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上一章:北安大侠
  •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下一章:东京梦华
伍教头听他出言嘲讽,一时顿感没趣,退开两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谛善双手负背,抬头望了望树叶问星星散散落下的晨光,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师兄几时过来……”
他没有等待很久。他很快就看到了谛恶,也看到了岑老大。

突变 two

岑老大今天的早点,是一笼水晶包子。
生在杭州,死在柳州,食在广州,广州城早茶点心的精巧细致,食之甘饴,当得冠绝天下。尤其是春香楼的水晶包子。如果到广州城没有上来品尝这里的招牌早点,悔青肠子的人一般恨不得直接拿头去撞墙。
看到晨光照到二楼的朱栏上时,岑老大缓缓走出阁楼,仔仔细细拿出一块镶银边的怀表慢慢打量,在春日晨间的清新空气里,远处官轿咯吱咯吱的声音,以及十七姨太那令人销魂的笑声正隐隐约约传将过来。
他微微笑了笑,仿佛已经看到一尾大鱼游进了网心。
他低下头,轻轻地晃动表身,将阳光折射到远处的大树上。
这是动手的信号。
下面的事情就不劳他出手了。
他慢慢地回到桌边,夹起了一个雪白如玉的水晶包子。
他的直觉向来很敏锐,还没有动嘴去咬,他就知道这个包子是莲蓉馅的。
但他咬下去之后,才发觉竟是豆沙馅的。
他微微觉得有些诧异,他放下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开始摆弄手里的怀表。
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这次他猜对了。
楼梯上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整块楼板随时都会断裂,整座春香楼在阳光下微微颤抖。
因为楼下来了个巨人。
春香楼的店小二在这里做了十一年,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客人。
那人光着头,全身肌肉仿佛铁打似的块块虬结,一只脚足有常人两倍大小,一脚踏下去,楼梯间的步阶竟只能放下三分之二。
那人慢吞吞地走上二楼,慢吞吞地走到岑老大的面前,岑老大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眼睛里只有桌上的那笼水晶包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楼下哗啦啦又走上来一批卒勇,这些人手里端着长杆步枪,拉开枪栓,对准了岑老大。
那大汉却忽然笑了笑,对岑老大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大手一张道:“师兄,这顿早饭我请。”
这个人就是谛恶。
很久以前,岑老大是莆田南少林的俗家弟子,谛善与谛恶则是积香殿上的两个小沙弥,为了一本《金刚波罗蜜掌经》,二人合谋害死了藏经阁的护院僧人,远遁他乡,此后二人武艺大进,江湖作案无数,只是最近已在江湖销声匿迹近十年。
之后,岑老大成了焚香会广州分舵的香主。现在,当数十年不见的谛恶张开大手大大方方要请客吃饭时,很明显不是来叙旧情的。
岑老大对谛恶的建议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慢慢送到嘴里,他不慌不忙地把早点嚼得细细碎碎的,然后再干干净净地咽下喉咙。
他一点也不着急。
谛恶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吃早点,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一个字也不再说。
他更加不着急。
岑老大连吃了两个烧卖、一个包子、一小碟凤爪,方抬起头道:“现在几点了?”
谛恶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带表的习惯。
岑老大把怀表掂到手心,打开细纹雕嵌的表盖,眯着眼睛瞅了几眼,他已经老了,似乎看得不是很清楚,于是他站起来,走到了护栏边。
他方走到这里,便听到楼上的百姓一片惊叫声,人群四散分开,街道上不知何时整整齐齐站了一排洋枪手,咔嚓嚓一片响,端起枪托瞄准了自己。
岑老大微微笑了笑,他斜着脑袋,把怀表放到离眼睛一尺远近的地方,他好像已经产生了恐惧,手中的表壳不住颤抖,阳光折射到远处的大树上,光点也在枝叶间微微颤抖。
谛恶忽然笑道:“你不用通知他们了,谛善在轿子里……”
这句话没有说完,但他不用多说了。
岑老大叹了口气,他收好怀表,慢慢走到桌子前,继续吃他的早点。
他一直把桌上的茶点吃得干干净净,仔仔细细擦了擦嘴,才重新抬起头来道:“我要见阿泰勒。”
这应该算是他最后的要求。
谛恶却摇了摇头:“总兵大人说,他不敢见你,十几年来,总兵大人为了你没睡过一宿好觉,他说看到你,只怕以后天天睡不着。”
岑老大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这么红。”
谛恶道:“在广州城,师兄你简直比李中堂还要红。”
岑老大觑了他一眼道:“你既然做了朝廷的人,想来消息灵通……这次甲午战败,李中堂在日本和倭人谈得如何了?”
