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提气,又是丈许飞出,越过他们向前,但已可看出不如先前有力。她落地之时有些踉跄,左膝一软,差点跌倒在雪中。

宁征几已能确定这女子不是针对他们而来,否则功夫就费大了。看那女子运气不济,单薄的身子在风雪中不停喘息的模样,他心里一丝怜悯油然而生。

心思还未打定,旁边的宁湄已经猛地一夹胯下的马跟了上去,宁征心中大惊,生怕妹妹犯了人家的忌讳,却阻止不及。宁湄向前几步,停在那女子身边,翻身下马,弯腰探问道:“这位姊姊,你是否要进关?”

那女子喘息未定,头也不转,用嘶哑的嗓子冷冷道:“与你无关,让开。”

宁湄不为所动,更压低了身子,柔声道:“我们道左相逢,不是想管姊姊的事情,只是我有样东西想卖给姊姊你。”

女子这才有些诧异的转向她,右边憔悴柔美的容颜自发间露了出来,她道:“我没有什么要买的,你去卖给别人吧。”

宁征心里苦笑,他们家的丫头别的没有,就是水磨缠人的功夫最是厉害,这女子答了第一句,后面就不免被宁湄牵着走了。他已知道小妹想要做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也下了马,慢慢走进她们。

宁湄果然打蛇随棍上,笑道:“我想卖给姊姊的不是别的,而是这匹马,姊姊可愿意买?”

女子眼睛亮了一亮,随即又黯然。她低下头道:“我没有钱,你找别人吧。”她语气虽冷,却没有刚刚那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宁湄知道已成功了大半,赶忙道:“没有关系,或者你可和我们一同入关,然后再筹措银两给我。”

那女子猛地抬头,厉声道:“你可是施舍于我?!我聂千红一生从不受人恩惠,若你想同情我,那就免了!”

宁征眉头一蹙,谁知宁湄居然不动气,只是诚恳的道:“姊姊既然不愿受人施恩,以后回报就是。现下纵使骑马也要个把时辰才到镇子,若有了这匹马,不是可以让死者早些入土为安?”

女子先是脸一沉,而后回头望向背上的男人,冰冻的容颜逐渐消解。她摇头,凄然道:“若是换了从前,我不但不会领你的情,还会立刻杀了你。如今……罢了。你叫做什么名字?我定会记得还这个情。”

听她将杀人说得轻描淡写,宁湄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她江湖经验不够,虽然听过不可过问他人是非,却不知道原来好心之为也会惹下杀身大祸。不过女子终是接受了自己的马,宁湄向来乐天开朗,立刻就把惊惧忘在脑后,伸手搀了那女子起来,道:“我姓宁,叫做宁湄,他是我二哥宁征。”

那女子见她来搀,居然没有拒绝,她先小心翼翼的将身后负的男子解下,无限温柔的理了理男子被风吹乱的发,再把他轻轻的扶至马上,又用绸缎固定住。才回过头来看他们兄妹,她也懒得顺一下自己的头发,就那样遮着脸,道:“原来是振远镖局的宁三小姐和二公子,我知道要去哪里找你了。今日之恩,聂千红必当回报。”

她纵身上马,又晃了一晃,宁征这才瞧见她腿上原来有伤,血浸透了白色的绷带,又藏在裙摆之下,是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宁湄心中怜意大盛,忍不住脱口道:“聂姊姊,你行动不便,不如跟我们一道入关吧。”

她话一出,心中已经后悔了,这话摆明了看轻对方,见聂千红身子一震,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聂千红叹了口气,没有发作,只是目光落在男子身上,幽幽的道:“有初一就有十五,我既已欠了你人情,也不多这一桩。可笑我一生最不屑之物,居然在我一生最狼狈的时候帮了我。唉,小妹子,你心肠很好,我从不跟人道谢,今日却要谢谢你。”

宁湄展颜道:“聂姊姊,你腿上既然有伤,不如我们就下马一起走一段,你也好调息一下。”

她话说的很是得体,聂千红显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将那男子的尸体交给别人看来也是万万不肯的。走一段路休息片刻再上马,也比内伤沉重还要强自赶路好的多。聂千红点点头,下了马,宁湄笑着挨在她身边,以防她跌倒。宁征微微一笑,默默的牵了马跟在她们后面。

风雪袭来,宁征看见妹妹一脸温柔的向聂千红说着什么,聂千红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一双眼紧紧盯住马上缚的男子,嘴角擒着丝微薄的笑意,秀丽的脸庞看起来是那么甜蜜,又那么凄怆。





一、

将把脉的手从沈白聿腕上拿开,江湖三大神医,京城第一圣手“生阎罗”林泰善捋着长须,脸色忽晴忽阴,挣扎难定。

沈白聿见他大有沉思至日落的架式,只好苦笑道:“我知道我的病难以根除,现在只是想开个止痛的方子,神医有什么话可以尽管明说。”

林泰善这才像是醒觉还有旁人,不住的摇头道:“难、难、难!”

