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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丐从怀里掏出把锁匙,打开箱子,揭开箱盖,王翔伸头去看,见里面放的是几件衣衫,一柄长剑,另外还有些纸、铜镜、盒子、木梳之类的零碎物事,那些衣衫有月白、粉红、天蓝、湖青等各种颜色,制作精致,竟是女子穿的衣裙。王翔鄂然:"师父长年留住这些东西干什么?"老丐伸手从衣衫底层摸出一卷绸绢,小心打开,原来是一轴画像,上面画着个白衣老者,三绺长须,满面慈祥,浑身上下又隐隐有帝王之威,令人为之心折又为之仰慕。老丐指着画中老人道:"这便是咱们的祖师爷,你们先向他磕头。"王翔与施婷连忙跪下,恭恭敬敬地朝着画中老者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施婷见箱子中那柄长剑五色丝带作穗,剑柄还雕着栩栩如生的两只浴火凤凰,精致玲珑,不觉心中喜爱,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摸它。指尖尚未触到剑鞘,老丐忽然喝道:"不准碰它。""砰"地一声把施婷手掌打开。
施婷象个受惊的小兔,抚着被打痛的手腕,茫然道:"师父,我、我做错了吗?"老丐阴沉着脸,说道:"当年咱们师祖立誓不再使那门派武功的一招一式,剑法也是其中之一,再说咱们练的是青梅刀法,须得专心致志,心无旁待,若是触了剑器,沾了剑气,使刀之时必是大受影响,这刀法决难以练得运用自如,称心如意。因此,你俩学青梅刀法,所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在我面前立誓,在我有生之年,决不触碰这柄剑。"王翔听得没有道理,心道:"要不沾剑气,也不用禁触剑器呀,莫非这柄剑有什么魔力邪气不成?"不觉向那柄长剑多看了几眼,也没有瞧出有什么不同之处,只得跪下依言立誓:"王翔在师父有生之年,决不碰这柄剑器一指,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施婷无端端碰了个钉子,心中不高兴,也嘟嘟哝哝地跪下立了誓。
老丐待他们立完誓,脸色方由阴转晴,缓容道:"婷儿,不是师父对你过严,只不过当年咱们师祖曾立誓不再使那门派的武功的一招一式,这柄剑也是其中之一,师父这样做,是为了你好,如今你们两人随我来。"王翔与施婷随老丐来到院子里,此时碾子已经削完竹蔑,回到屋子里自行睡去,老丐从地上拾起柄削竹篾的柴刀,说道:"我教你们的'打狗十二诀'其实是从青梅刀法中变化出来,你们练'打狗十二诀'已经有数年,尤其是翔儿,更是练得出神入化,根基已经打好,要练青梅刀法想来也不难。"说罢右脚退了一步,身体向后倾斜,柴刀半拖半垂,守在身前,摆开个姿势,说道:"你们师祖曾经说过,青梅刀法虽然神妙,未能说得上是至高的武功,但以这招而言,这招刀法可说得上举世无双了,无论是矛、锥、剑等十八般武器,还是峨嵋刺、独脚铜人等奇门兵器,及至暗器、掌法、拳脚,只要攻来,就能挡开,随即的反攻,敌人就猝不及防。"施婷伸伸舌头,王翔惊道:"就这一招,能挡尽天下进攻的招式?"老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说是'挡',不如说是'引'字,更为恰当一些,要知使这路刀法自己全然不使内力,或守或攻,都是借用敌人的劲力,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极难,天下兵器种类繁杂之极,无论份量、形状都 有所不同,同是使刀的,鬼头刀和砍马刀不同,同是鬼头刀的,运用在刀上的内力也不同,要轻轻松松把它们引开,谈何容易。幸好这几年我教你俩的'打狗十二决',其实就是从青梅刀法心诀中变化出来的。将来你们练得纯熟,方位、角度都已经算得极准,那时无论什么兵器,在你们眼中,同石头、桌椅无异,霎间便知它劲力最弱的部位在那里,怎样把它引开,只是要到那种境界,非得十年功夫不可。
