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离。”云舒又拿她的名字开头。
有完没完,烦不烦啊?青离的心中竟起了一股无名火气。
“后来她死了,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这次不能保护她。可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
青离的眼睛骤然睁大。
“这早已不是那个单凭个子高就可以保护别人的世界了。遇到你,我才知道,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孩儿,到底有多么可爱。”
“如果有一天,你在乎哪个人,那么那个人比我幸运,因为无论面对什么,我相信你,不会让他有机会半夜对着灵牌落泪。”
青离一下子有种不行了的感觉。如果她没有及时仰起头望着天,并且死死咬着嘴唇的话,也许两行眼泪就要飞下来。
静。
仿佛恒久的静。
然后被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叫打破了……
“云舒,你收拾好了没?”
格子拉门从左边飞滑到右边,人还没到,笑声就先闯了进来,不是天翔,还能是哪个。
“这都吃辣了么?怎么一个个眼睛跟兔子似的?”青离背过脸去的速度不可以说不快了,可还是被天翔瞟到一眼,遂打趣她道。
“对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青离擦了下眼睛,方想起今天来辞行的本意,结果才说了一半,又被天翔打断了:“青离,你要不要跟我们去?是个好玩的差事哦。”
“就是,听说四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刺客’樊七巧的墓被人发现了,结果上头就安排我们俩去查。”云舒补充道。
四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刺客”?
青离一怔,而就在这一怔间,天翔又噼里啪啦塞进许多话来。
“跟我们去吧。”好容易等天翔口干歇歇,云舒赶紧插上这句。
“为什么我要跟你们去?”青离瞪了眼道。
她想,不管云舒说出什么理由,她总是可以反驳的,而说到最后,既然说不通她去,自然也是辞行的最好时机。
云舒想了想,给了一个理由,令青离张口结舌、辩驳不了的理由。
这个理由只有四个字:
我——需——要——你。
锦瑟·半个千年的残怨如果良心真的一文钱十石,那我愿意出五千两银子,买它个无数,从天上往下播撒。但是可能么?
残唐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月之一。
乱世浮生中,忠贞与道义早被一个个篡位者挥剑斩于马下。成王败寇的紧箍咒里,所有人都两眼发红。
暗杀,这种卑鄙但有效的方式,也就毫不奇怪地风靡了天下。
在并不会被记载的历史中,传说北汉与契丹的交界,有一所朱红的绣楼,在连年的兵火中却愈发地娇艳,像原野上那些由人血灌溉而出的花朵一般娇艳。
这楼的主人,叫做樊七巧,大约是七夕出生的。
老天也真是讽刺,一生残忍孤独的人,偏要给她一个那么浪漫温柔的生日。
青离老早就知道这个人,因为,飞花楼的妈妈柳明凤打主意将她往刺客方面培养,据说便是受了此传说的启发。
其实,樊七巧所做的如果传说属实,应该比飞花楼那点小打小闹规模大得多。听说她表面经营绣楼,实际上手下有九队刺客,被他们盯上的人,大多会融成几点墨汁,滴成史书上语焉不详的两个字——“暴毙”。
没人知道樊七巧究竟赚了多少,不过大家在见识过几个专门为她供应棺材便变得富可敌国的棺材铺老板后,大多会进行合理的推测。
然而,樊七巧没有爱人,更没有孩子,传说她用自己的一半财宝修建了一座陵墓,然后带着另一半入住其中。
后来的上百年里,一直有人想要找到她的墓穴,却没有一人成功。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传说也渐渐被湮没在红尘中。
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没想到过去了四百多年前些日子天降大雨,北通州附近一座唤作月山的山中,峭壁上竟莫名出现了一个幽深的石缝。一个胆大的挖药人下去查看,上来说仿佛其中是个厅堂模样。
