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呆了一下,点头道:“我信。单凭你是他的朋友这一点,我就知道你不是好相与的人。”

这个“他”让楚桐心中一动,他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道:“其实这件事若是到尊夫这里为止,还都与普通的推断相符,可惜中间多了一个变量,让我的想法完全反了过来。”

胡静虽知他在拖延时间,也忍不住奇道:“什么变量?”

楚桐微微一笑道:“就是假扮成女人的钟快腿。”

胡静愣住了,楚桐没有理会她,道:“事情从月前开始,其中诸般波折不可谓不复杂,我也只是推想。到了昨天,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她道:“你说,我想听。”

楚桐道:“看见胥老爷的尸体,我就知道不对:夏天天气再怎么湿闷,也不至于腐烂得如此之快。更不对的,是老余根本没有看出异样来。以他长年忤作生涯,自然是从肌肤颜色、浮肿情况、尸体有无损坏来分辨死亡时间。因都无异状,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当天气作祟。我本也这么认为,后来想到了一个可能,老余没有看出来,不是他经验有差,而是他不知道。”

胡静脸色冷凝,忽然扯出个笑容来道:“不错,他是平常人家,这些高门大户的事情,他自然是知之甚少。”

楚桐点点头,道:“有钱人家冬天的时候,常常会在附近高山积雪之地挖坑埋入冰凌积雪,待到来年夏天酷暑,再将冰雪运入家中地窖随时以备取用。胥老爷死的不是时候,大同县的老江湖钟快腿公差在外,尊夫生怕没有人能认得出这是五寸一下的手,就以布包裹了胥老爷的尸体,放在家中冰窖里。冰雪温低,不但保得尸体不腐,也可让伤口没有异变。可是经此保存的东西,若要腐烂会比正常速度快上许多,老余他们去的时候伤口轮廓还算清晰,我去的时候已经开始变色,就是这个缘故。”

胡静道:“你去摸发根,自然是因为冰雪寒气会在毛发之间聚集,遇热成水。胥宝定那天回来没有沐浴,又是傍晚,水气从何而来,就一清二楚了。”见楚桐没有搭话,她又道:“那时你想必已怀疑我们夫妇,只是会知道这些,证明你不但出身名门,江湖经验也相当老道。”

楚桐避而不答,道:“那时我倒没有怀疑你,但胥老爷这一死,尊夫受益匪浅。刻意要他人觉得是江湖杀手所为,又显得别有嫌疑。只是我当时虽然怀疑,却知道证据不足,胥府在官场上势力不小,哪怕我铁下心豁出去,也未必能拉他下马。”

胡静终于一点点恢复了血色,她依着一边坐下,笑道:“你运气可说太好,当时来了调令,这案子就一甩手给了下任。”

楚桐却笑不出来,道:“这么说,那商人李赫运气实在可说太差。原本这件事就鞭长莫及,我又不是多么正直的好人,想说算了,结果你们居然找上门来。”

胡静叹了口气,道:“钟快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贪杯。他在席间和人说起这事,正好那人是胥子常的朋友,就当笑话讲出来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胥子常当时就打算杀钟快腿灭口。”

楚桐问道:“去假作刺杀钟快腿的,是你还是你丈夫?”

胡静道:“是我。我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有多么远跑多么远,不要再提此事。”

楚桐忽然又笑了,道:“若因为秘密灭口,那被灭口的人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秘密不再是秘密。你如此做,明明是希望他来找我,然后将我一起除掉,又何必说得如此好听。”

胡静居然没有反驳,道:“我当时自然以为是在做好事,其实内心深处,未必不是这样希望的。嘴上说嫁为人妇退出江湖,临到头来,依然是习气难改,一心只想刀口上见真章。”

她一直神情恍惚,似是摇摆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楚桐不便多言,道:“他果然如你所愿。尊夫自然不晓得你的作为,定是四处派人寻找,正好为着法事,有份的人都来到了京城。”

微微一笑,他道:“我一直以为五寸一云云是胥子常假托,从道理上也说得过去,他父夺权,自然不可让人怀疑。若没有五寸一这个幌子,首先的疑凶就是他。然而,我知道五寸一于五年前崛起江湖,后又消失无踪,这一年又再出现。若里面真有五寸一搀和,其中耐人寻味的事就变得太多了。”

胡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识破我的?”