施婷听得入神,又问道:"师父,这招这般厉害,又叫什么名称?"老丐微笑道:"听我师父说,这招刀法名字叫做'和羞走',据说是南宋的一个女词人的词中而来,那女词人叫什么名字,那道词是怎么样,我统统不记得了,只知道她写的是男女之间青梅竹马、两情依依的爱情故事,写得很美、很美……"慢慢地他眼光中朦胧不定,竟闪出泪光。
王翔与施婷望着他,施婷问道:"师父,这招刀法很美丽,你,你怎么啦?"老丐一惊,情知失态,连忙用衣袖擦拭眼角,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接着学。"老丐微微一笑,把剩下的数招刀法一一使出来,边使边细加讲解。青梅刀共有六式,除了"和羞走"是守招外,"流水情长"猛攻身前敌人,"花前月下"用来对付跃高或滚地进攻的对手,"含情脉脉"与"浅情人不知"似守非守,似攻非攻,温婉缓和,变化精妙,奇招迭出。最后一招"倚门回首"却是败中求胜的绝招,初看破绽百出,溃不成军,是胡乱使出来的刀法,实则内有乾坤。敌手若是大喜进逼,必败得狼狈不堪。青梅刀法虽然只廖廖六式,但刀法中攻前顾后,天上地下,东南西北,竟然无不具备。
施婷见老丐使到"倚门回首"一招时,神入刀意,仪态扭捏,面似含羞,桔子皮般一副老脸弄眉皱眼。再也忍不住,"扑噗"一声,抿住嘴笑了起来,说道:"师父,你的样子真难看。"老丐一怔,随即也笑道:"唉,师父模样太丑了,不配使这套刀法,若是你师母在此,她使起刀来就像跳舞一样,衣裙飘飘,美若仙子……"忽然知道失言,闭口不语。
施婷跳起身,叫道:"师父,你终于说出来了,原来我还有个师母,也是不是生得很美,才让师父你终日惦记着她吧。"王翔心中也顿时释然:"难怪师父怎么会在箱子里藏着些女子衣裙,还有铜镜、梳妆盒、梳子等物事,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师母的,师父对师母可还真是痴心得很啊。"老丐满脸通红,含糊不清道:"你师母、你师母是很美丽,我,我也挂着她……别说这么多不相干的事情了,翔儿,婷儿,开始练刀。"王翔、施婷相视一笑,皆心道:"以后可得慢慢把师父的心事给套出来。"两人在老丐指导下练到初更时分,方才各自回房睡去。

  三、富贵美人心

此后数月,王翔与施婷白天编卖竹器,晚上苦练青梅刀法。王翔武功被废之后,内力全无,心灰意冷,忽然间知道还有可以同天下高手争一席长短的刀法,不由心神大振,志气高昂,练得极是刻苦,数月之后,竟也略有所成,与老丐拆招,也能挡架得三四十回合。
练刀之余,王翔便给小婷讲些奇人异事、江湖趣闻,他在黄山派时跟随师兄师长行走江湖,也学得不少江湖经验,听得不少江湖奇闻。此刻一一道来,施婷听得津津有味。
一日练到深夜,老丐自行睡去,王翔犹在苦练刀法中"环指诀",用一根指头拨动青梅刀去攻敌,手指力弱,刀柄沉重,要用手指去使刀,极是不容易。王翔练得十指通红,酸疼麻木,施婷端了一木盆热水出来,笑着呼道:"王大哥,你练得辛苦,休息一会儿吧。"王翔依言坐下,把手掌浸入热水中,起初极为辣痛,过了一会儿,便觉得麻痒痒的甚是舒服,他知是施婷在水中施了些舒筋活血的药粉之类,心中感激,抬起头来正要向施婷道谢,却见她眼定定地瞧着屋里,若有所思,神色甚是古怪。王翔奇道:"小婷,你看些什么?"施婷嫣然一笑,飞快地凑近王翔的耳边道:"王大哥,师父又在思念师娘了。"王翔问:"你怎么知道?"施婷漆黑的眼珠转个不停,细声地对王翔说:"王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早在你还没有来之前,我就见过师父曾经好几次偷偷地打开那口黄箱子,把师娘的衣服拿出来,怔怔地对着,一对就是个把时辰,有时还会喃喃的自言自语说什么'阿缨,你为什么不回来呀'之类的话,你来了之后,师傅脸上的笑容多了,我也没有再见过他那样做,但方才我去端水,听得师父屋里有哭泣的声音,我从门缝里一看,原来师父捧着师娘的衣服,贴在脸前,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我就知道师父又在思念师娘了。"