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长衫连着将整个头包起来的帽子,柔软的牛皮长靴,还有巨大的水囊……
将一切准备停当后,我急急施展轻功,掠过一座座房脊,朝西城门奔去。
FIVE
到达城门时,天光还尚早,就见城墙上却已站了一人,迎风而立,面无表情。
是沈源。
我飞身纵上城楼,笑道:“你这送行的,倒比旅人还早?”
沈源微笑道:“我怕你们糟践了好东西。”
话未听完,我已觉食指大动。
炭火上烤肉的香味已然一阵阵钻入我的鼻孔,我一时心情大好,盘膝坐下道:“能吃上一顿沈大侠亲手所做的烤肉,这一行我还怕个什么?”
沈源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微笑:“可惜有肉无酒,咱们兄弟也有好久没好好喝上一顿了。”
听着他的话,嚼着他秘制的美味烤肉,我却渐觉味如嚼蜡。
我突然觉得,有些话应该说清楚了,否则只怕再无机会。
看着和我一样盘膝而坐的沈源,我忽地道:“你可知道,城中人都说,若有人可以配得上云翎,那便只能是你。”
沈源一脸漠然,似乎这句在我心中翻腾了许久的话,对他而言不过是浮云过目而已。
他专心地享受着眼前的美味,过了半晌,方咽下口中的肉道:“城中人怎么说,又关我们何事?我行事如何,你还不清楚么?你还在怕些什么?”
我忽地觉得一股无名怒气上诵,大喝道:“我不须你让我!”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为何发怒,或许这怒火在我心中已然积攒了太久太久。
沈源忽地笑了,看着我道:“这样多好,何必忍在心中?我告诉你吧,不是我让你,而是云翎自己选了你。”
我心下不由一荡。
云翎选了我?我不敢相信,但却又渴望相信。
定了定神,我看向沈源的眼睛道:“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你退缩的理由。我不相信你会真的就这样放弃,我说过,我不用你让的。”
沈源轻轻摇摇头,道:“你可知道我那隐疾发作时的滋味?你可知道每每半夜梦回,忽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死去的感觉?即使我已足够小心。却仍不能阻挡病魔的侵袭,我又如何敢去拖累她?”
沈源身有隐疾,是我们这些伙伴一直的推断而已,但他亲口承认,这却还是第一次。
我沉声道:“消渴症?你确定了!”
沈源点头道:“不错,是西域神医术拉特亲口诊断,这病症无从治愈。你说,我这样的人生,如何配去追求虚无的幸福?”
我一时无语,半晌后仍强辩道:“即使有病症又如何?你习文练武无一不成……”
沈源苦笑着打断我的话:“这一切毫无意义,都不可能给她幸福,而那病症却足以让她痛苦,你……”正说着,他忽然脸色一变,就此住口。
就听一个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坏主意呢?”听起来娇俏清脆,却是云翎到了。
三位程叔叔还没来,我们三人席地坐下。
云翎仿佛已然彻底抛开了恐惧,看她变戏法一般从行囊中掏出一壶酒来,又摸出三只碧玉小盅,全都满满斟上,方才对沈源道:“你来给我们送行。怎可没酒?”
举起酒杯,看着殷红的葡萄酒映在翠绿的碧玉之中,直如血滴。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脚下便是虹日城,明明前一刻还是愁云惨雾,被阴森诡异的凶案缠绕住整个心房;明明连同自己都已身中剧毒,朝不保夕,可此刻和这两个自小长大的朋友坐定一处,却只觉一切都如此的安宁。
生与死,成与败,仿佛都不那么重要,只要能有朋友,能在这样的时刻与你把酒言醉,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翎笑道:“好久没这么聚在一起喝酒了吧?喂,木头,上次咱们三个一起偷酒是什么时候?”