楚桐笑道:“这要多亏温惜花。”他细心观察,发现说到温惜花三个字的时候,胡静身体轻轻一震,顿时心下雪亮,续道:“他告诉我那天在苏彩衣的小楼上看见假扮成朱嫂的钟快腿匆匆走过,这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和钟快腿约定,他老婆每隔一天送一匹布来,以报平安。他既然被要灭口的凶手吓破了胆,又知道胥家财雄势大必不肯放过追杀他,为什么甘愿冒险易容外出?”

胡静浅浅一笑,笑的十分忧伤,又像自语又像询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楚桐道:“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为了出去见一个人,一个不合适、或者说不能出现在青楼的人。这样的人,我想来想去,除了夫人你,就没有别人了。”

胡静低眉敛目,无限轻愁的模样十分引人爱怜,她就那样微摇头,道:“我有次被丫鬟陪着去买胭脂,在街上看见他老婆,立时就起了疑心。追踪到迭翠坊后,心里更是害怕--像是这样避人耳目的办法,不是钟快腿可以想出来的,说明后面定有高人相助,所以……”

楚桐道:“所以你就想法接近他们夫妇,你既生得柔弱,又摆出一副意图鼎立襄助为夫赎罪的样子,加之胥子常确实没有动作,终于还是得了他们的信任。此后,你就挑拨钟快腿来监视我,唉,那天晚上温惜花看见的夜行人定是他无疑。他告诉你我的情形之后,你知晓杀我不死,就装作无意的把此事露给胥子常知晓。”

胡静木然道:“或许你不知道,那日我们就在居古轩陪翁老板饮茶,否则给个天做胆,胥子常也不敢如此之快的下手。”

楚桐轻嘲道:“该是你们夫妻鸿运当头,还是他们夫妻命犯太岁?这最后的起起落落,就不必我再说了吧。”

胡静右手一展,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出现在她洁白如玉的皓腕间,她抬眼道:“这就是五寸一,就是它杀死了胥宝定。我嫁入胥家的那一天,曾在心里对天发誓,再不让此刃有染血的一日。怎知世事难料……楚大人,你果然明察秋毫,刚刚所说句句属实,其中关节并无错漏。”

她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楚桐却知道她已下定了决心,暗自轻叹一声,他忍不住柔声道:“夫人,有何事我可代劳?”

胡静凄然一笑,道:“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另外,今日之事,请不要告诉第二个人。”

见楚桐点头,她苦涩的道:“我改了名字,只想一切重新开始,岂知世间并无再来二字,一切均是自己骗自己。楚大人,我的真名叫做古青青,请你莫要忘记。”

楚桐道:“请放心。既然夫人报了真名,我也不该隐瞒,我本来该叫做沈白聿。”

胡静微微一震,旋即讪笑道:“你也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唉,为什么人总是想变成不是自己的人呢?”

笑完,她落寞的转头向外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无限轻柔的道:“沈公子,天要变了,你早回吧。”

夏日的小雨说着就来,淅淅沥沥就这么撒了下来,楚桐走出胥府大门几步,听见里面似乎隐隐喧闹了起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躲雨,任由细碎的雨点打在肩上脸上,轻风徐来,只觉得一阵凉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笑了,道:“你怎知我在这里?”

前面几步的路口,温惜花撑了一把伞,上面大大的画了个红色的葫芦,苦笑道:“你倒好,跑的不见人影,害我给和尚拉着下了好几局。我又怕你出事,哪有心思下棋,结果输给他了。”

楚桐看着那把伞,忍俊不禁道:“你输了什么给大笑,莫不是他的葫芦?”

温惜花苦着脸道:“比这还糟,那和尚害人成癖,居然要我去偷雷婆婆的十字龙头拐。”他见楚桐大笑起来,忽然觉得心情莫名的好了,道:“你的事情解决了吗?”

楚桐收起笑容,而后忽然一叹,道:“托温公子你的福,已经解决了。”

他已经知道古青青在嫁入胥家之前,必定和温惜花有过交往,或许更是刻骨铭心的恋情,所以既不欲对方知晓自己的近况,也不欲再多造杀孽,更愿意放过身为温惜花朋友的自己。而且,他也能隐约感到,迫得古青青非要动用贴身武器杀死胥宝定的,一定是一个悲惨而又丑恶的故事。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追究,非要触碰一个人最不能言的创伤。

温惜花奇道:“怎会是托我的福,喂,不要突然走那么快,你总要告诉我吧。喂,小白--”

温惜花来到楚桐书房前,扣了扣门,昨天任他百般追问,楚桐也不肯说出事情全貌。晚上又听说胥家爆出儿子买凶杀人,媳妇无奈之下毒死人再自裁的消息,所以今天他一大早就找上门来,务必要楚桐说个明白。

楚桐在里面,声音虚软,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温惜花忽然发现孟管家也在一旁,眼睛一动,笑道:“小白,我们昨天约好了,今日你定要请我吃饭。”

楚桐咳了两声,苦笑道:“对不住,昨日我好像淋雨得了风寒,今天不能陪你出去了。别怪我爽约,我们明天再说?”