王翔问道:"小婷,你见过师娘吗?"施婷摇摇头,王翔道:"如此说来,师父和师娘分开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唉,师父这二十年来刻骨铭心,梦绕魂牵地记挂着师娘,他也真够可怜的了,比天上的牛郎织女还要辛苦。"施婷说道:"今日是六月十二,再过得一个月,牛郎和织女就可以相会了……"转头却见王翔怔怔地盯着她,她稍微惊慌,推推王翔:"王大哥,你怎么啦?为什么这般看着我?"王翔如梦初醒,喃喃道:"小婷,你真美。"施婷陡然听到此言,身子一震,心中既觉惊慌,又觉甜丝丝的甚是舒服,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脸庞晕红,低下头去,再也不敢与王翔目光相对。
要知青年男女爱慕之情天性使然,王翔与施婷相处数年,彼此间人品、性格都了解不少,都愿意与对方倾谈、相处,加之此时一个少年英俊,一个亭亭玉立,俏丽纯真,相互倾慕,更是必然无疑。不过施婷还不懂情为何物,只觉得和王翔一起,会很开心很快乐。王翔却以为自己初恋师姐不成,已经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于施婷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却茫然不知,在两人心中,早已经深深地印下了对方的影子,若是有朝一日,要两人永远分开,那是决计不成的了。
忽然又一阵风吹过来,夜风凉寒,施婷身子微微颤动,王翔再也忍不住,伸嘴过去在她晕红的脸庞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施婷嘤咛一声,一头栽到王翔怀里,王翔紧紧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一时只觉得天高地迥,无边星月,尽是两人的世界,只盼此时此刻,能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
好一会儿,施婷方推开他的手,梳了梳头发含羞说道:"王大哥,你对婷儿好,我……我是知道的,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如今夜已经很深,再不回去,恐怕就会被师父怪责,被碾子取笑了。"两人收拾东西,便各自回房。王翔刚刚踏过门槛,忽然耳边风声呼然,眼前一黑,头顶剧痛,竟被人一棒重重打中。王翔猝不及防,知是有敌人偷袭,强忍住疼痛,辩出方位,一拳便捣过去,听得啊呀一声,箱翻柜倒,那人摔落在地,武功之差,大出王翔意料之外。
王翔晕晕欲堕,眼前金星乱舞,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满是鲜血,这一棒显是砸得不轻。在星光下定睛看那偷袭之人,身材矮小,秃头大眼,睡在地上狠狠地盯着他,眼中似要冒出火来,竟是碾子!他大惑不解,正要开口相问,耳边传来一声尖叫,施婷奔进门来,紧紧地扶着他,气愤道:"碾子,你这是做什么"碾子被她一喝,脸上顿时神色慌乱,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屋中忽然大亮,原来是老丐闻得喧哗声,披衣掌灯出来,见王翔满头满脸全是血,不由大怒,把碾子拉起来厉声道:"碾子,为什么要打你王大哥?"碾子望望施婷,又望望老丐,满是悲愤之色,指着王翔结结巴巴道:"他、他、他骗走小小、小……"蓦然甩开老丐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屋门,转眼间便消失在竹林中。
王翔与施婷大为尴尬,虽然碾子没有说完,但两人都料到最后一个字定然是"婷"字,老丐左望望,右望望,半响,咳咳两声笑道:"小婷,你还站着做什么,快给你王大哥裹伤,唉,碾子也太傻了,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我去追他回来。"说罢奔出门口,只听他一路大声喊道:"碾子,碾子。"声音渐渐远去,终于不闻。
