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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含烟凝神片刻,方道:"青霜,你将尸身彻底检查一遍。"不多时,众人只见狄青霜将手从方文奇的怀中抽了出来,掌上赫然是一块已碎成数块的玉佩。侯崇古的小眼眯成一线,向那玉佩瞧了片刻,道:"玉得五色芯,胜作十万金。这块玉佩竟然五色齐聚,虽不能称作价值连城,却也是皇宫中嫔妃所佩之物。如此说来……"晏祁大叫道:"这方氏兄弟莫非找到宝藏了。"见众人都瞪着他,才警觉说漏了嘴。侯崇古又道:"方章奇因财弑兄,大概错不远的。"一片唏嘘声中,众人各自散去。
陆鹤云紧锁着眉头回到屋中,蓦地叫道:"侯崇古撒了个大谎,那方章奇已然死了。"傅青山和刘元吉听得齐齐一惊。傅青山道:"侯崇古的推断虽然漏洞百出,但你凭什么断定方章奇已经死了?"陆鹤云道:"我一直想不通为何有人先向方氏兄弟下手,猛然想起方氏兄弟是在吴王张士诚手下效命,而这落梅山庄又地处张士诚的领地,方氏兄弟此来,必是受命前来刺探。若是此地果有重宝,方氏兄弟回报张士诚,那张士诚必然派重兵前来。那么,你我诸人便算上柳含烟也只能望财兴叹了。所以方氏兄弟必死!依我看,这园中以左手剑杀人的,只有俞飞,那晏祁必也助了他一臂之力。"刘元吉道:"侯崇古为何要煞费苦心地编造他兄弟自相残杀的谎话?"傅青山道:"张士诚若是得知他们两人被害于疏梅园内,焉能善罢,但若是这兄弟二人自相残杀那就另当别论了。只是……鹤云,你又有何依据说方章奇死了?"陆鹤云笑道:"方章奇斗不过那刺客,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刘师叔,倘若你是他,你会逃到哪里去?"刘元吉给他问得一愣,马上一拍桌子,叫道:"若是我,哪里也不去!他奶奶的,自家兄弟给人杀了,老子便与那人拼个死活。"傅青山淡淡一笑,道:"去找柳含烟!方章奇必以为柳含烟顾念面子,会为他主持公道。"陆鹤云点头道:"不错。可惜他出得屋来却遇上了侯崇古。侯崇古诡计多端,必然也怕他二人去向张士诚通风报信,可能早已动了杀他二人之心。方章奇重伤在身,又怎是他之敌?"傅青山点头道:"是极,是极,怪不得侯崇古来得这么晚。"陆鹤云道:"他万万不该将那铁笛拿出来取信于我等。试想这既然是方章奇的成名利器,按江湖上的规矩定是人在笛在,又怎肯将之当作暗器击人?由此看来,方章奇必是死在侯崇古手中无疑。"
曙色将远处的山峰浸染成一片红色,梅林在淡淡的晨光中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雾气。萧舒眉立在一支虬干蟠曲的古梅下,望着天际那抹曙色发呆。半晌,她轻叹了一口气,喃喃念道:"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接着念道:"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这声音舒缓而又执著,伴着沙沙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萧舒眉一转眼,便望见了陆鹤云那张清秀的面孔,她白玉般的脸上倏地掠过一层霞色。原来两人所念的正是那日二人在九溪初见时舒眉所唱的那首《减字木兰花》。
萧舒眉奇道:"你也喜好这首词么?"其实陆鹤云心思细腻,于这些感伤凄婉的词句颇爱玩味,但听她一问,却摇头道:"我还是爱苏辛的词句,铁板铜琵,风骨慷慨,读来才有气魄!"晨光下只见萧舒眉一身雪色白薄绸罗裙,如云秀发轻柔地挽了个飞燕髻,长裙曳地,更显得纤腰一束,俏立在古梅旁,宛然从画中翩翩走出的洛神妃子,陆鹤云不由瞧得痴了。
