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离,怎么是你!”就听那人一声惊呼,翻身下马,迎上前来。
柳青离细看他面目,却是那日在钱塘遇到的捕快沈云舒,心中不由一时百感交集:谢他当时挺身支开骚扰之人,又气他毫不留情地言中自己出身,喜他此时出现总算有马下山,又忧他身为捕快,以自己的身份可是躲之唯恐不及。
“柳姑娘,请上马。”云舒看到卧在地上的黄骠马,就算青离不说,也明白了她的窘境。青离犹疑一下,便默默地依言做了。
她坐在沈云舒后面,身体却尽量后靠,但这已是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的距离了——一个太过亲密的距离,一个容易被伤害的距离。她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双腿紧夹马腹,努力保持身体不随着白马的跑动前仰后合。
这个姿态实在传达出太多东西,跑了没几步,沈云舒喝令马儿停下,转头来拿她的衣带。
“干什么!”
“你再往后挪,只怕都要掉下去了。我把衣带与你的系在一起,你不用死死扣着马鞍,也不用担心马快的时候必须搂我的腰。”
青离沉吟半晌,低声道:“你不是猜我出身青楼么,何必如此敬重?”
“我也不知道。”云舒笑道,“可能只是为了自己的心吧。”
“对了,还不知姑娘你去哪里?”他又道。
“京城。”那边有单“生意”要做。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自然,柳青离隐瞒了很多事情。她的青丝一缕缕挽留着夜风,心中荡漾起一种无端的惆怅。
即便现在靠得这样近,我爱你,或恨你,想把头靠在你肩上,或是从背后捅你一刀,你都一点也不知道啊。
这一刻,青离猛然察觉到心中的一丝软弱,顿时警醒起来,暗暗自语,一定是这月亮、这危机,不然,自己怎会生出些枝蔓般柔软的依恋?她,应当是铁板一块,也只能是一块铁板,这样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一声呼哨钻天般拔地而起,炸开四面无数的火把与乌云般的马蹄声。是山贼,万没想到,竟真的碰到了山贼!
“弟兄们,公的宰了,雌儿带回去!”为首一个头戴玄巾、面目狰狞的大汉喊道,漫天飞蝗般的一群人,催马的,徒步的,便都压过来。
“快逃!”柳青离狂喝道。实际上不用她说,沈云舒早已这样做了。
那雪花马四蹄生风,一路疾驰。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纵使是匹良马,载了两个人,速度上怎样也吃亏,那贼众眼看着越来越近了。
“快!丢东西!”柳青离抓住颈上的珍珠项链,只一扯,一片离人泪珠儿便晶莹地飞散,在朦胧的月光下画出道道银白色的弧线。
沈云舒跟着扯开包袱,抛撒散碎银子。青离能想到的办法,他自然也能想到,可是永远稍欠的,是那份破釜沉舟的果断与决绝。
珠玉的效果就像血液刺激了嗜血的野兽,群贼立刻开始哄抢那些珍珠与碎银,任贼首拼命抡着马鞭抽打,也要先抢得一块再说。而后面抢不到的宁可践踏着前边兄弟的身体,也继续红着眼冲来,仿佛青离、云舒二人能眼流金汁、口喷银块一般。
尽管如此,由于混乱的哄抢,贼众的整体速度毕竟减慢下来,只要青离与云舒不停地抛撒财物,就可以与这群匪徒拉开距离。
可是前方,居然是……悬崖!
雪花马一声长嘶,在悬崖边骤然停下,云舒、青离的骑术若是差上一点,便会被甩飞出去。
动物有着原始的本能,它知道,这个宽度一人或许还行,载着二人,它是一定跳不过去的!
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折回去,断无可能,往前冲,那马又不是的卢,死活不肯跳。
柳青离眼看着乌压压的人群越来越近,视线却在火光中模糊起来,幼时的惨烈景象不知怎么飞入她的脑海。
她,和姐姐紫迷,还有一群孩子在学马上武艺,手里拿着真刀真剑,新鲜非常。而父母们在一旁观看,谈笑风生。
然而,不知哪里突然飞来一挂燃着的鞭炮。一时,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变了人喊马嘶。
“抓紧缰绳!”“夹住马肚!”“不要掉下来!”