次日中午时分,老丐带着碾子一同归回,碾子神色木然,屡屡向王翔道歉,王翔道:"碾子,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当年我打伤你的头,如今轮到你打伤我,想必也是天意。"老丐也从旁笑道:"以前种种误会,都已经烟消云散,以后大伙儿在一起,欢欢乐乐,别再做什么傻事了。"他说得甚是含糊,王翔心下惴惴:"我和小婷的事,不知师父会不会反对。"看看老丐,却见他张大嘴巴,笑得甚是开心。
众人都不再提及当晚之事,只是此后碾子变得更加孤僻寡言,一天之间,往往说不了三五句话,望见施婷与王翔一起,立即远远避开,有时施婷与他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借故走开,王翔大是惊讶,寻思:"不知那夜师父和他说了什么,竟令他变得如此幽深无情。"这一日,老丐与碾子留在农舍,王翔与施婷又到淮安城去贩卖竹器,两人一路上唧唧我我,虽然时近初秋,天色微凉,仍觉得春光旖旎,融融暧暧。
两人到达城里,分头贩卖,王翔在城西小巷中吆喝生意,很快卖出不少竹器,眼看时近下午,即将日薄西下,便收拾东西,打算与施婷会合,两人一道回去。
正忙碌间,忽然远处一人飞奔而来,一路上喊着:"借道,让开。"碰倒了不少箩筐摊档,奔到王翔面前,收不住脚步,一头跌在他的担挑之上,狼狈不堪,王翔定睛一看,那人矮小瘦削,五十余岁,正是小巷中卖着馄饨的田大叔。王翔连忙扶他起身,问道:"田大叔,你怎么啦,这般匆忙?"田大叔爬起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小婷出事啦。"王翔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问道:"小婷出了什么事?"田大叔喘了几口大气,说:"小婷在城东卖竹器,下午时分,金大爷带一帮役从经过,不知怎地,见小婷漂亮,忽然起了歹心,要小婷嫁给他为妾,并对小婷动手动脚,小婷当然不从,金大爷那帮走狗们便一拥而上,小婷叮叮当当地与他们打起来,唉,金大爷手下都懂得武功的,一个女儿家,哪是他们对手,我见势不妙,赶忙来通知你。"王翔未待他说完,心如火灼,拔脚便往东城跑去,刚刚转过两条街,便撞见一队人喧喧嚷嚷的走近,当中一个女子被绑住手脚,拼命挣扎,正是施婷,几个家丁押着她,一边嘻皮笑脸道:我们金大爷是什么人物,准安城一半的女人想给他端冼脚水都不成,你跟了他,荣华富贵一生,是几生修来的福气,还哭哭啼啼的什么。"人众中有三骑,左首马上是名方面长须的书生,王翔认得是当年常青酒楼上遇见的易千里,右首一人是名蒙面高瘦汉子,当中一人衣着华丽,养尊处优,六十余岁,胡须剃去,脸上、下巴留有一大块深青色的须根,神情膘悍,一手拉着马绳,一手却玩着三四个铁胆,想来定是什么金大爷。后面还乱糟糟的跟着三四十个江湖汉子。
王翔待一名佩刀汉子行近身边,忽地转身,两指直插他双眼,那汉子一惊,忙举手遮挡,王翔刷声抽出他的佩刀,飞起一腿,把他踢翻。他夺得兵器,如虎添翅,冲进人群,刷刷刷刷几刀,逼开家丁,削断绑住施婷的绳索。
众人大哗,立时包过来把他围住,马上的易千里拱手问道:"请问小兄弟是何门何派,为何要打伤我几位不成才的手下?"王翔不理会,觅到西北角较为薄弱,对施婷低声说:"小婷,我们一冲出去,你就逃走。"当即刀光一展,拉着施婷冲过去,风声迎面扑来,两把钢刀,一支链子枪倏忽拦来,王翔使开青梅刀法,一一引开,随即反撩巧削。两名汉子手臂受伤,钢刀堕地,使链子枪那人被他一引一带,把握不住,练子枪高高飞上半空。
王翔冲出重围,抢身拦在施婷与金大爷那众江湖汉子中间,一边戒备,一边唤施婷道:"小婷,你快点走。"施婷道:"剩你一个人怎么办,我不走。"王翔急道:"我有刀在手,他们奈何不了。你快点回去告诉师父,叫他来救我。"他初试青梅刀法,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信心顿时大增。
