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少爷失踪了。就在他大婚即将举行前的三天。走得无声无息,甚至连片言只语都没有留下。

陈家的家人都以为,少爷这次一定是逃婚。谁都看得出来,少爷和他的贴身丫鬟紫荷平日有些关系暧昧。但是大家很奇怪,少爷逃婚为什么没有带着紫荷一起走。

只有陈六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谢三不仅没有死,而且回来向他寻仇了。多年的捕快生涯让他拥有别人所不具备的警觉,他感到一股很强的杀气正在逼近自己,而且越来越强。不过谢三想要对付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他这个老子。儿子其实只是一个饵。所以陈六觉得根本不用去找谢三,谢三也一定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果然,黄昏将近的时候,谢三派人给陈六送来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令公子现在我手,三更时分,独来城西坟场一晤,一切好说。

老友谢三

薄雾水一样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今夜的月色本来亮得有些诡异,但现在因为这层薄雾,月色一下子变得朦胧而凄凉,让秋天的深夜有了更多的寒意。开阔的荒芜地上到处是坟包、枯树和败草。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两个灰色的人影正分坐在两座墓碑上。这两个人正是谢三和陈溪桥。

坐在墓碑上,陈溪桥的心跳得很快,都忍不住快要浑身打颤了。他使劲晃着两条悬空的腿,希望这样能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些。

昨天上午,陈溪桥大伤初愈,才知道陈六已经把他的婚事给预备好了。虽然,多年来陈溪桥一直都认为紫荷才是自己想娶的女人,但一想到以后家里还能多一个美丽温柔、冰雪聪明的司马妹妹,陪着自己一起玩耍,就忽然觉得这件婚事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满心欢喜之下,决定上艳姿斋去挑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在新婚之夜送给自己的司马妹妹,好讨她的欢心。

一出家门没多久,陈溪桥就发现有一个鬼魅一般的身影盯上了自己,正当他想跟这个家伙理论时,对方已经出手。只看到影子在面前一晃,陈溪桥就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等他醒过来时,陈溪桥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这片诡异而开阔的坟地上。"我是谢三。"这是他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远处传来猫头鹰阴森的叫声,陈溪桥打了一个哆嗦,旋即控制住自己,拼命地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为什么不封我的穴,难道不怕我逃走?"陈溪桥忽然很想说话。虽然很不喜欢这个眼睛冷得像冰一样的谢三,但陈溪桥不知道除此之外,此刻还有什么办法能驱赶自己心中的恐惧。

"你不妨一试。"谢三连看都没看陈溪桥,只是微微地撇了撇嘴。

"你到底想把我怎样?" "一会儿等你老子来了,你就明白了。" "你想拿我当人质,威胁我老子?"陈溪桥干干地大笑了几声,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惜你错了,抓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都比抓我有用。幸亏我是我们家老头子的亲生儿子,要不然不等你下手,他自己就把我给做了,这下正好,没了我这颗眼中钉,还不用担心别人骂他不仁不义。"谢三冷冷地看着陈溪桥,突然从墓碑上跳下来,一把揪住陈溪桥的头发,像提棵葱一样把他拎起来,陈溪桥急得在半空中双脚乱踹。"干吗?干吗?你干吗?"陈溪桥一边挣扎一边叫嚷,却怎么挣也挣不开。

谢三劈头盖脸打了陈溪桥几个大嘴巴。然后才把陈溪桥放回到墓碑上,自己也坐回了另一块墓碑。"这几个耳光是我替你老子打的,亏你做了他十八年儿子,却连他的心思都不明白。其实你老子情愿让自己死上一百回,也不会让你死一次。你是他在世上惟一的希望,他对你严厉,只是因为他希望你能把你们名捕陈家的担子挑起来。你以为你刚才的那番话很硬气吗?等会儿你老子为了你任我宰割,我怕你想哭都来不及了。"一阵掌声在空旷的坟场响起,一条灰色的人影缓缓地走来。陈六终于如约而来。 "谢三果然是谢三,我早就说过,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中间一定有一个是谢三。"陈六看上去疲惫极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上去很虚弱。

谢三站了起来,只随手一推,就把陈溪桥扒拉在了地上,还用脚尖封住了他的穴道。"谢谢。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谢三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打了个哈欠,好像已经很厌倦了,希望能尽快结束眼前的一切。

"该交代的你都替我交代了。不过,你的代价也不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梦村一役为了诈死,你散掉了自己九成的功力。" "不错。"谢三冰一样的眼睛里面寒意更浓了,"可惜你不是我,如果是我,即使对手已经倒下,我也一定会在他胸口再补上一剑的,不管他看上去是不是死了?" "不错,我不是你。"陈六还是不动声色,好像并不打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谢三。