温惜花皱眉道:“我早叫你昨天不要走那么快,果然病了吧?我来看一下。”他走到楚桐面前,伸出两指要去探脉,旁边孟管家呵呵一笑,道:“温公子不必担心,大夫已经来给大人看过了,说是没事的。”

温惜花笑道:“也是,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也没用。”

他脸上挂着笑,就此收回两指,忽然中途变招,一缕指劲朝着楚桐身上的要穴道点去。孟君直的反应也绝对不慢,他冷哼一声,左手去擒温惜花的右腕,右手照着楚桐的天灵盖就要劈下去。温惜花脸色一变,孟君直当年既号称“铁掌铜爪”,手上的功夫必然惊人,被他蕴满内力这样劈下去,就算是一块大石也要粉碎,何况是毫无武功的楚桐。

温惜花身形一变,躲开孟君直的铁爪,脚下则一挫,内力缠上了桌子,孟君直也随之掌势下压,抵抗从桌边传来的内劲。另外一只手已堪堪就要落到楚桐头上,这个时候,温惜花忽然嘻嘻一笑,道:“你上当了。”

孟君直还未反应,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内力拉扯之下,八仙桌猛地碎裂开来。一直毫无动作的楚桐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点孟君直身上十六处大穴。

点完收势之后,楚桐猛地一口鲜血吐出来,脸色苍白,朝温惜花苦笑道:“下次这种事莫要再多,不然我没被劈死也被你吓死了。”

温惜花脸上还是笑笑的,却掩不住纠缠的眉头,递过手绢给楚桐,他叹气道:“这话应是我对你说,刚刚差点被吓死的可是我。”眼睛转到一边,看见孟君直又惊又怒的神气,温惜花笑道:“孟管家,栽在我们手里,是否觉得不值?”

孟君直冷哼一声,道:“我没有想到沈白聿竟然还有反击之力,不然……”

拭干唇角的血,楚桐笑道:“不然怎样?若人在面前我还给你宰掉,那温惜花的天下第一就真是只有脸皮可以拿出去吹的了。”

温惜花苦笑道:“小白,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讽我?不是刚刚我逼得你非要出手,你在趁机整我吧?”

楚桐正色道:“我是相信你,你不是也相信我绝不会任人摆布?”

两人相视一笑。孟君直一张老脸涨得又红又紫,道:“温惜花是早有防备,沈白聿你言而无信。”

楚桐微笑道:“你可以不信,但我从未将自身之事告诉别人,你的身份亦然。”他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种傲气,不由得人不相信,孟君直一愣。

温惜花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其实那天我想起怀疑你的时候,你也在场。就是我第一次朝小白问起你的事情,小白跟我说--‘像我这样一个没了武功、却有很多仇家的人,总是要多为自己的小命考虑一些的’。”

孟君直怒道:“这话我听见了,有什么不对?!”

温惜花点头笑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说话的人不对。普通人必定以为江湖中人仇家众多,可是小白不同,他从不行走江湖,一年中只挑战寥寥几人,又都是公平决战,从未多伤人命,哪里来的‘很多仇家’。只这一句话,我就知道,你非但不是来保护他,而是来监视他、甚至要杀他的人。”

楚桐道:“孟先生,你助我许多,若不是这一次非要我的命,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多有得罪了。”

孟君直脸色慢慢平缓,他长叹一声,道:“你不必多说,江湖之中尔虞我诈,都为保命而已。如今我任务失败,再无面目见楼主,温公子,我只求你一件事。”

温惜花一叹,道:“你求我的这件事,我原本是不会答应,但我今次敬你前辈身份,时间地点由你挑。”

孟君直眼睛亮了,摇头道:“还挑什么,就是此时、此地如何?”他哈哈一笑道:“可以领教洛阳温候的方天银戟,虽死无憾!”

