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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杜素心已回转过来,赶忙补救道:“原来姑娘是纪大侠的千金,失敬失敬。”她青着脸强要说些轻松的话,不但没救回场来,反而更形尴尬。杜素心转过来低下头道了声谦,旁边凌非寒已憋不住道:“素姨,你……”
杜素心像是下定了决心,肃容望了凌非寒眼,又看向忍不住退离些许,也是满脸疑问的纪小棠,终于面对温沈二人道:“此事涉及凌家一桩家丑,纪大侠乃是知情人,孰我不能提及,见谅。”
这言下之意就是让两人去问纪和钧,凌非寒听她这样说,也只得把问话藏在心里。杜素心见纪小棠还是不能释怀,惴惴不安的模样,低声道:“纪姑娘,你莫要生疑,当年令尊对凌家可谓多方照拂。若没有他大力帮忙,仗义疏财,恐怕凌家经此劫已家计艰难,现在也很难缓过气来。只是我想到当时之事,不免心中慌乱,还希望你莫要见怪。”
纪小棠听她说得低声下气,反而觉得难过,赶紧摇头,伸手去握住杜素心的手道:“没有,我一点儿也不介意,真的!”
她语气诚恳认真之极,还带着丝急切,生怕杜素心不安。听了这话,杜素心仿佛更有歉意,点头柔柔地笑道:“纪姑娘,你不介意就好……你人生的这样美,却古道热肠,跟纪大侠简直一模一样。”
从小到大,有人夸奖自己容貌性情已是家常便饭。不知怎么,纪小棠却觉得这几句平平淡淡的话中,是生平没有听过的实在窝心。一时欢喜无限,又眼眶发酸,拉着杜素心的手,反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冲着对方展开如花笑靥。
她们这么样你来我往,冷场的气氛又似开始活络。温惜花咳嗽了一声,道:“多谢凌公子,杜姑娘,今日失礼了。”
凌非寒到了此时,也变得随性些,问道:“温大侠,听关捕头说下午你们去了冯府,不知有什么进展?我可否略尽绵力。”
他一片坦诚,自觉尊称“大侠”即是敬意。却不知温惜花温公子生平什么都不怕,最怕就是有人叫他大侠——依据往日教训,但凡上口就是大侠长侠士短的,下文定没有好事。只是知道这年青人脸皮薄,又不好直言相阻。
倒是纪小棠纪大小姐,才听上句就老实不客气地银铃般笑起来,指着温惜花擦眼泪道:“大、大侠……哈哈……他这个样子,哪里像大侠了?”
凌非寒不知怎么的,正眼一看纪小棠就头晕脸红,糊里糊涂地也没有听明白她说的什么,一低头就此不再搭腔。他不做声,纪小棠却以为凌非寒还在为上午的事不快,心道这人原来是个大大的小气鬼,亏生了这样好的一副皮相,便在心中对凌非寒大作鬼脸。
他们两人都不说话了,温惜花思量着凌家姑侄于此事牵扯甚深,又对己殷殷相待,若不据实相告也不地道,便把冯府的情形略略交待了些。只掠过了药儿一节不提,既答应了妹子不作声张,他自然要守口如瓶。说到后来,莫要说凌非寒,连杜素心也已觉此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杜素心犹豫良久,才道:“温公子,究竟……究竟这左风盗是否和朝廷有所瓜葛?”
她这问也算是用心良苦,须知寻常飞贼和朝廷鹰犬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朝廷暗地派人对凌家下手,其后深意就不止是使人惊骇,更让人惊惧了。
六道目光期盼地望过来,温惜花却直摇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很想说他们毫无牵扯,却并无十分的把握。”
他这样讲,即是也这么样怀疑过。凌非寒和杜素心的脸色都沉重起来,纪小棠对着关节懵懵懂懂,又觉凝重,不敢轻易相问。
温惜花展颜,笑嘻嘻地道:“你们也莫要愁眉苦脸,虽则我没有十分的把握,八分总还是有的。左风盗前后四次出现江湖,前三回都是百姓人家,只这回捅了马蜂窝——这趟混水,不论谁人去踩,左右都是一身泥。”
凌非寒神情微微缓和,又道:“可是这案子这么没头没尾,温……温公子打算怎样查起?”