即使在父母们这样惊恐的喊声中,孩子们还是陆续被甩下来。运气好的皮开肉绽,点子背的甚至肚破肠流。
“青离!紫迷!实在抓不住就抱头跳下来!小心受伤!”母亲大声哭喊。
紫迷照着做了,但一落地就被所骑之马踩踏,发出一声惨叫,断了胳膊。
最后只剩青离一个孩子还在马上,剑衔在口,眼中满是惊恐,拼命往后拉的双手虎口都已开裂,鲜血染红了缰绳。
然而。那马依然惊魂未定,一会儿人立起来,一会儿大尥蹶子。
我不行了,真的骑不住了……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只能这样做!
剑光闪处,硕大的一个马头飞起,那喷血的腔子犹自往前奔驰了数步才倒下。
喷射的鲜血溅了青离一脸一身,但她已经完全不顾了,只死死抓住马鬃,让自己不被倒下的马体压到。
见过那场面的人都说,那一刻,满脸血污的青离仿佛从地狱里逃出的罗刹恶鬼。然而,不能忽略的事实就在眼前——青离,是所有孩子中受伤最轻的一个。
“为了保护自己,不惜伤害他人——”火光闪回现实,青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随着这声长啸,她一把将沈云舒生生推下马去……
但是,那一刻的她却没有想起,她和他的衣带是系在一起的。
灵机·想不到的寿礼庭前多蚁阵先排
败也衣带,成也衣带。
这是柳青离发现,自己和云舒二人正像两只水桶一样,缠挂在断崖上横生出的一根枝丫上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然后她看到了沈云舒的眼睛,旋即感到脸上火烧火燎地烫。
羞愧难当,既为自己的愚蠢,也为那一刻的恩将仇报。
她就这样默默用余光瞄着沈云舒的脸色由惊慌转回正常,再看他去细细解开绳结,并往树下移动。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没脸再同他说话。
直到他从下面伸手说:“小心下树。”
这人是吓掉魂了,撞到头了,还是本来就有病?
“是我推你下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记性哪有那么差。”
“你不恨我?”
“挺恨的。”
“……”
“不过算了,其实有一瞬我也想这么干,扯平了。”
“你只是想想而已。”
“这只是说明我没你果断。”
青离不由失笑。
二人便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在都没受什么大伤。夜观北斗、日看树阴,细辨方向,终于在东方露出第二个鱼肚白的时刻,两人眼前出现了巍峨的洛阳城门。
洛阳乃是几朝古都,青石的官道中正平直,路两旁的大小铺面林林总总,有些身份的人家同中栽种的牡丹,这时节正抓住春风的尾巴怒放着。虽因时间还太早,路上行人不多,白马寺中却隐约传来悠扬的晨钟声,缭绕在那些雄浑高楼的画角飞檐间,令整个城市格外雍容安详。
不过青离、云舒此刻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风光,因为二人凡珠宝、碎银、簪环,甚至衣物等值点钱的东西全部都扔去喂了山贼,境况实在落泊。唯一值钱的马儿,也因为青离的那一推,留在了悬崖之上。
青离不由一下子红了脸,垂了头立在那里,用足尖不住地在尘土上打圈圈。
也许是物以稀为贵,如此强悍的女子偶尔示弱,格外显得可怜可爱。沈云舒本来颇没好气,可看青离这小绵羊似的样子,竟半分横硬不起来,反过来安慰道:“钱财、马匹都可以再有,人没事就好。”
青离不语,半晌道:“这样说来,我们现在岂不是……”
二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地给出了正确答案:“身无长物!”
这的确是一件最糟糕的事,就算想扮相士骗钱,都要先有买件蓝布袍以及破幡的资本,这会几分文没有,又人生地不熟,上哪弄银子去?