这么云里雾里的回答叫温惜花也终于没了耐心,他脸色几乎比沈白聿和林泰善加起来还要难看,干脆单刀直入道:“请问难在何处?”

林泰善叹道:“沈公子服用十花九叶果和鸠尾赤香草多年,又辅以鹤顶红入药,五脏六腑之中可说都是毒素,经脉也因此呈错乱之相。若非练的内功心法路子得体,早已毒发身亡;但性命也有如怒海孤舟,仅凭坚强得心志保得不覆。止痛药是好开,莫要说一剂,几十上百剂也可以,问题只要有一味用药不当,就会引来毒发。本来沈公子散去了内力,又静心养气,这虽不能治本,也是长生之道。谁知居然又恃强与人动手,现在脉息凌乱,随时都有毒气攻心的可能。唉,年轻人好勇斗狠,也不知掂量轻重。——难啊!”

说到最后,林神医已经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了,他本出身朝野,说话也是一口官气。温惜花越听心越沉,他朝沈白聿望去,正见到对方向自己微微一笑。刚一惊,就见沈白聿站起身对林泰善拱拳道:“多谢神医指点,既然如此,我们就告退了。”

林泰善愕然道:“不行!我给你开两剂补药,你现在最好回家静养,否则……”

“我现在最好回家静养等死,否则死的更快?”沈白聿双眼有如寒塘,波澜不兴,容色和缓,淡淡道:“多谢神医教导,我一定朝晚进香,好好听从。”

他说完话转头就走,也不管后面林泰善抽了一口冷气,气得花白胡子倒竖。

温惜花两三步赶上来,手牵住沈白聿的右腕,一股真气随之而至,探查经脉有无异状。他晓得沈白聿刚刚动了真火,发觉无碍后收起手,皱眉道:“你也不想想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体,要走就走了,还费功夫跟他啰嗦什么。”

沈白聿眼中冰寒稍解,冷哼一声,抿着唇,也不说话。

温惜花只得摇头苦笑道:“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发过几次火,这位林神医医人的本事未必真好,与人结怨的本事倒确实是一流。”听他说得有趣,沈白聿放缓了表情,温惜花侧了头瞧他,忽然道:“我知道你是嫌他说你不知轻重,——这话有什么特别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沈白聿先把目光移开,他似是想叹气,又似是有话想说,过了许久才悠悠的道:“我十三岁那年,因为一言不合,跟山下农家的一群孩子打了起来。他们欺我年幼,几人一起围攻,他们本不会武功,我自然也没用真功夫,被狠狠揍了一顿。回家后,沈……先翁不许治伤,也不许吃饭,罚我在祠堂跪了一晚,当时他跟我说——‘你就是这么的不知轻重,你是何人,他们是何人,也不会好好掂量掂量’。”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学了个十成十,不但肖似沈楚慕,果然也带着几分林泰善的神情,话音里却隐隐含自嘲和愤懑。

温惜花皱了皱眉,似乎若有所感,却又判断不真切。

如果此刻君奕非在旁,立刻就会明白——十三岁,那就是沈白聿第一次知道养父不是生父,还是杀父仇人的年纪。也是他立定了志向,宁愿自食剧毒,忍受蚀心散功之苦,也要为父报仇的年纪。

沈白聿没有多做解释,抬头看着天上飘过的一朵白云。

那个时候,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以问剑山庄的少主和吴钩将来的主人为荣,每日练剑学字虽然辛苦,却也充满了童真的乐趣。明月只有六岁,每天咿咿呀呀的跟在身后,只伸着胖胖的小手吵着要他抱。

然后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一夜江湖老。

而他还未踏入江湖,就已经有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心计,和许多无法与人分担的心事。纠缠至今,仍不得安宁。

闭上眼睛,把这突如其来的回忆甩到脑后,沈白聿轻轻的笑道:“温惜花,我认识了你很久,却从来没有见你生气。朋友一场,你若有什么修身养性的方子也来教教我。”

温惜花笑起来,道:“你练的是玄门内功,说修身养性,怎么也比我强吧?……不然,难道是一直没有见我出手,积郁在心?”