自九个月前中日开始海战,北洋苦心经营的亚洲最大舰队被日本海军全歼,一千多年以来,中国首败于日本,丁汝昌服毒自尽,举国震惊。李鸿章赴日谈判,举国忐忑以盼,时至今日,结果却一直未曾定论。
谛恶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应该是句老实话。广州城内的报纸,到现在确也没什么动静。
岑老大手抚桌面,慢慢站起来道:“堂堂九州中华,竟不敌倭岛小民,诚为一千多年以来的奇耻大辱!国家如此……国家如此……”
谛恶冷冷道:“师兄,你已经不年轻了。”
他的眼睛里满是嘲弄之色。
岑老大昂然道:“我焚香会子弟心忧天下,鞠躬尽瘁。”
谛恶摆了摆手,退后几步,对于这种冥顽不灵的人,他已经懒得再废话。
洋枪手一色端稳枪托,瞄准了岑老大。
岑老大面无惧色,气若锋芒,昂然以对。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有枪手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谛恶转过身去,手掌轻轻往下一压。
那天早上,春香楼上蓦然枪声大作,硝烟飘将出来,将四周为了生计来往奔波的百姓骇得心惊肉跳。
枪声片刻即止,硝烟也转瞬消散,百姓们只是仿佛受惊的羊群般竖了竖耳朵,然后低下他们的头颅,继续奔波在自己生活的道路上。
李经见到岑老大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在流血,谛恶一只手拖着他,像拖着一条死狗般从春香楼一直走到小巷,岑老大的鲜血在街道上拖出一条血带,他中了十几枪,却没有一枪致命。
谛恶把岑老大扔在地上,冷冷打量着焚香会东倒西歪的诸位刺客。
几十名洋枪手已将巷头巷尾堵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岑老大嘴里鼻孔里都在流血,全身抽搐,瞳孔暴鼓,整个人已趴在血泊里。
李经心如刀割,气塞胸膛;苏若山捂住伤口,一言不发;唐珂不忍卒视,转过头去——唐海一声不吭,面色惨白。
谛恶手心里的血水滴滴直落,朗声道:“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们最好竖起耳朵听好:焚香会全国总舵在哪里?你们总舵主叫什么名字?”
唐珂、唐海默不作声,苏若山冷笑不语,李经仰天大笑,却没有一个人答他言语。
谛恶冷笑道:“焚香会时时刻刻和朝廷作对,广州分舵更是为害两广十余年,刺杀朝廷命官无数,如今分舵鼠辈一网打尽,还容得你们猖獗?哼哼,你们一定想不到,究竟是谁出卖了你们?”
众人各自转过头,望向身边的会友,他们确实在想:“究竟是谁出卖了我们?”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杀人,一起生活,他们了解对方就像了解自己的手指头。焚香会此次计划缜密,更只有埋伏的四人与岑老大知道消息,总舵都未曾知会,若不是叛徒走漏风声,阿泰勒怎会打好埋伏?
谛恶向前招了招手道:“你还是自己站出来……给大家一个惊喜。”
他把手掌向前伸得长长的,仿佛在召唤自己养的一条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会去舔他的手掌。
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
这个人身形瘦长,五指指心磨了一层厚茧,身形半躬,嘴唇紧抿,从头至尾。这个平日机灵乖巧的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说话的人,往往比说话的人更可怕。
这人就是唐海。
谛善从背后摸出一杆旱烟,慢悠悠点燃,慢悠悠又道:“四川唐门,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唐海不理会他的讥嘲,只是低着头,捂着肩上的伤口,一步一挨着走将过来,他双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谁是洋枪队队长?”
谛恶笑道:“总兵大人答应你的封赏……”
唐海慢慢挺直身子,一个字一个字道:“谁是洋枪队队长?”