沈源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是咱们一道搬空了你老爹酒库的那次吧。”
我也不禁笑起来:“那次喝得真是痛快啊。对了,后来翎儿你非说有酒不能无诗,还要以诗祭酒。”
云翎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接口道:“对,后来为了凑诗,沈源去孙老夫子那里,把他珍藏的宋版书全偷了出来。”
我接口道:“咱们就在这座城墙之上,喝一杯酒,读一首诗,撕一页书……哈哈,直到满城都是飘飞的书页,孙老夫子才发现,心疼得差点……”
说到这里,我心下猛然一黯,才省起那个从小教我们诗书,看着我们长大的老夫子已经永远不在了。其他二人也是一阵沉默。
半晌,云翎打破沉默,娇嗔道:“你们两个还好意思提那事。那次明明是高刑你出的主意,沈源偷的书,我只是跟着你们撕撕书而已,为什么最后你们两个只是被骂一顿就算了,却只有我被爹一顿好打,还得满城巴巴地一张张去把纸捡回来?太不公平了!”
我和沈源对视一眼,三人忽然同时笑出声来。我只觉得那笑声似乎穿破了一片暗金色的愁云惨雾,给这暴风包围的虹日城内投下了一缕阳光。
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沈源沉吟道:“此番你们穿越风暴前去墨岩山,一路甚是凶险。而且据我平日听城主所言,那山上虽确有怀梦花,却有一位武功极高的异人守护,连城主都不愿意招惹他,所以才把那里划为禁区。你们行事一定要当心。”
沈源一次肯说这么长的话实在罕见,也许他来送行,为的就是要嘱咐我们这番话吧。
我只感受到他这平实的话语中那份浓浓的关切,当即答道:“你放心,虽然情况未明,但万事其实不用想太多,不过是‘随机应变’四字而已。总之,我向你保证,我和翎儿一定会将怀梦花拿回来的!”
SIX
沈源忽然道:“高刑,说句实话,其实从小到大,咱们三人之中,我最看好你。”
我苦笑一声道:“你这安慰未免太假了吧。”
沈源淡然道:“你看我像会好心安慰你的人么?”
我再苦笑,照实答道:“不像。”
沈源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垛口处,看着狂卷天地的风沙,沉声道:“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我和云翎都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而你只不过算是稍有天分而已。但我知道,你的天分绝对不止于此,你……有些事,我和云翎都做不来,只有你才能完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我想要开口让他说得再清楚些,却知道他若是不想说,怎么问也是白费力气,只得颓然叹了口气,又想起那莫测的“无衣”之毒,心情不禁更为沉郁。
突然,沈源哂然一笑:“高刑、云翎,若是杀一人可救天下,你们可愿为?”
我一愣,旋即明白,他当是和我一样,想起了恐怖的“无衣”。
云翎带着一丝愤恨的表情,道:“这‘无衣’忒也狠毒。白衣侯的敌人多言,其为邪魔一道,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沈源道:“若是你们一切顺利,我们却仍然至少须杀一人,杀那与此事无干的无辜之人。”
我摇摇头道:“都是人命,我做不到。”
云翎忽地一咬牙道:“若须用罪孽消去这灾劫,杀一人而救全城,我愿为修罗!”
一时间,我竟恍然觉得不认识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少女。
沈源忽地一叹,道:“若我残生还有用,我倒希望那‘最后一人’是我,宁愿死在翎儿……比死在冷冰冰的病榻之上要强过百倍。”
这话几乎等于直抒胸臆了。云翎脸上一红,她显是早已知道沈源的病症,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自小长大的朋友。
沈源忽地一笑,道:“放心吧,怕死的人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庆功酒呢。时辰不早了,三位大叔怎么还不到?”