温惜花也哈哈一笑,风流公子的浮华尽去,显露出来的是极少为人所知的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看也不看楚桐,他柔声道:“小白,院子借我,你出去吧。”

楚桐站在楚府门口,仰望着天,隐隐有雨云汇集,他叹了口气,道:“最近雨好似变得多了。”

身后有人接口,道:“那是秋天要到了。”

他回头,看见温惜花也和他一样仰头向天,忽然笑道:“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温惜花收回眼光,望着他,道:“什么事?”

楚桐道:“我发现你见过我的吴钩剑,见过我真正的出手,也见过我杀人。我却没有见过你的方天银戟,没有见过你真正出手,也没有见过你杀人。这不是很不公平?”

温惜花笑了,道:“我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变成楚桐,是不是?所以我们扯平了。而且……有一天,我也许会对你说。”

楚桐道:“有一天?”

温惜花点头道:“将来的一天,小白,我也希望那一天,你会对我说。”

楚桐着转过头,悠然道:“好,那么我们就等吧,我只希望,那一天不会太远。”





尾声

楚府一向冷清,这天却多了不少车马停在门口,温惜花跨过走廊上横七竖八的东西,皱眉道:“你莫非是要搬家?”

楚桐苦笑道:“我哪里有家可搬?”

温惜花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有个小小包袱,奇道:“莫不是你官场不顺,要卷铺盖走人?”

楚桐道:“你当做官是做伙计吗?这里真正的主人要来,我这个冒牌货自然是早早识相离开了。”

门口一阵骚乱,温惜花瞧过去,见一对夫妇说笑着进来,道:“真正的主人?你莫非是指的他们?”

楚桐点点头,扯了他的衣服就往后门走,边走边道:“你以为路边随便一个张三李四便可以去考功名的吗?这举子不但要出身清白,还需乡保里正的保举,我总不可能去变一个楚桐出来。”

温惜花道:“你是说真有楚桐此人?”

楚桐叹气道:“你才明白。这楚桐原本是要上京赶考,谁知半路在金陵迷上一个青楼女子,散尽财资,他又与那女子真心相爱,就双双私奔。我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好在一个破庙躲雨。”

温惜花笑道:“我明白了,那原本的楚桐家里肯定不会答应这样一门亲事,他又没有必定考中的本事,你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让你代考。”

楚桐嘿嘿一笑道:“还好我懂得易容改装,那楚少爷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人又没有主心骨,就这样让我做了一年的逍遥县令。反正我一个芝麻小官,结交不多,就算有人对我的相貌有印象,也能糊弄过去。”

温惜花奇道:“你本可以继续做你的楚桐,为何忽然朝他们来?”

楚桐道:“原本就是约定一年之期,难道我做一辈子官,那不憋死也把我气死了。”

他们说着已经出了楚府的门,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温惜花忽然停住了脚步,道:“小白,我有话要说。”

楚桐回头,不耐的道:“快说。”

温惜花嘻嘻笑起来,道:“现在你又不是楚桐了,我到底该叫你什么好呢?”

楚桐冷笑道:“我现在既然不是楚桐,自然是沈白聿了,这又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你习惯了吧,莫要再叫我小白,省得……”

“小白,小白,你跑哪儿去了?”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跑过来,四处寻找,见到他们后粲然一笑,道:“两个大哥哥,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的狗?它叫小白,是一只白色的短毛小狗。”

温惜花拚命忍住不要笑,只见一边沈白聿脸色发青,就朝那小弟道:“我们没有见到,小弟弟,去那边找找看。”

“哦,”小男孩转身朝另个方向跑去,嘴里还在唤着:“小白--快出来!不然你的骨头我可要丢掉了,小白?”

温惜花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然后赶紧跟上举步欲走的沈白聿道:“喂喂,小白,莫要走那么快,喂,你没有生气吧?喂……”

因昨日下过一场雨,所以阳光明媚,纵使片刻后风雨再来,夏天也已经过去了。



——第二折·完——


第三折





风雪漫天,前路一片茫茫,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霜扑面而来,官道之上,只两骑并行,飞驰而来的马蹄声在风吼里哒哒作响。

骑着黑马的是一个身形矫健的青年男子,不过二十八九年纪,眉目英伟。这样的数九寒天,他却只着一件绀青外裳,也不见丝毫窘迫,内家功夫着实了得。男子忽的一拉缰绳,放慢了速度,观察着天色,慢慢皱起了眉。挨近旁边骑着枣红马的女子,他道:“小湄,今天我们要再赶路恐怕是不能了,先找个地方歇脚吧。”