谛恶回过身子,向后面洋枪手招了招手道:“张泰,出来。”后面一位洋枪手收好长枪,跑步站到跟前,立定身子道:“属下在。”唐海二话不说,举起左手上前啪啪啪连掮了那队长三记耳光,巷子里顿时回荡起清脆的耳光声,几十号人半惊半愕看唐海抽人,一时没回过神来,那队长猝不及防,被打得一晃一晃的,脸上火辣辣疼痛,涨着脸便端起枪来,唐海喝道:“放肆!本官也是六品百户,你小小一个洋枪队队长也敢嚣张!昨晚千叮万嘱,不要乱开枪,你如何交代的!”不由分说,上前又是连搧几记耳光,那队长也知那官大一级压死人,被他如此一喝,更加一声不吭,由他乱掮一气,鼻血长流,半边脸高高肿起,只是低头忍受。
苏若山冷冷笑道:“原来是百户大人,好大的来头,失敬,失敬……”
唐海回过身来,却也不着恼:“苏兄,你以为在焚香会能混得一辈子?成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没个安宁营生,自古以来,做刺客的又有什么好下场?大清国立国两百多年了,根深蒂固,不是我们说反就反得了的,你莫要怪我,还是朝廷命官的饭碗平安结实,阿泰勒大人一直对你颇为赏识,只要在下引荐引荐……”
苏若山哈哈一笑道:“在下没有尾巴,就是有,摇得也不好看……”
唐海微微一笑,从张泰手里夺过洋枪,慢慢瞄准苏若山道:“我一直很想见识见识洋人的玩意儿,这东西说来,其实也不过是一件暗器。”
谛恶上前一步握住枪身道:“大人说要留下此人的性命。”
唐海遂把枪口一转。对准李经道:“李兄弟,既然你一辈子命苦,不如帮你做个了结。”
谛恶却摇头道:“我们还没有问出总舵的下落。”
唐海道:“总舵不只老头子知道,苏若山与李经最得老头子器重,去过总舵两回,听说还曾见过总舵主。”谛恶斜着眼瞄了瞄趴在地上的岑老大,缓缓道:“那就好,那就好,大人说,不论问不问得出来,他都不想见这姓岑的一面,这人十几年处心积虑要谋害大人,大人对他实在厌烦得紧。”然后他转过头来,向唐海道,“你明白大人的意思……”
唐海当然明白,他点了点头,把枪口转向了血泊中的岑老大。
众人与岑老大共处多年,亦师亦友,心中无不敬爱有加,眼见唐海竟要加害,尽皆怒极,李经扬声骂道:“畜生,你要杀便先杀我!”苏若山血脉贲张道:“你若敢动岑老大一下,今生必要将你生吞活剥。”唐珂急道:“哥,你疯了么?你若杀了岑老大,焚香会天涯海角也放你不过。”
岑老大全身疼痛欲裂,他尝试着想要站直起来,但他的努力在疼痛面前显得苍白而生涩,他摇摇晃晃地爬起,又摇摇晃晃地倒落,就像是一棵快要落尽枝叶的大树,他趴在地上,望向唐海黑洞洞的枪口,使尽全身气力,一字字吟道:“焚我残躯,香弥华章,驱除清虏,扶救中华……”
枪声响起,鲜血飞溅,岑老大像一棵被斫倒的大树一声不吭折倒在地。银边怀表滴溜溜从怀里滚落出来,在地上划出几个圈子,落到李经的脑袋旁。
对面屋檐上的家鸽被枪声一惊,扑棱棱振翅乱飞,遮住了半边天空。
李经双目圆瞪,脸上肌肉抽搐,任由那血滴溅了满脸,却未再说出一个字来。
“总兵大人说,这件事务必顺藤摸瓜,问不出总舵消息,也总能打探个长短来,焚香会那帮匪人就是铜嘴铁牙,地牢里三十七样酷刑,一样样弄过去,翻上一个月不换花样,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是。”
“总兵大人还说,上回焚香会派人去颐和园刺杀太后,扰了太后修园的兴致,气焰嚣张,简直反上天了,这帮反贼一日不除,皇上、太后一日不得安宁,只要这次将焚香会连根拔起,从三品游击的红翎,就非唐大人莫属。”
“奴才不敢,奴才递上的消息……”
“总兵对唐大人递上去的东西十分赏识,可惜只有广州分舵的名册。总兵的意思,就是希望唐大人能再接再厉,最好能将总舵首领一股脑儿一网打尽……自从太平妖孽兴起以来,朝廷打完长毛打英格兰人,打完英格兰人打法兰西人,打完法兰西人打日本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刻也没消停过,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得给主人分忧解难,多挂着一门心思才行。”