这事偶然传到京城的一位史官耳中,他顿时来了兴趣,查了许多资料,疑心那里便是樊七巧的墓葬。可这样一来他也便犯了愁:如果随便上奏,上面下令大张旗鼓地去挖,不但可能传得满城风雨,招来盗贼之类,而且万一不如所料,不仅劳民伤财,更有欺君之罪。
正好这位史官跟六扇门名捕沈家的私交不错,故而向之提起此事,沈家家主沈烈风便主动提出,让俩捕头儿子先私下帮忙调查,如果真有宝藏,再上奏天听不迟。
从个人能力、保密性等方面来说,这都是个不错的提议。一
所以沈天翔和沈云舒,还有本来偶尔、碰巧、不得不在沈家养伤的青离,便踏上了这条险些不归的路程。
尤其是青离,一路上都在心里痛骂自己,身为刺客,为何竟然和俩名捕混到了一处,可她的人,却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了来。
哎,堂堂天下第一刺客,在遇到某人之后,变得多么倒霉啊……
月山不十分高,却也陡峭,周围人烟稀少,只有一些挖草药的药农偶尔前来。
三人循着暴雨冲出的新泥痕迹,在一日的正午时分找到了传闻中的石缝——那开口约在离崖顶两人多高处,缝隙不宽,若不仔细看怕是找不到的。
三人遂陆续用绳索缒下去,又分几次递了行李,进入洞中。 一入岩缝,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与阴冷潮湿的气味顿时扑面袭来,
青离呛咳了几下,心中赞叹发现这里的药农居然有勇气坚持探索,还发现了里面有个厅堂,真真了不起。
爬了约半刻钟,周遭渐渐宽敞起来。
打头的天翔遂用火镰点了火,腾出一只手来擎着。
这一举火,青离的感觉好了些。环顾四周,果然别有洞天。
——一块大石构成天然的穹顶,气势磅礴地笼罩下来,粗朴的石壁上,则有大刀阔斧的痕迹。
天翔沿四周一路照过去,最后停在了一道“门”前。
这一块漆黑的石板,表面十分光滑,甚至棱角都是圆的,与这个粗犷的石厅显得格格不入,与之相配的,是同样精细的门框,门关起来时严丝合缝。
天翔用火把照着,四处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任何机关,便小心地用白布衬了手,推开那门。
石门虽然沉重,可由于光滑,比较容易推开,可推开后便发现,它倚靠的地势愈发显得奇怪:石门的一半隐藏在两边的石壁中,但两边的石壁却并非平行,而是像一个汉字里钩子被加长的横折钩,窄处紧紧夹着石板的中轴,里面却小有宽余,容那门略微转动。简言之,这门有点像如今常见的旋转门,但能旋转的角度很小,只能往里推动出一个人侧身通过的距离。
青离觉得怪异,进了门还频频回望,但黑黝黝的石板坚定地矗在当场。被推开的缝隙中,天翔手中的火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似乎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走一会儿,面前出现了四条岔路。
大家商量一下,因为无论怎样总有一条是探不到的,再以安全起见,还是三人先同行一路,若没收获,再折回来。
于是三人拣左首第一条路走了,行了约有个把时辰,却见另三个路口依次归附过来。
“这樊七巧玩的是什么把戏?”青离忍不住念叨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忽然掩在她嘴上,接着把她整个人拉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青离有些愠怒地看着天翔,却发现云舒也在跟她挤眼睛。
前方,竟也有点点火光……
“他娘的!四条道是往一处的?”一个粗重的男声骂道。
“大哥消消气,消消气。”又是一个尖细的男声。
青离长出一口气,不管怎样,好在是人不是鬼。
正想着,那边又听见一个沙哑的男声开口道:“媚姑,秀才呢?不是跟你走一条路的?”
“他啊,怕是来不了了。”一个极娇媚的声音响起,就听那女子又咯咯笑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凭着手上的两张破图,想要三成半,不是活腻味了么?”