他话岔的不高明,到最后两句,已经有些调笑的成分。谁料沈白聿居然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只摇头道:“也许吧……也许我只是有些话很想跟你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到这里,他沉静的面孔上罕见的掠过一丝迷茫之色,似乎判断不出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又像是震惊与自己要说的话。这张清秀冷峻的脸过去看了十数年,温惜花再熟悉不过,这个无措的表情,他却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

一瞬间,温惜花的心忽然变得无比柔软,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温存。他挨近了沈白聿,柔声道:“小白,不要勉强,还有时间。我会等到你想说的一天。”

沈白聿微笑起来,道:“温公子,我和你不一样。你可知道,一直以来我最缺的就是——”

“温公子!总算找到你了!”

一声惊呼打断了沈白聿未竟的后话,两人循声望去,路边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只有十二三岁年纪,模样活泼讨喜,笑嘻嘻的朝他们招手。

温惜花皱起了眉,表情变得十分严峻,但那女孩子迎上来的时候他已换了神情,尽量和缓的问道:“九儿,你家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唤做九儿的女孩儿抚着胸道:“温公子还记得我啊!我家姑娘这些日子天天派人在找你,急也急死了,今天居然给我遇到。她说若是见到你,就马上带你去见她。”

心下一声轻叹,温惜花回头朝沈白聿苦笑道:“我是天生劳碌命,我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我,问剑山庄之行只怕是要延后了。”

沈白聿面上一无所动,点头道:“你既陪我一程,我也陪你一程又如何?反正我们还有时间,走吧。”

赌场的大堂从来都是只认得银子的地方,进了门来就是直奔叮当作响的骰子牌九而去,赌徒都兴奋的眼睛发红,根本没空留意周围又来了什么人,又走了什么人。温惜花熟门熟路,在厅前打发走了九儿,就领着沈白聿从偏厅小门上楼去。

苏彩衣一向是个很美,也很讲究风度的女子。今天却一反常态,没有梳妆,不施粉黛,不言不语的坐在哪里,有一种憔悴又惹人怜惜的风致。见到温惜花进来,她先是眼睛一亮,很快又怅然若失的低下头去。

温惜花近前两步,开口就是:“小方可是出事了?”

见到苏彩衣一脸错愕的抬头,他忍不住心一沉,但表情却没有波动。坐下在苏彩衣对面的椅子上,温惜花柔声道:“彩衣,现在不是失落的时候,你把我走了以后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说出来,莫要有半点遗漏。”

苏彩衣过去几天可以说是方寸大乱、受尽煎熬,听到温惜花沉着的声音,心头终于一松,一滴泪珠就顺着白皙的面庞落了下来。温惜花并不急着催她说话,他知道苏彩衣一向是一个很有主见、头脑聪慧的女孩子,等到情绪平复,自然能把事情说个清清楚楚。

轻轻拭去那滴泪,苏彩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变得平缓。她先探问的看了旁边的沈白聿一眼,见温惜花点点头,眼里疑惑更甚,却没有发问,只是慢慢的道:“事情要从你离开后第三天说起,那天小方……”她为难的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续道:“小方说振远镖局的人在外面找你去帮忙;看你一时回不来,那边又确实催的很急,小方就替你去了。过了两天,振远镖局又有人带着一封信从洛阳过来,他们说不但没有见过小方,之前也根本没有派过人来。我这才知道不对,赶紧飞鸽传书到洛阳去查,又加紧派人四处找你。”

苏彩衣又道:“洛阳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振远镖局的人先回去了,留了这封信。”

她从手边把信拿出来,递过桌子去。温惜花看着信封上的字,眉头皱了起来,却不去拿,道:“先后来找小方的人你可都见了?”

苏彩衣脸一僵,只好道:“先……先小方被我从小楼赶了出去,没过几个时辰,他就回来和我交待了一声,说你若回来就去洛阳找他。我手下的人只说见到他和一个方脸浓须的男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由形容来看,似是振远镖局的副镖头丘冷衫,说不出有什么特征。第二次来的人是丘冷衫和总镖头宁渊。”

所有的线索苏彩衣显是都已查过,温惜花凝神想了一想,拿过信,点头道:“我都知道了。”

他起身朝沈白聿使了个眼色,又回头去看六神无主的苏彩衣,暗叹一声,终忍不住弯身扶住苏彩衣的手,轻喝道:“彩衣!”苏彩衣一震,抬头看他,温惜花给她一个从容的笑容,道:“二十天之后,渭水之东,你定要记得去给小方助阵。”

苏彩衣眼睛亮了,温惜花为人虽风流戏谑,却从不轻诺少信,只要说出的事情,就不会做不到。用力点点头,直到这刻,她终能露出真正安心的神情。

出了听雨榭的门,温惜花忽然自己笑了,转头道:“情之一字,竟磨人至此。我当初认得苏彩衣的时候,她又狠又辣,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现在居然变得这么乖这么好哄,你说好玩不好玩?”