云翎闻言,赶紧随着转移话题道:“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把事情整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理出一些什么头绪来?”这个提议倒不会有人反对。
云翎轻轻拾起一块白色的石子,道:“迄今为止,凶手一共动手杀死了五人,五桩凶案内的死者都是被‘无衣’毒死的。根据白衣侯和唐大公子所言,可以肯定我们所有人都中了无衣之毒,但应该三天后才会毒发,而凶手则有提前引发毒发之能,但必须与受害者接触方能做到。这也就是说,五桩凶案发生之时,凶手一定都在几位受害叔伯的附近。”
我和沈源点了点头。
云翎用石子在脚下黑色的条石上写下了“孙虞”两个字:“那我们就从第一桩凶案开始。孙伯伯被杀的时候,刚从家里出来,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在他被害之前,有可能接触到他的只有我、你们两个、白衣侯、白衣侯的侍婢、唐仲生、段九霄、李怀戚、还有我爹!”每说一个名字,她便在石头上写出一个人名。
我一愣道:“你怎么连城主都怀疑?”
云翎娇笑一声:“我们既然讨论,就要考虑到所有的情形。好了,继续往下说。”
“第二桩凶案发生之时,我们和段九霄他们正在打架,而其他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我们打架的时候也可能在凶案之后。所以这桩案子,所有人都有嫌疑。”
“第三桩案子,当时我、你们、我爹在大厅,可以互相作证,李怀戚被我们捉住了。我们五个都不可能是凶手。”说着,她把这几个名字一一画去。”
“第四桩案子,孙老夫子被害的时候,我们三个分散守在老夫子的身边四周,彼此都看不到对方,所以都可能是凶手。”
“接着是第五桩凶案,王叔叔被害的时候,凶手一定是当时聚在一起的我们几个人,趁他不备下的手。于是,段九霄、白衣侯主仆都没有嫌疑。”说着,她用石子画去那几个人的名字。
结果已然出来!
我们愣愣地看着黝黑的石板上白色的痕迹。
所有人的名字都被画掉了……
居然没有凶手?
难道是无从捉摸的幽魂犯下的血案不成?
我的心中顿时泛过一阵阵的无力感。
SEVEN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问题又在哪里呢?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香的酒啊,不知朱某可否共饮一杯。”随着话声,一袭白衫一步步走上城墙。
正是白衣侯朱煌,身后仍是紧跟着那鹅黄色衣服的侍婢。
丝毫不怕白衫被染脏,白衣侯也如我们一般席地而坐。云翎右手一晃,手上又凭空多了一只碧玉酒杯,嫣然一笑,放在白衣侯的身前。
那黄衣侍婢上前一步,执起酒壶,斟上半杯葡萄酒。
白衣侯缓缓举起酒杯,道:“凝碧盏,滴红酒,果然是绝配,比之七日烈酒,不遑多让。”言毕,他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酒!”
第二日下午 阴暗的涅槃
ONE
一杯酒便似乎让我们和这神秘莫测的人物之间,距离拉近了很多。
直至此刻,我方才首次仔细打量这江湖上的头号人物。
看他面容清秀,双目间神采飞扬,只看面容似乎甚是年轻,至多不过与我们相当,但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嘲弄般的微笑,却又让人觉得他是如此的苍老,苍老得宛如秘窟古佛、沧海桑田。
正思量间,却见远处三道灰色的人影晃动,几个起落间便到了近前,却是三位程叔叔,也就是当年的三虎僧来到近前。
就看城外风沙犹自狂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沈源缓缓走过来,道:“我要去帮城主做事了,你们万事小心,记住,一定要平安归来,到时候我拿出珍藏的好酒来给你们庆功。”
云翎娇笑道:“酒是小事,到时候把你藏在左数第三个抽屉里的酥糖分我一半就行了。”
沈源一愣,旋即笑道:“好,你们平安归来,那些都给你。”说着纵身而起,飘然而去。
城墙上一时甚是寂静。
我的思绪止不住地乱窜。
此番我们前去寻找解药,按沈源所言,实非易事。可惜以我的武功,除了引路,未必能帮上多大的忙。城中之事也是扑朔迷离,只看眼前这神秘莫测的白衣侯,究竟和一系列诡异的杀戮有无关系,这雄视天下的神话,究竟是敌是友?