萧舒眉低头大窘,但心中着实欢喜。半晌,她才又抬起头来,笑道:"昨夜你倒教我大开眼界,想不到你竟能从方章奇身上的两处伤痕,便推断出杀他的人是左手用剑的。"陆鹤云无奈一笑,淡淡地道:"我遇到师父之前,曾做过叫花子浪迹江湖,为了糊口,常常替人收敛死尸,又和一个仵作混得极熟,便学了些验尸的法子来。"萧舒眉颤声道:"怎么,你……竟做过叫花子?"陆鹤云听她语音有异,心中不由一阵慌乱,暗想:"她知道我曾是个叫花子,定会万分瞧不起我。我……我又何苦告诉她这些。"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便转过了头,装作眺望那轮旭日,茫然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若是她露出半分瞧不起我的样子,我掉头便走,再也不瞧她一眼。"却听萧舒眉幽幽叹了口气:"想不到你比我还要命苦。我总是叹自己命如黄连,但和你一比,当真是微不足道了。"顿了一顿,又道,"我这次来落梅山庄,原本没打算活着回去,可是蓦然间得知我平生最恨的一个人竟然是我的生身父亲,我虽然欢喜无比,却也怕这是一场终究要醒的梦。"陆鹤云道:"想不到你要找的仇人竟是柳含烟,更想不到柳含烟竟是你的父亲。昨夜萧柳庄主那首《佩兰曲》抚得当真情真意切。"萧舒眉奇道:"你怎么知道爹爹曾弹奏过《佩兰曲》?"陆鹤云自知失口,脸上不由一红,嗫嚅道:"我怕他会对你下什么毒手,昨晚便偷偷摸到瑶琴小榭想去……救你,恰好……"舒眉笑道:"柳含烟……我爹爹武功高绝,你不怕他?"陆鹤云的脸色更红,低声道:"这么冒冒失失地赶去柳含烟那里救人,当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萧姑娘,不,柳姑娘,我……我一见你有了危难便什么都忘了,那柳含烟便是再凶恶十倍我还是要去的!我这人武功低微,你……不要笑我。"柳舒眉骤觉胸中一热,眼眶不禁湿了,一只皓白如玉的手缓缓伸过来,轻握住了陆鹤云的手。陆鹤云感到了那只手的绵软温润,胸中不由一阵狂跳。蓦地一滴清泪滴到手上,他抬起头来,只见舒眉眼中已然珠泪盈盈。他一愣,道:"柳姑娘,你怎么哭了,是我说错什么了么?"舒眉摇了摇头:"不是……以后不要萧姑娘,柳姑娘的叫了,叫我……眉儿吧。"她又道,"我想到你们和爹爹终有一天会反目,那时我俩又该如何相处,便止不住伤心!"陆鹤云心中一震,暗忖:"原来眉儿如此聪慧,半日之间竟瞧出眉目来了。可有些事却不便让你知道。"便笑道:"眉儿,我们来这里,只是慕名拜会令尊大人,你可莫要乱想。"柳舒眉那只手微微一颤,幽幽道:"你来做什么,本就与我毫不相关,只是,你又何苦如此瞒我?"陆鹤云见了她脸上那抹幽怨的神色,心中一软,便想将其中原委说与她听,但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他极力使自己笑得自然些,道:"这些事你以后万万不可再想了。眉儿,我还有事回梁园馆,咱们明日再见。"他害怕再呆片刻就会忍不住将一切告诉她,更害怕看她伤心的样子,说完之后转身便行。
这一天过得极快,薄暮时分,陆鹤云与傅青山、刘元吉又聚到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焦急和茫然。傅青山道:"我转了半日也没瞧见一座塔,更不知那通阴塔在何处?"刘元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依我说,关键仍是那两条青龙到底所指何物?"陆鹤云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叫什么二龙山、双龙潭的地方?"傅青山摇了摇头:"只有一座独龙岭。"说着一指窗外,"喏,就在疏梅园南侧,此处便能看清。"三人一时默然。
半晌,傅青山道:"还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元吉兄,这份图听说是你们大汉皇帝亲手交与楚先生的,只是大汉皇帝又怎知道这秘图是一张藏宝图,此图到底是何来历?还有,这宝藏是何人埋下的?"刘元吉茫然摇头,道:"这我可委实不知了。嘿,先帝睿智武勇,非我辈所及。"说着颓然坐倒在床上。
