,几次拜会都是出门了。想着那张清癯的脸,心中一阵莫名的温暖,再看着眼前浅浅的娇靥,一时不由痴了。
浅浅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时非我也懒得言语,两人便这么脉脉相对,身外的尘嚣俗躁,都一下子变得那么遥远,天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缓慢而有规律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来。两人转过头来,一位风度翩翩的的中年儒生已立在楼梯口。
只见这儒生年不过四十,却因为保养得好,显得非常年轻,长身玉立,宽长脸,细眉毛,丹凤目,一副女相,灯烛下越发见得目如朗星面如冠玉,点漆一样的眸子轻轻一扫,这楼上每个人都仿佛觉得已是给招呼到了。那一桌人已纷纷站起,忙不迭地招呼道:"花庄主,您可终于来了!""满庭兄,害我们好等啊!""花兄,这罚酒三杯,你是逃不掉的人。""花兄,久仰,久仰!"那中年儒生花满庭冲众人一抱拳,朗声道:"害各位久等了,实在抱歉得很,这是今晚的第三席了!"他虽然在说抱歉,脸上却半点也没有抱歉的样子,神情从容沉静,说话不疾不徐,举止大方,俯仰之间说不出的尊贵和光彩照人,连浅浅也好像感觉到了,带着羡慕的口气在时非我耳边小声说道:"这人是司空大叔中午亲自陪着的。"她转回目光看时非我时,却发现时非我的脸色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难看,他刚才背对着那一桌人,这时两眼定定地盯着楼外的夜,脸如香灰一样的死白,整个人木偶般生硬。
浅浅看着时非我,为这个男人动心,但也为他担忧,她永远都不会懂得他的心;楼外秋风在簌簌地吹着,这样的夜里总会有很多惊人传奇发生——但这一刻都离他很远,他的灵魂仿佛忽然给抽空似地,好半日,他古怪地一笑,算是回过神来,开口说话却是这么的一句:"浅浅,那支镖,我接了!"
五 风波恶半个月后,时非我已经走在川西北荒凉的旷野上。
庆典第二日他便与瞿镖头带着几个镖师经汉中,过剑门,由栈道至成都府汇合了成都镖局的赵镖头和罗镖头,换了身矮腿短、善走山道的川马入藏区,一行近十人翻二郎山,蹉跎劳顿苦困不堪地赶到打箭炉,跟候在那里的人接上了头。那神龙令封在一只小盒中,用一把特制的锁牢牢地锁着,时非我小心地收在怀里,带着预先准备好的几车药材,也不休停便踏上了归程。
这时若在江南,只怕还是有些草青柳绿,这里却是一片凄厉肃杀的冬景了!从玉门关来的白毛风肆虐着这片川西北高原。绛色的云在天穹上缓缓移动,没有阳光的时候便有些冻雨洒落下来,太阳出来时,却又晒得人头疼皮焦,初走这道的人,没有不脱掉几层皮的。
时非我大步走到镖队最前面,牛皮靴子踩在泥浆里,稀粥样淌流,旁边一条皮条河因是枯水季节,时续时断,风吹得刀割似的疼,几个镖头镖师早下了马缩着头走着,这样脚也暖一些。
道虽然难走,却好在太平。何况四平镖局早与川西北的地头蛇"小藏王"王海川结盟,司空平又特意递信请求照护,想来这一支暗镖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的。回程因为带着货,便避过二郎山,由新都桥走塔公、八美,翻越略为平缓的巴郎山。几天紧走,这日一早就从日隆镇出发翻山,山脚是一派晴爽阳光,山顶雪压得苍苍茫茫,映得阳光刺痛人眼。人畜呼吸不畅,犹似胸口压着大石,由向导引着闷头紧走,得过了这座山便算出了藏区,到成都府也不过五六天脚程了,一众人心中鼓上了劲,盼着早日到了地头轻松轻松。
午后翻过巴郎山口,眼前豁然一空,站在垭口上前看后看,天高眼宽,心中畅然。下山的路轻快迅疾得多,下到半山时便远远瞧见两骑逶迤而来。那赵镖头眼力甚佳,定眼一瞧,已欢声道:"是刘镖头!"奔到近了一见,果是成都分局的刘镖头带着一名镖师前来接应。