"其实你不该去当捕快。"谢三停顿了片刻,看上去似乎有些忧郁,"一个人扫垃圾扫得久了,一定会搞不清脏与不脏的区别。即使你不想,最后还是难免。但没想到,你居然做到了。" "听起来,你好像有些妒忌我?"陈六苦笑了一下。

"就快不妒忌了。对这个局而言,我有一成的功力就已经够了。"谢三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陈溪桥,"我杀不了你,但杀你儿子还是绰绰有余。"说着,谢三拿出一条精钢炼就的铁链,向陈六抛去:"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喜欢用什么方法锁住那些最凶恶的犯人?"陈六接过铁链,看了儿子一眼:"你会放过他吗?" "他对我毫无威胁,我杀他干吗?没有你,他可能会活得更快乐一些。"陈六向谢三深深地作了个揖:"谢谢。"陈六运气将铁链挥起,铁链像出洞的毒蛇,穿过他自己左肩的琵琶骨,然后在他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了一个弯,又穿过他右肩的琵琶骨,铁链两头向一块墓碑绕去,绕了几个弯,两头的锁舌和锁喉扣在了一起。陈六跌坐在了墓碑前面,这一刹那,他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年。

谢三鼓掌:"好功夫!太精彩了。"他边说边走近陈六:"听说你右手的金刚指已经练到了第九重,是吗?"陈六闭起眼睛,好像从此刻开始,他已经再也不准备开口了。谢三慢慢地抽剑,在初升的旭日中,宝剑闪出一片寒光。"你说,是你的金刚指硬呢,还是我的宝剑更硬一些?"谢三的剑削在了陈六右手的手指上,陈六的手指掉落在了地上。陈六闷哼了一声。谢三冰一样的眼睛里放出诡异的光芒,一瞬间浑身上下精神焕发,好像有一头沉睡的饿虎正从他的身上苏醒过来。"你放心,我不会一下子就让你死的。"因为兴奋,谢三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也许以后很难再遇到像你这样的对手了,我一定会好好享受现在的感觉,用最慢的速度杀死你。"谢三一次又一次将剑挥起放下。每一次挥动都像是在进行一次庄重的仪式。

只有陈溪桥才知道这种仪式有多可怕,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现在他心里真的开始后悔了。他很想闭上自己的眼睛,然而他的瞳孔却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得麻木了,甚至连怎么闭上都不知道了。他眼睛里看到的景象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了一片血的世界。他的听觉却变得灵敏异常,"嗤!嗤!嗤……",每一下剑削皮肉的细小声音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鼓膜上。他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被一种滚烫的液体所包围。

陈溪桥知道,那正是从他父亲身上流出的热血。

十、凶恶的捕头京城的街市像往日一样喧闹不堪。今天又是一个大集之日,街道上人来人往,沿街铺子里的掌柜和小二正在热情地招呼着各路客人。街边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临时摊位,让大街陡然变得就像一条淤塞的河流。每往前挪动一步,便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大街中段的望江茶院前面,人群尤其拥挤。大家好像正挤在院子前面看什么热闹。

人群被一队全副武装的捕快挡在了院子门口。捕快们脸上的神色都很凝重,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院落的深处,却没有马上行动的意思。

院子的前方有一条很长的小径,小径通向一间敞着门的大屋子。大屋深处的阴暗角落里,一个粗壮的大汉正挟持着一名捕快,明晃晃的刀架在了捕快的脖子上。

小径的这一头,新任三级捕尉丁风波的头上现在连冷汗都冒出来了。今天早上,他带着兄弟们在街上巡逻的时候,突然发现被刑部通缉了三年的江洋大盗汪近楼。丁风波当时一阵兴奋,为自己刚刚升职就能得到立功的机会而庆幸不已。

一番布置之后,汪近楼被逼进了望江茶院的死角里。然而困兽犹斗,汪近楼还是逮了一个空子,把丁风波手下的一个兄弟押作了人质。丁风波既不愿让汪近楼就此逃之夭夭,也不愿让自己的兄弟成为牺牲品。

谁都看出来了,这是一个让人进退两难的僵局。

"恶捕头来了!恶捕头来了!"后面看热闹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原来挤得互不相让的人群忽然自觉闪开了一条缝,不,更确切地说,是一条被人群隔出来的小道。小道悠长,尽头走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黑色的人影落寞、阴冷、苍劲,好像浑身上下都带着毒药一样的气息,所到之处,每个人都避之惟恐不及,不要说碰到他,就算闻到他的气味看到他的影子,都已经成了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这个人见人怕的"恶捕头"不是别人,正是已经二十出头的陈溪桥。只三年时间,他就老了很多,好像一下子就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心事重重的中年人。虽然他的面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脸上的神态却苍老得就像一个饱经世故的老人,只有那双眼睛像是一堆灰烬上仍在燃烧的火星。

披着一条黑色披风的陈溪桥在人群中大踏步地走着,脸部肌肉微微颤动,手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他连看也不看一眼身边的人群,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好像他身处的不过是一片空洞的荒原。