“可没那两张图,我们……”这是尖细男。
“侯二哥放心,结果他时,小妹自然从他身上搜出了地图。”
看沙哑男与尖细男脸色微变,为首那粗重男出来圆场:“也不怪媚姑心毒,那秀才半路入伙,怎比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自家兄弟?弄死他,也是为了各位兄弟多拿些。”
“不过各位也晓得,这图不全,我们脚下走的都没画到,在这里我先把地图交给大哥保管。等用上时,再一起看可好?”女子道。
“是摸金校尉。”云舒咬着青离的耳朵道。
所谓摸金校尉,说白了就是盗墓的,这个青离知道。
“妈的,比我们还快。”天翔在边上骂了一句。
“可是……”
“可是什么,青离?”
“我们进来时候,门没有关上吧?”
一盆冰水顿时浇在了三个人脑袋上……
当下,三人火速原路返回查看。
果然如同最坏的预料,那块漆黑光滑的石板,已转回了它原来的位置,与两边的石壁严丝合缝。向外由于石壁阻隔推不动,向里拉又因石板光滑,与门框结合紧密,以至于完全无从下手,有力无处使。
三人折腾了半日,最后不得不放弃。
“难道外边来过人?”云舒靠着冰凉的石门,喘着气。
“不是!外边跟里边一样,没拉没把的。”青离恨恨地踢了一脚脚旁的石子,“想开这门,只能从外往内推,想关这门,也只能是从里往外推,必定是那摸金校尉里的人所为!”
“里面的人为何要锁这门?”
“鬼知道为什么!”天翔没好气道,“但我知道如果找不到另外的出口,我们就都得给老骨头陪葬了——云舒,有几天的口粮?”
“大约七天……”
天翔刚想再说什么,一阵人声远远传来,三人忙又藏好。
想来是因为一路洞穴狭窄阴冷,怪石嶙峋,实在难以休息,而且摸金这行第一天也大多只是探探深浅,于是几人打算回大厅安营扎寨,明日再奋发图强。
“龙手四盗!”
此时离得比方才近,云舒在大石之后看见四人脸面,不禁低声惊呼。
龙手四盗也是官府图影上排得上号的人物。四人之首是初时青离所听那粗重男声的主人,名唤龙大,诨名“彻地龙”。此人身长丈二,光头猿臂,一顿饭能吃下小半只牛,而且天生神力,能举千斤之鼎,也不算亏负了如此食肠。
声音尖细、被称为侯二哥的男子本名侯五尺,倒是人如其名,生得尖嘴猴腮,矮小猥琐。不过他的绝活也正得益于这身材——他精通传说中的缩骨之术,能钻过三尺小童才过得去的缝隙孔洞,此外行窃功力也非常人可及。
沙哑嗓音的男子姓李,单名一个“破”字,看脸面年纪不过二三十,却是少白头,一头白发看起来有些惊心。他的体形偏瘦,手里无聊时便拿着个解连环把玩。擅长破解机关暗道正是他在这四人中的优势,并由此得来绰号“圣手翁”。
最后一个是那被称为媚姑的女子,全名阮媚姑,年纪双十上下,桃子脸面,丰乳细腰,常常有意无意地撸下衣袖、敞下衣襟,露出半截玉臂、一抹酥胸,惹人遐想。她在这四人中最擅使毒——除此之外,大约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功用。
不过此时,就算摸金行当里的翘楚龙手四盗,也对那关闭的石门一筹莫展。青离等人默默全程观赏了一遍,四人跟自己一行刚才所做几乎一模一样的全套折腾。
这也不怪他们想不到。这帮校尉进过这么多墓穴,还从没让人给反锁在里头过。想来除了墓主人,谁会故意把盗墓的锁在墓里?而墓主人不是早已作古的死人么,又如何能够复生,爬起来关闭墓穴?