那刘镖头是川人常见的矮瘦身材,也有川人惯常的精明能干。见了镖队,跳下马来笑道:"时镖头,可把你们给等到了。李大哥还在前面镇上等呢。"那成都分局也不过十来位镖头,除了走镖在外的,已有罗镖头、赵镖头跟着时非我入藏区,这时又派了刘镖头与李镖头前来接应,想来为这一支镖已是倾了全力,当下一行人加紧攒行,申牌时分便到了卧龙镇上的安平客栈。
那李镖头与一位面色阴阴的年轻人早已等在那里,众人见过礼后,时非我才知道那年轻人便是"小藏王"王海川一名手下,他奉命暗中护着将四平镖局这一行人送到此,过了卧龙镇便不是王海川地盘了。那年轻人微笑道:"司空局主有托,幸不辱使命。此后路程,各位保重。"冲众人一抱拳,招呼伙计卸车,瞿镖头赶紧在马搭子中封了二十两银子送上,那年轻人也不推辞,带着一干伙计施施然而去。
那李镖头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以后几天,就只有靠咱们自己了。"这一行人中,赵镖头与罗镖头虽然身在成都分局,但也是第一次走这条道,更不用说从江南带来那几位镖师。此次听命时非我走这支镖,这一路崎路险道下来,俱是困苦不堪,嘴上虽没有说什么,那满心的不高兴却着实地写在脸上。时非我看在眼里,暗叹除了瞿镖头欠着自己人情,那是没有二话,其余的人只怕都将这支镖看做是专为自己一人请功的了——苗岳与他大厅中一战四平镖局上下谁人不知?谁人又不知是为什么?这一路走来,渐渐有些同途不同心的味道。时非我左思右想,准备在这镇上好好与众人喝上几杯,交心而谈。正要吩咐晚餐,忽听得李镖头说话,不觉一愣,道:"李大哥,有什么不对吗?"李镖头打了个哈哈,道:"也没什么打紧的,反正时兄弟英雄了得,不过几个毛贼罢了。"时非我双眉一挑:"有人要打咱们主意?"李镖头道:"我在这里等你,前面放马滩却有几位好朋友也在等你。"时非我冷哼一声:"果然来了,是些什么人物?"李镖头略一迟疑,望着众人,缓缓道:"赵大侉子,唐十三。"时非我面色一紧,却不说话,李镖头又道:"据说还有任公子也来了。"时非我脸色立刻变了,变得说不出的难看,失声道:"任公子?会稽任公子?专钓大鱼任公子?"李镖头点头。大厅中忽然一阵沉默,穿堂风从店中穿过,众人只觉得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冰冷。
时非我忽然哈哈一笑,道:"连任公子也闻着腥味了,咱们只怕真算得上是条大鱼!咱们这几个人只怕连一股人也招呼不下来,居然一来就是三股。"李镖头道:"来的倒怕还不止三股,只不过别的人听得这三人在这里,有的自己退开了。又仗着王海川的面子,要等着咱们出了卧龙镇才动手。"时非我道:"原来如此。哈哈,只怕也是这些人不愿到藏区去受累,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等着咱们给他巴巴地送来不是正好。"他的面色不知怎的又忽然变得平静下来,语气也轻松起来。他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一支镖能够平平安安地一直走到头,有人来劫镖那是预料中的事。赵大侉子是川中一霸,本是山西人,却在川中泸州府把持着盐业买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面豪阔,结交官府,手下能人众多,不知为何来到卧龙镇这苦寒之地谋这神龙令。那唐十三却是威震江湖的四川唐门的嫡系弟子,唐门的事这些年一小半都由他出面解决,身份只怕比江湖中普通的帮派门主还要高一些,唐门的暗器那是不用说的,光是他那一手剑法,据说已不在"江湖五少"任何一人之下。只不过这两个虽然难以对付,却还是比不上那任公子,江湖中这三十年来,名气最大的侠盗,只怕就要数这"专钓大鱼"的任公子了,他在"半湖一计二剑三刀四皓五奇六侠"中列名"五奇",很少在江湖中露面,不是极贵的货物绝对引不起他的兴趣,可是只要他出手,就绝对不会失手。想不到连这种前辈异人也来到了这里。