丁风波的心好像沉入了冰窖。从刚听到"恶捕头"三个字起,他就知道,那个被挟持的兄弟这次凶多吉少了。只要能达到目的,陈溪桥从来都不惜一切代价,所以才赢得了"恶捕头"的名声。然而丁风波对此却无能为力,他苦苦奋斗了三年,才总算当上了一个从九品的三级捕尉,而陈溪桥从入行那天起就已经是三品带刀御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像陈溪桥这样的三品大员。

陈溪桥已经跨入了望江茶院,他什么话都不说,右手轻轻地甩了两甩,身上的披风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像一片乌云腾空而起,然后慢慢地落了下来。陈溪桥身后的一个捕快连忙赶上,将披风接住,诚惶诚恐地捧在了手里。

陈溪桥努力地定了定神。然后双手反背,步态悠然地在小径上往前走着,而双眼却直逼着远处汪近楼的眼睛。汪近楼被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吓着了。因为慌张,他把手里的刀抓得更紧了,刀刃紧紧地贴在了被挟持的捕快的脖子上,捕快的脖子上出现血痕。 "别……别过来!"汪近楼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陈溪桥的脚在小径上有节奏地往前移动着,语调优雅,好像不是在办一件棘手的案子,而只是到茶院来饮茶。"你尽管动手。我保证只要你轻轻用力,你手上的这个人就死定了。"陈溪桥顿了顿,"这件事情想起来虽可怕,但实际上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很快他就会没有知觉,所以他几乎没有时间感到痛苦。"被挟持的捕快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但是真正惊讶的却是汪近楼。

"可是你知道,你会怎样?"陈溪桥脸上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你用来杀他的时间,已经足够我制服你。等我抓到你,我会找一根绣花针,先在你的眼珠上慢慢地绣花。然后我会用刀割开你的脚跟,把你的脚筋抽出来……"汪近楼的额头沁出了汗珠,手中的刀勒得更紧了。现在陈溪桥的脸在他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变形,变得狰狞之极。

"再以后,我会割开你的头皮,往里灌水银。水银会钻进你的身体,让你浑身瘙痒,你忍不住想拼命地蹭啊蹭……你知道蹭的结果是什么?"陈溪桥注视着汪近楼手里越勒越紧的刀,突然加大了声音,"你会从头皮上的洞里钻出来!这时候,我会放一些蚂蚁在你没有皮的身子上。"虽然拼命想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汪近楼脸上的横肉却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是官,不是匪,你的上司不会让你这么干。"陈溪桥的手已经湿透,汗星子聚成汗珠,从他的腕上慢慢滚下,落到了地上。汪近楼和被挟持的捕快已经越来越近:"你不信可以试试。别忘了,你不过是一堆垃圾,谁又关心垃圾是怎样被清理干净的?你大概知道我的外号,一个人既然能被别人称作'恶捕头',他的手段有多毒辣,可想而知。"陈溪桥的双脚终于踏入了大屋。汪近楼的脸上也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他神经质地向陈溪桥堆出了一脸谄媚的微笑。陈溪桥也还以微笑。

刀被汪近楼举了起来。陈溪桥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刀终于狠狠地砍了下去。不过没有砍在捕快的脖子上,而是砍在了汪近楼自己的脖子上。

死里逃生的捕快裤子已经湿了,尿液顺着他的腿流到了地上,他软软地瘫在了地上。汪近楼的血喷了他满满一脸。院子门口的捕快迅速地拥了过来。陈溪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得意地拍了拍软瘫在地的捕快的脸,凑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你该换一条裤子了。"

十一、噩梦

回到家里,陈溪桥悄悄地躲进了紫荷的房间。好像有一张硬壳从他身上一下子卸了下来,他又重新变得灵动起来,好像又是那个三年前的大男孩。

陈溪桥没有说话,只是疲倦地将头埋在了紫荷的胸前,希望能一直就这样赖在紫荷的身边。紫荷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半倚在床上,白玉般的柔荑小手温存地穿行在陈溪桥的发梢间,好像母亲正在抚慰自己的孩子。

门外有人在敲门,还传来了很刻意的咳嗽声。"谁?"陈溪桥不情愿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紫荷也拿起身边绣到一半的绣品,一针一线地绣起来。

"少爷,是我。"门外传来了书童三思的声音。

"什么事?" "少奶奶到府上来看你了。"少奶奶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家的九小姐,司马无盐。三年前的那次变故,让这桩计划中的婚事无限期地推后了。但司马无盐却锲而不舍,横竖都要当这个陈家的少奶奶,还让司马夫人出面催了好几次婚。