二人冥思苦想,转瞬已是日上三竿,却仍是一筹莫展,唯有加速消化在山中吃的那两个青小树果,此时腹中轰鸣,快赶上暮鼓晨钟了。
正为难间,忽见一群乞丐,个个拖着根黑黝黝的竹节棒,捧着破兮兮的粗瓷碗,大人扯着孩子,孩子抱着婴儿,北雁南飞般呼啦啦往一个方向跑去。
“敢问大哥,他们这是去哪?”云舒不由好奇,问身后一个小贩。
“客官,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城中第一号怜老惜贫的便是那恭顺伯家的史老太君,今日是她老人家八十大寿。恭顺伯专门在府院里摆开了十个大缸,用来施粥济贫……”小贩一边低头摆放他的货物,一边絮絮说着,等他抬起头来,眼前却已没了人影。
恭顺伯沈云舒虽从没见过,不过毕竟曾听父兄提及,此人十分孝顺,而且幸运地有个仁厚贤德的母亲。
二人跟着乞丐跑了一阵,恭顺伯的府邸已经到了。
只见偌大一个宅院,此刻热闹非凡,左边十个大缸一字排开,浓稠的白米粥冒着腾腾热气,诸多贫弱之士欢欣鼓舞地挤在那里,等待饱餐,而右边是送拜帖贺礼的队伍,喜气洋洋、秩序井然。
其实恭顺伯在朝中并无什么实权,因此来送礼的并不多趋炎附势之徒,大家还是因敬重老太君的为人,发自真心的居多。
沈云舒到了门口,却迟疑住了,不往左走也不往右走,只是在中间晃悠。青离心中发笑,知他怕是有生以来第一遭吃白食,哪里放得下面子。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在飞花楼做丫头时,端茶送水也做过,端屎倒尿也做过,人的高贵与卑贱不是在于这些的。
云舒这一徘徊,可踌躇了旁边接引的小仆:这二人想要往左还是往右?看他俩衣裳虽有些地方被划破了,可细看都是由上好的绸缎面料制成;面上虽风尘仆仆,却掩不住气质卓然。老太君常说的一句话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什么来着?”听说这世上有些佯狂的名士,常常故意做些奇怪的事情,弄些奇怪的装扮。想到这里,小仆便决定迎上前来,笑盈盈道:“二位大人这边请。”
云舒与青离同时一愣,随即明白这仆人怕是误会了,于是大窘。
“我们,我们…一”就连青离的脸也不禁涨得通红,即便她不算很在乎面子,可当此情形,要她说出“我们其实是来讨饭的”也太难了吧。
正为难时,只见沈云舒跨前一步,胸有成竹地拱手笑道:“小生姓云,名舒,这是舍妹。我们打钱塘而来,早闻贵府上的老太君盛德,没想到路经宝地时,竟恰赶上如此盛事,真是三生有幸。故而我们兄妹略备了薄贺,愿与诸君共庆老太君千秋。这里有劳小哥通报了。”
人都是喜欢被尊重的,那小仆只是一介小厮,平日被呼来喝去惯了,此刻受到如此礼待,竟比得了几个铜板的打赏还高兴,眉开眼笑地在前走着,引他们往二门里去。
“想死啊你,我们哪有贺礼?”青离趁小仆不注意,狠狠捏了云舒一把,发急道。
“安啦,我一代神捕,跟了柳不恕的案子那么久,也不是白跟的。”
听云舒随口道来,青离头皮猛地一炸,没想到果然被自己猜中,此人竟是专程为不恕而来。她一下收声,不敢多问,怕哪句话不当便露了马脚,心里却嘀咕着:“这送礼可关我什么事?”