四平镖局的招牌二十年来响得惊人,这般大张旗鼓地在道上等着劫镖这些年来只怕还是第一次,若是在中原江南,那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自可约齐人手与对方斗斗,但这里是川西边外,镖行中的行话是"生道儿",人生地不熟,"小藏王"王海川送到这里已交割清楚,不想再指望他再帮上一程,那也不合江湖规矩。敌人也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明目张胆地守在前路。
时非我看着众人神情畏缩,落落一笑,道:"瞿大哥,把我马上那装银子的褡裢取来。"入藏一路,除了打箭炉外俱没有钱庄,银票是没有用的,近千两现银都鼓鼓地裹在包里,时非我接过来散在桌子上,那偏西的阳光照进来,满厅里一片亮晃晃的银光。众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听时非我朗声道:"各位跟着我入川受苦,兄弟我心中感激那是不用说的,这几百两银子是司空局主给大家这一趟的赏钱,本准备……"正在那里侃侃而谈,忽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僮子进了门来,也不招呼询问,径直向时非我而来。时非我一晃眼便已略略一惊:"啊,是你……"那僮子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道:"啊,难得时镖头还记得我。我家主人有封书信要送给时镖头。"从怀中掏出递上。
时非我看了这小僮一眼,伸手接过拆开,掏出信纸展读起来。那大厅中众人眼见时非我脸色渐渐变得阴郁起来。他看完后慢慢叠好收入怀中,沉思了好半晌才道:"你这就回去回复你家主人,就说我都知道了,等会便去拜访。"那僮子弯腰道:"好。"转身而去。
时非我目送那小僮离去,再转眼看着这大厅众人,眼中忽然露出一丝讥诮之色,淡淡地道:"这些银子本是司空局主许了你们的,你们就分了吧。瞿大哥,你们且不要认为兄弟是想借这点小钱让你们替我姓时的拼命,这种事有人做,可做这事的人不姓时。你们分了它。"低转头一挥手,神色萧索,走到角落处一张桌边坐下。
那一干镖头镖师云里雾里,早已不知所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看着低头深思的时非我,面面相觑,那瞿镖头强笑道:"要分银子,那也不急着这一时,等咱们回了江南再分不迟。"走过去将那满桌的银子包好,重新放回褡裢中,招呼伙计道:"站着干看什么?没见着客人是走了远路的吗?开饭开饭。"那一直呆愣着的伙计这时也才回过神来,答应着忙乎去了。
瞿镖头走到时非我身边坐下,安慰道:"赵大侉子这三人虽然不是好对付的,可是他们总不能不买咱们四平镖局几分面子吧!那任公子也是江南武林中人,就算有什么打算,总有个商量的余地,时兄弟你也不必这样……"时非我抬起头,拿眼横着瞿镖头,阴森森地竟带上了些寒意,直盯得瞿镖头心中发毛,颤声道:"时兄弟,你……"时非我忽然仰天打了个哈哈,眼中光芒收敛,换了一种说不出的伤心与不屑,在桌上重重一掌:"赵大侉子唐十三,专钓大鱼任公子!好家伙,这些人倒还不在我姓时的眼中!"忽然仰天长叹,颤音中透着凄凉无助,一屋子人看着他,又呆愣起来。