虽然陈溪桥并不讨厌这个司马小妹,甚至和她一向都很谈得来,心中也曾经不止一次对她暗生过一些朦胧的情愫,而且当年刚听说陈六要让她做自己老婆时,还兴奋过一阵子。但是,当这件事情真的要成为现实时,不知怎的,他却有些临阵退缩。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的身边本就已经有了一个紫荷。所以,他以父仇未报不能谈婚论嫁为由,将婚事整整拖了三年。

"你还是快去见司马小姐吧,她是老爷为你挑选的人。而且,确实对你很好。"紫荷看上去平静极了,好像这件事情跟她并无关系,低眉垂眼,永远都是那副无喜无忧的样子。

"好吧,我这就过去。"陈溪桥沉吟着瞟了紫荷一眼。虽然心里有些歉疚,他还是跟着三思一起离开了。

紫荷连头都没有抬,一心一意地做着她的刺绣。针在滑软的绸布上灵巧地穿行,紫荷的手不知为何抖了一下,针刺在她的手指上,鲜血染红了绸布,她却没有疼痛的感觉。她的目光定定的,心其实早随着陈溪桥飞出了房间。

司马无盐正在等陈溪桥。

上午,陈溪桥办完汪近楼的案子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司马家的九小姐就得到了消息。她特意决定赶过来表示祝贺。来之前,她对着镜子整整化了半个时辰的妆。画了眉,做了一个样式繁复的堆云髻,还用至宝斋特制的水色胭脂在腮上淡淡地抹了一层。然后给自己换上一身新做的绣花长裙。司马无盐希望陈溪桥每次看见自己,都能够有眼睛一亮的感觉。

陈溪桥果然眼睛亮了一亮。没有人会在看见司马无盐时无动于衷。不仅因为她是江湖上最会打扮自己的女人,更因为她本人也长得很美。

女人的美有很多种,有娇弱的美、凶悍的美、明媚的美、忧郁的美,也有丰姿绰约的美、柔情似水的美,而司马无盐的美却是一种幽深而摄人心魄的美。她美得一点都不嚣张,虽然让人第一眼就能被她打动,但如果看她第二眼,你会发现自己已被她迷住了,到第三眼,你甚至会想到要为她赴汤蹈火。司马无盐好看,更耐看,越看就越有味道。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不能不让陈溪桥为之动心的,所以从一进前厅开始,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司马无盐。

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君这样欣赏自己,司马无盐的心里充满了骄傲,脸上的表情因为自信而变得更加娇媚。"陈家哥哥。"她这样柔声地叫着陈溪桥。

她记得,从记事那天起,她就已经在这样称呼陈溪桥了。那时候,她还是个人见人厌的丑八怪,长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的眼皮好像总是睡不醒一样地虚肿着,鼻子也好像没有鼻梁一样软软地趴在脸上,因此在玩伴中她总是被嘲笑和欺负的对象。惟有这个陈家哥哥没有嫌弃过她,对她一直都很温柔,每次她因为被人嘲笑而流泪时,也总是这个陈家哥哥来为她拭去眼泪,一直把她逗到破颜而笑为止。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就在心里暗暗许愿,将来一定非这个陈家哥哥不嫁。何况,这个陈家哥哥不仅是个温柔体贴的情种,更是名捕陈家惟一的传人。

从出生那天起,司马无盐的耳朵就被灌满了名捕陈家的故事。好像这已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一个传奇。然而,陈家的名捕们一向都是男丁,还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女性名捕。因此司马无盐觉得,如果她能嫁给这个陈家哥哥,她就有希望让自己也加入到这个传奇中去,成为名捕陈家历史上第一个女性名捕。虽然生就个女儿身,但司马无盐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输于那些须眉男儿。

所以,当年司马夫人把陈老爷子提亲的事情告诉她时,司马无盐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桩婚事。虽然陈老爷子的死,让她过门的日子一拖再拖,但是她早已把自己的名字都给改了,她不让人称她司马无盐,而让人改称她陈无盐。这辈子她已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

"陈家哥哥。"看到陈溪桥看着自己一直不说话,司马无盐又叫了他一声。

"哦……"陈溪桥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妹子你长得实在太美了,看得我都呆了。" "没正经。"司马无盐嗔道,心里却已甜得跟蜜似的。虽然早就知道陈家哥哥的这张蜜糖嘴对谁都是这般腔调,而且还因此惹下过很多风流债,但是每次听到陈溪桥的甜言蜜语,司马无盐还是会忍不住拿它当补药吃。女人终究都是女人,即使冰雪聪明如司马无盐,也不能免俗。司马无盐只是盼着,有朝一日过门后,能凭着自己的手段,让陈家哥哥的这些甜言蜜语终日只对着她一个人说。

"妹子,是不是在家里又闲得发慌了?" "你好没良心,人家是听说你今天又办了件漂亮的案子,所以才特意过来的,你怎么能说我闲得发慌?"司马无盐说,就势把嘴巴嘟了起来。