“这里便是登记的礼单了,敢问两位大人有何惠赠?”小仆拿过一匹满是新墨的红帛问道。
“以何为贺,在下曾细细想过。金珠何其俗鄙,宝器贵府不缺,字画又不曾备得,后来倒想出一件奇物,定能令老太君欢欣喜悦。”云舒悠然道,“今日厨房必要做许多甜食,还要多多有劳小哥,帮忙找一桶废弃的蜜糖水来,另要一把扫院子用的扫把。”
小仆面带疑惑,但反正这两样东西都极为易得:又见云舒说得诚挚,便依言而行,须臾备齐。
“约半个时辰后,你来那边看。”沈云舒指着一块疏有草色的平整土地,对小仆笑道。小仆遂跑回前门,继续忙去了。
云舒略一运气,巨“笔”如椽,饱蘸浓“墨”,几个腾挪,地上已现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八个大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字虽好,可作为贺礼是否薄了些?又为何不讨些笔墨,写在纸上?”青离此时已猜知就里,不由心中震动,却也暗暗佩服他的急中生智,但外表就更要装作懵懂,只缠着傻问。
“呆会儿你便知道了。”云舒一笑,还要卖个关子。
片刻,就见蚂蚁从四面八方纷纷拥来,贪婪地吸吮它们最爱的蜜糖。虽然云舒据实以告,但看着黑绒绒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大字。以及围观人群的惊叹称奇,老太君脸上还是乐开了花。
人类的欲望虚荣、恐惧迷茫都可笑地担在这些事不关己的小小生灵身上。恭顺伯府的“祥瑞”之兆只怕第二天一定会传遍洛阳的大街小巷。虽然沈云舒已然对众人揭开这“祥瑞”是由废糖水和破扫把炮制得来,但八卦的传播者们本身要的只是娱乐,而不是真相。
这也是柳不恕当年在某案后留下蚂蚁组成“不恕”二字的谜底,云舒当时想了几天终于猜破,于是更坚信,柳不恕是普通人而绝非鬼神。
这府上,老太太便是天子,见老人家这么高兴,众人皆顺势抬举青离二人,最后不但把初见的“兄妹俩”扶上亲朋的寿席,甚至饭后闻及两人目前的窘境,还送了匹瘦马并几两碎银给他们做盘缠,二人这才得以继续往北去了。
擂台·谁保护了谁鲜血桃花般地盛开,火焰般地升腾
一声蝉鸣,愈显林中幽静,触动两下心思。
“居然有蝉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唉……六月初儿吧?”
“沈公子为何叹气?”
“只因想起了一个不幸身故的朋友。光阴可真是不留情面,再有一月,便是伊人两周年的忌日了。”云舒苦笑一下。
“伊人?叫什么名字?”
“轻梦,秦轻梦。”
“好名字,唉,自在飞花轻似梦……”
“柳姑娘又为何叹息?”
“我啊,也想起一个不幸身故的人,再有一日便是他的忌日了。”青离扁着嘴巴道。
“是吗,这还真巧啊。”
各位看官,这两句听起来差不多的话,你可明白其中的不同含义?
不错,云舒所念之人,是一个他深怀感情的女子,而青离所说之人,正是她此次北行“生意”的目标……
青离的这张单子是三月初十接下的,也就是说,在六月初十之前,信封里写着的人一定要从世上消失。青离虽然嘴上说马上就是他的死期,心中却着实焦虑。
青离之所以每每犯案后都冒着留下线索的危险,标记“不恕”二字,其实是为了快速地建立在业内的声誉,可是此举却也大大束缚了她的行动。而不幸的是,这次一路多灾多难,目前虽紧赶慢赶到了京城附近,但时间只剩一日,能不能找到目标都难说,更别提摸清目标的习性乃至设计一个完美的谋杀陷阱了。
“对了,经过我们这几番折腾,只怕柳不恕早已犯过案走了。”这一路行来,云舒对青离再无保留,“那我可真是劳而无功了。”
“听说柳鹞子神出鬼没,沈公子怎知道她的行踪?”青离不动声色。
“呵呵,雁过留声啊。既然他总要接单和人打交道,便会有人知道他的大概方位。例如最新这消息,据说是京城一个小官的儿子遭恶霸打死,小官放话要找天下第一刺客寻仇,我便猜柳鹞子定会来。”
“下次这种口风不严的委托人可以不接么?”青离心想。嘴上问道,“这事为何不找官府?缉拿一个恶霸需要多大点事。”
“具体不清楚,因在家中接到的传书语焉不详,我这才一路追索。”
言谈之间。那树林渐渐稀疏、道路渐渐宽阔。约又行了半日,二人拂去清幽佛意,再入俗世红尘。
卖茶汤、豆腐脑、烤白薯的挑贩,箍桶箍碗的修理匠,担着水粉花样的婆子都在两旁栽有碧沉杨柳的青石官道上穿梭,各色吆喝混成一片,远远地可以看见红墙黄瓦的鼓楼与灰墙绿瓦的钟楼,正是京师无疑。
回到阔别三月的家乡,云舒藏不住地眉开眼笑,左顾右盼,指指点点那京城风物给青离观赏。
“怪也,银锭桥一带向来人头攒动,今日街面却为何如此冷清?”