温惜花眨眨眼,笑道:“谁说没头没尾?”
凌非寒一怔,只听温惜花已悠然道:“凡事必有因果,这左风盗的头,乃是在夔州;至于尾巴嘛,”他轻笑出声,道:“尾巴……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今次我们谁人更高明了。”
杜素心微诧道:“温公子莫非要从夔州查起?”
温惜花但笑未答,许久没有开腔的沈白聿已淡然道:“十年流水光阴,即便有什么线索也已模糊,何况……”温惜花笑眯眯地接口下去,道:“何况分明有一户全是人证活口,距今时日又短……”
纪小棠已全然明白过来,凌非寒也是恍然大悟,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齐齐道:“潭州彭家!”两人说完,都有些错愕,又同时去瞅对方,一望之下又同时觉得不好意思想脸红,最后只得同时转了头,做若无其事状。
杜素心尚没注意这些小儿女态,点头苦笑道:“不错,仔细想想,左风盗出手四次,只有朵云坊最少血光之灾。那彭老板却是大大识相的聪明人,知道舍财救命的道理。”
温惜花微笑道:“天下间这样的聪明人已然不多,不过若非有这样的人,那这日子实在无趣得多了。”
凌非寒对此大感兴趣,道:“温公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温惜花道:“明早,快马加鞭,两日内可打个来回。”
他言下之意乃是不希望有人拖累了行程,这下不止凌非寒,连原本也想跟去凑热闹的纪小棠也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气,不禁埋怨道:“这么赶做什么?”
说到这里,沈白聿就想发笑,温惜花摸着额头嘿嘿一笑,道:“因为只得十天。”
见三人不解,温惜花只好指着自己道:“——谁叫我夸下海口,答应了人要在十天之内破案?”
纪小棠瞪大眼睛道:“十天?!你真的能在十天里就破案吗?”
温惜花只管嘻嘻笑,笑得众人发毛,才得意道:“自然是会破的。”还没等纪小棠升起似崇拜,已大笑出声,道:“若是十天之期案子没破,牛皮也吹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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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辞凌非寒杜素心从别情水结帐出来,温惜花好说歹说劝走纪小棠,约了明日一早让她来找沈白聿。温惜花看着她的背影直叹道:“小白,今次……”
沈白聿淡淡地道:“我明白,你一个人比我要快得多。这边可以查的事,我自会着手。倒是你什么时候打定主意去潭州?”
温惜花微微笑道:“见到凌非寒他们的时候。”
沈白聿思虑一转,已然明白,道:“不错,若是他们没有来到这里,定该去江陵。其实现在看来,潭州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温惜花忽然笑嘻嘻地道:“不知幸也不幸,江陵一夜的知情人竟全在定阳。”
沈白聿道:“想从纪和钧口里撬出什么可不容易。现在跟你说也无妨了,七年前他将要金盆洗手时,我曾见过棠姐,当时她容颜萧瑟,却无怨憎。”
止这一点,已和当年传闻不符,温惜花即刻来了精神,道:“棠姐说了什么?”