"你怎么老是这么消息灵通,是不是已经在我身边安排眼线了?"陈溪桥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我可没这么无聊。你再这么说,我生气了。" "没什么啊,收集情报可是当年司马大叔名闻天下的绝技,他对你又一向偏心,所以这本就是你的强项嘛。而且……"陈溪桥话锋一转,露出嬉皮笑脸的神情来,"而且老婆收集老公的情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妹妹?"说着,陈溪桥一把搂住了司马无盐的肩膀,闭着眼睛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司马无盐云鬓上的香气,"好香啊,你用的一定是至宝斋的千叶玫瑰露。"司马无盐狠了狠心,一把推开陈溪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悠悠地说:"陈家哥哥,虽然这辈子我横竖都是你的人,但正式拜堂前,我还是觉得不要太过亲昵,省得被人家嚼舌头。"陈溪桥皱了皱眉头,又马上嬉皮笑脸起来:"好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只要我今天报了我们家老爷子的仇,明天我就跟你拜天地。" "可是,你已经让我从十六岁等到了十九岁,我还能等你几个三年啊?"司马无盐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陈溪桥看着司马无盐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不忍,心情好像一下子也忧郁起来。"谢三。"他恶狠狠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觉得连呼吸都已经停住了。

早上一醒过来,陈溪桥就赶到了花园。

陈溪桥一向认为,清晨是一天中最好的赏花时刻。这时候夜里凝成的露水还没有完全散去,阳光又薄又嫩,在露气被分散成丝丝缕缕,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水光一色,露珠轻摇,既让人有雾里看花的情致,又让花有娇艳欲滴的品质,再加上一夜无人之后,污浊之气散尽,此时的花香才是真正的清香。但是,陈溪桥已经三年没有在清晨时节赏花了。因为他必须在每天露水散尽之前,练完这套有九九八十一个招式的大狂风剑法。

这些年父亲惨死的情景一直都像附骨之蛆一样追踪着他,让他避无可避。他的命是用父亲的命换回来的,所以他必须去为父亲报这个血海深仇。虽然梦村一役自废了九成的功力,三年来谢三音信皆无,但是陈溪桥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谢三是不会甘心永远隐姓埋名的,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出现。而这也正是他向谢三讨还血债的时候。所以他必须在此之前把剑练到最快。

剑光闪动,人影飞舞。只一眨眼,大狂风剑法的前面八十招就已经全部施展完毕。这套大狂风剑法已只剩下最后一招。而这一招也正是陈家这套祖传剑法中最精华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剑,前面的八十剑其实只是一个引子,练习它们的目的是为了练成这最后一剑。但是这最后一剑却没有固定的招式和名字,会因为练剑者不同的悟力和性格,而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来。

陈溪桥的大伯陈空风的最后一招名为"秋风秋雨愁煞人",只因他小小年纪便要一力承担起家族的重任,所以性格既有少年不羁的一面,又有凝重忧愁的一面,像秋天一样,灿烂中带着点萧瑟的寒意。而陈溪桥的父亲陈六为人坚忍内敛,心思缜密周全,总能料敌于机先,所以他练成的最后一剑是归灿烂于平静的昨日之剑。

同时,这最后一剑还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变化而变化,在练成昨日之剑以前,陈六首先练成的是遗憾之剑,因为未能实现理想,只能半路出家弃文从武,所以陈六的这一剑里有一种空虚和悲痛的情怀。三十以后,陈六彻底接受了现实,想在捕快行当里干出一番事业来,所以他的最后一剑变成了一招雄心之剑,浑厚而宏大,像大海之潮绵绵不绝。

现在陈溪桥已经把自己的最后一剑发动起来。在清晨的阳光中,他的人和他的剑好像都已经在花园中蒸发掉了,既不见人,也不见剑,只有花瓣上的露水不断凭空飞了起来。无数颗露珠像一串串宝石,排着队向花园中间空地上的一个木桶飞去,一滴一滴地落了下去。很快,所有的花瓣上都没有了露珠,而木桶也随着最后一次滴嗒之声被盛满了。刚才被蒸发掉的人和剑又重新出现在了木桶边上。

露水之剑。这正是陈溪桥练成的最后一剑。然而,这岂非也是他心性的写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的所有心思和所有必须去做的事情其实都像露水一样,仅仅只是轻轻地附着在表面,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背后传来了一阵老迈的咳嗽声,陈溪桥知道一定是管家张横舟来了。"少爷。"张横舟终于走到陈溪桥跟前,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脸上竟是一片凝重之色。

"张大叔,什么事?" "谢三终于出现了。" "什么?"陈溪桥的心一下子绷紧了。

"岭南府飞马快报,三天前那里发生连环杀人案,作案的正是谢三。" "这么说,他的武功终于恢复了?"陈溪桥问。

"不仅恢复了,而且据幸存下来的捕快说,好像还比以前更高了。" "什么意思?" "意思也就是说,如果你现在就去找他,你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陈溪桥等着张横舟给他进一步的建议。