“无怪。你看那里。”
云舒依青离的手指看去,只见碗口粗大的巨木高高搭起了一个擂台。上面挂着红绸花团,被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云舒自然也不例外,便催马过去看看。
前面挤不进去,云舒索性站在马背上眺望。
——那擂台上已立有二人,一人身长丈余,虎背熊腰,青面赤膊,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他胸前大簇的黑毛,让人觉得有点恶心;另一人高约八尺,匀称雄健,头戴武松帽,脚踏功夫鞋,看装扮是个卖艺或者走镖的武师。
俄顷,那大汉略抱一抱拳,算是行过武者的见面礼,便出手相交。台下的锣鼓顿时忙活起来,打得喧天价响。
“马二哥,你这身好肉如何不去试试?若得了那三三千两银子,下半辈子都不愁吃喝。”云舒旁边,一个提着一篮梨的路人与另一人搭话。
“嗨,我倒是想,一个穷箍桶的,连上台那三两银也拿不出来。”
“卖梨的官儿,你休在这鬼迷心窍地说胡话。潘虎那厮手下已经有几条人命,给你三两银,你去不去?”又一人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青离听到“潘虎”二字,耳朵一下竖了起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有云舒在身边,怎样才能不露形迹地做掉这次的目标呢?
正想着,突然“嘿嘿嘿”几声干笑刺入耳膜,低头看时,是个小个子,仰着张善于交际的脸孔。
“看公子骑马仗剑,气宇不凡,必是身负绝学、行走江湖的大侠吧,怎么样,要不要上台试试?你看你看,这点小东西,赢了的话,可就变成亮晃晃的雪花银三千两啊!”小个子口沫横飞,肢体语言更是丰富,先是拈了三两碎银,然后又比了个极大的手势,以表示三千两之多。
“你们看这公子,要说他神仙似的人品,视钱财如粪土,那我是一百个信。”小个子继续拍着胸脯,也不知是向旁边路人说,还是讲给云舒听,“可这人间也有人间的好处。有三千两银子,那鸿福楼最好的熊掌、鲍鱼,可以吃它个三天三夜;那碧春堂最美的姑娘……”
“怎样?”青离面无表情道。
“……也,也没姑娘您美啊……”那小个子自谓识人不少,却从未见过这等人肉暴风雪,只听那声音,便如坠万丈冰川,顿时打个冷战,舌头也短了半截,只硬生生把原来的话咽了下去。倒亏得他脑袋灵活,竟能接上这样一句。
云舒倒被他这转圜逗乐了:“你不过是要替主人家挣这三两银子,还真够卖力的。也罢,就听你说说,这上台打擂,除了要交三两银子之外,还有什么其他规矩?”
“通常的打擂规矩,公子见多识广还能不知道?”小个子忙道,“就是要劳烦公子签一下这个。”说着脸上媚笑愈炽,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来。
云舒将那纸从头看了一遍:其中要求二人单打独斗,衣服、鞋袜没有限定,但不能用淬毒暗器等等条目似乎都普通而合理,正要签下,见结尾处一行小字,却不由大惊失色:“打死无怨?这是张生死状!”