沈白聿摇头,道:“她也没有多提,只有一句我始终记得,说到有人感叹武林盟主金盆洗手,从此江湖又添腥风血雨。棠姐便冷笑道:江湖哪一日少得了风雨,只恨的是有人身犹未干,却忙着竖牌坊,尚以为自己遍体的血迹世人见不到。”
温惜花将这句话想了半天,道:“这么说,七年前纪和钧去查左风盗之时,其中定有极大的内情……”他话没有说完,两人几乎同时想起方才杜素心惊怖的神色,忽觉心寒。
深深呼出口气,沈白聿缓缓地道:“即便纪和钧真的隐瞒了什么,只要与此案有关,他已不可置身事外了。”
说说走走,醉花楼出现在前方,依旧是花红柳绿,灯火通明,远远就听见姑娘们迎来送往的调笑声。温惜花拉了沈白聿去找花欺欺,才往后院走了几步,就看见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簇拥了个船娘打扮的女子出来,一路上言笑嘤嘤,娇声不断。
其中个黄衣的俏姑娘道:“三娘子,上回你带来的一品堂香粉,下次也给我买点儿。”
另有两个姑娘就齐声接口,道:“我们也要!上回你就给花老板带那么一盒,她又老不爱用,全给了染青姐,把我们眼红死了。”
这下七嘴八舌,这个要胭脂,那个要香包,硬生生在走廊上闹成一片,迎来多少人侧目。那被唤作三娘子的女子,虽打扮寻常,又不施粉黛,却也算妩媚丰饶,朗声笑道:“哎唷我的姑娘们,你们饶了我罢,这么叽叽喳喳个个都跟麻雀似的,我怎么记得下!”
就有姑娘哧哧笑,道:“秋三娘说的哪里话,这沅江上下谁不知你是出了名的精明一世,莫要说什么湘水帮臭水帮对你是服服帖帖,就连官府衙门也不敢动你半分。”
三娘子笑也不是笑,骂也不是骂,却去拧那姑娘的面颊,哼道:“亏你还是风月场里打滚的粉头班,说话也不知轻重!什么官府衙门的,不过是我那死去的男人也大小算个班头,三湘地界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卖我几分面子。至于湘水帮嘛……哼,那又算什么东西了,想服帖老娘,给我倒洗脚水我还显他们手不干净呢。”
那姑娘见她动气,就撒娇扮痴地缠上来,道:“好三娘,算我说错,饶了我这回罢。”
三娘子噗哧出声嫣然一笑,道:“嘿,你这招冲那些银子烧的白眼狼使去,跟我对什么眼儿啊!”
这么说说笑笑就迎上来,温惜花和沈白聿避到旁边等她们过去。他二人原就醒目,一群姑娘直朝他们又是抛媚眼,又是咬耳朵,又是跺脚,笑声阵阵,不可自抑。三娘子跟着眼尾余风横扫过来,两人被她刀也似的目光一看,心下都是微凛:这打扮普通的船娘,好毒的一双眼。
不免朝三娘子多看了两眼,却引来她宛然一笑,这脂粉阵就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花欺欺闺阁房门大开,桌上四下摆满各色胭脂水粉、香囊荷包。几个姑娘在桌边围成一团,你挑我捡、争来打去的煞是热闹,莺莺燕燕的笑骂不绝于耳。花欺欺依旧一身黑衣,独个儿坐在窗户旁的椅上,还是那副懒洋洋厌睡的神气,一手拿了杯茶,身边小几散落着好几把团扇折扇,另手就随便展了一把,低着眼似是在看扇面上的诗句。忽而浅笑出声,不知是对着扇子,还是对着窗外叹了句:“竟是惆怅旧欢如梦……”
吟毕,花欺欺抬起头来,随手收起扇子,挥了挥叫那几个姑娘出去,向温惜花和沈白聿嫣然道:“二位公子,有何差遣?”
见她这不待留人的阵势,温惜花也不坐了,微微笑道:“事儿也不大,只是想来找花老板借匹脚力好的马,我要出去几天。”
花欺欺微咦了声,却也不追问,只把手中茶杯放下,扇子丢妆台上,就走到另外边窗户向下招呼了句:“染青,今天王公子来了没有?”