“媚姑,你当真做了那秀才?”龙大粗眉紧锁,语气威严,问那女子。
青离脑中飞转,似乎明白了他为何有此一问:那门好歹有些分量,不是什么邪风都能吹上的,所以肯定是有人从里面推闭的。
推闭了这门的人,如果没有把自己活活饿死的特殊爱好,必定知道这洞穴另有出口。但想必他对洞内构造的熟悉大概又不足以找到宝藏,不然也不会找龙手四盗来帮忙。
合起来看,这人需要别人帮忙才能找到宝藏,又想事后把所有人困死在里面,自己独吞财宝。似乎那个所谓的秀才是关门的最佳嫌疑人。那么如果媚姑跟秀才商量好,将计就计,等把其他几人困死了,再平均分赃,是不是够聪明呢?
“还有活的不成?一刀下去就断了气,不信让老二、老三拖出他的尸首来看!”媚姑气鼓鼓道。
龙大努努嘴,那侯五尺与李破依言而去,不久,真的拖了一具尸首回来。
——火光之下,青离看清,那尸首一身青衫,书生打扮,斯文瘦弱,胸前一把尖刀,面上甚至没来得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来媚姑所言倒是不假。
哦?我想错了?青离不由睁大眼睛。
可若不是秀才,会是谁呢?
这说起来可就复杂了。他们五人探了四条道,除了秀才与媚姑同行,余下三人都是单独走了一条路,也就是说。全部人都有嫌疑?
可也不对吧。看他们几个,是差不多时间到达的,如果有人中途折回头关门,又怎么能及时归队呢?
青离想得头晕。不过目前最关键的,似乎不是对过去的猜测,而是对未来的把握。
就听天翔在她耳边,低声而坚定地给出了问题的答案:跟着他们,相机而动!
青离等人连着跟了三天,不远不近地恰落下百步的距离。这洞处在鸟不生蛋的地界,加上光线昏暗、迷影重重,青离三人本又都是追踪的高手,是以一路丝毫没有被发现,倒像他们雇了四个专业的开路,过了相当安稳的三天。
不过,第三天夜里,三人被惨叫声惊醒了。
火光之中,龙大双手捂眼,惊怒而惨痛地号叫着,硕大的身躯狼奔虎突,带着身上喷血的伤口,在原本不宽的洞穴中乱撞,铁拳时时擂在凸起的怪石上,令石壁上扑簌簌落下不少岩屑。
其他三人站得远远的,全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曾被他们称为大哥的人悲愤地挣扎。最后,待那大汉倒在地上只能抽搐了,小矮子递把剑到少白头手中:“就你没亲自动手了,捅两下。”
这不是一场谋杀,是屠杀。
背叛的理由简单到好笑,却也残酷到必然。
两个字:食量。
这三天来,探索墓穴的情况不能说没有半点进展,但也远未到成功在望的程度。然而四盗随身携带的食物,倒有大半进了一顿能吃小半头牛的龙大的肚肠。
其实也不能完全责怪三盗无情无义,只是信任这东西就像处女,没有机会撕裂第二次,龙大能指使媚姑杀了秀才,难道就不会杀了我吗?人同此心而已。
“图怎么办?”侯五尺从龙大尸首上搜出那断简残篇的地图,假惺惺笑问。
“既然大哥身故,自然是二哥您拿着。”媚姑也笑着。
李破点了下头,算是同意。
“他们还会死人吧?”青离尽量放淡语气,可在这幽暗的墓穴中,还是透出一丝悲怆。
“肯定的。只剩一囊水了。”在黑暗中。天翔和云舒的声音很难区别,不过听内容,应该是天翔。
“那个……我们还有四天的份儿,要不要给……”云舒的声音微不可闻地传来,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收收你那一文钱十石的良心吧,南无观世音菩萨!”天翔笑起来。
“可……难道……就看着他们这么杀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翔摸索着拍拍弟弟的肩。云舒顿时不作声了。
青离没说话,心里想着,云舒这人真的好单纯,在这世上也算是稀有动物了,难怪老大不小了,连个女人都混不到。
可是,如果良心真的一文钱十石,那我愿意出五千两银子,买它个无数,从天上向下播撒。但是可能么?