白衣侯突然道:“高少侠神思恍惚,面带忧容,可是想到什么忧心之事?”
面对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云翎都不敢直接问询。我的惊疑自是不能当面说出。
我斟酌着答道:“我想起此番城中大乱,可惜在下武功低微,可为之事实在太少。”
白衣侯一笑,再举起酒杯,笑道:“你可想修得绝世武功?”
我道:“武道之极,自是我辈人人向往的,但在下也知道,大道并无捷径。在下的资质有限,早放弃了这番非分之想。”
白衣侯慢慢摇摇头,道:“那却也未必。”
TWO
我尚未及答话,骤见白衣侯身后那黄衣侍婢一步上前,左手骈指如刀,疾点向我眉心。
这一下变起突然,我吃惊之下疾运真气,欲要避开,却觉身体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拉住,丝毫动弹不得。更诡异的是,仿佛时间一下变得无比缓慢,我虽不能动,却清晰地看到那侍婢的双目霎时间变得一片血红,左眼内双瞳一闪即逝。
而就在同时,见那侍婢纤纤细指直朝我眉心点来,一边的云翎大急,飞身扑上,挥掌攻向那侍婢的手臂。
程二叔也一声大吼,双掌成钩,抓向那侍婢的左手。而程大叔挥掌攻向那侍婢的左肋,程三叔却是转身拉开架势,盯住犹在品酒的白衣侯。
身受三大高手的围攻,那侍婢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惊惶,指向我眉心的手臂一翻,柔弱无骨地做出了一个诡异的扭曲。云翎的一掌顿时收势不住,落在空处。
那手臂再轻轻一转,恰好拨在程二叔虎爪手的空门之处,程二叔身不由己地踉跄侧跌两步,双手不及收力,恰抓在正全力攻上的程大叔的手掌上。二人大惊,急急收力,定神推开,显得有些狼狈。
从侍婢突然发难,到三人分别被击退,不过眨眼间事,若在平日,我根本看不清这些过招的细节,但这一刻,却仿佛所有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缓慢地一一映入我的眼帘,令我看得一清二楚。
尚未从这奇异的体验中醒悟过来,侍婢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已点在我的眉心之间。我只觉,一股寒冷如冰的异种真气瞬间侵入眉心,再一路向下,瞬间走遍了我的四肢百骸。一时间,我的全身直如落入冰窟一般,冷得连血液都要冻结了。
但这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片刻之后,那冰冷的感觉消失无踪,侍婢撤手后退,依旧如方才一般站在白衣侯的身后,那奇异的时空放慢感也随之消失。
若非见到云翎和三位叔叔还在一旁,剑拔弩张,我直怀疑一切是否真正发生过。
云翎顾不得其他,赶忙冲过来,左掌搭上我的天惠穴,急急运气查探,同时连声问:“怎么样?有事没有?”