傅青山出神地望着窗外,一字字地道:"既是如此,我倒有一法,可让一人替你我破解此图的秘密。"刘元吉疑惑道:"那人是……"陆鹤云精神一振:"柳含烟!"刘元吉急道:"什么办法?"傅青山却合衣倒在床上,道:"此时却不便说。"陆鹤云见他卖个关子,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陆鹤云这几日一直未曾睡好,躺在床上,两个眼皮不觉渐渐发沉,朦胧中似是听得刘元吉笑了声:"好计,便是如此了……"
清晨时分,一个雷鸣般的吼声将陆鹤云三人惊醒:"老八——老八——你、你他妈的这是怎么了?"片刻之后,三人便在俞飞的屋中见到了俞飞那吊在梁上的僵硬尸体。
狄青霜分开众人,去查看尸身。当他拨开俞飞那散乱的头发时,忽然一声惊叫:"在这里了!"众人凑过去一瞧,只见俞飞的百会穴上露出一截蓝色的银针,闪着诡异的光芒。
柳含烟浑身一震,惊道:"万劫针秦淮月!想不到连他也来趟浑水了!"陆鹤云奇道:"秦淮月是谁?"柳含烟颓然道:"此人乃天下第一魔头。"顿了顿,终于咬咬牙沉声道:"如今堂中的都是反元兄弟,事到如今,也无需隐瞒了。在下原也是红巾军旗下。当年咱们白莲教的兄弟以红巾为号兴兵反元,那时的首领徐寿辉待人宽厚,彭和尚足智多谋,旌旗指处,元人胆寒。一年之后,彭和尚便率领红巾弟兄们一举攻克了徽州、杭州,更是威震中原。
可惜彭和尚挥师一入杭州城,不想却中了元将济宁总管董抟宵的诡计。彭和尚弃城突围之前,便将所部红巾军一年来攻城克州聚得的重财珍宝找了个隐秘之处埋了起来。彭和尚办事一向隐秘,除他之外,知道藏宝之地的就只有我主天完皇帝(按:徐寿辉与彭莹玉于元顺帝至正年间起义,徐寿辉被拥立为帝,国号天完)。半年之后,彭和尚战死,数年之后,皇上竟被奸贼倪文俊挟制。皇上为脱窘境,一面密招人手,一面暗中命我与田九成、冷居田兄弟三人来到这落梅山庄,明为归隐,实为看守财宝。
皇上没将藏宝的确切方位告知我们,他说,他已密制了一张藏宝图,只要将来有红巾军人持图来此,便是起出宝藏之时,再以此为资,招兵买马,重整河山!不想后来倪文俊为陈友谅所杀,皇上却又被陈友谅严加看管起来,终为陈友谅所弑!"说到此,他看了一眼刘元吉。
陆鹤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图是如此辗转到陈友谅手中。
刘元吉道:"听闻随同珍宝一同埋起来的还有一部奇书,此书上半部载兵法,下半部载武功,文者得之可席卷天下,武者得之可无敌于江湖,请问柳庄主可有此事?"柳含烟点了点头道:"一部奇书倒是有的。不过当时彭和尚认为得天下凭的是德性,这部书所载不过是些奇技淫巧,又怕它落入居心不良者手中,所以将它与珍宝一同埋了。"陆鹤云听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动:"如此说来,兵书奇宝之事隐秘之极,为何这消息竟会传遍江湖,惹得这多人来争夺?"晏祁这时拍了拍脑袋,道:"又是兵书又是珍宝,一会又是什么秦淮月,搅得老子脑袋一团糟!当真是那秦淮月杀了俞飞么,这厮为何要对俞飞下手?"柳寒烟道:"秦淮月行事向来出人意料,想必也是为了兵书珍宝而来。此人素来心狠手辣,早年曾被八位高人逼下悬崖,谁知天不亡他,这番复出,必然变本加厉,咱们可要万分小心了。"刘元吉忽然长身而起,拱手道:"柳庄主,适才庄主所说的秘图正在元吉身上。刘某此来落梅山庄,便是受楚师兄之托将此图献与庄主!"此言一出,柳含烟、晏祁和侯崇古等人均是神色一变。柳含烟的脸上泛出一层激动的红润,颤声道:"千里兄与含烟虽谋面不多,但意气相投,不想千里兄竟如此信得过在下!"刘元吉道:"楚师兄生前言道,此图或许从落梅山庄流出,便该当物归原主。"说着自怀中取出那幅古画,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柳含烟接过古画时,双手竟有些颤抖,道:"千里兄当真是给含烟了却一个平生大愿!"