"所以你要学会等待。既然他已经答应了六哥,所以只要你不去找他麻烦,他一定不会主动来找你的。" "那么,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机会来临的时候。" "机会什么时候会来?"陈溪桥追问。

"我也不知道。"张横舟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竟是苍凉之色。

张横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因为张横舟的话,陈溪桥刚才那股发奋苦练的劲头一下子泄掉了。他懒洋洋地坐在凉亭里的太师椅上,独自发呆。正午的阳光很明媚,春天的花园里姹紫嫣红,但陈溪桥的心情却阴郁极了。

虽然三年来陈溪桥一直在等着谢三重新出现,但另一方面,他有时又在心里暗暗盼着谢三不要出现。陈溪桥想报仇,却又很怕去报仇。三年前的那个恐怖之夜,谢三不仅一剑一剑地摧毁了陈六的身体,也摧毁了陈溪桥的意志。虽然陈溪桥总是拼命在人前扮出一副冷酷无情、阴沉老辣的冷血模样,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为了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但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他的样子越凶狠,他的内心便越脆弱。

三年来,陈溪桥已经把总捕衙门里谢三的档案读了几百遍。每多读一遍,他的心里便越是没底,他对谢三的恐惧便增多一分。 没有人能知道谢三心里在想什么,而谢三永远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武功高得惊人,他的计谋神出鬼没,他永远都在暗处,让人防不胜防。他几乎已经不是人,而是真正的魔。自从陈六死后,这个世上能对付谢三的人大概只剩下谢三自己了。

但是陈溪桥又不能不去报这个仇。也许还有一个办法能对付谢三。陈溪桥的心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打了一个冷战,把自己都给吓坏了。

十二、寻找谢三

烟霞镇是个很普通的小镇。镇外有几座不高的青山和一个小湖相傍,镇里有一条小溪弯弯绕绕穿过镇上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上有三十多家各式各样的铺子,三日一小集,五日一大集,有集市的时候便热闹一些,无集市的时候便冷清一些。这样的小镇在江南一带,实在数不胜数,所以烟霞镇并不算出名。

但是,它在江湖上却是一个大大出名的地方。只因为这里住着一个大大出名的女人——萧憔悴,便是这个名女人的名字。

昔日武林曾有过号称通古晓今的三大史家。女太史周罗衣虽然自己武功不高,但对武功的见识却是天下第一,江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武功,而每种武功长处和缺点她也都能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每个月周罗衣都会公布一份武林十大兵器谱,把当月最厉害的十种兵器十种武功十个高手罗列出来,是武林公认最及时最公平最准确的兵器谱。只可惜这个武林第一才女,已在五年前过世了。

万神通是武林三大史家中号称消息最灵通的人,只要是江湖中人,不管是有名的还是无名的,也不管是退隐江湖几十年的老人还是正准备出来闯荡江湖的少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万神通的法眼。只可惜这个消息灵通的万神通如今也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两年前还因为中风成了个瘫子,如今只能在卧榻之上了此残生了。

而号称江湖第一神算的大运道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给人批来命书,每年编一本武林大事记,从来也没有在江湖上现过真身。而且近三年来,更是音信皆无。大运道人成名是在八十年前,这样算来他现在至少也有一百多岁了,所以很多人怀疑,这位大运道人其实已经老死在某个隐秘的角落了。

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一代武林史家中的传奇人物虽然已经凋零,但新的传奇人物却也正在涌现。萧憔悴正是这样新的传奇人物。她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祖上还曾经被封过王公之位。但不知为何,这个任性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偏偏恋上了这个龙蛇混杂的江湖。十五岁她被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许慕白所惑,跟他一起私奔,开始闯荡江湖。后来虽遭许慕白始乱终弃,但萧憔悴却已经对江湖生涯着迷,发誓要成为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但是论武功论人缘,萧憔悴实在没有什么优势,而嫁给江湖成名剑客或者世家子弟的捷径,也因为有那段和许慕白之间的荒唐情史而被堵死。所以,萧憔悴决定另辟蹊径,发誓要做一个像周罗衣一样有名的武林女太史。

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萧憔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她拜了周罗衣为师。老姑婆周罗衣虽然是有名的才女,却也出了名的刻薄。江湖上,曾有不少年轻人因慕她之名,前来拜她为师,但是最后跟了她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受不了她,落荒而逃。拜她为师,与其说是做她的徒弟,还不如说是做她的丫鬟,不仅要被她呼来唤去,照顾她的衣食住行,而且还要被她不断挑剔。即使你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在她眼里依然还是不够。没有人能受得了她,但萧憔悴却偏偏忍受住了。所以,萧憔悴成了周罗衣惟一的弟子,而且学会了周罗衣全部的看家本领。萧憔悴不仅学会了周罗衣的看家本领,还把万神通的家底也摸了个清清楚楚。为此她十八岁那年就成了老色鬼万神通的秘密情妇。