我潜运真气一周天下来,只觉与平日并无什么区别,未曾感到受伤,当然也没有什么功力大增的感觉。
看着焦急的云翎,我缓缓摇头,挤出一个笑脸道:“放心吧,我没事的。”
白衣侯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道:“高刑,你若见到墨岩山主人,烦请替我带一句话,就说‘五十个时辰’。我这就告辞了,小姑娘,你的酒不错。”说着径自转身,下了石阶。
云翎怒道:“你方才做了什么……”
程二叔走上前来道:“算了,既然高刑没有受伤,咱们就不要与旁人纠缠了。风沙已然减弱,咱们须尽快上路,否则若是日落前到不了墨岩山,等风暴加强,可就完了。”
THREE
想到每一个时辰,城中都会有一位叔伯去世,我们便恨不得背生双翅,飞入墨岩山。
但城外的风暴一起,移山填海,百里内直如地狱,唯有两处风眼,即虹日城与墨岩山。可连接二处的短短数里,即使在这风暴暂低的午后,依然如鬼域般恐怖。饶是我等一行五人均有功夫在身,这平日里遥遥相望的一段路程,我们也居然走了三个时辰。
虽然黄沙漫天,看不清落日的余晖,但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已经到了黄昏,因为方才一直稍微有些减弱的风暴,又开始加强了愤怒的攻势。
一脚踏上墨黑色的山石,我和云翎均是长出了一口气。三位程叔叔则口角沁着血丝,怕已身受内伤。
方才那短短数里路程上的风暴之威,实在不是人力可抗。而我和云翎两个小字辈,是因为有三位叔伯的照顾,反而除了身上的几处血痕外,并没受什么内伤。
程大叔看着墨黑的山岩,沉声道:“这山的主人是一位奇人,当日曾经为了一些小事和虹日城起过争执,云副也曾经败在他的手上。若是我们此行顺利那是最好,否则一会儿,你们务必小心。”
我心下一惊,原来城主都曾经败在过这里的主人手下。怪不得此行如此慎重,竟出动了这许多高手。
墨岩山,山石皆黑,飞鸟不落,草木不生。
没时间调息整顿,程大叔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扬声道:“虹日城拜见墨岩山主人,请现身一见!”虽是内伤之下,却仍是声若洪钟,隐隐竟压下了山外肆虐的风暴。
山谷回音,旋即淡淡散去,却没丝毫其他的动静。
程大叔皱了皱眉,继续道:“虹日城今日有些麻烦,还望阁下看在相邻之情,伸把援手,城内异日自有报答。”
山上仍然没有动静。
程三叔性子最急,抢道:“山中怕是无人,咱们自己进去便是。”说着,身形一纵,直朝山谷深处奔去。
他一纵之间,身形方要落地,却见黑黝黝的山岩中一条黑影骤然飞起,转眼间便冲至程三叔的面前,双臂直直砸下,恰是简简单单的一招“力劈华山”。
此刻,恰是程三叔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这一招天下用剑人都会的简单剑招恰好发挥出了它最大的威力。程三叔身在半空,无法借力转向,正是避无可避。
程三叔虽一时不察,但终究为少林嫡传、边关战场上血浸出来的绝世猛将,当此情形,大喝一声,双掌上扬,轰然一声巨响,和那黑影重重对上一掌。
黑影突袭而出,全力施为,又占了地利,但终究比不上程三叔数十年的精深修为。
一对之下,黑影被震得凌空翻了一个跟头,紧接着双腿一蜷,趁势重重踹出,直朝程三叔的脸面而去。
程三叔借那一掌之力,加速下落,险险躲过这一脚,落地后却是噔噔噔连退三步,一脸惊异地看着这位突袭的“杀手”。
FOUR
此刻,我也看清了这“杀手”的真面目。
——看它混身漆黑,身形低伏,双眸顾盼间精光四射,正充满敌意地盯着我们这一行人。
原来方才突袭程三叔,与成名三十年的高手战成平局的“杀手”,竟然是——只黑豹?一只会剑法、有内力的黑豹?
看这畜生中规中矩地摆着“伏鹤惊蛇”的剑势,我微微苦笑,看着犹自晃着脑袋的程三叔,我知道大家都和我一样,一定在怀疑自己的脑袋或者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连一只畜生都能够学会剑法,和精修数十年的高手对上一掌,那我们这些学武之人岂不是都该集体自杀以谢?
那黑豹显然没有我们的这等耐心,低吼一声,闪电般又朝程三叔扑去。
程三叔方才是猝不及防,惊疑过度,此刻心神定下来,冷笑一声,哼道:“好你个孽畜!”