侯崇古、晏祁等人均是死死盯着柳含烟手中那幅古画,只盼他快快打开。但柳含烟的神情旋即镇定下来,将那画揣入怀中,道:"此图事关重大,待我回去慢慢推敲。"傅青山朗声道:"柳庄主为驱除暴元,耗去半生心血,这珍宝兵书原只有庄主才配拥有。傅青山向庄主贺喜了。"柳含烟端起桌上的香茗品了一口,道:"傅大侠过誉了,柳某若当真启出宝藏,必会兼济天下!"话音刚落,只见舒眉的贴身丫鬟梅影慌慌张张地扑进屋来,道:"老爷,不好了,小姐不见了!"啪的一声,柳含烟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四、萧瑟悲风摧肝胆
陆鹤云回到屋中,仍是坐立不安,失魂落魄。傅青山不由眉头微皱,道:"陆兄弟,你为了那柳姑娘,大半日魂不守舍,这般儿女情长,哪里有半分豪气?我辈侠义中人……"陆鹤云苦笑道:"我原本不是什么侠义中人,更不想做什么豪杰!"说罢转身便冲出屋去。
日色一分分黯淡下来,陆鹤云仍是毫无头绪。暮色苍茫中,他拖着疲倦的身躯来到了云栖岗前的那家小酒店。
今日酒客稀少,店中空荡荡的没两个人。陆鹤云的心中也是空荡荡的,他要了两角酒,正自借酒浇愁,突听得对面桌上传来一阵狼吞虎咽之声,听来甚是夸张。他抬起头来,但见对面坐了个三十来岁的大汉,一张脸棱角分明,透出一种刀削般的刚硬。一头长发有如黑漆,从额角直披至肩,由于汗水的缘故,已如岩石般贴在脸上。一身白袍满是灰尘,已撕破了多处,似是长途奔波而来。那人见他抬头,微微一笑道:"抱歉,在下急于赶路,已是两天两夜未吃东西了。"说着端起酒来,昂首一饮而尽。
陆鹤云也无心在意他。过了半晌,那大汉酒饱饭足,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拍,自出了门,一阵苍茫的歌声立时在店外响起:"少年老成大,吾道付逶迤,终有剑心在,闻鸡坐欲驰!"音韵似是不拘章法,随口吟成,但歌声中满怀豪气,有气冲斗牛横扫千军之势。
陆鹤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他踉踉跄跄地在晚风中走着,疏梅园外那高挑的大红灯笼已经在望,前面的景物摇晃着,恍惚中似有一个什么东西正向自己奔来,陆鹤云晃了晃头,正待定睛瞧个仔细,自己的衣领已被人紧紧揪住,眼前的影像刹那间清晰了——这人满脸是血,正是刘元吉。
刘元吉拼力向陆鹤云挤出了几个字:"告诉傅大侠,小心……"说到这里,铁塔般的身子忽然一软,倒在了陆鹤云怀中。陆鹤云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在向外渗着冷汗,他拼命摇着刘元吉的身躯叫着他的名字,但刘元吉再无声息。一瞬间陆鹤云仿佛坠入了一个深邃可怕的噩梦之中。
哀绝中陆鹤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背着刘元吉的尸身走回疏梅园的,迷迷糊糊的眼前立时聚起一大堆人,傅青山的声音透出无比惊骇:"鹤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鹤云拼命地摇头,隔了良久,才哇地大哭道:"刘师叔说,他……他让你小心……"傅青山急道:"小心什么?"陆鹤云苦苦思索,但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检查刘元吉的尸身,赫然发现刘元吉的背后一个黑色的掌印,狰狞可怖。侯崇古骇然道:"秦淮月的五毒掌!"傅青山双眉一扬,道:"看来这老魔当真是重现江湖了,青山必为天下诛杀此獠。"话音刚落,忽听得窗外有人放声大笑:"哈哈哈,这般惺惺作态,骗得谁来!"随之一阵疾风自窗外扑进,屋内的八支巨烛一起熄灭。又听得嗤嗤之声不绝,耳边陡然响起傅青山愤然的长啸,狄青霜气急败坏地叫道:"大家小心,是金钱镖。"黑暗之中,人人自危。陆鹤云觉得那笑声有些耳熟,却也无暇细想。