小个子嘴唇开合,却没人听得清他说什么,因为人群中正起了一个极大的声浪,看时,只见台上那武师满脸是血,往擂台边退去,继而伏地求饶,然而那裸衣大汉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带着狞笑奔来,两只巨手抓住那人两脚一撕,于是随着一声惨叫,天降血雨……
一切都只在瞬间发生,一时静得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得见,而当挤得靠前的观众摸到脸上的腥热,骇人的尖叫突然爆发,那原本看似坚如磐石的包围圈一下子像水上的泡沫般消散不见,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人。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行凶杀人!意欲何为?”云舒半天才从发懵中恢复,上前指着那大汉怒吼。有几个胆大没跑的观众也随声应和。
“你们这帮村汉,看潘虎打擂就是要看他杀人。三个月前,这里也有这样一场,你们不知道么?”另一个没跑的观众转过头来,僵尸般的脸上呈现着莫名的兴奋。
“如此行径,官府……”云舒话没说完,突然想到那张生死状。签了这东西,等于死了也算意外,连官府也没办法制裁杀人凶手。
“小子!别在那满嘴喷粪,有种上来跟大爷见个真章!”那大汉杀得兴起,用台边锦缎随便抹一把脸上的猩红,青筋暴凸地用食指指着云舒淫笑,“那三两银大爷也不要你的,只要你身后的小妞一夜就成。”
“你他妈的闭嘴!”
青离略吃了一惊。她这还是第一次听云舒骂出辱人先人的脏话,再看时,云舒已飞身上去与那大汉缠斗在一处,地上丢下了三两碎银和一张鬼画了两笔的生死状。不知怎地,她的心一下子像叫什么直拽到了喉咙口,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死盯着打斗中的两人。
那大汉使一根一头削尖、茶杯粗细的乌木长棍,怪里怪气的,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却兼有棍与枪的优势。他的棍法只能算中上水平,但毕竟身长体壮、蛮力无穷,每一棍下来都如同排山倒海,令人不敢硬接。
云舒称手的兵器却是剑,沈家独门的“暮雨洒江天”剑法,用纯正扎实的武功使出,三十六式环环相扣,层层相生,轻灵处胜流风回雪,威势时如波浪冲天,一板一眼,每每恰到好处地把大汉的攻势化为无形。
二人约斗了六七十合,正统的吞吐调息之法开始显出威力。
就见云舒面色无改、呼吸均匀,渐渐占了上风,而大汉猛力不能如前,脚下也有些紊乱。不过青离的心可一点不敢放下,若是潘虎只有这些斤两,何以到现在那三千两都没人能拿得了?
正想着,台上云舒抓住大汉的一个破绽,连出三剑,剑剑生莲。大汉慌乱间一一避过,却又正中了云舒的圈套,只一剑往他脚上削来。
云舒劈下这一剑时,心中也有半分犹豫:毕竟没了脚掌,人也就终生残废了。可电光石火间,哪里容得他想那么多,那剑还是径直削下。
没想到的是,待宝剑与人肉接触时,竟发出一声金石,火花四射……
事出意外,云舒下意识地一怔,然而高手过招,步步性命攸关,只此一下大棍已到他胸前,一声闷响,人便横飞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汉步如流星,已赶上前来,手中长棍高高扬起,明晃晃的尖头朝下刺来。我命休矣……云舒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青影一闪,裂帛一声……
是幻觉么?
云舒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掀开一条小缝,顿时拥进来许多粗大的手指指点点,一群人正口沫横飞地议论纷纷。
似乎,还在人问呢。
当他的意识基本恢复,便发现自己已经在擂台下的地上,此时台下的人又见多了,都在那里叽叽喳喳指着擂台吵嚷。
然后他的眼睛陡然睁大——台上,是一个纤细而熟悉的背影。
柳青离将云舒斜着推下去之后,自己也因惯性在台面上连打几个滚,被边上的红绸拦了一下才停住,站起来整整衣衫,发现撕裂了半尺长的一条口子,不由咂舌暗道: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