伍教头说到此处,长叹一声,脸上忽浮现出殷切关怀、自怨自责的神情来,唐海毕恭毕敬候在一旁,半躬着身子听他讲完,方点头附和道:“伍老师教训得是,以后同朝为官,还请伍老师多多提拔。”伍教头“嘿嘿”一笑,摆了摆手道:“唐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就莫取笑我这把老骨头了,方才小巷行刺,那个苏若山的剑法……想想犹自心寒。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要命。总兵大人一会儿就要去亲自提问这批反贼,你先去地牢打探打探,这批反贼的背后,大有来头。”
伍教头说完这话,拂了拂手,走进白虎堂内,唐海答应一声“嗻”,返身走出长廊,往地牢而去。
院子里极静极静,只听得自己脚步声响,几只画眉鸟在枝上啾啾乱鸣。虽是早春,广州气候温暖,无数月季、红心眉、一串红开得火烧似的,连拐三四个弯,见得几名丫环正在园子里追捕蝴蝶,远远望见唐海,嘁嘁喳喳悄声调笑,比那枝头画眉还要热闹几分。
唐海一声儿不吭,只低头继续前行。
穿过玫瑰林,前方便是一座假山,转折而过,豁然一道地洞入口,门前立了两个兵勇,手持长枪,远远望见唐海过来,上前禀道:“唐大人,已经打断三根牛皮鞭,反贼还是不招。”
唐海默立半晌,点了点头,走进地道,沿台阶而下,地道内潮湿狭窄,腐霉之气扑鼻而入,闻之欲呕,唐海取出一枚鼻烟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顿觉神清气爽,双手拢在袖里,慢慢向下走去。
地道极长,下沿直至一百多级,方望见一方灯火通明的坪地,站了六七名狱卒,无数飞蛾于血腥味里绕着火把上下游走,中央一团炉火烧得通红,一名大汉手持长鞭,啪啪扬鞭乱抽,边抽边道:“说不说?说不说?好一把硬骨头,就不信敲不碎你。”大汉身前刑柱上却绑缚了李经、苏若山与唐珂三人,衣裳早抽得稀烂,东一道西一道鞭痕累累,宛若几块破布披在身上。
那大汉望见唐海下来,收了长鞭道:“手都抽酸了,反贼一个字也未说,端的是些硬骨头。”唐海张开左手,递到那大汉面前,那大汉会意,忙将手中软鞭递到唐海手中。唐海手腕轻巧巧一带,长鞭啪地凌空一抽,响声脆利,笑道:“你手法不对,抽得不够重。”大汉急道:“小人已经很用心了。”唐海道:“要抽人,便当如此。”凌空一甩,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抽在苏若山身上,却似蜻蜓点水般了若无痕,收放自如,他这一鞭暗运柔劲,看似平淡无奇,却比那大汉蛮力不知强了多少,苏若山精气充沛,那大汉如何鞭打,也不过皮肉之苦,自己倒也忍受得住,但唐海这一鞭气劲阴毒,全身经脉一搐,忍不住微微呻吟一声,那大汉喜道:“大人好鞭法,方才我抽了这人半天,也没见他哼上一哼。”唐海笑遭:“你没习过经脉内劲,也不怪你。”手中长鞭连续挥出,恍若电掣风行,啪啪啪将三人连抽几下,连唐珂也未放过,三人齐声呻吟,叫出声来。
唐海打了一阵,收了长鞭,负手而立:“焚香会总舵在哪里?苏兄,李兄,你们再不说,一身烂肉打下来,莫怪在下心狠手毒。”
李经“呸”了一声道:“无耻狗贼,你也有脸来问我们。”
唐海也不着恼,只把那长鞭往地上一扔,张开手向那大汉道:“拿盐来。”那大汉会意,自身后脏兮兮的刑具架瓦罐上倒出一捧白盐,用锡纸装了,递到唐海手里。