不知那叫染青的女子答了什么,她听完又道:“若他来了,就说我想借他的宝马绝影用两天。”又停了片刻,花欺欺才咯咯轻笑,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倚着的阑干,笑骂道:“死丫头,少跟我腻腻歪歪的推托,只要你染青姑娘开了口,人家还不赶着忙着把星星月亮摘下来给你?我不管,办成了你从我这里,想要什么拿什么;办不成,我也不找别人,就盯着你。”最后这个“你”字,她眯起眼,又媚又俏中自有一股狠劲。话已至此,染青想是终于乖乖认命,去找那王公子借马了。
花欺欺点点头,这才转过来朝两人婷婷浅笑,道:“明日辰时以后,温公子即管去问六子要马。保证这方圆几十里,再找不出比绝影更好的神驹啦。”
温惜花哈哈笑道:“多谢花老板费心,只是不知这宝马的日金怎么算,给银子够吗?”
花欺欺敛着秀目打量他一下,才叹道:“所以我就最恨这样的人,生的一副败家子相,却是绝骗不住的精明人。本来想要借此让你们欠我个人情的,如今被你说破,我也只好打肿脸装大方了。算啦,我还能问小棠带来的客人讨这点顺水银么?”
她毫不避讳,坦坦荡荡就把自己的小算盘一气说了出来。温惜花岂能给她仄住,长笑拱手道:“花老板说的哪里话,你借来这样的宝马,我总该心存感激才是。下次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请尽管说来,为美人鞍前马后,也是平生一大幸事。”
花欺欺盈盈而笑,道:“温公子,这人情我不问你讨,可好?”
温惜花微怔,却见她凤眼直瞟旁边未曾发话的沈白聿,心中一惊,不由得警醒起来。沈白聿已转过来,悠然道:“该是他的帐,自然该找他。这世间有谁该背谁的人情,又有谁背得起谁的人情。”
沈白聿话锋凌厉,却容色淡漠,只似随口一说。
这下轮到花欺欺呆住了,片刻后她忽然懒懒散散地笑笑,幽幽道:“哎,开个玩笑,倒撩起自己的心病了,算我怕了你们啦,都是顺水人情,再缠就显得我花欺欺真斤斤计较了。温公子,就照说好的,明日辰时。”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脸上幽怨尽去,又扑哧笑出来,道:“倒忘了问了,你们二位,明日还住不住啊?”
温惜花打个哈哈道:“自然是住的,如此的地方,如此的老板,我怎舍得离开?”
不知她今日为何如此阴晴不定,随便应付几句,温惜花赶紧告辞拉了沈白聿溜之大吉。走两步,他又回头看看,深觉有趣般嘻嘻笑起来,道:“这个女人厉害。她硬要卖人情给我,又想当面落实你我深浅……也不知究竟存着什么心。”
沈白聿抬起头,悠悠道:“或许人家花老板是看上你了也说不定。”
温惜花直冒冷汗,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叹气,道:“小白,你在想什么就直说吧。”
沈白聿微微一笑,又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要当心。”
温惜花皱眉,大叹道:“我们成天在一起,难道才分开那片刻,你竟看出了什么是我没有看出来的东西,不公平!”
“这种事有什么公——”沈白聿习惯性接口,又发现自己差点再次给他套上,赶紧一口咬住话尾,道:“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否则定知道该叫你小心些什么。我只是……”
温惜花奇道:“只是?”
沈白聿道:“只是不安——温惜花,你难道没有觉得,从左风盗的事情开始,我们遇见的人已经太多了?”
温惜花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觉得。”见沈白聿蹙眉,他才大笑道:“我倒觉得,遇见的人还不够多。”
见温惜花一副眼中带笑,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持的样子。沈白聿知他心中已有定计,也不再多说,却抬头看了会儿,忽地笑起来道:“今晚无星无月,明日十之八九有雨。这人倒真是懒龙出门,一动掸就要变天。”
温惜花笑眯眯地来拉他,道:“我们走罢。”
沈白聿皱眉:“这个时候了,又要去哪里?”