施婷知自己留下,只会徒然拖累王翔,不敢勉强,说道:"王大哥,你可要千万保重。"王翔点点头,施婷转身便跑,那些江湖汉子大喊大叫,十几人挥舞兵器,一拥而上。王翔一声长啸,一招"含情脉脉"佩刀幻成个白蒙蒙的光圈,倏忽纵横,左引右借,听得哇呀哇呀叫痛之声此起彼落,"当啷、当啷"兵器脱手、撞击、堕地、胡飞乱荡。十数人鲜血淋漓,倒退不迭,个个受伤。
财主模样的华衣老者看得眉头紧皱,转首问易千里道:"那小子是什么来历,使的是什么刀法?"易千里看了良久,瞧不出半点头绪,道:"回金大爷,那小子平日在淮安城里卖竹器,谁也不知他懂武功,小人见识肤浅,竟想不出他使的是什么刀法。"老人沉吟半响:"天下竟然有连你都看不出来的武功,嘿嘿,不简单、不简单。"易千里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另一匹马上的蒙面高瘦汉子眼光却一直紧紧盯着王翔使刀,瞧得甚是入神。
王翔连败数人,斗志高昂,倒不急于突围逃跑,只盼能与对手拆招,从中多学点青梅刀法的奥妙。那华衣老者眉头一皱,把手中的两枚铁胆交与易千里,铮地抽出把镶玉长剑,从马背上跃起,凌空一个翻身,漂漂亮亮地落在王翔面前。王翔打得性起,也不看来人是谁,挥刀便朝他左肩吹去,老者仓猝间举剑一挡,王翔手腕一热,虎口酸麻,暗暗惊讶:"这人好深的内力。"顺势借力削他左耳,使的正是一招"流水情长".周围众人一见老者出手,彩声顿时大作:"金大爷果真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好潇洒的轻功。""只要略略出手,这小子必败无疑。"随即见王翔一砍,金大爷一挡,刀锋便叮叮当当的不离金大爷面门。老者头颅左摇右摆的像叩米鸡,犹被刀尖划得乱发与须根齐飞,血珠与汗水同流,不觉鸦雀无声,相顾骇然。
正危急间,王翔忽然间闻得金刃破风之声,颈边一寒,一柄利刃朝他后颈劈落,角度奇异之极,他出其不意,大惊失色,舍了金容天,就地奋力一滚,同时手中单刀向后迅劈,盼望能挡得片刻。轻轻嗒的一声,手中一轻,单刀已经被削为两截,背脊也被划了道长长的血口。
王翔惊怒交集,爬起身来,眼前金光刺眼,那名蒙面高瘦汉子不知什么时候下马站到身后,双手捧着把金光灿灿的宝刀,刀柄是条瞪眼鼓腮的金鲤鱼,刀刃也不知锋利到何等程度,一抹鲜血瞬间隐没,竟似被刀刃吸了去。
王翔背脊剧痛,颤声怒道:"好狠的刀,你是什么人?"蒙面人一声不吭,抢步挥刀杀上。王翔扔去断刀,捡起地下一柄单刀,半拖半垂,度准金刀劲力薄弱之处,要用"和羞走"把它引开。只是那柄金刀实在太过锋利,王翔伤口剧痛,运劲稍差,单刀又被削断,金刀削铁如泥,那人更无半点踌躇,在王翔左肩上又划了道血口,深可见骨。
王翔伤口血流如注,再也支持不住,俯身瘫倒,鲜血流了一地,几名家丁抢上去把他五花大绑。朦胧中只听见金容天说道:"莫要杀他,把这小子押回去,细加烤问,逼出女娃儿的下落……
悠悠醒转,却已在一间厢房之中,环顾四周,布置得甚是美仑美奂,织锦帷幕,花绣珠廉,紫檀炕桌,琉璃围屏,地上铺着淡黄色的地毯,桌几上陈着个磨铜香炉,焚着袅袅浓郁的香气。窗上挂满了名人诗画,当中一副楹联写道:"金银壮士情、富贵美人心".王翔瞧得好笑,心道:"这副联也不知何人所作,庸俗至极。"摸摸身上,伤口都已经被细心地包扎好,痛楚大减,手脚都可以动弹,既没被绳索绑住,也没有被点了穴道。
他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爬起来踱了几步,忽听厢房外有个女声说道:"三奶奶,奴婢已经依照你的吩咐,把那事给办好了。"另一个女子只淡淡地嗯了声,接着便听到开锁推门之声,一个少妇走进房来。
那少妇约莫二、三十岁,衣裙华丽,头发上密密带了不少珠花,玉钗等饰物,容光四射,高挑苗条,袅袅娜娜,极是艳丽,见王翔站在房中,不由一怔,随即笑道:"哦,你醒过来啦?"语音婉转,动听之极。