女子裹着一袭黑色的大氅,从柔软的皮毛间抬起头来,她有一张心型的美丽小脸,五官细致,眼神灵动。展开个有如春花的笑容,她道:“你是怕我撑不住吧?二哥,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还有一个来时辰就可以入关,我们不一鼓作气赶上去,还在这里磨蹭什么?”眼睛一转,又道:“除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被她叫做二哥的男子苦笑起来:“我就知道骗不过你。现在不说实话不行啦,”他脸不变色,道:“从早上我们出来起,就一直被人缀着。不把人甩掉,赶上去反而给大哥添麻烦。”

见到妹妹脸上先是一个错愕,然后若无其事的挺直了马背上的腰杆,不露一丝大惊小怪,男子心中赞赏的点了点头。他长年在外跑镖,鲜少在家多呆,对妹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小时候为了一个糖人也要哭闹不休,凡事非要以自己为先的出名任性刁蛮上。原先大哥让他和小湄一起在后接应,他还怕这丫头难以消受的小姐脾气会拖后腿。谁知这一路上,她不但不闹不吵,懂得步步小心打算,还肯处处为大局着想,着实让他对这娇纵的妹子印象改观不少。

前些日子还听说宁湄闹着要去看沈白聿和陆阗机之战,家人不许以后绝食了好几天,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当然不是由来无因,男子低笑一声,楼无月呀楼无月,虽然没有见过你,也要对你收服我这刁蛮小妹的本事叹一句佩服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宁湄盯着自己,脸色嫣红,这才发现刚刚竟然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男子干脆哈哈一笑,道:“难得难得!以前二哥回家,不是看见你的脸气红,就是哭红,居然还有看见你羞红脸的一天,我宁征真是大开眼界啊!”

宁湄脸上愈发如同红霞火烧,想到未婚夫,心底却不由得丝丝甜蜜,只得娇嗔道:“二哥,你怎么可以拿我开玩笑!”

宁征笑着摇头:“还没有嫁人,二哥就已经说不得你了吗?真是女大不中留。”

“二哥!”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总行了吧。”宁征边躲避妹妹挥来的花拳绣腿,心中却是一惊,就在他们说笑间放慢速度的同时,后面一直跟着他们的人已接近至五丈之内。这一天始终被人在二十丈之外不远不近的缀着,虽感觉不到明显的意图,多年的刀剑生涯也让他也知道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抓住妹妹一只手,宁征嘴里阵阵求饶,心神却集中在身后接近的两人身上。

许是觉察到了什么,宁湄迟疑的放缓了动作,右手轻轻扣上了腰间的软剑,好奇的大眼睛带着一丝惧意,望向自己的兄长。她那明净眼神里浮现的惊恐有如小鹿,宁征心里一软:这丫头虽不是高门大户的闺秀,却也是家人掌中珠宝,若非这次实在要紧,大哥又定下这样一个计策,怎会舍得让她出来受这些惊吓。

虽然常不在家,但对这个唯一的小妹的宠爱却绝不比其它人少。顷刻心中便打定主意,今日若难以善了,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保得妹妹周全。

深吸口气,宁征朝妹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忧,然后勒转马头,静候来人。

之前由脚步轻重,宁征判断为两人,现下可凝神静气倾听,片刻,他吃惊的皱起了眉——来人脚步杂乱,且若有若无,似乎是运气在雪地上飞纵,却又不得不暂时停下重新提气。此法大损内力,本不是高手所为,若这整天后面的人都如此跟着他们,那么即便来到近前,也无力有所作为了。

正在不解,身边宁湄却一声轻呼,宁征仔细一看,不断接近的乃是一个红衣女子,长发披散覆面,背上背了一个人。她似是内力时时不继,每行两丈便要停下换一口气,饶是如此,宁征也由起落间看出她内力深厚、身法高明,纯由功力支撑这么远的路,又可不比他们落后多少,武功比自己只高不低。

那女子来到近前一丈,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真气一泄落在地上,就要再次提气。

这时已经可以看清,女子背上负的乃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约摸三十来岁,容貌普通。一张脸青白灰败,身上一道剑伤从左胸而下,煞是骇人。鲜血染的褐衣一片狼藉,他仰面闭眼,一动不动,显是已经死去多时,被红绸绑在女子身上。女子披头散发,只能由下颚瞥见些许秀丽的轮廓。宁征细心打量下,见她衣衫上血迹斑斑,下唇咬得发白,扶住背上尸体得双手微颤,呼吸凌乱,隐隐有走火入魔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