正乱间,外面有庄户喊道:"不好了,辛无伤和妙极和尚走脱了。"陆鹤云心中的悲怆又深了一层,给两个恶人逃脱,不知何日才能报得师门深仇。
烛火刚刚点起,后园又响起一阵惊叫,众人心中一凛,连忙赶了过去。但见井边躺着一具湿漉漉的尸体,却是萧舒眉的丫环梅影。
鬼,鬼……这园子里有鬼!"忽然有人嘶声吼了起来,循声望去,竟是晏祁!只见他脸色阵青阵白,火光将他的身影夸大地映投到静躺在地的梅影身上,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令每个人都觉颈后似有凉气钻进。晏祁目光散乱,狂喊道:"这是个鬼园子!俞飞、方氏兄弟、柳小姐、刘元吉,现在连这年幼的奴婢也不放过,下一个该是谁了?"柳含烟不由怒喝:"住口,眉儿只是下落不明,你怎能将她和这些死鬼相提并论?"晏祁不理,猛地昂首长啸:"秦淮月,老晏不怕你!"说话间双臂一展,凌空跃起,已上了屋顶,大呼小叫中,身形几个起落,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狄青霜惊道:"这厮莫不是疯了?"侯崇古冷笑不止:"他一点都没有疯,你没瞧见他是逃向园外的么?"众人议论声中,陆鹤云一直紧盯着梅影的那双手。柳含烟沉吟道:"这小丫头为何投井呢?"狄青霜一张脸顿时通红,道:"我只是训斥了她几句,说找不到小姐有她好看。"陆鹤云道:"梅影不是自寻短见!"众人咦了一声,侯崇古道:"何以见得?"陆鹤云发觉侯崇古那深深凹陷的双眼犹如两个深邃的黑洞,自己正被这黑洞吸噬进去,不觉心中一颤,低声道:"自己跳井死的人,手总是攥成拳头的!"火光下,梅影的手则倔强地张开着,犹如黑夜中一朵凄丽的白花。
陆鹤云道了声得罪,便俯下身细瞧起来,忽道:"在这里了!"众人凑过身去,只见梅影的头发被拨开后,苍白的后颈上现出两道紫色的瘀痕。陆鹤云一字字地道:"她是被人掐住后颈,按入水中活活憋死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狄青霜忽然摇头,指着水井道:"不对不对,这井水距井口五六尺远,怎能将头按入水中?"侯崇古点头道:"此言有理,想来伤痕是在井内划伤的。"陆鹤云黯然无语,一低头看到梅影指甲内深嵌的泥沙,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抬头问道:"柳庄主,你曾说这疏梅园内绝少流水,但这园子四邻清溪,当真没有一两处溪水流过此园?"狄青霜接口道:"园子北面的沧浪亭边倒有一道小溪流过,只是荒僻得很,平时少有人去。"陆鹤云疑惑道:"沧浪亭?只怕梅影就是在小溪旁寻见了小姐的踪迹才被杀掉灭口的。"柳含烟大袖一拂,喝道:"这便去看看吧!"说话间身形疾掠,当先疾行。
火把高高举起,小亭旁三间残破的茅屋极不情愿地显露在火光中。柳含烟双目一扫,只见中间那间屋门上竟然挂着一把铜锁,不觉怒气冲天,一掌震得那屋门脱枢飞出。屋门倒下,黑沉沉的屋内便闪现出两点凄然欲泪的目光。
陆鹤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柳含烟扑过去扯断柳舒眉身上的绳索,拔下塞在她口中的碎布,心中乍喜乍悲。只听柳含烟颤声问道:"眉儿,你可看到那贼子长的什么模样?"柳舒眉的声音极淡漠:"我没有看清那人,他只是将我绑在这里。"柳舒眉被众星捧月地簇拥着渐渐走远,陆鹤云看到她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似乎搜寻着什么,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找他,但不知为什么他终于没有走上前去。
五、十载机心一梦残