时非我道:"拿酒来!他奶奶的,有凉菜也来几个,瞿镖头,你陪我喝几杯。"倏忽之间,他的脸色又变得平和淡定了。
这一干子人哪里知道顷刻之间他心中已转了无数心思,心中已下了决定!他们虽然不明白,却还听得懂他最后那几句话,酒立刻就送了上来,凉菜也有。时非我也不说话,他满腹愁肠郁结,这时放开了索性用酒去浇,只不住与瞿镖头一递一杯,默然而饮。
惨白的日头在高天上远远地挂着,这里还是藏区那样纯净的天空,这酒也还是藏区粗淡的青稞酒,可是这样的天空只怕是最后一次看到了,这样的酒也只怕是最后一次喝了,时非我一声长叹,略觉已有七八分酒意,站起身,悠叹道:"自作孽不可活……"也不理众人惊诧莫名的眼光,摇摇晃晃地闯出客栈,一路去了。
六 醉垂鞭
秋高山瘦,水落石出,放马滩本是大雪山流出的溪河在那里折向偏流,那么略略一团,便成了一弯浅滩,这时水枯了,一滩全是石头。两岸山势险峻、森林茂密,狼踞虎蹲的黑色巨石遍布峭壁之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从中岔开,一头连着巴朗山,另一头却分出几条道来通向川中。这过滩便算出了藏区了。
滩头上立着一个茶窠,为往来商旅供着茶水干粮。这时早已坐满了挂刀佩剑的江湖汉子,因为那送信的小僮报来,时非我来访了。
这几起人有的是今天才赶到的,有的却是前几天就堵在了这里,各自心中明亮,都是冲着四平镖局的时非我而来。既然所图差不了多少,相互间便不免带上了敌意,那些不济事的角色早就给吓转去了,剩下的都是狠角。众人在茶窠中各据一桌,眺着那卧龙镇方向,果然,那小僮回来不到一个时辰,便见那蜿蜒的山道上,一个人仗剑而来。
"得失不过两分意,去留只随一寸缘。青山作画千秋墨,绿水为弦万古琴。名缰何须做嗔念,长声不必天假年。龙吟一曲沧海去,乘云傲啸九重天……"人未到,歌先至,意气洋洋,直冲霄汉,各人心中一紧,看着那人施施然走下滩来,立在茶窠中。
时非我两眼扫着众人,脸色森冷诡异,忽从怀中掏出那装有神龙令的盒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哈哈笑道:"江湖有言:筵无空席,友无空访。既然都是冲着姓时的来的,这东西便在此处,该谁取去那就要看各位的本事了!谁来说个章程?" "好!爽气!俺老赵就喜欢时兄弟这种人!"茶窠东首站起一人,矮胖的身材,苗里苗气的山西口音,想来就是那赵大侉子。
时非我冷冷一笑:"赵大当家可是有家有业的人,也来做这种没本钱的买卖?"赵大侉子哈哈一笑,道:"犯法的事俺老赵是绝不干的,四平镖局的面子俺老赵也绝不敢不给,哈哈,咱是来看热闹的!"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茶窠中众人不约而同在心里骂一声:老狐狸。他若不是为这神龙令而来,何苦巴巴地不远千里地赶到这川西北来!他虽然大言看热闹而来,就算自己不亲自动手,这茶窠中几起人中必有他的伴当。
时非我不理他,轻轻淡淡地一笑:"可惜,这一场热闹只看哪能过瘾!赵大当家不是冲这东西来的,那么谁又是冲这东西来的?"赵大侉子身边一桌站起两人,俱是一袭轻衫,身佩长剑,这一起身,"当啷"一声,剑已拔在手中,手法身法俱是轻灵之极,那人喝道:"我们也不是冲这东西来的。我们是冲你来的。"时非我奇道:"你们是冲我来?四平镖局什么时候惹上了武当派,要让二位师兄来找姓时的麻烦!"他早就一眼认出这两位便是名震武林的武当弟子一泉和一松,因为武当的事他都关心,一松一泉与一石合称"武当三英",俱是武当掌门上清门下弟子,也是武当弟子中的翘楚,尤其是这二人从小练习两仪剑法,年浸日久,互相间竟然有一种奇异的默契,进退间甚至不用招呼,也知道互相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