但是,江湖上还流传着一个更为隐秘的传言。有时候萧憔悴还会委身青楼,专门结交那些江湖人物,在床上套出他们本来死也不肯说出的秘密。所以,萧憔悴虽然先后师承周罗衣和万神通,却已经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有本事,她对武功的见识要比周罗衣还要高,她知道的江湖消息要比万神通还要多。

如果一个女人香艳而又有些特殊的本领,她想在这个江湖上不出名都很难。

因为有萧憔悴在,所以烟霞镇也成了江湖上的名镇。每年都有数不尽的江湖人物,来到这里,有的只是为了一睹这个香艳名女人的芳容,有的则是希望能够通过结识她,让她在萧氏版"武林通史"上给自己留一笔。但是更多的人来找她,则是为了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如果你想找一个隐姓埋名的仇家,或者一本难以寻找的武功秘籍,或者一把已经隐没多年的神兵利器,或者想知道自己的武功里面还有什么弱点,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萧憔悴帮忙。

虽然,萧憔悴就住在烟霞镇上,但是很少有人真正在镇子上找到过她。虽然,萧憔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样。所以,每年来找她的人很多,但绝大多数却都失望而归。反倒是名不见经传的烟霞镇因此日渐繁荣起来。

又是入夜时分,镇上最繁华的街道已是华灯初上,买醉的豪客、卖笑的流莺三三两两游荡在街边路角。酒楼客栈里不时传来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的声音,整条街上一片人声鼎沸、轻歌笑语、灯红酒绿的热闹景象。

仅仅只隔着一排房子,大街背面的小巷子里就冷清了很多,沿街的人家都已经将家门紧紧地关了起来,窗户里只有几盏微弱的油灯正在闪烁。这跟前街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整条巷子里,只有一家门面很窄的小酒馆还开着门。里面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酒馆的掌柜胡三贵。胡三贵正等着最后两个客人离开,这样他就能打烊回家了。

两个客人一男一女,男客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女客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两人分坐两个角落里,神情都是一样的落寞。

虽然不认识那个男客人,女客人却是胡三贵认识的,她正是本镇藏春楼的名妓昭婵。过去的十多年里,她一直都是本镇的花魁,春宵一夜值千金,正是她为自己开出的身价。只是近年来随着年纪渐长,虽然风韵和姿色犹存,却已很少有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了。而昭婵却又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女子,并不愿意就此自降身价,所以已整整三个月没有客人来找她。藏春楼的老鸨现在看她的眼神都已经有些不对了,只是碍着她过去曾为藏春楼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才没有跟她直说。

也许为了排解心中的愁闷,整整两个星期了,昭婵都会乘夜来到这个僻静的小酒馆借酒浇愁。为了她,胡三贵已经好几天没有准时关店。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本就是人生最悲痛的境遇,所以胡三贵也忍不住有些同情昭婵。如果昭婵的身价能够降低一半,胡三贵甚至愿意拿出自己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一亲这位本镇当年第一花魁的芳泽。

"掌柜的,再给我来一坛酒。"昭婵大着舌头在那里吆喝道。她的身边已经整整放了六个倒空了的酒坛子。

酒来了。昭婵的玉指轻摇,又给自己的碗里斟满了酒。在碗里,她又看到了一个憔悴的脸。她知道,这个脸是自己的,她已经老了,再不能让男人为了她舍生忘死,甚至让他们为她多付出一千金都不能。她能不断喝干碗中的酒液,却不能让那个憔悴的脸消失。

年轻时,她曾以为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让任何一个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她也能用她的身体去征服整个世界。如今才知道这一切竟都是虚妄。人再强也强不过时间。

如果当年没有被那个冤家迷住了心窍,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会不一样?是不是就会一直过着那种平静如水的生活,体会着那种平静如水的幸福?然而人生没有假设,有时候一步就是一生,只要跨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酒喝得越多,她的眼睛就越亮。她注意到另一个角落的年轻男人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三个时辰。这总算让她重新找回了一点自信。一想到自己在这种年纪竟然还能让这样英俊潇洒的小伙子痴迷,已经有了十分醉意的昭婵心里就不免有些甜滋滋的。何况,这个年轻人的眉宇间还真有几分当年那个冤家的风姿。

她下了决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年轻男子走了过去。她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小伙子,媚眼如丝,脸带桃花,命令似地说:"吻我!"年轻男子一点都没有被她吓着,犹豫都没有犹豫,就一把握住了她的纤腰,热得像火的唇贴在了她的唇上,一条带着力量的舌头也已经纠缠在了她的舌上。这样的吻,她岂非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所以她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随着这个吻,绵软得就像是一条无力的蛇。