就见他身形不动,左掌一挥,直直击向那黑豹的脑门。
黑豹虽是先动,程三叔的掌却是后发先至,眼见就要击中黑豹的头颅。那豹子尾巴一蜷,竟毫无借力便硬生生在空中一个旋身,躲过了三叔的一掌,紧接着两只前爪疾挥,虽然是用利爪攻敌,但其剑意一现,竟是一式正宗的少林狂龙伏魔剑法。
若是一个人,任你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也不可能做到在空中不借力硬自转身,但这黑豹本是与猫一属,天生有这等异能。一时间,程三叔也有些狼狈。赶忙后退一步。
但用少林剑法对付这少林高僧,实在有些班门弄斧。程三叔虽然后退,左手去势却不变,五指轻轻一拂,已然破解了那来势汹汹的一击。
黑豹一击不中,伏地而啸,目露凶光,一副欲择人而噬的模样。
程三叔冷笑连连,踏前一步,方要出手,却听深山处一声悠长的啸声传来,声音幽远,那黑豹闻声一个转身,纵跃而去,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我等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此地主人知道单凭那黑豹挡不住我们,索性将它召回。但那啸声过后,山中却再无声息。
程大叔扬声道:“打扰了!”说着领头朝那啸声的来源走去。
我们紧随其后,心下却不由忐忑。
此地主人是何方高人,我至今仍然毫无头绪。只看他养得一只畜生竟然就如此灵异,其人只怕更加深不可测。
看如今情形,他对我等实在不算友好,不知今日之事能否顺利。若不能拿到怀梦花,那城中……
我已不敢再想下去。
FIVE
黑豹纵跃如一条淡淡的黑影。但终究快不过我们。
远远就见它跳入山巅一个深幽的岩洞中,我们对视一眼,这里怕就是此间主人的居所了。
程大叔轻咳一声,方待开口,却见洞口处黑影一闪,那黑豹竟又漫步走出。步伐优雅,仿佛方才狼狈而逃,只是我们的错觉而已。
但我们都无暇看这奇异的畜生,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随后缓步踱出的少女夺去。
我不知道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形容词来描述这个少女。
她的面容极美,美得几乎不像一个“人”,以至于让人一眼看过,想到的却不是美,而是,妖。
似乎连环绕在山边的黄沙都被这神秘的少女所威慑,不敢再行狂啸,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黑豹紧紧跟随在少女身后,不住低吼,看来竟似在对她讲述发生的一切。
她是谁?
莫非传说中的山鬼此刻复活在我们的面前?
那少女一身紫色长裙,却看不出是由什么材质所造,随意得有些张扬。
她微微侧头,却并未面向我们,开口道:“诸位请回。”
此刻,我才恍然惊觉,少女的双目一直不曾张开。
这独居深山、绝色无双的少女,只怕,竟是盲的。
饶是以程大叔的禅定功夫,方才也一时失神,此刻听到少女的声音,方才醒觉,略有些恼怒,沉声道:“我等诚意相求,姑娘竟然都不愿赏面听一听我们的请求么?”
那少女又是微微侧一侧头,面上闪过一丝迷茫:“你们的请求,与我何干?”这简简单单九个字,却一时噎得程大叔接续不上。
云翎踏前一步,微笑道:“这位妹妹,我们虹日城此番遭蒙大难,关系到全城数百条人命,希望……”
话没说完,那少女微微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紧接着朝左轻轻一靠,恰好坐在一块山石上:“你们想抢怀梦花?”
云翎一窒,程大叔忙道:“这‘抢’字如何说起?我等只是希望,姑娘能够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援手……”
他的话再次被少女打断:“你们很需要这花?”
这还是这神秘的少女现身后,说的第一句让人不难回答的话。
程大叔点头道:“我城中数百居民身中‘无衣’剧毒,生死悬于这怀梦花之上,还望……”
那少女再次打断他的话:“你们的理由与我无关,我不想听,也不肯给你这花,你待如何?”
程三叔重重踏前一步,大声道:“姑娘的心肠忒也硬了,如此,我们便只好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