傻瓜!
真的,看来跟傻瓜在一起久了,自己也会变傻。
“青离,你看,哪只羊儿会先挨宰?”
青离一惊,发现天翔是低声跟自己说话,遂随口答道:“侯矮子。”
“我看是那骚娘儿们。”
“随你说。”
“这样便没意思了。”天翔纠缠过来,笑道,“你不问问理由?”
“那就问问呗。”
“阮媚姑的特长是用毒,这点在目前最是无用,对其他人却又最为危险。”
“好理由。”
“那你仍然认为是侯五尺么?”
“仍然。”
黑暗中看不到天翔的表情,不过他的回应确实迟滞了一下:“为什么?”
“我听说,李破与媚姑是青梅竹马的伙伴,后来媚姑做了一名富户的第十七房小妾,富户死后被送往青楼,还是他花了五百两银赎出来的。”
“你以为这种女人会念旧情?在这几人里面,只怕她跟哪个都有一腿。”天翔道。
“人生在世,不过权衡二字。比起铜铁,我爱金银,比起金银,我爱珠玉。”青离亦笑道,“所谓猜得人心,不过是把握他为了什么可以放弃什么罢了。若你是李破,信媚姑还是信矮子?”
天翔不语良久,方道:“我还是猜媚姑先死,要不要赌一把。”
青离被这么一说,也犯了倔劲,呵呵冷笑道:“赌什么?”
“若你输了,就做我的女人!”
旁边有喝水呛着了的声音:“哥,咳咳,我跟你赌……咳……一年的俸禄如何?”
“一边去,没你事。”青离在呛水的云舒背后轻拍帮他止咳,又跟天翔对道,“若你输了怎样?”
“我输?公平起见,自然是做你的男人了。”天翔得意地笑道。
“去你娘的!”青离忍不住脏话出口。
“青离……咳咳……我娘哪里得罪你了?”云舒又呛到了。
最后这赌还是没能打成,天翔用一贯的玩笑口吻抹去了所有痕迹,没事人一样。倒是青离——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喜欢天翔——可是心跳加速还是持续了好久。
不过若她打赌,至少不会输。因为侯五尺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李破醒来时,叫他不应,点了火查看,发现他指甲青、嘴唇紫、双目外凸地躺在自己的铺盖里,胸前还紧紧抱着地图书册,可是人已经冷了。外行人都能看出这是中毒的迹象。
李破冷冷的目光投向了媚姑花瓣般的脸:“妹子,想不到你连我都瞒。”
“三哥,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女子有些张皇地辩白,“昨日你也见了,我是最早睡下的。后来二哥还就着火看过那地图,吃了半个馒头喝了点水,我可是近都没近前的!”
“不是你,难道是我?”
“你看这尸首指甲青中带白不带黑,面色发黄不发赤,四肢有浮肿,这是金钱草的毒,小妹身上不曾带得这种毒药啊!”