长吻过后,年轻男子的手已经在身体上面,上上下下抚摸了起来。"掌柜的,出去,然后把门关上,这就是你的了。"年轻人随手从身上扔出一张薄薄的纸片,云一样飘向了胡三贵。昭婵看见了上面的那个数字,竟是两千两银子。

胡三贵拿着银票,激动得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是一笔他一辈子都挣不到的财产。所以不用别人更多废话,他已经明白自己该干些什么了。

一夜贪欢之后,天已在不知不觉间亮了。已经很久了,昭婵没有这像昨夜这样忘我地狂欢过,也没有像昨夜这样完全地满足过。

年轻人还在她的身体上面欣赏地注视着她,两只眼睛眨巴着,像孩子一样地天真无邪,看上去好像很依恋她的样子。只可惜,现在昭婵的酒已经完全地醒了,她的脑子变得非常地清醒。女人清醒起来要比男人更容易看穿事情的真相,尤其是像昭婵这样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云鬓已经乱了,脸也肯定更憔悴了,用来掩饰的胭脂香粉也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现在她眼角上鱼尾纹一定已经显露出来。而透过自己半敞的衣襟,她的乳房在欲望满足后,已经松松垮垮地耷拉了下来,凸现出一个三十五岁女人已经慢慢变形的身材。

现在她心里已经明明白白地猜出来,这个年轻人如此费尽心机地讨她欢心,一定是有求而来。因为昭婵只是她在藏春楼里用的花名,她真正的名字叫萧憔悴。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神秘莫测、名动江湖的萧憔悴竟然就是烟霞镇的花魁昭婵。

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从何处得知自己就是萧憔悴的,但是萧憔悴却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耐心和哄女人高兴的手段,现在的年轻人有耐心的已经越来越少,会哄女人开心的更少。就凭这两点,萧憔悴就觉得自己可以给这个年轻人一点帮助。

她一把把年轻人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来,半倚着坐了起来,脸上是老江湖才会有的那种神色,看着这个有些吃惊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冷冷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谢三有没有亲人还活在世上?"陈溪桥明白这种时候,自己说的每个字最好都是实话,绝不能有半点拐弯抹角。

"你是陈六的儿子?"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萧憔悴就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陈溪桥不得不有些佩服萧憔悴,这个女人的心机智慧以及经验阅历,确实不是那些年轻女子所能比拟的。 "不错。"陈溪桥乖巧地点了点头。

萧憔悴盯着这个叫陈溪桥的年轻男子半晌,才继续说:"谢三好像一向都是独来独往的。"陈溪桥有些失望,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过,"萧憔悴顿了片刻,又开始说话,"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有过几个倾心爱过的秘密情人。" "哦?"陈溪桥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最著名当然是所谓的'冷艳三仙子',"萧憔悴的语气有些讥诮,"谢三在卧马山谷为自己建造了一个人间仙境——梦村,替他打理此地的正是冷艳三仙子,但是最后谢三却杀了她们。" "我知道这三个人,当年我爹之所以能攻破梦村,用计逼谢三散功,正是因为他得到了这三个女人生前留下的一份瓶中书。只是她们都已经死了很多年,对我来说实在没有太大的意义。" "不过,连你爹也不知道,除了冷艳三仙子,谢三另外还有一个秘密情人。" "她是谁?"陈溪桥连忙问。

"她叫蓝惜惜。" "好像江湖上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只因她本就不是中原武林人士,蓝惜惜其实是个摆夷女子。"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谢三在给自己建造梦村这个人间仙境之外,还给自己建造了一个人间魔境——欲岛。" "欲岛?是江湖中传说的那个销金窟温柔乡的欲岛?" "不错,欲岛之上,有天下最大的赌局、最精致的盛宴和最美的女人。谢三虽然是个捕快,却一向出手阔绰,有人怀疑他有别的赚钱门道。事实上欲岛就是他的资金来源。蓝惜惜是岛上最大的赌场日落赌坊的女主人,同时也是欲岛真正的大管家。" "怎样才能找到这个欲岛?" "每年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腊月十二,只要你带够十万两,到南海边上一个叫海角的渔村去,就会有人把你带上欲岛。" "谢谢。"陈溪桥的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不过谢三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去找过蓝惜惜了,所以你如果想用蓝惜惜来要挟他,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陈溪桥一脸无辜状,说:"谁说我要要挟他?"但他的眼角深处却藏着无尽的深意,那是什么呢?

欲岛,欲岛,那里就是天下最大的奇迹吗?

下期预告:海天尽头欲岛在,人间美色唤我来。日落赌坊,玄冰香窟,十兄妹出手,蓝惜惜何在?更有王船行千里追音声在耳,司马无盐香踪杳杳人不见。为酬红颜,谁曾飞身挡剑,气若游丝?事出突然,陈溪桥为何拜谢三为师,向杀父仇人学报仇?一场游戏,两个男人,三个女人,天机谁解?欲知详情,敬请关注《神捕的游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