王翔茫然望着她,问道:"你是什么人,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少妇缓缓俯身席地而坐,咯咯笑道:"你昏迷了半晌,难怪什么也不知道,你今日被金容天金大爷打伤捉住,要不是我替你求情,哼,恐怕你如今还被关在水牢里养水蛭呢。"王翔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少妇道:"没为什么,只不过我看你也是个英雄人物,若是无声无息死去,也太可惜了。"王翔倒退一步,大声喝道:"休说废话,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少妇柔声说:"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只不过是关心你罢,是了,今朝你救的那个女孩挺美的,她是跟你住在一起吗?"王翔大怒,喝道:"你滚回去告诉金容天,他想知道小婷的下落,那是痴心妄想,我王翔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莫要对我使这等卑劣下流的美人计,白白徒费了你的千妖百媚。"少妇并不动怒,眼珠子一转,柔声道:"原来那女孩子叫小婷,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她,她是不是你的相好,所以你才那么关心她,我那方面比不上她,容貌、身材、声音?嗯,你看……"嫣然一笑百媚顿生,少妇轻轻拉起裙子,露出双雪砌玉雕的莲花小足来,原来她竟没有穿鞋子。
王翔此时反倒冷静下来,心道:"这女子如此的浮荡无耻,得想个法子摆脱她的纠缠。"一时既不说话,也无表情,只冷冷地瞧着她。
少妇待了良久,被他瞧得恼羞成怒,恨恨道:"有多少人想要我都得不了手,你这小子,不识好歹,待老娘送你回水牢,受尽折磨,那时……"少妇正咬牙切齿间,忽然住口不言,仔细聆听。王翔也听见外首不远处似有人声动静,但片刻间便消失如初。
过了半晌,听得房外一个惊恐的声音道:"大……大侠,就在这儿?"另一个嘶哑老迈的声音低低声叫道:"翔儿,翔儿,你是在里面吗?"王翔大喜过望,连忙应道:"师父,我在这儿。"听得嘎一声响,窗门推开,跳进一个人来,草带麻衣,高大丑陋,提着把钢刀,正是老丐。王翔喜道:"师父,你来了,小婷呢?"老丐正要回答,忽然如被电击雷轰,手中钢刀当声坠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只呆呆望着王翔身后,脸上表情似大喜,又似大悲,嘴唇不住地抖动,王翔惊恐道:"师父,你怎么啦?"却听老丐颤声道:"阿樱,阿樱,是你么,真的是你么?"王翔头脑一片浑沌:"那浮荡少妇,难道就是师父二十年来梦牵魂绕,自己与施婷终日猜测的师娘么?"转身望去,见那少妇已经收起浮荡之色,既稍有激动又有点惊慌,似乎遇见老丐也是悲喜交集,手足无措,无意中瞧到自己赤足还裸露在外,连忙揭过裙子遮好。
老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扶她双肩,仿佛面前是一尊珍贵无比的玉像,稍不小心,就会摔得粉碎,喃喃的仍是那句话:"阿缨,真的是你么?"少妇微一迟疑,紧紧握住他的大手掌,累声道:"师兄,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王翔再无怀疑,面前这少妇,确确实实是自己师娘,一瞬间心中涌起种种狐疑:"师娘为什么会在这儿,那下人为什么称她为三奶奶?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方才那般调戏自己?"这奇变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师娘想必是个温柔大方,贤良淑贞,和师傅一般善良之人,万万料不到竟是个满身珠宝,轻佻浮荡的贵妇人。王翔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上前拜认,只怔怔的站在一旁。