陆鹤云回到梁园馆,却见一辆马车已停在门口,车上装着刘元吉的棺椁,傅青山正神色萧然地骑在一匹马上等他。陆鹤云惊问道:"傅大侠,咱们要去哪里?"傅青山道:"我当初是受楚先生之托赶来此地的,不想楚先生尸骨未寒,元吉兄又遭人毒手。鹤云,我已向柳庄主辞行过了,咱们这便起程。等安葬了你刘师叔,我便要火速请人来此,共商铲除秦淮月之事!"陆鹤云想到这么徒劳无功地来了又走,刘师叔又不明暴死,不觉沮丧无比,待要问个仔细,却见马车上一个面目白皙的青衫汉子向他拱手道:"陆公子,落梅山庄内路径错杂,在下于青竹奉家师之命,送二位一程!"陆鹤云默默地上了马。三人在夜色凄迷的乱山中行出很远,傅青山忽
然向于青竹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于兄就此留步吧。"于青竹笑得很是牵强:"傅大侠,家师有命,在下一定要送二位出杭州地界。"傅青山蓦地仰天大笑:"这么说,在下只好委屈于兄一下了。"只听得于青竹闷哼了一声,穴道已经被制。
陆鹤云奇道:"傅大侠,这是何故?"傅青山道:"鹤云,咱们这就速回疏梅园!"说话间,已将棺材打开,陆鹤云瞧见棺内竟然空无一人,不由啊的一声,瞬间,似乎明白了一切。傅青山提起于青竹,随手放入了棺内。
潜回疏梅园时,已然月上中天。二人悄然赶回梁园馆,黑暗中忽然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刘元吉!陆鹤云一把抓住他,低声埋怨道:"刘师叔,你诈死却不告诉我,瞒得我好苦!"刘元吉低笑道:"鹤云,柳含烟心计甚深,若非你悲痛欲绝,如何瞒得过他!"傅青山道:"刘兄的闭气功也让人大开眼界!"刘元吉苦笑道:"这门功夫多年不使,此时却觉得胸背之间有些憋闷得慌。傅大侠给我的那记伤外不伤内的五毒掌才是诈死的关键呀。"二人跟着刘元吉悄无声息地奔行片刻,到了疏梅园的南端,这地方荒僻无比。刘元吉轻声道:"瞧那两株松树!"只见明亮的月光下,丈外的空地上竟生着两株怪松,一株枝干挺拔,昂然指天;一株却盘曲如龙,横卧在地。陆鹤云只看了一眼,便脱口叫道:"这就是图上画的两条怪龙!"刘元吉点头道:"两个时辰前,我悄悄跟着柳含烟来到此处,他在这里手舞足蹈,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才回去,想来这里定是埋宝所在!"傅青山道:"但那图中所说的通阴塔又在哪里?鹤云,你快想啊,你刘师叔时时夸你聪明,这时咱们成功在望,你如何连这些小事都推断不出!"陆鹤云给他说得又急又愧,道:"傅大侠,我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说着重重地一顿足!
哪知脚一着地,陆鹤云不由哎哟了一声。刘元吉忙问:"怎的了?"陆鹤云奇道:"不对劲,这古松旁本该是松软的泥土,但这里却坚硬异常。"说着弯下腰来,在地上一阵摸索,忽然叫道:"这里是一块大石板!"刘、傅二人晃亮了手中的火捻子,地上的泥土已被陆鹤云拨开,隐隐现出一块石板。借着闪烁的火光,只见石板上赫然写着"通阴塔"三字。陆鹤云奇道:"这里怎么刻着'通阴塔'三字,难道那塔早已坍塌,只余下这个石板?"他敲了敲石板,只听得咚咚有声,不由叫道:"这下面是空的!"刘元吉喜道:"先移开石板再说!"当下三人合力将那厚重之极的石板移开了二尺宽的缝隙。板下竟是一个极深的洞穴,这洞穴纯以青石造成,一层层的越向下越是狭窄。
傅青山愣了一愣,忽然笑道:"阴塔,阴塔!这里便是通阴塔了。"陆鹤云问道:"什么是阴塔?"傅青山道:"世上之塔大多塔身建在地上,塔尖指天,但也有另外一种塔,塔身深埋入地,塔尖朝下,你瞧这里越向下越是狭窄,宛然便是一个倒置的石塔。"陆鹤云恍然大悟:"怪不得柳含烟当年建园之时,不肯引水入园,原来是以免水淹珍宝!"三人一级级拾阶而下,刘元吉忽然掩鼻叫道:"这是什么怪味,倒似是血腥气!"傅青山将那火褶子向下一晃,黑漆漆的塔底顿时明亮起来,只见塔底竟然歪坐着一个死人,正是失踪多时的方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