唐海双目阴锋如刀,慢慢到众人身前,手指撮起一把白盐,望李经笑道:“在下在焚香会多年,素来最钦佩李兄的骨气……”苏若山在一旁冷笑道:“在下更钦佩唐兄的面皮……”唐海似惊似喜“哦”了一声,转过身来,笑道:“能得苏兄夸奖一句,那真是天大的造化了。”边说边走将过去,笑吟吟将手中白盐轻轻擦拭在苏若山鞭痕之上,白盐遇血即溶,片刻化进血肉,纵是铁打的汉子,这等酷刑下也绝难吃受,苏若山只觉全身十几道鞭痕火烧一般,仿佛万蚁齐噬,剧痛难忍,直疼得头皮发麻,身形使力弓起,牙关紧咬,呼哧呼哧有如牛喘一般,额头汗滴滚落,却绝未有半分求饶哀怜之意。反仰天抬头,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狗贼,你再来,老子从没这般爽快过。”
生死易,低头难。
李经破口骂道:“畜生!你有种便往爷们身上使。”
唐珂面色惨白,直吓得呆了,嘴唇哆嗦,喃喃道:“哥哥……哥哥……”
唐海啧啧几声,上上下下瞅了苏若山几眼,将白盐在手心捻来捻去道:“既然你要求这么强烈……那我涂慢一点,让你痛痛快快享受一回。”手指在苏若山身上细细摸索,宛若笔走游龙,大开大阖,沿着各处鞭痕将白盐细细涂抹一遍,苏若山口里呜呜有声,双目圆睁,全身肌肉收紧,汗水涔涔而下,蓦地里闷声闷气地长嘶一声,脖颈处青筋暴突,双眼一翻,痛晕过去。
唐海却犹觉不过瘾,在他身上仔仔细细涂涂半日,方收了锡纸,递回给那壮汉,笑道:“听说这里三十七样酷刑,每一样都能让人脱层皮,不知道李兄又喜欢哪一样?”转过头去,慢慢打量李经。
背后那壮汉道:“不如慢慢拔掉这人的指甲,也可将竹签钉进这人的指甲缝里。这些小玩意儿,拿来助兴最妙。”
十指连心,这等酷刑在这里竟也只是小玩意儿。
善良总有底限,恶毒却远无尽头。
唐海手指李经道:“李兄使剑好手,若是把竹签钉进指甲缝里,十根指头岂不废了……这主意当真妙得紧。拿竹签来。”背后那壮汉摸了摸光头,嘿嘿干笑,打开刑具架下一个铁锈盒子,摸出十几个长约两寸,削得溜尖溜尖的竹签,又捡出一把小铁锤,摊开手,递到唐海面前。
李经斜着眼望向那竹签,满面不屑道:“你纵是把这些竹签钉进我脑壳里,也休想从这里问出半个字来。”
唐海一拍手掌,扬声笑道:“好主意啊,我怎么就没想到?钉进脑壳……真妙法子,呆会儿真问不出长短来,不如就拿李兄一试?李兄素来大度,必定不会让小弟失望。”向后面几位狱丁招了招手道,“过来帮忙过来帮忙,这人气力大,我一人可收拾不过来。”后面众狱卒齐应了一声“嘛”,四五人一拥而上,捉手的捉手。掰指的掰指,使指扣“咔嚓”一声锁住中指,摁倒在背后刑架上,李经双手被缚,一时挣脱不得,唐海一手拈了竹签,一手摸了铁锤,慢慢趋近道:“捉稳啦,我要钉了。”竹尖轻轻抵在李经左手中指指心,铁锤重重一击,竹签直透而入,穿过中指,鲜血迸射,李经如弹簧一般弓起,喉咙里似野兽般咯咯有声,全身抽搐,战栗不绝。
唐海啧啧几声道:“李兄,你看你看,你也不是铁打的嘛,只要说出总舵的下落,现在我们就去春香楼喝早茶,何必在这血淋淋的鬼地方玩这竹签,总兵大人更有重赏……”
李经忽俄抬起头来,一口浓痰啐在唐海脸上,昂然道:“老子喜欢钉竹签,你再来,老子也从没这般爽快过。”
唐海自怀里掏出一张手帕,将脸上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竟也不动肝火,只是一甩手道:“大家儿别闲着,人家大爷还没玩痛快呢,没地砸了总兵府地牢的招牌,刚才那枚竹签没钉进指心脶圈嘛,我们再来过。一个一个来,把活计做仔细了……”众狱卒嘻嘻哈哈重新夹起李经手指。唐海将竹签拈正,一锤将李经无名指钉穿,李经全身一搐,仰天长嘶,唐海哈哈一笑,又一锤钉穿小拇指,李经全身绷紧,指尖鲜血淋漓,五指乱颤,一口气哽在喉头,已说不出话来。
唐海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了李经两眼,对自己的工作似极满意,连连点头,正要下手再钉,身后忽有人冷冷道:“你为什么不钉钉旁边这个女人?”