沈白聿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朋友不见踪影,为什么我觉得你反而很高兴?”

温惜花苦笑道:“我这是苦中作乐。唉,老天从不为我多想,一个麻烦已经够多,何况两个,何况三个?”

沈白聿皱眉道:“你说的两个麻烦我知道,一个是方匀桢失踪,另一个既然跟振远镖局有关,那就是为了那支被劫的暗镖了。这第三个却是什么?”

温惜花抽出怀中的那封信,在手里晃了一晃,随手就抛在一边的护城河里。他立在河边,就那么看着白色的纸笺霎时浸了水,慢慢晕出黑墨,又很快被水流冲走。最后转过来笑道:“这第三个麻烦,才是最大的麻烦。”

已是秋末,天空一色清澄明净,和风徐徐。

沈白聿看着温惜花脸上锐利深沉的笑容,第一次觉得,对这个人的了解,远远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多。

“去洛阳?”

“不错。我的三个麻烦里,两个都在洛阳,剩下的一个也和洛阳有关。”

沈白聿道:“你说的和洛阳有关,是不是因为诱走方匀桢的人打的是振远镖局的名号?”

温惜花轻轻摇头,道:“不。这个圈套,本是用来对付我的。小方会在这里,是因为半个多月前,他受人之托要带一样东西给我。我们约好在听雨榭相见,结果中途我撞上你的事离开了。”

沈白聿续道:“所以,方匀桢出事,是有人不希望那件东西落到你手上。这东西是什么?”

意味深长的一笑,温惜花道:“是一张纸,一张空白的青色宣纸。”

沈白聿目光微动,笑道:“是了。既然是青衣楼的纸,那出手的就必定是青衣楼。可惜此事说穿了很简单,却从哪里去找青衣楼的人?”

温惜花也笑了,道:“这个说穿了更简单——出事的时候,小方还没死。”

出事的时候,就是方匀桢被骗走的时候,他既然被骗,就肯定是活着的。温惜花的话,岂不是废话?沈白聿却拊掌大笑起来:“不错。如果为的是东西,可夺可抢;如果为的是灭口,可杀可废;但是大费周章骗人离开,无非是方匀桢确实知道了什么,而他们又害怕因此别人也知道了什么。既然这样,根本不必去找青衣楼,他们自然会找上门来。”

温惜花嘻嘻笑道:“小白,果然还是和你说话最是省力。想想,自从前年过年一起去皇宫以后,我好像都没有和你这么说过话了。”

沈白聿面不改色的道:“温公子,你似乎不记得我们已是朝廷钦犯,正被四处通缉,在大街上这样讲话,是想让人拿了送官吗?”

温惜花忍不住大笑出声,道:“我真的忘了,亏你还记得。那个通缉令还在吗?”

沈白聿冷冷哼了一声,彷佛要发怒,最后还是忍俊不禁,笑道:“还在。我月前到刑部去翻阅旧卷宗,第三个就是。”

“唉,”温惜花叹了口气,无限惆怅:“我们两个加起来居然也只值一千两,价比杀个山贼还低,这个皇帝可真吝啬。”

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沈白聿慢慢的道:“莫要告诉我说你还想去。”

闻言,温惜花回他个你我心照不宣的笑脸,看得沈白聿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开口,温惜花已经蹭过来揽住了他的肩道:“知我者莫若小白。上次我们什么也没做,反正被人通缉了,这次索性……”

皱起眉,沈白聿甩开他的手,尽量离得远点,加快了脚步,道:“上次你开始只说随便看看,后来又非要去御花园喝酒赏月,惊动了宫中侍卫被人追杀百里,最后落得城门有名。温公子,我现在武功尽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这一次就请另找别人吧。”

温惜花并不死心,笑嘻嘻的伸手去拉他走慢点,道:“小白,不要这么小心眼,上次我不是已经请你喝酒赔罪了。”

叹了口气,沈白聿扶着额角道:“是啊,你喝醉了之后就开始唱歌,第二天方圆百里鸟兽绝迹,连辆车都雇不到。”

温惜花只当没听见,笑着岔开道:“说真的,这里的事完了,我们再去一次皇宫如何?”