温惜花叹了口气,摇头看他就像看个永不知教训的孩子,道:“小白,装傻是没用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若不想给我加利加到还不起,就最好今日就老实把帐清了。”
仿佛被这高利贷口气骇到,沈白聿呻吟了声,无奈道:“我若信你就是傻的!你的帐哪里是一天还得清楚的。”
温惜花大笑着拉他走快些,道:“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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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惜花对纪小棠这种大小姐可以说再了解不过,知道如果给撞见,她定会想办法缠上一齐去潭州。就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提前时辰偷偷从后院牵了马出发。
绝影果真是罕见的千里马,通体雪白,四蹄踏炭,毛发悦目,体型彪悍。温惜花拍它的后背,绝影便乖乖低头,翻身踏镫,温惜花一拉缰绳,就直奔官道至潭州而去。
他原是想先走水路再换快马,这样自己也轻松些,后来思量如此绕路费时,又招人侧目,干脆直接快马加鞭。到了沅江与洞庭湖交汇口已是正午,这时真的应了昨日沈白聿调侃的话,下起毛毛细雨来。吃过午饭,温惜花也懒得去披斗笠蓑衣,找了个船家渡过江去,冒着微寒的春雨就这么纵马飞奔。雨丝随风扑面,马蹄声声,倒别有一番斜风细雨不顾,轻愁别绪且住的快意。
就这样,到了潭州已是傍晚,直接牵着马找上了朵云坊的门。
潭州本是州府,湘绣也向有盛名。彭家靠此发迹,是以朵云坊不但所处地头热闹,格局也是不一般。它的厅堂比寻常店家高出半楼,垂了赤橙黄绿蓝靛紫白黑九色的长布下来,煞是气派好看。
温惜花去跟掌柜搭腔求见彭家大老板彭半金,他讲的含糊,只说受刑部所托欲查左风盗一案。掌柜的见这公子衣着不凡,派头奇大,又谦和有礼,还以为是哪里微服的官差,赶紧让他在楼上等候,叫人从家里请了彭半金来。
当年彭老爷多年无子,怎么生也是女儿,实在气不过,一狠心给送子观音庙捐了半斤金子,结果老婆真的有孕产子了。后来彭老爷以此为训,教育子孙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是以给儿子取名叫做半金。
温惜花见了彭半金,就觉得他不该只叫半金,而该叫满金才对。——这位彭老爷全身上下金光闪闪,身上是绫罗绸缎,腰间是玉佩琅环,手上是金玉扳指,就是一副只恨不得把钱字写在脸上的暴发模样。生的和莫小王爷正好是个对比,瘦兮兮薄兮兮黄兮兮的形貌身板儿,对上他那身装扮,叫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发噱好笑。
彭老爷人看起来暴发,说话做事却滑不溜手,整一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他一见温惜花仿佛遇见了多年失散的至亲一般,赶紧拉住又是见礼又是倒水的好不热络,明里暗里却旁敲侧击,只想摸清这公子的底细,好看人下箸,望风知意。
温惜花心里直笑:要是眼前亲和无比的彭老板知道自己也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不晓得会不会一朝被蛇咬,立刻叫人把他赶出去?嘴上倒是半点口风不露。几番言语过去,加之他举止贵气,形容出众,彭老爷似乎已认定此人是个大有来头的朝廷密探,态度比方才还更亲密了许多,竟然已开始打听他年纪家世。温惜花赶紧三两下打住,转回左风盗之事,不然真被彭半金这舌粲莲花的老油条粘上,怕做了自己便宜老丈人还不知道。
正在暗自打寒战,一边彭半金已叹道:“哎,那左风盗着实厉害,真是身如疾风,刀如闪电!若是今日朝廷真有心整治,使之落网,必定大快人心。倒不挂着被抢走的财物还能追回来,可我一介升斗小民,手无缚鸡之力,规规矩矩做点小生意,还要时刻堤防这头上悬着的钢刀,日子过得毕竟不舒坦啊!”