老丐哽咽道:"阿缨,你不知让我找你找得多苦,我等了二十年,每天朝思暮想,用尽各种方法,都得不到你半点消息,总算老天开眼,今天终于让我见到你了,可再不能让你离开我第二次了。"他说这几句话时,眼光一刻也未曾离开那少妇的脸庞。
少妇极是感动,柔声说:"师兄,我知道你对我好,其实我也何曾不是,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见老丐满脸都是流动的泪水和汗水,于是伸出翠袖替他拭去,说道:"师兄,你别那么激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歇一歇,让我给你斟杯茶润口,再细细把我俩分别后的经过说与你听。"老丐勉强点点头,少妇站起来,看了王翔一眼,转身走到桌几边。王翔瞧着她斟茶的背影,忽然想起:"咦,她身影怎么这般熟悉,仿佛是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少妇斟了一杯茉莉香茗,捧与老丐,老丐奔走半夜,也觉口干舌燥,一口便喝了大半杯,他得心上人斟茶与自己 ,这杯茶实在是饮得香甜无比,润了下嘴唇,望着少妇说道:"那天早上,下着小雨,你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找一个远亲,我送你到竹林外,叮嘱了许许多多的话,你也含泪一一应承,就在你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你,送给你一个盒子,你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朵珠花。你起初欣喜万分,随即停住笑容,说珠花上面的珍珠是假的。唉,我真傻,辛辛苦苦地替人做了一年苦工,本想买朵珠花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是被人骗了,上了大当。"少妇含泪道:"师兄,不打紧,那朵珠花,我还一直保存着,我一直记得你的情义。"老丐道:"我知道你很好,肯跟我挨苦,最后你哭着倒入我怀里说的那番话,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你说:'师兄,我会很快回来,我回来就跟你成亲,你一定要等我。'我足足等了二十个春天,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少妇哽咽道:"当年待我找到那位远亲家时,他们全都迁到外地去了,我人生地不熟,记挂着师兄你对我的情义,急急赶回,半路上用完了盘缠,一路含辛茹苦,想尽法子继续赶路,到了准安城,再也支撑不住,病倒在路旁。醒转时,才知道是淮安城中的大财主金容天救了我,我感激得很,对他不加防备,那知他不怀好意,在我病好后的一天晚上,在我酒中拌了蒙汗药,竟、竟把我给玷污了。"老丐眼中喷火,咬牙道:"金容天,我绝不会放过你。"少妇继续道:"我生不如死,几次想自尽,都只是惦记着师兄你在等我,才颓然放弃。可恨那金容天又暗地喂了我吃了种慢性毒药,每隔三两天便要服解药,不允许我踏出府门一步。这二十年来,我忍辱偷生,都是为了师兄你,有时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得、只得拼命糟蹋自己,来报复金容天。"说罢轻轻啜泣,老丐大是怜惜,伸手抚着她背,说道:"这二十年来,也真难为你了。"少妇抬起头来,道:"有时候,我知道你离我很近很近,前几年你在淮安城中行乞时,有时候就坐在花园围墙外边,我贴在墙边,听着你吆喝唱歌,觉得像依在你怀抱之中,傍在你胸膛之上,要不是顾虑着金容天财雄势大,手下能人众多,你与他拼命不过枉自送了性命,我早就叫出声来了。"老丐既愕然又茫然,万万料不到自己苦苦找寻十数年之久的人,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