那声音忽远忽近,忽重忽轻,宛若自九曲黄泉飘浮上来一般,唐海回头一看,却见谛善阴森森立在身后,双目直视自己,心下不由得又惊又怕:“这老头子轻功如此之佳。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的?”
谛善见他不答,慢慢拿出那旱烟袋吧嗒吧嗒来抽,眼睛瞄了瞄唐珂,又道:“为什么不钉这个女娃娃?”唐海满面谄媚,躬身笑道:“前辈教训得是,本来是想一个一个来的……”
放过李经,拈起一根竹签,慢慢走向唐珂。
唐珂只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失声道:“哥,你疯了么?你真的下得了手?哥——啊!”尖叫一声,手掌已被唐海拿在手心,掌心一片冰凉,汗水微微渗出,唐海慢慢摩挲她指间,如赏花品颜般细细打量,嘴角笑容诡异。旁边狱卒上前使指扣扣紧,贴在刑柱上,唐海眼皮也不眨一下,竹签对准指心,右手举锤便砸将下去,唐珂只觉心头如针头攒刺,闭上双目,咬牙强忍,泪水滚滚而出,听得谛善喝一声道:“算了,这女娃没去过总舵,折磨她又有何用?”
唐海额上汗珠渗出,微微一呆,立在原地道:“都是祸害我大清江山的反贼……”
谛善放下旱烟,一甩手道:“总兵大人要在密室里亲自提见他们。你也一起去。”
唐海吞了一口口水,躬身答道:“嘛!”
谛善把旱烟一点,又道:“这些人打成这个样子,一身烂肉如何去见总兵,都穿件衣裳遮掩遮掩再去。”唐海忙呼喝左右道:“还不快快拿衣裳来。”左右狱卒忙走进地牢后进,挑出几件补丁袍子,虽也还齐整,却不知放了多少时日,粉尘味扑鼻而来,慢慢就往众人身上穿套。唐海见得众人慢腾腾解锁换衣,心下老不耐烦,过去将苏若山前面那人一脚踢翻,怒道:“总兵大人还在等我们,磨磨蹭蹭比女人生孩子还麻烦。”
一手扣住苏若山脉门,卸下他左手铁镣,帮他将布袍换上,苏若山晕厥未醒,犹如死猪般任他摆弄。
唐海方将他布袍穿好,陡觉背后一凉,转首惊道:“什么人?”
谛善循声一望,背后竟不见人影,心下一惊,喝道:“哪里走?”脚尖一踮。身形如流星掠出,转瞬便跨上七八级台阶,距离之远,身法之轻,直把狱中众人看得愕然当场,只凭一口真气,双足连点,人如离弦之箭射出十丈远近,手中旱烟火星划出一线红光,宛若红丝带一般自地牢轻拂而上。
谛善几步疾掠,片刻便冲出地牢,纵出假山,却见四下里静悄悄的无甚异样,自己听觉极强,二十丈内风吹草动必有所觉,难道来人轻身功力如此之佳,转瞬间便从自己眼皮下逃脱?回首问左右守卫道:“可见刚才有什么事物从这里出去么?”那左侧守卫道:“未见得任何异样,奴才们可一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