温惜花和颜悦色劝他几句,彭半金便把被左风盗抢过之后生意如何艰难,运转不灵,若不是全家齐心差点难过此关等等情形竹筒倒豆子般说了,絮叨了半天。温惜花才咳了声,进入正题,道:“彭老板,我今日前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左风盗来的那晚的事。”
彭半金一愣,道:“可是我去府衙录过供了。”
温惜花心道废话,又笑道:“那供词我已看过,我想问的是那前后,可又想起什么不寻常之事?”
彭半金沉吟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道:“事情嘛,倒是有点,只是这算不上什么不寻常的事……我从前去衙门也没说……我和公子你这么投契,也不算瞎说生事,只当消遣罢了……”
温惜花来了精神,道:“无妨,说来听听。”
彭半金又唯唯诺诺了好久,才下定决心道:“这事儿是我第三房小老婆后来跟我说的。讲那晚左风盗劫了财货跳出去,她正站在墙边,只听见稀里唰啦的落地声,然后似乎有个女人轻声问了句‘成了?’……咳,公子你别笑话,我听完就想,这算什么事儿啊,天下有山大王,自然也有女飞贼了!那时我已不知去了官府多少回,左催右催都只听推托案子没办下,反而惹来一身厌。想想再去官府说这话也未必有用,久而久之,就和谁也没说过。如果不是今日你特意提点,我可能都不记得了。”
温惜花诧道:“一个女人?”
彭半金点头道:“我家那房子是特意从江陵请来的木匠盖的,墙砌的可不薄,要说真能听清楚有人在墙外低声说话,连我也有些不太相信。所以后来我那小老婆又反口几次,说也可能不是女人,是个孩子,也可能不是个孩子,是嗓子尖细的男人——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拿不准,我更没法信了!”
温惜花眼发亮,仿佛回味道:“一个女人……”笑了声,他又问道:“再问你件事,记得贵府被劫乃是六月三十,在那之后三个月间,可有下人辞工?”
彭半金对此事记忆犹新,道:“有!就是我之前的掌柜周泰,他做了我五年的伙计,所以记得清楚。不过他却不是出了事才辞了去的,早就说家里母亲病重要回,后来见我发生那样的惨事,反而又留下来不要工钱多帮了两个月的忙。”
温惜花笑了,悠然道:“不要工钱多帮了两个月忙?”
彭半金又诧道:“大前天龚推事来,也要问这事儿,难道周泰竟有什么不妥?”
温惜花脸色变了变,道:“有人来问过?”
彭半金道:“是呀,本府衙门的推事,我跟他也算老相识了,他好像说京里来了什么话,要把整个卷宗重新录写一遍。他问的话都是过去问过的,我只好照样说一遍,只有这句最后提了出来说,所以特别记得……”
大前天他根本未曾插手这件案子,这竟是同时有官府背景的人也在追查此案。温惜花心念急转,究竟是叶飞儿雷廷之骗了他,还是有人也骗了他们?思来想去忽觉得不妥,他忽道:“可否告诉我那周泰住在何处?”
到了这时,彭半金也有些领会过来,他脸色数变,青着脸说了个地方。温惜花当下告辞,将绝影马托在朵云坊。单身独自去寻,几经周折,天已尽黑,总算在小巷深处找到了周泰家。来到门前,见是间独户小院,听邻里说周泰性情乖僻,不爱女色只爱钱,原本和老母相依为命,自母亲过身后便成了孤家寡人。
温惜花抬手要敲门,忽见门扉半掩。他心头剧震,一把推了门飞身跨院进堂。房门大开,迎面闻见股血腥气,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穿着件短褂,直挺挺倒在椅上,被人一刀封喉,刀口自右而左,血溅满地,地上还有把明晃晃的钢刀,染满鲜血。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温惜花听风辨器,知道竟有几十人朝这里跑来,两边民宿瓦上也都是动静。快到门口有人道:“大人,这里就是周泰家。”