沈白聿皱起了秀气的眉,许久之后只能无奈的摇头:“等你真能了结这些事情再说。”

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惹的一边卖花的女孩羞红了脸,温惜花洒然笑道:“这就算答应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反悔。”

沈白聿淡淡的道:“我说出的话什么反悔过,只怕你没空,那反悔的说不定是谁了。”

温惜花微笑着摇头,道:“不会,小白,不会的。”





二、

洛阳。雄踞黄河,北屏邙山,南系洛水、东呼虎牢、西应函谷,风光绮丽,土壤肥沃,气候适中。既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富商巨贾聚集之地,以繁华富丽著称于世的千年古都。

温惜花不是在洛阳长大的。可是他知道,在江湖上,只要提起他,就一定会提起洛阳,一定会说到洛阳温家。

温惜花从不反驳。

聪明人都明白,一件事就算是假的,如果被别人说得多了,到了最后就会弄假成真。你如果要去告诉一个喜欢轻信的人说,这是假的,人家不但不会感激,只怕还会恼羞成怒报以老拳。温惜花是聪明人,甚至是江湖上公认最聪明的人,但他不愿意纠正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他只是觉得没必要。

既然你不能让一个人全部都知道,就最好让他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这样说,温惜花却一直都很喜欢洛阳。他是浪子,浪子最喜欢的,从来都是纸醉金迷的繁华之地。他转头,见沈白聿从进城时起,就在饶有兴味的打量四周的建筑布局和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禁奇道:“小白,莫非你没有来过洛阳?”

沈白聿一怔,沉默片刻,才摇头道:“不,我来过。只是那时有事在身,没什么时间好好观赏。”

温惜花缀住他走慢了半步,笑道:“那我定要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洛阳最出名的——”

“洛阳最出名的武林世家?当然是银戟温家、金环楼家、神弓宁家和妙手孙家。”前面有一个身佩大刀的江湖豪客朝拿索子枪的另外一人说道,他声音甚大,恰恰把温惜花的话断在中间。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举步,就听一个女子冷咤道:“银戟温候,好大的口气,凭什么它要排在金环楼家前面?”

街上众人都是一震,心里先喝了一声采,好一把断金切玉的嗓子!循声望去,前面不远几步站着一名女子,长身玉立,穿着绛紫轻裳,脸上覆着面纱。她身边一名佩剑的侠客,玉树临风,英姿飒爽,正苦笑的看着那女子,见众人目光集中过来,不免轻咳一下,拱手道:“舍妹年纪小,说话不知道分寸,诸位见谅。”

那女子似是面有愠色,还要再说,已经被她哥哥连拉带拽的劝走了。

沈白聿留心看男子的手,发现他双手虎口有茧,似还有细细碎碎的伤口,眉头轻皱,正要抬头问温惜花。就听那拿索子枪的青年奇道:“刚刚说话的是什么人?温家的方天银戟排名天下第一,先祖又是皇上亲自封的候爷,在楼家面前有什么不对?”

沈白聿愣了愣,突然想到一事,旁边的温惜花已经伸手过来拉了他就走。后面那大汉笑声远远传来:“兄弟你有所不知,刚刚说话的就是楼家的掌上明珠‘紫霞仙子’楼舞雨。两年前,她家本欲和温家结亲,结果被温家婉拒,楼小姐大失面子,此后自然是相看两相厌……”

温惜花一口气拉着沈白聿走出好远,到听不见那些蜚短流长了,才停下脚回头。沈白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脸的忍俊不禁,温惜花板起脸,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苦笑道:“你想笑就笑吧,只是看在朋友的份上,给我留几分面子,莫要太大声。”

他话音才落,沈白聿就老实不客气的大笑起来,一边拿手背去擦笑出的眼泪,一边抚着胸口顺气。温惜花微微一凛,之前探过沈白聿的脉,时重时轻,却有一丝真气保住心脉。但是看沈白聿的动作,那一丝真气显是仅可勉强让人行动如常,现下他比一个普通人还不如。林泰善曾说沈白聿时日无多,虽然那时他听了也是怒从心起,却非是虚言。

想到这里,温惜花胸口一阵刺痛,见他脸色愈沉,沈白聿不由慢慢止住了笑声,笑道:“温公子,难得我可以笑一笑你,莫要摆了脸色给我看。”

温惜花回过神来,摇头叹道:“这件事,唉……”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那楼小姐听说乃是江湖有数的美人,个性又温柔体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楼家也算武林世家,和温家门当户对,你为什么不愿意?”

温惜花皱眉,上下打量他,忽然嘻嘻笑道:“如果这样说……小白你也算江湖有数的美男子,个性虽不温柔却勉强能说是体贴,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沈家是武林世家,和温家门当户对,不如我娶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