“我又不懂毒,还不是随你信口胡诌。”少白头嘴上这么说,眼神毕竟有些放软。
“三郎,这世上竟连你也不信我么?”媚姑上前一步,拉过李破的一只手贴在自己雪白的胸前,流着泪怔怔望着他。
一声三郎,仿佛把时光带回到那村舍孩提时代。李破沉默许久,抽了手回来,自死者手中取出地图,递给女子,沙着嗓子道:“我信你就是,走吧。”
他们是用正常的声音说话,青离耳朵灵,基本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一出倒把她看得有些蒙了:看来不是李破与媚姑联手算计的矮子,那么是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呢?没人规定圣手翁不能用毒,也没人保证阮媚姑说的是实话吧。
然后又过了三天。
这是那劳什子地图和“圣手翁”的圣手充分发挥作用的三天。
——地图中一个布满机关的迷宫终于在现实中出现了,全靠媚姑耐心细勘路线,李破精妙拆解机关,青离几人紧随其后,这才走得出去。
迷宫并不算大,但破解机关耗费的时间较多,等走出这迷宫时,李破与媚姑已经全无半点食粮,只剩水囊中的一个水底儿。
走出迷宫,按地图来看,前方一个大厅,就是此墓的最深处了。
媚姑长出口气,合上图册,自腰上解下已经如瘪茄子般的水袋,递给李破。
“妹子喝吧。”李破的脸色骤然变得与头发一样白。
“三哥何时这等见外?给妹子留一口便是。”媚姑似乎并没发现他的异样,笑意妩媚如同初夏阳光。
李破低了头,白发在火光下显得愈发惊心,不知嘀咕了句什么。
“三哥说什么?”媚姑没听清楚,笑着去问。
李破没应声,拉过女子来,腾出一只粗糙的左手,用手指轻轻梳拢她有些蓬乱的头发,眼中却不由落下泪来。
“三哥你这是……”女子的话断在口中,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曾经无比熟悉的男人,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李破将女子轻轻放平,用衣袖擦擦眼睛,站起身来。 而他惊愕地发现,面前居然有三个陌生人!
原来云舒看见他右手在身后攥着匕首,便大叫一声“不好”,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往前奔去。青离、天翔一时不察,拦他不住,只好也快步跟上,好在对方只剩一人,不似先前一般危险。
“你们是谁!”李破退后大喝,手中两条钢制九连环铿锵作响。
“是这个。”天翔掏出六扇门牌子,扔给他道,“我们是追踪你们人墓的,不意跟你们一样被关在里头,不知如何出去。我们是官家,不随便扯谎,更不会出手杀人,你可以信得过我们。”
李破反复看了看那牌子,脸上呈现出扭曲的神情。这牌子本是他平日里最怕的东西,可是此刻却成了一张信誉的金牌。
的确,如果是捕头的话,虽然会拿他归案,但至少不会在这里杀人。
那边,云舒察看媚姑的情形:那一刀深深入心,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不由怒道:“便有金山银山,你还不是只能吃一顿的米,睡七尺的地?况且宝藏见都还没见着个影儿,你何苦就杀了她!”
李破二怔,悲声道:“我并非不想分利于她,实是她有谋害之心,为求自保,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云舒看看那仅剩个底儿的水袋,倒也突然明白了这李破的担心——青离一开始不是推测过关闭石门的人必备的条件么:知道墓穴另有出口,想独吞财宝却又无力独自找到,所以想要在墓里面困死或杀死众人。现在媚姑死活不认曾经毒杀侯五尺,可矮子死掉了是事实,这样说来,她确实是最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那个人。
在此刻机关已经被完全破解,李破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媚姑递上了最后的毒水,完成自己的计划。
人心,是这样森寒么?云舒想到这里,只觉这墓穴的阴冷,似乎又重了几分。
“媚姑的身上我刚看了,的确没有金钱草。”一边青离上来,打断了云舒的思路。
“哦。”他有口无心地应着,余光瞟上青离手中拿起的那张地图。
——地图不是平摊着的一大张,而是第一页一张略图,后面每页精描着一小部分、指点一处机关。全书被订成一个需要翻阅的书册,前面都是图画,后面似乎还有些文字。纸张很旧了,但大多还算平整,唯独每页右下角处凹凸褶皱,使整本书平放时自然形成一角高翘的局面。
“那侯五尺可是中的金钱草之毒?”天翔接上话道。
“我没细查尸首,不过人若中金钱草毒,状况倒确如媚姑所述。”青离答道,目光却只管埋在书册上,边翻边嘀咕,“这是什么恶心的翻书习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